最后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谈一下我自己的两个辩解。
在博雅4年实践的情况下,我觉得中国大学的改革,特别是教学的改革需要有更大的步骤。而最近我总感觉我们的教学改革停滞了,甚至不知道改革的方向在哪里。我认为最根本的改革仍然是在于教学、特别是课程设置方面。
我大概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我希望中国大学能够尽快成立古典系,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我们中国大学都是仿造西方大学设置的,几乎西方大学的任何一个院系我们都有相应的设置。但是只有一个院系,西方几乎所有大学都有,而中国所有大学,包括香港、台湾大学都也没有,那就是古典系。这样一个严重的、如此明显的差距,是非常不可忽视的。所有的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中国大学都是亦步亦趋地模仿西方院系,何以在这个最核心、最关键的系上我们恰恰没有?而这不仅仅是中国大陆的事情,包括整个华人世界、包括台湾、包括香港。英国每个大学当然都有古典系,为什么他们在设立香港大学时却没有古典系呢?因为英国人认为你们香港人是不需要设立的。那是文明的核心、那是昨日思想的根源,作为殖民地的香港,你们不是西方人是不需要(设立的)。而中国人没有自己的古典系,是因为我们认为我们以往的古典文明都是糟透的,这才是导致问题的根源所在。这个情况必须加以改变。
甚至可以说,包括博雅学院在内的这几年的努力,在西方、特别是在美国已经引起广泛的注意。美国古典学会明年的主题非常有意思:“现代中国遭遇古代西方——Modern China confront the ancient West”。我们大家可以回想起这个题目多么的有神采:一百多年来,我们中国人始终都有一个凝重的问题,就是古老的中国遭遇到现代的西方。人家现在的情况是,现代中国遭遇古代的西方。我觉得这个题目表明西方学界的相当有前瞻性,古老的中国今天已经基本上实现现代化后,它会以不同眼光来看事情,它不仅仅是看现代的西方,它更会重新审视整个西方文明,而且必然会带来重新审视中国自己的文明,特别是古典时期。
所以,在去年中国比较古典学第一届年会暨学会成立大会的总结发言中我曾经提出,尽快成立中国的古典学专业、院系的设想。我觉得中国今后的古典学基本上应该有三个能力,第一个是西方古典、第二个是中国古典、第三个是比较古典。而且一旦我们建立这些概念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很多意味深长的东西。比方说,在西方古典学概念在时间下限、空间范围都是非常确切的,就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包括所有中东的、非古代罗马、基督教、犹太教都不在传统的古典学。这样一种古典学在西方过去看来也是相当狭隘的,而中国古典学的概念非常漫长,那我们的时间下限在什么地方呢?从我们现有概念来说,我们的古典学概念是从史前时期一直到清中叶,比如说历史系,从上古史一直到清中叶都是中国古代史,文学系也是中国古典文学一直到现代。这样一来,我们对中国古典学的时间概念非常广大,会引发很多很多问题。所以我个人认为能够放宽学位和专业设置的很多限制,给985大学比较多的权力,能够在有条件的大学尽快设立古典学系,我觉得会非常有助于推动中国下一阶段的人类社会学发展。
第二点,我希望能够把博雅作为一个学位。我刚才虽然强调古典学的重要性,但中山大学博雅学院本身并无意把自己变为古典学院。博雅学院的口号是贯通古今东西,我们毕竟是现代人,我们真正关心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古代政治,包括现代问题,所以博雅学院并不只想局限于古典学里,而只是要把古典学作为其中的一个部分,但同时把现代性的研究作为主要部分。所以我认为,博雅作为一个专业和学位本身,能够促进课题组的改革,能够融汇文史哲包括人类社会学。目前实际上很多大学的院系都在做此类的探索、甚至在理工科学,比方说清华的清华学堂、北大有元培学院,都是在原有体系之外进行新的改革,核心问题在于这些新的计划里面,课程东西可以得到改善。我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现在所有院系的课程都是在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形成的,已经老化、固化,必须改革,绝不可以继续依葫芦画瓢地唱下去,这无助于学生成长。我也知道,所有这些改革绝大多数不太可能,因为它关系到很多因素。所以成立新的超越这些旧的体系的学院,包括清华学堂、博雅学院等等,中心是抓住课程改革、课程整合这个核心,探索新的知识整合方式来进行教学,这是博雅学院的一个最重要的探索所在。我们都会对每年课程作出调整,所以需要相当多的时间才能调整到一个相对比较好的课程体系,力图用最经济的时间、最经济的方式,能够使同学们在比较少的时间内掌握比较多学科知识,这是我们一个基本探索所在,在此我也借此机会希望学校进一步给我们比较多的自主权。
最后我想对博雅学生说最后的一段话。博雅学院成立4年以来我很少和同学们讲大道理。我们在前两年课程中通常不希望引进现代社会的诸如左右之争这种意识形态之争的内容,很少谈意识形态问题、很少谈大道理。博雅学院相对来说是一个不大谈大道理的地方,很多外面的朋友甚至批评我,违背了博雅学院设置的初衷,认为博雅学院没有贯彻道德教育。我当时的回答是,道德教育是一个贯通在读书中,并不需要大声喧哗、并不需要主题化突出的一个做法。
但是今天在你们毕业之际,我要稍说一下大道理,因为毕竟你们要走上社会、即你们要开始一个相当不同的阶段。我的想法很简单,每一个人都在追求自己本身的意义,这个人身意义不可能仅仅只从单独的个体上实现,而总在个体与某种更大的事业、更长的历史文明的关联当中去寻求。如果一个人仅仅是为个人的名利,哪怕是学术上的功利奋斗,我总相信这个是走不长的,它没有更强的动力去驾驭它、推动它。它总是需要在一个更大的目标,以往前人都在共同努力的基础上,把自己融入进去,才会感到生命的意义。我觉得对博雅的学生、对中国的学生来说,需要谈这个问题,尤其是在现在非常非常个人主义的、你们都是独生子女的时代一个时代尤为需要。
你们最早进来的时候你们很少想到个体和外部世界,博雅教育的4年,可能从知识的层面上束缚了你们,但我在想今后你们更加要了解的是究竟在为什么在奋斗,仅仅是为你个人吗?我想从我自己来说,我的整个视野是晚清的视野,那是中国文明跌到历史上的最低点,一代一代的知识分子确实想一个基本问题:如何从重新振兴中国的光荣和伟大,如何能够使中国这个古老文明达到它应有的光荣和伟大。我以为这应该是每一个中国文化传人自觉感觉到的一个问题。这不是一个狭义的民族主义目标,因为中国这样一个古老的伟大文明是整个人类文明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我觉得包括刚才提到美国古典学界都在充分认识到中国文明作为一个文明体并不仅仅是一个现代民族国家。这是我对博雅学子、最后的、最大的希望所在,你们今天是为能做中山大学学子自豪,你们若干年后肯定能够为中山大学增光。但是更大的意义上我们希望你们为中国文明的整个振兴和复兴作出你们自己的贡献。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