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猛了,新疆海鲜开始卖到江浙沪了
进入9月,又到了吃螃蟹的时候。咱们平时吃的螃蟹,主要来自江苏、湖北、安徽等长江中下游地区,以及辽宁、山东一些水域广阔的省份。但就在前两天,一批来自新疆阿勒泰的螃蟹,被打包卖到了江苏南京。视频中,一位来自南京的采购商还表示,新疆的螃蟹比江苏要提前10天左右上市,蟹肉饱满度和口感甘甜度,甚至“优越于江苏”。最近,日本核污水倾倒事件弄得人心惶惶,就在很多人担心以后还能不能吃海鲜水产的时候,来自内陆新疆的大螃蟹不仅上市了,还反向卖到了螃蟹的主产区,江苏。消息一出,江浙沪包邮区的网友已经坐不住了,糟糕,这下我们要成“偏远地区”了。学过初中地理的人都知道,新疆干燥少雨。在那里,馕放一晚上就能干得当盾牌,还在藤上的葡萄也可能脱水变葡萄干,就连挡住孙悟空的火焰山也在新疆。图:知乎答主@喵烷君这么一个干燥的新疆,竟然还能养殖螃蟹?我不信邪去查了一下,然后发现……不仅新疆的沙漠里能养螃蟹,新疆的盐碱地里还能出产罗非鱼、石斑鱼、南美白对虾、鲍鱼、龙虾等多种“海货”。距离海洋最远的新疆,竟然可以养殖海鲜,莫非真有神秘的东方力量?
01从先天条件来说,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新疆,和海鲜确实没啥缘分。也可以说,生在中国西北边陲,就注定了新疆“命”里缺水。新疆的北面是阿尔泰山,南边是连接着青藏高原的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又横贯其间。这种“三山夹两盆”的复杂地形,在北边拦截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在南边阻挡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流,再加上盆地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致使新疆,尤其是南疆地区降水量少、蒸发量大,气候干旱。
《2020年中国水资源公报》显示,2020年新疆降水量141.7毫米,只有全国整体降水量的五分之一。新疆沙漠面积42.3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沙漠面积近60%,中国最大、世界第10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也在新疆。另外,新疆盐渍化土地大约14.60万平方公里,占到全国的40.7%。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新疆又在大面积种植棉花、甜瓜、葡萄、红枣、番茄等农作物。其中,红枣很争气,占全国一半产量。甜瓜、葡萄的产量和质量,在全国也都遥遥领先。尤其是棉花,新疆一地的种植面积就占到全国的80%以上,更是遥遥领先。说到这,似乎出现了一条悖论:干旱的新疆,沙漠、盐碱地很多,但可用耕地似乎又很多……但是,这一悖论在新疆并不存在,因为新疆太大了。新疆有16**9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相当于3个法国,或者4个日本、5个意大利、6个新西兰、7个英国、16个韩国。同时,新疆也有很多大河、湖泊。或许,很多人在地理课上曾学过,发源于天山山脉和喀喇昆仑山的塔里木河,是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全长2179千米,在国内流域面积达到102万平方公里。同样发源于天山的伊犁河,在国内河长442公里,流域面积5.6万平方公里。 还有发源于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开都河,一路流经博斯腾湖到孔雀河,其中博斯腾湖,是我国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在广袤的土地上,悠长且壮阔的河流穿行其中,就形成了广阔的草原、绿洲,再加上让所有农耕省份羡慕的光照和昼夜温差,也就为全国带来了无与伦比、拿着种子也无法复制的长绒棉、哈密瓜、葡萄等作物。至于靠近水系的地方,自然也可以发展水产养殖产业。比如新疆西北部的尼勒克县,来自天山的冰川雪水流淌而过,为冷水鱼的生长创造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里的养殖的虹鳟(三文鱼的一种)口感鲜香、甜美,已经在华润万家、永旺超市、京东生鲜等平台上架。图源:尼勒克县融媒体中心
在天山南麓,博斯腾湖已成为新疆最大的渔业生产基地,这里有草、鲢、鳙、鲤、池沼公鱼等32种鱼类及青虾、中华绒螯蟹、河蚌等多种水产品,年产量约4000吨。还有来自伊犁河谷的河蟹,来自麦盖提县的红螯螯虾,来自察布查尔县的罗氏沼虾,来自乌鲁木齐的南美白对虾,来自石河子的满黄螃蟹,来自和田县高山冷水养殖的金鳟鱼、三文鱼和西伯利亚鲟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傍水而生的地方实现“吃鱼自由”,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今天要讲的不是新疆的淡水鱼,而是新疆在沙漠里养的螃蟹,在盐碱地养的鱼虾。
02盐碱地,又称“地球之癣”,指的是一些地下水位高、蒸发强烈或地形低洼的地方,溶解于水中的盐类在土壤表层积聚,形成土壤盐碱化,不利于作物的生长。而不客气地说,中国是个“盐碱地大国”。 中国的盐碱地面积将近15亿亩,据测算,每改良和耕种1亿亩盐碱地,就能为中国增加100亿公斤以上粮棉油产出。综合开发利用符合条件的盐碱地,无论对国家粮食安全,还是区域经济发展,都至关重要。因此,向盐碱地要粮、要棉、要油,就成为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大事业。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新疆养海鲜的事,“顺便”发生了。毕竟,新疆一地的盐碱地面积就占全国的40.7%。上世纪70年代,科研工作者们开始尝试治理盐碱地,一开始,治理方法主要是采用挖深沟、加大水漫灌等办法压低盐碱度,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洗地”。比方说河北曲周县,有28万亩盐碱地,这里的地下水一度又苦又咸,连耕种的牲口都不愿意喝,土地上也都是白花花的盐霜,麦收时甚至用不上镰刀,徒手就能完成一季的收获——收获的粮食只够逢年过节包几顿饺子。 而通过挖沟渠、配套深浅井来“抽咸补淡”,当地中度、重度盐碱地由原来的67%降到7%,粮食亩产量也从1972年的79公斤,涨到了1979年的300公斤,到1987年,28万亩盐碱地全部改造完成,粮食亩产提高了到500公斤。这种模式也被推广至黄淮海平原的盐碱地,累计带动了我国涉及3.8亿人口、4.7亿亩耕地的低产田治理。不过,直接“洗地”成本较高、用水量大,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盐碱地改造又探索出一种新的模式——“改种适地”,即选育耐盐碱植物,来适应盐碱地。改种适地,需要通过试种,筛选出耐盐碱的农作物。目前,已经发现的耐盐碱农作物,主要有田菁、菊苣、高丹草、饲用稗草、饲用燕麦、向日葵等,这些作物一方面可以用作饲料,带来经济效益,另一方面,一些特定的作物在生长过程中,会带走土壤中的盐分,从而实现盐碱地“脱盐”。比如在新疆阿克苏地区,通过套种苜蓿草,土壤全氮增加15%以上,有机质增加10%以上,脱盐率达到15%以上,套种第二年,冬小麦平均增产16%以上,玉米平均增产8.7%以上。同时,还可以利用现代遗传育种技术,培育出耐盐碱的新品种。 比方说高粱中有一个调控耐盐碱性状的重要基因AT1,这个基因同样适用于其他禾本科粮食作物,包括水稻、玉米、小麦、和谷子,在水稻中也发现了与AT1同源的GS3基因。这就好比打开了一扇“分子设计”的窗户,通过杂交、选育、种植,选育出适合盐碱地生产的新品种,其中就有袁隆平团队的海水稻、中科院团队培育的“中科甜438”、“中科甜968”甜高粱,山东农科院培育的济麦60等。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盐碱地,都能安心接受人类的驯服。尤其是低洼地带的盐碱地,盐碱度往往更高。不过,在这片相信人定胜天的国度,盐碱地的改造也升级到了3.0版本,也就是“以渔改碱”。“以渔改碱”顾名思义,就是通过“上粮下鱼”、“稻+鱼+蟹”的模式来改善盐碱地。一般来说,会往低洼盐碱地引水,先稀释盐碱度,然后用牛粪铺满池底,用物理方式减缓水体与盐碱地的离子交换。有机肥中富含浮游生物所需营养,合适温度就可以往水体中施用“水质改善剂”硅藻,同时利用微生物代谢呈酸性的特性,定期往水体中投入EM菌和乳酸菌,等到当硅藻和菌群达到稳定良好的藻相和菌相,就可以进行鱼虾的养殖,以及耐碱水稻的种植,甚至还可以养殖鸭子,实现农、渔、禽的绿色循环发展。库布齐沙漠的主体,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杭锦旗,同时,杭锦旗又是全国黄河流域流经距离最长的旗县,也是黄河凌汛最长的旗县。 (注:凌汛,俗称“冰排”。指冰凌堵塞河道,对水流产生阻力而引起的江河水位明显上涨的水文现象。黄河凌汛洪水在发生频次和规模上远较其他地区为高,往往造成较大灾害。) 2013年,通过实地调研、勘察、论证,杭锦旗决定因地制宜,将黄河凌水引入库布其沙漠腹地,这样既能减轻防凌压力,又能改善沙漠生态环境。到2020年,杭锦旗累计引凌水2.45亿立方米,形成近100平方公里湿地,有20多种植物自然恢复生长,10多种水鸟长期栖息;杭锦后旗更是实现了南美对虾的规模化养殖,预计今年总产量在5万斤以上,经济效益超200万元。 将盐碱地改造成可耕地,的确是让人骄傲的伟大功绩。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盐碱地,都一定要改造成可耕地。改成“海”,也未尝不可。03正所谓,堵不如疏。新疆帕米尔高原东部的红旗农场,农场盐碱水PH值普遍在8以上,和海水成分相似。与其费尽心机把这里改成可耕地,不如顺水推舟,直接把这里改成“人造海”。毕竟,中国肉蛋奶的消费水平正在不断追平美西方。尤其是海鲜、海参、海藻等各项海产品,增长率在10—30%之间。向盐碱地要海鲜,尤其是日本无节制向海洋排核污水的背景下,对食品安全更具有战略意义。因此,红旗农场的科研人员就以海水矿物质比例为参照,向盐碱地的“海”中添加微量元素和益生菌,通过对盐分、氧气的调节,将盐碱水变成了“人造海水”。利用人造海水,红旗农场成功养殖了罗非鱼、石斑鱼、南美白对虾、鲍鱼和龙虾等各类“海鲜”,不仅肉质鲜美,也不失淡水虾的弹性。
至于盐碱度低于海水“尴尬”地区,往其中添加盐份,明显是很“反人性”的。对于这种难题,热衷盐碱改造的宁大科研人员施用的“盐度逐级下降法”效果显著。简而言之,就是以海水为起点,以所在地盐碱水为终点,沿途配置不同浓度的溶液,然后将一代代鱼虾蟹苗如同接力赛一般,从起点跑到终点。类似于医学上的多次、小剂量注射的“脱敏法”。按照这种方法,在盐碱青蟹之后,宁大科研团队又培育出南美白对虾、美国红鱼、大黄鱼等近十种盐碱海鲜品种。宁大的科研成果,自然吸引了在盐碱地方面有着过人之长的新疆。新疆兵团14团的天鹅湖,就是采用宁大科研团队的技术,在“尴尬”水域中获得青蟹、南美白对虾的丰收。新疆真的很大,沙漠面积很大,绿洲面积也很大,盐碱地面积也很大。并且,各地区盐碱地的盐碱度、降雨程度也不同,这也就决定了在向新疆盐碱地要鱼虾蟹的时候,需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同样道理,本来含盐碱的罗布湖流域不适合种植,也不适合养殖水产。但罗布泊还是找到了自己的“梦中情鲜”——生活在咸淡水之间、“祖籍”香港珠江一带的黄油蟹。并且,由于沙漠温度相对较高,罗布湖的螃蟹还比长江流域的同品种要更早一些上市。在治理盐碱地的同时,新疆另一手——绿洲面积,抓得也很硬。经过连续多年的治理,新疆的绿洲面积已经由1950年的4万平方公里,涨到了现在的16.2万平方公里。咱们都知道,通过几十年的植树造林、生态改造,毛乌素沙漠已经消失了,而从2000年开始,新疆塔里木河流域也开始实施生态治理,通过从天山“生态输水”,为沿岸地区送去水源。数据显示,随着一年一度的“生态输水”,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部的罗布湖水域面积扩大至1.2万亩,水深达到7米,再加上天山水溶氧充足,富含微量盐碱,为培育蟹苗提供了非常好的条件。靠海吃海,不靠海,创造条件也要吃海。2022年,新疆渔业总产量达17.3万吨,在西北五省区排名第二,其中三文鱼总产4554吨,占全国内陆产量的15%。新疆,俨然成了塞北渔乡。
尾声改造盐碱地,治理荒漠化,过上好日子,说得好听点,这是中国人朴素的价值观。但其实,这也是向贫穷的土地讨生活时,不得已被激发出来的智慧。如果有得选,谁不想生在罗马,衣食无忧。但我认为,一个国家发展的奥义,不在于垄断了多少资源,霸占了多少财富,然后混吃等死,更不是两手一摊,把烂摊子甩给所有人,爱咋咋地吧。一个国家发展的意义在于,即便你拿到了一手烂牌,也要尽最大努力,打赢这场牌。从渤海之滨到嫩江之畔,从河套平原到天山南北,在与盐碱地长达半个世纪的缠斗中,一代又一代人,正在为发展经济,为造福一方,穷尽一切办法。或许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内陆地区养殖的,并不能完全称为海鲜,有些是河鲜,还有些是带着“尴尬”色彩的“半河半海鲜”;或许“以渔改碱”仍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土壤盐碱化的问题,或许日本核污水,最终仍会通过水循环影响到所有的水产品……但如果我们一直尽最大努力,坚持创新,不断探索,我想,没什么问题,会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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