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ico-H

5月14日，地震之后第三天，诅咒去成都团市委所在的金河路报名当志愿者。和之前两天相比，那条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但人们依然把金河路塞得满满当当。

他看到一个穿一身迷彩服的70多岁老人，可能之前有过当兵的经历，也出现在报名者的行列中，周围的人看他那么老，都劝他不要去，但不管谁劝都没用，老爷子非走不可。

现场有很多专门赶来的外地人，一片四川口音中夹杂着南腔北调。有刚刚从灾区回来的人在用扩音喇叭通报灾区情况，告诉出发的人该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去了之后该注意些什么。还有人在大声告诫志愿者不要上当，因为报名的人数太多，已经出现了专门骗取报名费的事。地震之后，成都的公司、学校里都放假，面对前所未见的媒体对灾难的全方位报道，包括有强烈震感的成都在内的全国各地人民都对灾难感同身受，人群中，诅咒还看到两个显得精明强干的中年女人，带着她们十七八岁的女儿，哭着喊着要团市委给她们的女儿报名。“我就问她们，让小孩过去放心吗？”诅咒回忆说。

面对业余DV爱好者诅咒的镜头，做母亲的回答：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想让她们的女儿进灾区去锻炼一下。

一个之前当过医务兵的20多岁的女孩，一报完名，马上就能出发了，但大多数缺乏专业技能的人则没有她那么幸运。即使是那些最后被核准可以进入灾区的志愿者，因为需要分批出发，也得列队耐心等待。因为团市委的协调工作没做好，有两批等待出发的人差点就打起来，起因是一大早先到的那批人，在等了半天之后，发现比他们晚来的一批人倒可以先走，前面的那批人于是很恼火，结果就吵了起来。最后，安排两批人一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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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这样的情况当时并不鲜见，因为在地震发生一两天之后，仅成都市待命的志愿者就已超过5万人，按一位报名的志愿者的说法，被选中的几率几乎和中彩票差不多。

喜欢音乐、常常在成都摇滚根据地“小酒馆”当义工的诅咒没有被选中，他是四川泸州人，“泸州老窖你知道吧？”老家的单位破产以后，到成都打拼4年了，目前在一家室内装修公司做建筑效果图的绘制工作。“当时有3个选择，北京、上海、成都，因为我比较喜欢摇滚乐，而且父母年纪比较大了，在这边离他们近一些，就到这边来了。其实那两边的条件都比成都好，我在成都全部是重新来，包括找工作什么的。但如果在北京、上海的话，回来一趟很不容易，现在我每年回老家3次左右，看看父母。他们为我的事很操心，我非常感谢他们。”

地震后全市放假，他先是在团市委呆了一天，之后又到成都的灾民安置点西体奥林匹克体育馆呆了3天，去搬运物资和搭建活动板房。前两天是放假，第三天开始上班了，他就去和老板说，我要请假。公司也很支持他，请假那两天不计考勤，算正常上班，所以他很放心地去了。

在西体的时候，人特别多，志愿者们就没有分组，“组织工作中，可能有些衔接环节不是很理想，但总体问题不是很大。”大货车把货拉来，人们就站成一排传送物资。如果没有志愿者帮助，那些东西至少要搬一天，但当时只用两个小时就搬完了。

“之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毅力去做这种事，以前给我的感觉是比较散，但这次给我的感觉，就是全体华人都联系在一起了。包括之前的圣火传递，从那个时候开始，中国人的凝聚力终于体现出来了。”说起自己在这次地震志愿者活动中的最大感触，诅咒的感慨中夹杂着自豪。

诅咒本名李伟，生于1975年2月，他在网上的所有ID都叫ZUZO，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他对左小祖咒音乐和小说的喜爱，但他否认对左小祖咒有个人崇拜。周围的朋友们都说他是老愤青，“我说我难得愤一把，再不愤我就老了”。

他的大部分朋友都是网友，他们和他志同道合，在很多问题上都能取得一致意见。此外就是小酒馆的那些“聊友”，以80后居多，90后的也有，基本上都是搞音乐的。“现在的小孩，他们接触的事物比我们那一代多，知识面也广。你如果和他们摆资格老，他们才不理你呢。可我能和他们很要好地在一块玩。因为我岁数比较大，比较老成，所以首先要把心态放年轻，只要我能真诚地和他们交往，就没有问题。重要的是交流，而且你首先得真诚。”

除了那份经常需要加班的工作，以及小酒馆那边偶尔参与的活动，诅咒的业余时间通常都泡在网上，“一般是晚上8点到凌晨2点”，他是“Anti-CNN求实交流论坛”的见习版主，按他的说法，“这是一个民间发起的论坛，网友都是一些海内外的热心人、一些爱国的人士。这个论坛影响力比较大，有好几十万会员。你居然不知道？关心圣火传递、关心西藏事件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个论坛。就是因为圣火的事被CNN报道之后，这个论坛才出现的。我们把海外媒体那些造谣的东西拿出来，在论坛里去反驳它。媒体我们不反对，我们反对的是媒体的歪曲报道、不顾事实的报道。”他说。

说到火炬传递，诅咒说：“我总觉得圣火是奥运会的一部分、是体育，不应该有政治因素在里面，所以我很痛恨那些阻拦圣火传递的人。”

这个论坛里的版主学生占大部分，80后占大部分。在自己负责的分版，版主们每个帖子、每个回复都要看，并在其中找出问题帖。“作为一个版主，比如说我，某个帖子到底该不该删，或者该不该奖励，通常都会拿出来大家讨论，之后按讨论结果去做。论坛有个总的版主QQ群，分版也有版主群，在群里面讨论。这样的讨论每天每个时刻都会有，看大家的时间安排。”和“Anti-CNN求实交流论坛”的其他版主一样，诅咒做版主也是义务的。

地震发生不久之后，以论坛做交流平台，他们发起了一个叫做“一人一卡一关怀，记得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志愿者活动，目标点是那些灾区的儿童，活动号召“全球的朋友们，拿起纸和笔，让关怀与爱面对面，心连心，让温暖触手可及，让我们为孩子写下一个承诺。”通过给灾区的孩子们送关怀卡的方式，“给灾区的孩子送去一份摸得着，听得见的温暖和祝福”，关怀卡包括绘画/照片/数码设计/或其他有效形式。

“这种活动很多地方都在做，但他们留下联系方式的很少，基本都是一次性的，这次送完了，就不会有联系。而我们做的这个，是比较长远考虑的，因为我们留有联系地址，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可以给我写信，可以写明你具体的情况，而我就可以选择帮助你或做你的朋友，不是说一张卡片送完了就没事了。等于说用这张小小的卡片，与灾区的儿童搭成一座桥梁，是一种长久性的关怀。”

活动的总部在北京，卡片搜集回来以后，再统一给四川打包过去，“外地的朋友也特别热心地参与这个活动，而我们就通过自己的手，负责把他们的爱心传递给每个灾区小孩。”

“我们做这个事，其实很麻烦，因为关于孩子的事，限制很多，怕有类似拐骗儿童的事发生，媒体也不让报道，媒体方面的人和我们说，‘这些事，你去做可以，但不要太张扬’。对这种事，我们感觉很无奈，但他们有他们的考虑，和我们的考虑完全是两个样子，我们无奈是我们的事，也没办法。”

5月30日，诅咒请假去温江的灾民安置点小学送卡片，还带了一个朋友的公司送给孩子们的很多洋娃娃。“我们不仅仅是送卡片，也和孩子们进行沟通。回来以后没多久，网上做卡片的人就说有灾区儿童给他们打了电话。比如说有个深圳的人，他就和一个都江堰的孩子联系上了。这个人本身条件还可以，自己在做公司，至少现在和他联系的这个小孩他肯定会资助，而且应该可以有比较好的安排。其他的小孩再说。”

5月19日，全国哀悼日，那天晚上，诅咒在成都的天府广场，和很多身周的中国人一样，哭了。“那种环境里，特别压抑人，太难受了。一个是难受，一个是感动——那种人性的光辉。” 那天晚上，天府广场上还有一个活动，叫做“照亮天堂之路”， 很多人把蜡烛点燃，到处都是小白花。

采访一边进行，诅咒一边给我放他拍的视频，天府广场，默哀结束之后群情激昂的男女老少高声喊着口号：“中国，加油！四川，加油！汶川，加油！”

“这些全是自发的，没人组织。”诅咒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一边和我说。他的房间只有几平方大小，面向窗子的桌上是一台电脑，电脑桌右边是一个书柜，里面放着不多的几本书，书柜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崔健在成都演出的海报，把手上挂着几个小酒馆演出时的工作证。紧挨着电脑桌的左边，是一张铺了竹凉席的单人床。为了节省空间，电脑外接电视接收器，采访过程中，诅咒还给我演示了一下如何收看电视。

5·19之夜在屏幕上继续，画面上，人们正把摆成“512”形状的蜡烛一一点燃，“大家用的都是矮的那种蜡烛，我买的是长的，后来都捐了，因为灾区需要蜡烛。”

“我们（Anti-CNN）的团队在成都有96个人，就是为了报道传圣火的情况，开了一个群，当天去的大约有20多个人。”诅咒向我介绍说。

你觉得这个最后会不会变质？因为现在很多爱国青年显然都不太理智。

这个是我们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现在也在做这个事，号召大家要理智地爱国——有时间你可以去浏览一下Anti-CNN里面的东西，和天涯完全不一样，天涯什么都有，什么都说，而我们这个论坛有一个尺度。很多人的那种爱国，不是爱国，反而是把事情弄糟了。因为如果没有一个理智的态度，反而会起到反面作用。其实我们的群里也删过很多人，比如一些发表不合适言论的人和从来不说话的人。

什么是不合适言论？

就是过分的。有的人，他只能看到阴暗面，看不到光彩的东西，比如这次地震灾害，这些人的眼睛都盯着红十字会，就是看犯错没有，什么时候犯错，或者看哪个政府官员不是很出力的，他会盯着你看。他不会去看还有很多很多的政府官员，他们在努力赈灾，自己的亲人还在废墟里面，或者已经在这次地震中去世了，但这些官员还在努力地救灾。但那些人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到某个官员没有努力地去救灾，然后去大肆宣扬。

可阴暗面一直没人曝光的话，它会一直存在下去的。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的，我们应该去关注那些更多更好的东西，如果我们只关注阴暗面的话，这个地球可能就没法生存下去了。阴暗面事实是存在的，而且不少，这个我也承认，但是你关注它……因为我觉得，现在需要是救灾，而不是去讨伐。现在最主要的是救灾、抗灾、恢复生产，（每说一个词，诅咒的食指就敲一下桌面）让那些灾民继续生活，而不是去指责你的政府。但你说的也是对的，我们需要把不好的东西曝光出来，目的是这样事情才能变得更好，这样的曝光我很欢迎，但很多人不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曝光。

尺度怎么把握呢，什么是好的挑错，什么是坏的挑错？

那就是版主们在一起讨论呗，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这其中也没有什么规范和尺度，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你们会投票吗？

一般都是投票。把这个事提出来以后，大家就投票。所以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你工作其实每天也挺忙的，为什么还义务来做所有这些事？

我就是觉得我是这个地方的一个人，如果能尽到我能尽的力，我就去做，没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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