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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的日子》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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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9 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西藏问题之我见三


   最初看藏族人磕长头想必都会感到震憾。走在八廓街里,随处可见。通常是衣衫褴褛,手上套着象手套一样带木板的护垫,每往前一步,双手高举过顶,至额,齐胸,然后奋力前扑,木板擦着地面,发出剌耳的响声,全身葡伏在地。当此之时,他们再把手举到头顶前,双手轻拍一下,站起身来。如此重复。尽管这一景象大家并不陌生,但在知道他们大多数人来自千里之外的青海,四川,餐风露宿,至死不休,还是让人说不出的感受。

   我还记得第一次学着磕长头是在刚到拉萨不久的一天夜里。几个男男女女,半夜吃饱喝足,无所事事,大家此时正处于一个微妙阶段,虽然看得出某人对某人有好感,但是,可能出于不想伤到其它人的怪异念头,所以这种好感一直处于蒙胧状态。可想而知,这样一群人,半夜三更走进空无一人的八廓街里,沿着街上亮灯的铺面,挨个看去,那些白天看不到的情景,此后多年成了秘密话题。

   那天夜里走到大昭寺前。要在白天,这里总占满了人。那些对着大昭寺磕头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各人占据一块青石板,每块青石板都被前辈们蹭得闪亮反光。他们磕累了,就拿出随身带来的干粮和茶,席地而坐开始用餐,用餐过后,稍事休息,又继续磕头。然而此时,整条街里只有我们几个人。说话大声,都会被回音吓一大跳。

   我提议,我们磕个长头吧。然后大家就齐齐的站成一排,按白天的印象,依样画葫芦磕了下去。几个月之后,我把这天夜里的情形写了一首诗。近乎白描、写到了磕头的细节。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藏族好朋友格桑就给我捎来话说,他的一些朋友看了我的诗,要不是他劝阻,这些人就想揍我一顿,他们认为,我在嘲笑他们的宗教信仰。我唯有苦笑。不过经此一事,我知道了藏族人的忌讳。除非有一天他们认为你与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否则你得处处小心。

   这些日子,大家都到各自的单位去报到,差不多每个人都成了单位里新的话题。老西藏会奇怪,你们堂堂大学生,咋会想到来西藏?在基层单位工作的这些老西藏,大多数是六十年代的某一天,单位一声令下支援西藏,有的是一个项目,有的是一个约定,但没想到,到了西藏就再也没有回去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与同时进藏的同伴,或者与老家原先的订婚对象结了婚,然后再想办法把老婆也弄到了拉萨。有的人老婆原本是农村户口,现在就在拉萨做点小生意之类的维持家用。最初几年,他们是想回去回不去。到后来,让他走也不走了。问他为什么,会反问你,这个年纪,拖儿带女,要技术比原先的同事落后,要身体毛病多多,总之各家有本难念的经,在那里都是活,一个人睡张大床还嫌冷,一辈子不过一杯土。

   说归说,但他们很会过日子,养鸡种菜,工资除了一小部分给孩子交学费,再给老家的老人寄点,个人基本没有什么开销。因为赶在计划生育之前,这些人一般都有两到三个小孩,此时的拉萨,虽然说不上完全的免费教育,但学费与工资的比例跟免费差别不大。尤其是是藏族孩子,我一直没问过是不是有特别的规定,但是,你绝对不会听到有人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不上学。倒是随时可以听到那儿那儿的孩子,读小学时家里还愿意,一到初中,那些农牧区的家长就会认为是浪费。想想也是,学的是汉语课程,学完了,再回家一干活,几乎没有与汉人打交道的机会,自然又忘得一干二净。即便是后来实行双语教学,结果还是一样,要么,小孩读书还不错,读完小学后继续读中专或上中学,好象到了这一层国家就有了更多补贴,然后一路上大学,直到能够出来工作。不然的话,很多家长都需要学校动员,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孩子读书。

   对于农牧民家庭而言,这方面跟内地一些农村有相似之处,到孩子能帮家里干活了,与其让他上学,不如直接帮家干活来得实在。因为分到各地的教师朋友多,所以关于藏族孩子不愿上学的消息随处可闻。后来这种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据说为了鼓励农牧区的的孩子上学,不仅免了他们学费,还给予一些因孩子读书家里少了劳动力的补贴。就这样还是不行,因为那些家长认为,没读过书的孩子还能安心在家干活,读了点书,又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反倒成了一群无所事事惹事生非的混混。不过这是后话。

   呆得久了,才发现拉萨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每个单位,逢年过节都有福利可发。福利多少视单位条件。我第一次作为新职员领到的福利大约有以下物品:(以下凭印象写的,不一定准确但大差不离)
   大米50斤,精细挂面10斤,新鲜牛肉按人头10斤,成都香腊肠10包,军用猪肉罐头(1000克装)10听,午餐肉罐头(250克装)10听,水密桃罐头5听,梨罐头5听。此外还有一些象灯影牛肉干、麻辣豆腐干、怪味胡豆、鱼皮花生之类的成都零食。

   发福利也是按等级标准来的,那些工龄长的、有职务的,领一次福利可以在未来大半年的日子不用操心缺吃的。单位有车的,专门派车从成都拉回来,没车的,租车从成都拉回来。发福利的日子,大家聚在单位的院子,要借用藏族家的木板车,才能拉到各自家中。这也为节日平添了喜庆。

   接下来就是还人情的时候,蹬着自行车,挨家上经常蹭饭的地方,每家捎去一点福利品,顺带又蹭一顿或带回一些朋友发的福利。

   发完福利,节日来了。异乡的节日是最让人难过的。第一个中秋,我们一大帮聚在一起,会喝的、不会喝的、都喝到烂醉,有人想家了,就开始哭。哭是一种传染病,想不受传染就得心肠硬。明明是想家了,你可能会说,又不是小孩,想家多丢人啊。哭着哭着,有人就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些陈词滥调也有不让人烦的时候,就算是为了互相打气,说出来了,似乎真的就有了亲情支持。

   在这个期间,我认识了同时上班的一大帮年轻藏族工人。拉巴卓玛,次仁,达娃。。。。。。知道藏族人的名字都有确切的含义,有名无姓。拉巴卓玛是风神,次仁是长寿,达娃是月亮。还有翻成汉语叫星期五,甚至直接叫其加-----狗屎,这与汉族人的小名类似。我所认识的大部分藏族人,无论他处于那个阶层,通常都有一个共性,有些腼腆,不善于表达,也可能是因为说汉语不太流利的缘故,所以跟我们这些汉人说话才会给人这种印象。在我上班的部门,年轻藏族人的知礼、好学、勤奋、活泼、幽默,不论家境如何,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有趣。

   有段时间一起上夜班,一群小青工就教我学藏语,嘎咔嘎呀,我一学他们就笑。男孩子就教一句骂人的话,等我再一学,所有的人都笑翻了。这些拉萨的年轻人,女孩子普通极其善良,听不得任何不好的消息,总是呵啧啧的发出惊叹,感同身受。藏族男女之间,明显就放得开了。打情骂俏,开玩笑的方式也很过火。尤其在乡下,一群电厂上夜班的藏族工人,开着玩笑就有可能把个大小伙子的裤子脱下来,弹没弹到小JJ就不知道了。因为不通藏语,这种情景只可观赏,体会不到他们那种疯狂。

   有一些工人,一边上班,一边还在复习高中的课本,准备考个进修班或者正规的大学。因为政策照顾,大多数藏族人上大学是件很轻松的事。我认识的很多人,通常都有几所大学的文凭,在一个大学读完,回去工作一段,有机会,又到另一个大学继续。大概是因为缺乏系统的学习,我在铺导他们的时候,曾经怀疑,他们是在把从小学到大学的东西一勺烩,加上没有功利目的、既不担心分配,也不担心学非所用,学哪是哪,关键是通过读书、内地西藏来回走动,呼吸了新鲜空气,也长了见识。

   事实上,与他们的同龄人相比,这些人跟汉族人说的好青年类似。他们也会告诉我,同年龄的人,此刻不是在拉萨满世界喝酒玩乐,就是无所事事泡在甜茶馆里。反正有工作,不上班也不担心被开除或扣了工资,也有很多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在甜茶馆里打克朗,逍遥度日。

   克朗是一种类似台球的游戏,与英式台球不同的是,克朗只有一米见方的台面,四角有球洞,台面上摆着十几个棋子,一个棋子是击球的,用手指弹这个棋子,把另外的棋子撞进洞里最快者得胜。也有角度的计算和想法阻挡对方进攻线路的策略。

   拉萨的娱乐生活此时并不丰富。藏族年青人最多的去处,也就是甜茶馆。在这里,两块钱一交,类似于成都茶馆,就可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每个人一个杯子,喝完了就添,没有限制。

   甜茶馆位于八廓街一条小巷子里,大概是配合生意,门外不远,还有一家兰州拉面,算是配套设施。那些闲散的年轻人,跟后来人们上网吧一样,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也能看到一些带刀的康巴人,汉族人来这种地方的很少,除非有朋友带着,一般汉族人只有一些会两句藏语的老油条,才敢独自前往。也会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不过这种事,通常都是因为争风吃醋。甜茶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女孩不能去。带女孩去的人,不仅会被认为是一种挑衅,而且也令人看不起。所以藏族女孩几乎是从不会踏进半步的。我的另一位藏族作家朋友扎西达娃,最初写的小说大多数就是这群年轻人的生活。后来这些茶馆,一部分演变成了唐嘎画廊,其实不说你也知道,这些地方的人因为各色闲杂人等都有,多出几个喜欢闹事的也很正常。

   到了85年前后,全国开始风行交谊舞。很多人一直以为拉萨很封闭,其实,因为离成都近,加上广州通航,拉萨的时髦风尚,几乎多数时候比各地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前,大多数汉族人的主要娱乐是麻将和吃喝,现在交谊舞一风行,男女老少上阵。最早举办交谊舞会的西藏群众艺术馆,第一场舞会就出现了因为满员进不去打架的事。同所有的民族一样,藏族人的好奇心大得蛇吞象,碰上这种热闹,你就看吧,满拉萨的时尚人士都出笼了。大家孔雀开屏一样,比时装,比舞伴漂亮不漂亮,比谁的舞步牛X,谁的花样繁多。最早看到这个商机的人,是从辽宁到拉萨的一位健美教练老周,正好此时他在西藏总工会负责这方面的事务,于是,把位于布达拉宫前面的龙王潭公园正中心的一个大会堂改建成了舞厅。

   老周是个商业奇才。前几场,全是免费赠券。由于拉萨的各个关键部门,政府、公安、电老虎、水老虎,都得照顾到,各文艺团体的骨干更是人气之源,一个不能少。能够容纳三百人的舞厅,从第一晚开始就在厅外站了大约另外三百人。第二场继续免费,第三场还得免费。。。。。。我不知道是否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这座舞厅很快就被老周承包给了一位四川的年轻人。老周自已不久干上了倒腾海南进口车的生意。说起老周还有个插曲,有一天大雷雨,老周上屋顶去弄电视天线,结果一个响雷劈下来,老周当场就被击晕在地,电流穿透他全身。几年之后,当一件震惊全国的七亿外贸大案案发时,老周成了大案的主角。我们才知道,短短几年里,老周的公司遍及世界十多个国家.在我的印象中,老周是最不象商人的一位商人。跟任何人说话,都是柔声细语,关怀备至。

   既然开始真正做生意了,赠票就减少了,但每场还是得照顾不少赠票。拉萨人,无论藏族汉族,在这方面很好面子,宁花一百元去舞厅消费,花五百元买个花篮,但有赠票是一定要弄到手的,哪怕它本来只有十五元一张,而且还得欠人情。尽管这样,票价还是太贵。不久各个单位就有了自已的办法,纷纷把会议室改成了舞厅。一时间,似乎每个单位都有舞会。每场舞会,都会传出这样那样的故事。军区总医院是漂亮护士最多的地方,很快就异军突起,所办的舞会也吸引了拉萨各界名流。再过一段,刚刚成立的拉萨晚报,不仅成了清除精神污染时期全国诗人作家的避难地,它举办的舞会门票,也成了拉萨人炙手可热的珍品。但凡你想得到的、80年代在全国各地小有名气的诗人作家,没在拉萨晚报或其它西藏刊物发过作品的人很少。这一时期,拉萨是文学艺术家的净土。

   现在回头想想,除了早期的基础工业如电厂之类的,拉萨几乎没有工业。当时两家有名的工厂,一家是拉萨皮革厂,有自产的、样式落后但结实耐用的皮鞋。拉萨啤酒厂,刚出的啤酒,按酒鬼们的说法,带着一股子青稞酒味。唯一吸引人的大概就算旅游业,但在国内旅游兴起之前,每年也就是一些国外团队。人们听的最多的,就是某某导游因为照顾好了某位异国富翁,转眼就办了出国手续。但此时,说人有钱在拉萨人眼里跟骂人差不多。几十年的红色教育,大多数人根红苗正,还是足以抵挡资产阶级侵蚀的。如果某个导游跟了老外,在人们眼里,跟早期对待涉外婚姻态度类似。世界的发展规律就是这样,当文学艺术红火的时候,商人们除了钱,一钱不值,反之亦然。

   在一片热舞声中,印度人来了。首先满大街的印度音乐。然后是来自印度的男女少年。这些人说着大舌头的英语,谢谢念成坦克油。大家一开始还笑,渐渐就觉得不对了。此时的拉萨,流行一首国外藏胞写的歌《怀念拉萨》,一夜之间就唱遍了每个角落。一位刚刚在拉萨舞厅里红火的歌手,去了印度。官方随后封杀了她所有的盒带。如果是细心人,你会发现,拉萨街头青年的风向,有时候真的与政治风向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这一时期的藏族青年人,争相模仿印度人的打扮,甚至学英语,也是学习印式英语而不是日后的牛津英语。我的一位藏族朋友曾经这样分析道:当印度人走在前面的时候,青年人就学印度;当中国人走在前面时,青年人就学内地。此时的拉萨,四十三项工程全面拉开了序幕。汉族人带来的,在藏族人看来,完全是包工队的文化。是垃圾。满世界的工程,满世界的包工头,暴发户,令他们十分厌恶。

   有一阵子,从部队传出消息,印度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扬言三十分钟占领拉萨。过了不久,又有传言,老邓说了,印度如果打到拉萨,我们一下就把新德里灭了。谣言满天飞的时候,通常离真相不远。有一天,一个军人朋友来跟大伙告别,说是要上南边去了。而且说,此前部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给大家喝茅台,抽红塔山。“这不吃送行饭吗?”有人这样惊呼。事后证实,的确发生了小规模的边境磨擦,但并不构成一场战争。

   要知道,拉萨方园也就几公里,东边一句话,转到西边也就眨眼的功夫。在拉萨住久了,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这个城市盛产谣言,好的,坏的,恶意的与戏谑的。这是传统,也是现实。

   交谊舞的热潮刚刚落幕,劈雳舞又来了。这种与后现代一脉相承的舞蹈,在让很多人退出舞池成为观众的同时,也看到了自身与众不同的地方。那种把身体的各个环节拆散、组合、再拆散、再组合的理念,把我们这一批进藏的人推到了一个极端。大家很快就意识到了,进藏之初的雄心壮志,在被麻将、舞厅、乏味的工作、郁闷的政治气氛折腾得七零八落之后,不如养条狗吧。一位艺术家朋友这样喊道,“狗比人好!”

   这位外号叫疯子的画家,有一天独自带着一条名叫“来福”的小狗走进了山南的大峡谷里。三天没有音讯,七天还没有音讯,正当我们准备报警,蓬头垢面的疯子终于回来了。又沉默了几天之后,他终于给我讲了这七天的遭遇。头一天,他和小来福各吃了一盒午餐肉罐头,第三天剩一盒罐头的时候,他给来福吃了,他自已就用舌头贴着潮湿的岩石解了解渴。这一天他正往前走不远,发现路已走到尽头。眼前一处峭壁挡住了去路。目光越过峭壁,他看到了远处闪着亮光的雪山。疯子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翻过峭壁,去看看雪山上到底是什么在闪光?

   此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觉得自已身轻如燕,一手搂着来福,一手攀着峭壁,仿佛是瞬间,就站到了峭壁顶上。此时,太阳一点点沉下山去。雪山上的闪光转眼就消失了。疯子正打算往回走,才注意到刚刚爬上的峭壁是如此陡,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了。他对自已说,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到底了。转念之间,他看到来福在空中画出一道狐线,随后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惨叫。

   清醒之后的疯子终于爬到了峭壁下。他在岩石上找到了早已断气的来福。抱着它一直走出峡谷。在一条河边,他摘了些野花,为来福扎了一个花床,然后看着躺在花床上的来福一点点随波而去。疯子说,他平生第一次,大哭了一场,然后又大笑了一场,走上了回程。

   以后大家聚会的时候,你总能听到疯子阴阳怪气的在一旁念叨:狗比人好,狗比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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