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力》连载（21）——“四月青年” 中国新一代民族主义者的诞生

寒竹

作者：寒竹、文扬


二十一、“四月青年”——中国新一代民族主义者的诞生

今后的人写中国现代史写到2008年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章节必定绕不过去。这一年，中国政治舞台上猛然冒出来一个新角色。这个新角色的诞生过程也像历史上很多类似的情况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没觉得是多大的事，也就是一连串不大不小的事件，事件过后，其重大意义逐渐凸显了出来，噢，竟然是为了这个！

当年的五四，最早也就是一连串不大不小的事件，有的连政治事件都算不上，只是一些治安事件。但是几个月、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回头再看，就是那几个不起眼事件，终于激起一场社会运动，成了一大群新角色的初生摇篮，追根溯源，左翼作家、新青年、共产党、新国民党，包括三十年后的新中国，都是从五四这个政治摇篮开始，晃晃悠悠长大的。

2008年春天的几个事件，也制造了一个摇篮，在这个摇篮里，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很新鲜的后代，初试啼声。

2008年3月18日，饶谨，一位23岁的清华大学毕业生，建立了一个名叫Anti—CNN.Com的网站。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小极了，对于在网络时代长大的大学生，建个网站比过去印一份传单还容易。只因为几天前西藏发生了3•14事件，小饶对美国CNN等一些西方主流媒体的歪曲报道实在看不下去，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就建了这个网站。饶谨在自己建的这个网站上写道：“本网站是网民自发建立的揭露西方媒体不客观报道的非政府网站。我们并不反对媒体本身，我们只反对媒体的不客观报道。我们并不反对西方人民，但是我们反对偏见。”

接下来的事，就和饶谨建网站当天窜起来的那股无名之火没什么关系了，网站一亮相，如同打开了一座水坝的闸门，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鸣，一个混杂着各种意见和情绪的巨大洪流呼啸而来。对这个洪流的“水文”测量，是通过网站的“日访问量”进行的，“洪峰”通过时，这个数据是每日50万以上，同时，还有多达数百名遍布海内外的志愿者，报名参与Anti—CNN网站的资料收集、整理、翻译、技术支持等各项工作。

从2008年3月下旬开始，在饶谨这个网站，在其他讨论时政话题的网站，爆发了一场虚拟暴动，参加暴动的具体人数，无从准确统计，粗算至少在数百万人这个数量级。如果这场虚拟暴动果真能对应到现实中，比如所有的发帖和跟帖都对应成砖头、瓦块，那么这场暴动的结果，必定是CNN和BBC的办公大厦统统被埋入了砖头堆，媒体主编们也都在暴动中下落不明。

多亏了网络文明对人类的集体改造，一方面，确保了所有大楼都安然无恙，所有主编大人也都毫发无损；另一方面，又确保了数百万人规模的大型暴动顺利进行，该说的话都随便说，该释放的情绪都尽管释放。按古典军事理论信条：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网络的出现，把这个信条改了，政治并不直接通往真刀真枪的实战了，而是先进入网络再说。网络时代的克劳塞维茨宣布了新的名言：民间网络暴动，代替战争成为了政治的继续，如果网络暴动将政治意志充分体现了，将情感能量充分释放了，战场上的战争，可能就不必发生了。

314事件后的半个多月里，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发展的。通过Anti—CNN网站，通过YouTube网站上那个著名的视频短片，通过中国国内的中文网站、世界各地的外文网站，一场全球范围的网络暴动持续地进行，按当时的趋势，暴动会按常规的衰减率自动趋弱，被西方媒体的傲慢和偏见刺激起来的愤怒，持续释放之后，就会平息。任何暴动都是能量消耗，不会永远在同等强度上持续，除非又受到新的刺激……

似乎是冥冥之中苍天有意要降大任于斯人，新的刺激不期而至。从4月初开始，在境外进行传递的奥运火炬，在伦敦、巴黎、旧金山等城市，遭遇到一连串骚扰和攻击。这些攻击，叠加在尚未平息的Anti—CNN运动上，成了一个更为强烈、不可能不立即作出反应的直接挑衅。其结果是，原本保持在虚拟世界中的网络暴动，转眼之间溢出了网络边界，直接转化成了街头的示威游行。在海外，有世界各大城市的支持北京奥运和“护卫火炬”的游行集会，在国内，有抵制家乐福等法国在华企业的抗议行动。

抵制！抵制！久违了，执著于政治诉求的年轻群体、学生群体！这些在西方文化的熏陶下长大、一向对政治不闻不问的年轻人，突然以一个集体面目，对世界发出了声音。世界为之一惊：他们是谁？一个以前从没有在政治舞台上出现过的新角色！

从饶谨的那个网站开始，经历了3月份的网络暴动，4月份的街头示威，一个历史性的新生角色宣告诞生。

对于这个历史现象，文扬创造了“四月青年”这个概念来总结其特点：“北京奥运火炬和奥运会都将陆续结束，西藏事件将会平息，西方媒体和政客的注意力也将随之转移，但‘四月青年’却不会就此消失，它刚刚在海外各地同时站立起来。历史慷慨地给了它一个巨大的机会：它诞生于北京奥运前夕的危机之中，它将亲历中国的顽强崛起，将在中国崛起的阵痛中完成自己的历练和准备，并在一代人也许更短的时间里，从前辈手中接过这个宏大的事业，成为引领民族洪流的最新潮头。

“四月初在欧洲和北美，四月中在拉美和非洲，四月末在大洋洲和亚洲，火炬所到之处，人们见证了这个新角色在各地的大型集会中隆重诞生。人们看到，这不是任何一个政府、任何一个组织、任何一群精英人物能够创造出来的事情，这完全是一次集体惊醒，集体的自我意识构建，集体的社会角色再造。”

“四月青年”，就此成为了这个新角色的名字。

与中国近代史上的很多新角色一样，“四月青年”也是在西方的帮助下诞生的，也是因为国家尊严受到了西方的侵犯，被刺激出来的爱国主义群体。但毕竟历史环境大大不同了，“四月青年”诞生于经历了三十年改革开放的2008年，因此，它的爱国主义与它的各代“前辈”有明显区别。既不同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基于政治动员的爱国主义，也不同于五四时期基于革命激情的爱国主义；虽然受到了帝国主义性质的招惹，但并没有要与全世界帝国主义进行决战的意思；虽然也处在一个大变革时期，但也没有要“内惩国贼”然后掀起社会革命的意思。

那么，它的诞生，其历史意义到底是什么呢？Anti—CNN只是一场网络群殴，海外大游行也只是护送火炬，尽管当时轰轰烈烈，但时过境迁之后，特别是512大地震突然发生之后，这些阶段性事件，都陆续退出了关注焦点。那么，“四月青年”仅仅只是为了那个短暂的深春月份而诞生的么？

显然不是。实际上，“四月青年”的诞生，与两个深层的长时期历史运动紧紧相连。

其一，是中国的崛起。“四月青年”对中国国家尊严的维护和捍卫，已经完全不在五四时期那个“雪耻”的意义上了，之所以对西方的双重标准决不容忍，是因为中国对于平等和尊重，已经有了郑重要求，不可儿戏的正式要求。

其二，是民间社会的成熟。“四月青年”属于民间社会，是自然产生的独立角色，但是，他们对民族和国家，有自己的看法和诉求，其自身利益与国家利益，有很大的一致性。它体现出一种植根于自身利益的“爱己爱国主义”，最终会在充满分歧对立的民间社会，靠“市场力量”，形成关于国家问题的共识，逐步发展起“民间国家主义”。

从民族主义的发育上看，“四月青年”体现出的意义是，中国的民族主义，开始越来越多地脱去了旧时代的色彩，越来越深地扎根在了民间社会的基础之上，借助中国社会的市场化力量，走出新的民族主义之路。

与此相对比，此前的中国民族主义，不时地表现为对改革前中国社会的盲目理想化。毫无疑问，这种怀旧式的民族主义没有前途，本质上，它是战时共产主义民族主义在改革时代的一种继续，在当前的社会中，缺乏坚实的基础，这也是它无法得到普遍支持的一个根本性原因。

而“四月青年”，本身就是三十年改革的产物，没有过去的乌托邦情结，也没有对当前改革结果的逆反。以饶谨这个代表为例，名牌大学毕业生，在读期间自行创业，经营自己的公司。政治活动性质的Anti—CNN.com，是他凭借私人财力建立起来的兴趣网站，事件高潮过后，饶谨继续经营他的公司，同时也继续从事社会活动。这种扎根于民间社会的民族主义，具有真正的自下而上的力量，具有持续发展的动力。这正是我们所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