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力》连载（37）——中国和日本：挨打后背道而驰的奋斗

寒竹

　　从宏观上看，国家也就是一个由人组成的生物组织体，同时又是一种由大量人群组成的宏观集合体，自然会具有很多社会生物学和社会物理学规律。外部威胁与内部凝聚，或外部压力与内部合力，仅仅从这些自然科学关系上，也能大致构造出一个理解模型，解释中国自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中期这一百年间的国家演变过程。
　　
　　在这个自然科学模型中，当外部的压力大于内部分离的力量时，内部的崩溃进程终于停止了下来，凝聚成了一个一致对外的整体；那么，反过来呢？一旦外部的压力没有了，结果会怎样？对于1945年的中国，后一个方面的反问，充满着不祥的意味。
　　
　　首先，在国家方面，当时的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登山赛的新形势所“撮合”出来的现代国家，是被先发阵营内部的混战所临时借重的“外力”。这一点中国人自己其实更清楚。1943年中国应邀参加开罗会议，首次进入了“四强”之列，当时中国民间流传的一个俏皮话说：四强当中，美国是富强，英国是顽强，苏联是超强，中国是勉强。
　　
　　内战状态刚刚结束不久，靠了世界强国的支持，打赢了一场自卫战争，这样建起来的国家，怎么可能不勉强？抗战后期，蒋介石向美国人要十亿美元经济援助，美国人不同意给那么多，蒋介石只好摊牌说：你不给我这么多，我的政府将在半年内垮台。
　　
　　说出这样的话，对于蒋介石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不告知实情，耽误了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大事，也担不起这份责任。蒋介石心里清楚，他的国民政府所谓的全国统一，只是表面上的，中国很多地区，包括广西、山西、四川、西康、云南、西藏、新疆等地的军政大权，仍在地方势力手上，中央政府根本无力左右。而在更为广大的农村地区，共产党的几十万军队牢牢控制着自己的根据地，而其他地区，也都被乡村宗法势力和地方豪强把持着，中央政府的权力完全下不去。
　　
　　至于中国在国际上的大国地位，从回收香港这个历史片段中，即可一见当时中国之勉强。1942—1945年间，蒋介石先后三次向反法西斯战争盟国英国提出收回香港主权，却均被英国政府以强硬态度驳回。最后一次更是屈辱，蒋介石只是要求由他以中国战区统帅的名义，授权英国将军接受驻香港日军的投降，居然也只得到了最终确定的受降方案中的半个身份，日军撤离后，英国“米”字旗在香港又重新高高升起。
　　
　　你真的是“四强”之一了么？英国和美国通过接收殖民时代政治遗产告诉中国：我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显然，对内没有稳固的政权基础，对外没有相称的国际地位，就连接管日占沦陷区这么一个内政事务，都不得不靠美国帮助才能完成，这样一个国家，不大可能就此成为一个成功的登山者。
　　
　　再看社会方面，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图景。
　　
　　国共分裂之后，共产党一直矢志不移地走着它的社会革命之路。即使在全民抗战期间，国民党视为心腹大患的国内阶级斗争，也并未因为抗日这场民族战争而有所退潮。从1926年开始的建国道路大分岔、大转向，在抗战胜利之后，仍在寻求着最后的突破——到底是回到转向之前，按照西方式道路实现现代国家建国？还是继续转向，按照苏俄式道路实现社会革命？
　　
　　在当时的中国，因为日本的全面入侵，国家建国的问题陡然上升为首要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革命的问题就被淡化了下去。民国时期的中国，一直处于中央权力有名无实、地方政治丛林化和黑社会化的恶劣状态中，因土地兼并而导致的社会分裂极为严重。如果从中国王朝循环历史的角度看，清王朝覆灭之后的中国，也正处在失去了土地的饥饿农民揭竿而起造反的阶段，也就是新一波农民起义推翻旧王朝的阶段。而围绕着土地和饥民之间展开的这个治乱因循，在马克思主义当中，就正好成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
　　
　　土地问题，从来都是中国社会的根本问题，以土地改革为主要内容的社会革命，内在地具有决定中国未来道路的巨大力量。
　　
　　历经二十几年的内战和抗战，蒋介石和毛泽东这两个政治领袖，以及国民党和共产党这两大现代政党，都已经楚河汉界、营垒分明地落定，两派分别代表着、践行着两条泾渭分明的登山之路，就国家建国和社会革命这两个东西的根本性质而言，一场不可调和的大决战，已在所难免。
　　
　　大决战的结果众所周知，不到三年，阶级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与中国的土地问题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上，验证了它无可匹敌的社会工程威力。
　　
　　从另一方面讲，国民党政权无力完成现代国家的建立，也有其必然性。蒋介石虽然建设了统一政府，但这个中央政府在形式上的统一，却主要是靠外力来实现的，日本侵华这个外部压力大于国内政治势力之间的互斥力，是国民政府中央集权得以维持的前提条件。抗战胜利后，外力消失，所有先前被压制的分离力量，统统开始释放，任何一方面的离心力，都足以抵消掉维持统一的向心力。
　　
　　甚至可以推测，即使没有爆发国共之间的内战，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之争，或国民党中央军与各地军阀势力之间的内战，也足以使临时拼凑而成的中央政府解体，使这个靠外力挤压而成的中央集权崩溃。
　　
　　在脆弱的国民党中央政府手里，没有任何凝聚力量能够将土地、主权和人民这几大建国要素凝聚在一起，最近热播的新影片《建国大业》，也用一种半是戏说的方式，解释了这个道理。
　　
　　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算起，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的建国之路，走了一百多年。从清末推翻帝制，中央集权数次被推翻，又数次重建，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终于用共和的形式重建了中央集权的国家形式，终于建立起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无论与哪个大国相比，中国的现代国家建国，都太过漫长、太过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