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力》连载（40）——共产主义运动在国家形式上的优势和致命弱点

寒竹

　　“二战”后，登山赛中的后发国家，很多成了共产主义国家。
　　
　　共产主义宣布要取消登山赛、推翻金字塔，实现没有阶级也没有国家的世界大同，但这个伟大理想，要等共产主义阵营登上山顶之后才能办到。现在的情况是，共产主义国家，大都是登山赛的落后国家、金字塔中的下层国家，不大可能一步到位升到山顶。目前这个阶段，还是要登山，而且主要还是靠本国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攀登。
　　
　　这就是当时的情形，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混合在一起，但起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在这些国家中，民族主义仍是根本，本国利益仍为至上，没有哪个国家领导人真的会因为共产主义的教条而放弃本国核心利益。在国际事务中，共产党国家与其他民族国家一样，也都是国家利益优先。周恩来称自己首先是一个中国人，其次才是一个共产党人；毛泽东在建国之初，为了外蒙古回归等国家问题，在莫斯科与斯大林“吵了两个月”，自认为“等于是一场斗争”，都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民族主义虽然是现代国家立国之本，却不是一种关于国家如何建设、社会如何发展的系统理论，也不包含具体的经济发展方案。而共产主义，却是西方近代哲学、国家学说和经济学说的一种综合，非常完备，可以直接应用于国家建设。所以，尽管民族主义仍居于基础地位，但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制度，却都是按照共产主义理论建立起来的。
　　
　　就这样，以先发国家为一个领先阵营，采取的是民族主义与资本主义合流的登山模式，以后发国家为一个落后阵营，采取的是民族主义与共产主义结合的登山模式，由于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势不两立，两大阵营也成为了对抗性的两极。
　　
　　冷战是什么？就是山上的狮虎豹资本主义集团与山下的马牛羊共产主义集团，因为意识形态严重对立，发展为军事对抗。由于两个集团都有核武器，于是，一场你追我赶的登山赛，演变成了注定要你死我活的大决战。
　　
　　冷战以共产主义集团自身的失败而告终。为什么会失败？概略地说，共产主义方案，对后发国家来说，有两个方面的决定性影响，既赋予了这些国家以特别优势，也注定了这些国家的致命缺陷。
　　
　　共产主义中的革命组织理论，对现代国家的建立，起了直接的推动作用。现代国家的建立，必须对所有人民进行动员，只有强大的组织力量，才能把一盘散沙的松散社会，整合为一个民族整体，才能领导这个民族实现建国。共产主义运动，从考茨基和列宁以来，即形成了一种精英理论，共产党员从群众运动中优选出来，成为工人阶级的先锋队，成为组织群众运动的职业革命家。列宁的这种党组织理论，给新兴国家的建国，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指导。在充满激烈斗争的建国过程中，共产党为民族主义提供了可靠的中坚力量。实行共产主义的国家，都在很短时间内，就建立起了现代国家。
　　
　　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建国期间，共产党的党员人数，只占总人口的1%左右，远远低于世界各国大党的标准额度5%。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精英性质，美国学者G.罗兹曼说：
　　
　　废除科举制度以来，只有共产党才有这样一大批遍布于中国各地的仁人志士，他们深受一种思想的熏陶，以天下为己任，由乡村到地方行政中心直至北京按等级组织起来，靠资历和得到晋升的希望为党服务。……虽然党的积极分子不像有功名的人那样，自诩熟知历史教训，通晓社会人情，并垄断教育成果，但他们是代表中央领导的一支强大的动员力量。
　　
　　苏联共产党依靠强大的组织力量建立起一个世界一流强国。尽管这个世界强国存在了七十年之久，但是，苏联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现代国家。尽管在一段时间里，苏联被称之为“超级大国”，但事实上，苏联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而仅仅是依靠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共产党组织力量聚合起来的一个政治联盟。在共产主义阶段论理论的影响下，苏联在形式上作为一个国家持续了七十年，但却未能铸造出一个苏维埃民族。这个情况，与美国的情况恰成鲜明对照，历史上，来到北美的英国移民，在很短时间里就凝聚成美利坚民族。所以，一旦共产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在苏联同时崩溃，整个苏联的国家大厦，也在瞬间就发生了垮台。
　　
　　正是由于缺乏民族主义这个立国基础，20世纪初苏维埃政权的建立，20世纪末苏维埃政权的垮台，两大历史事件，都成了乌托邦实验。前者是激进的共产主义实验，后者是激进的自由主义实验，前者的结果是共产党统治的社会主义，后者的结果是黑手党统治的资本主义，颠来倒去，左冲右突，都不是现代国家，也都是失败的现代化。
　　
　　中国没有像苏联那样，败于共产主义乌托邦之手，因为中国有自己的特殊之处。
　　
　　第一，20世纪50年代末中苏分裂后，中国走的是一条激进共产主义与激进民族主义相结合的特殊道路，本国的民族主义没有被消灭，反而因长期的战时体制，保持为一种高度激化的状态。
　　
　　第二，中国现代化道路早期的失败，使建国过程曲折而漫长，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发生了共产主义转向，但民族主义建国的理想，始终都像强大的潜流一样时起时伏地持续着，一直没有消亡，而且还通过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即遍布全球的海外华侨华人，顽强地储备和保存着。
　　
　　第三，中国毕竟是东方文明古国，中国的国家和社会，除了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这些西学的主义，还保留着大量在理论上自成体系、在实践上自成秩序的国学传统。正是中国的国学传统，提供了强大的包容力，保障了不同主义和不同传统的合流。
　　
　　所有上述这些因素，在中国遭遇与苏联类似的共产主义实践失败、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消退大变局时，都起到了缓冲和维持作用。国家虽然也发生了动荡，但却避免了崩溃，而且很快就回归到了民族主义建国这个“西方化”道路上。结果是，在20世纪里，俄罗斯先后两次成为西方乌托邦理论的试验场，而中国，在遭遇了一次乌托邦实验的不幸之后，却成功地避免了第二次。这个问题后面还会详细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