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十号线双井站下车，沿着广渠路向东走十多分钟就到了麻雀瓦舍Live House。这是众多独立音乐爱好者再熟悉不过的路线了，可以后走这条路的人将减少许多。
8月12日下午，一条“麻雀瓦舍”宣布停业的微博让许多独立音乐人和铁杆粉丝炸开了锅。8月9日的晚上，这里还挤满了前来看演出的乐迷。布达吉雅乐团新专辑首发，臧天朔郝云助阵，现场热力十足。然而，沉浸在狂欢中的乐迷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们在麻雀瓦舍看的最后一场演出。
微博发布后，3800条转发，1100多条评论，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心中的“圣地”作别。毕竟，这里是大多数乐迷第一次看现场演出的地方，也是大多数独立音乐人的初演舞台。
民谣歌手郝云在麻雀瓦舍演出（王丹妮/图）
预料中的结局
麻雀瓦舍是北京第一家集音乐、话剧、曲艺等诸多演艺形式为一体的演出场所。2009年底，电视导演张一驰拉来票友钱昌坤及好友林勇，用半年时间建成了麻雀瓦舍。之后的几年里，麻雀瓦舍逐渐成熟，发展成北京最具影响力的演出现场之一。
可这几年，麻雀瓦舍基本靠张一驰和老钱等几个股东“输血”艰难存活。“算下来，这几年投进去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有1000万了”，张一驰无奈地笑。
在沉重的经济压力下，两位“亏怕了”的股东撤资离开，只有老钱还坚持往麻雀瓦舍砸钱，“打心底儿里不愿意关掉它”。今年八月，他终于“扛不住了”。8月10日，老钱默默在心里做了最后的决定：麻雀瓦舍得关门儿了。“我知道要是我都扛不住就没办法了，所以我跟谁都没商量。”
熟悉麻雀瓦舍的朋友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早在今年七月中旬，老钱就在和红点艺术区谈房租的事儿，快一个月了都没谈下来。追逐利益原本是商人的天性，老钱和一驰愤懑却也无奈。这么多年，麻雀瓦舍一直在贡献房租，为其增加知名度，可远远高于正常水平的涨价让他们感觉过于冷血。
这次涨价给了麻雀瓦舍最后一击。早已料到的结局终于来临。“我们都很淡然”，张一驰说，“这就像一位病了很久的老人，当你把他送走的时候情绪是很复杂的。你肯定会伤心难过，但同时也会有一种释然。”
“11号听到传闻，12号得到正式通知，13号就必须搬走。”搬走那天，1000多平米的演出现场里凌乱地散落着六七张长桌。桌上杂乱地堆放着还未来得及清扫的啤酒瓶、易拉罐，吧台的冰柜已空无一物。角落里的空调冒着白色的冷气，吱吱作响。几个工作人员面无表情，一点一点地往货车上搬着东西，汗水浸透了衣背。近六年的心血在一片混乱之中匆匆散去。
光有情怀是不够的
“刚开始创办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一抹黑，全凭一腔热血。”麻雀瓦舍的创办来源于一驰和老钱对曲艺音乐的热爱。2009年4月份，他们和红点艺术区签了五年租用合同，一口气租下原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厂房近3000平米的大场地。
“瓦舍”是中国最古老的固定演艺场所，“麻雀”取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2010年初正式开门营业时，话剧场、音乐现场、咖啡厅、餐厅等多个功能空间一应俱全。它承载着几个好哥们儿宏大的理想，也为后来的衰败埋下伏笔。
第二年房租就露出增涨的苗头，如今涨价的趋势愈演愈烈。2009年麻雀瓦舍刚开业时，房租价格是每平方米1.9元；一年前续约时，涨到3.5元；到了今年，又涨到4.5元，比六年前翻了一倍多。
与此同时，演出的盈利无法支撑飞涨的房租。大部分现场演出的票价都是100-200元，一场演出平均能卖出两三百张门票，周末人多时也不过七八百张。对外售票的演出还得和票务公司分成，最终麻雀瓦舍只能拿到票务收入的20%。更何况，演出和其他活动经常排不满，场地空闲时他们出租给剧组或活动举办方，即便这样也是杯水车薪。再加上水电费等日常维护费用，麻雀瓦舍几乎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只有每天收入6000元以上我们才能勉强维持运营”，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为了降低成本，经营惨淡的功能空间陆续被转租出去。首当其冲的是话剧场。话剧比独立音乐更小众，时常空置的场地成了麻雀瓦舍的沉重负担。2013年，麻雀剧场被转租给一家摄影棚。餐厅亦如此，麻雀瓦舍位于红点艺术区院子深处，没有演出时根本无人光顾，有演出时消费情况也并不乐观。餐厅仅靠这种不稳定的收入难以维系经营,二次易主后最终转租给了一家排练室。其他的场地也陆续被分租出去，音乐现场渐渐成了麻雀瓦舍的主打，原先的3000多平米如今只剩下1000多平米。“如果早几年这么做我还能再坚持两年。”老钱为当初的定位不清感到懊恼。
音乐产业分析师毛修炳告诉记者，“脱胎于酒吧的Live House，原本多依赖酒水收入，演出门票占比实在有限。”但在麻雀瓦舍，酒水的销量一直不好。以民谣音乐为主打的麻雀瓦舍吸引来的大部分是安静的文艺青年，现场气氛专注、低调、沉静，不像摇滚演出需要酒精来助兴。
为了维持运营，麻雀瓦舍也做过许多尝试：和独立音乐厂牌合作，办复古集市，卖音乐周边。但这些始终不是救命药，只是强心剂而已。没有一套完善的运营模式，没有一个专业的运营人员，麻雀瓦舍终究逃不过关张的悲惨命运。
就像乐童音乐总裁郭小寒所说，老钱是一个有情怀，但经营思维有硬伤的人。每当问到Live House的盈亏状况，老钱总是含糊其辞：“总之，几乎每天都是亏损的。”但具体收入支出多少，他答不上来。
他也不太关心这个。对于他来说，经营上但求能维持,朋友情义和音乐品味才是最重要的。
按照麻雀瓦舍的规定，乐队演出包场的价格是周六3万元、周日2万元、平时1万元。但只要认识的乐手来包场，价格肯定会便宜。除此之外，麻雀瓦舍还会办公益演出。“这几年来，对于义演，老钱坚持绝对不收一分钱。不仅不收钱，老钱还会自掏腰包捐钱！”老朋友王宁打心底儿里佩服他。
乐队演出到晚上12点还得出去找饭馆，老钱总是说：“外边儿贵，还是我来吧！”慢慢地，这变成了一种习惯，他甚至会叫上来看演出的乐迷。原本为了赚钱维持经营的二楼餐厅全拿来请客了。有时候，晚上聚餐结束，厨房被吃空，冰柜里的酒全被喝光。老钱也并不介意，“我这些年亏了一千多万都不在乎，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个吗？”
一个纯粹的地方
作为民谣文化的里程碑式演出场地，麻雀瓦舍承载了无数人的青春记忆。在它关闭的这一刻，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在回忆中袭来。
2012年9月7日，为期两天的独立音地网站八周年纪念演出在这里举办。包括万能青年旅店、低苦艾、发光曲线在内的八组摇滚乐队登台演唱。小号响起的那一刻，全场沸腾。2013年5月9日，梦象音乐节因故无法继续演出。一场阵容豪华的音乐节，即将沦为烂尾楼。危急时刻，麻雀瓦舍救场，为无法演出的李志提供免费演出场地。当晚，众多乐迷随李志一起投奔麻雀瓦舍，苏阳、老狼、马条自发前来助阵。原本对音乐节失望的乐迷，在这里重燃热情。2014年8月22日，在队长吴吞的带领下，舌头乐队的复出从这里开始。曾经的地下之王，辉煌如故。
这些“大咖”尚未走红时，麻雀瓦舍是另一番光景。那时，宋冬野的演出台下只有六七个乐迷，《夜空中最亮的星》还没有像今天这般“烂大街”，“麻油叶”只是一小撮人的珍藏品。那时，演出过后大家喝酒聊天，彻夜不眠。
早些年，麻雀瓦舍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吸引众多乐手的是它纯粹的“原创音乐”气质。
2009年12月31日的跨年夜，马条在此首唱。从那以后，这位来自克拉玛依的“民谣诗人”爱上了这个“接地气儿”的地方。“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整体风格，麻雀瓦舍都和我们这些原创歌手特别搭。”所以，就算签约了演艺公司，马条还是会坚持每年来麻雀瓦舍演一场。
“印象最深的是去年的专场，现场气氛特别嗨！”2014年11月22日，马条回到麻雀瓦舍，现场来了近800乐迷。当熟悉的音响设备响起，这位混迹“音乐江湖”多年的老哥回到了最真实的状态，用最真实的声音表达自己。他喜欢这个纯粹的地方，只有音乐是重要的，而原创音乐是其永恒的生命力。
在这五年零八个月里，老狼、宋冬野、万晓利、李志、郭玮玮、马頔等民谣大腕儿，都曾在麻雀瓦舍有过精彩的演出。今年的中国现场音乐产业论坛上，麻雀瓦舍还获得了中国年度Live House活力十强。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它就轰然倒下。
行业的萧条
“其实整个行业都是这样，每一家liveHouse都很艰难。”作为北京影响力最大的Live House之一，麻雀瓦舍的关张必然会引起对整个行业的思考。
远高于利润的房租是live house背后最强大的杀手。2014年8月，杭州酒球会livehouse负责人王涤发布文章《酒球会撑不下去了》，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同年10月，坚持8年的广州喜窝live house迎来谢幕的最后狂欢。负责人小刀坦言，租期到了，业主不续租。还有曾经的微薄之盐、121、将进酒、D22，无名高地、俩好、豪运，CD咖啡，嚎叫俱乐部.....这个行业里的每一分子都面临着相同的困境，它们记录了一代又一代音乐人的成长，却被残酷的现实重重击垮，永远封存在历史之中。
那些还活着的也正处于生死边缘。位于鼓楼东大街111号的MAO LiveHouse已经成立8年，被誉为中国摇滚第一现场。相比于麻雀瓦舍，它的经济压力更沉重。每日房租4000元，水电费以及小时工日消耗约为2000元。然而，每周5到8场演出，每张100元左右的门票收入，难以支持鼓楼重点商业区的天价房租。其媒体负责人钱知源坦言，虽然目前暂时能维持，但可能会考虑搬家。另一家较有名气的Live house愚公移山的经营状况相对好一些。2014年，国内最大的独立音乐公司摩登天空入资这家有10年历史的音乐现场。资金支持和演出合作暂时缓解了他们艰难的现状。
“运营思维是现在许多LiveHouse经营困难的原因。”，乐童音乐副总裁郭小寒总结。靠着情怀和交情排演出的时代已经过去。情义理想虽然能打动人，但Live House毕竟是一桩生意。为了避免在“优胜劣汰”的淘沙过程中倒下，保证非常高的演出频次非常重要。她提出，Live House要对艺人的演出有规划，而不是有一单接一单；其次，确定好演出后，必须有完整的规划和推广过程，这是让现有资源最大化的一种方式；最后，怎么卖酒水、周边产品，怎么能让用户反复过来观看形成消费习惯，都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另外，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给了许多老牌LiveHouse沉重的打击。摩登天空和树音乐等演艺公司掌握了众多艺人资源。为了实现产业布局，他们会签下在Live House稍有名气的乐手，对其进行包装宣传。目前，摩登天空和树音乐已瓜分了几个民谣大牌，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场地来消化自己的艺人。
深谙商业化运营之道的演艺公司采用“一条龙服务”，和固定演出场地合作或者干脆自己成立一个艺术空间。摩登天空今年新开了自己的Live House“Modern sky Lab”，树音乐的“老巢”后山艺术空间也正在成为京城民谣/世界音乐地标。这种成熟的“产业链”式运营将相对保守传统的麻雀瓦舍逼到死角。
与此同时，作为核心资源的优质原创音乐正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现在真正的好音乐寥寥无几，难得的几首优秀作品也很难得到市场的认可。音乐的原创力正在急剧萎缩，独立音乐人马条认为，这一状况造成了乐迷的大量流失，所以以此为基础的音乐现场演出行业举步维艰。
乐迷在麻雀瓦舍演出现场（王丹妮/图）
麻雀变凤凰？
每一个了解独立音乐的人都明白现状的无奈，但谁也不知道国内Live House的出路在哪儿，该如何让坚守理想的Live House实现商业化运营？这条路上,太多理想主义者倒下。可小寒并不绝望，“这是一个洗牌的过程，并不是行业唱衰了。”
粗放型经营的时代已经过去，现代化的运营模式正在探索之中。新旧交替的过程中，优胜劣汰乃是常态。旧的Live House倒下，必定会有新的Live House站起来。MAO Live House正在尝试品牌化连锁运营，目前在北京上海均有分店；灿星在做自己的好声音演出院线；DDC开展多元化立体经营，极力打造一个多元化立体的青年文化生活空间。这些新的玩法，重新燃起了整个行业的希望。
所有对麻雀瓦舍不舍的人都在痛苦中反思：江湖义气式的待人接物模式是否应该摒弃？粗放的得过且过的管理又该如何去改变？一只五脏六腑俱全的麻雀要怎样才能披上成熟的商业运营铠甲，像专业的士兵一样去战斗。
“其实这次或许是坏事变好事。”暂时的关闭，给了大家足够的时间去反思。成熟的思考和精心的筹备之后，原来的小麻雀可能会化身为凤凰，涅槃重生。
相对保守和理想化的老钱依旧坚守情怀，固执地相信“Live House不死，独立音乐不死，理想不死。”
张一驰则对此有新的思考。时代已经不同了，在这个互联网商业高度发达的社会，原来老旧的那一套已无法坚持下去。八九十年代下海是突破传统，现在从下海的经济模式跳到互联网+的模式又是一种突破。“我们步子慢了一点，比较传统，可能没赶上这个潮流。但也不是说就跟不上了”。在他看来，麻雀瓦舍需要一个有眼光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以跟上互联网时代的潮流。“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这种优势需要一个合适的孵化，我们需要再换一辆列车上去。”
两位创始人都深信场地并不是品牌的唯一要素，“可能品牌还是我们能随身带到任何一个地方的。我们要继续努力做到的就是去养护这个品牌，带着一颗种子走，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再起来。”
“如果麻雀瓦舍要再一次开起来，一定要比现在成熟，否则我们不会去做的。到时候，它会成为一块里程碑，成为原创音乐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谈到未来，老钱的情绪激动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随后便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首发于“大国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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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大国小民
狗仔卡
发表于 2015-9-30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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