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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下午三点钟左右，正忙着手里的活，听到同事从上海打来电话，说上海地震，房子在摇晃，好像并不是很严重。后来上网一看才知道震中在汶川，北京时间2008年5月12日，14：28：04，北纬31度，东经103.4度。从那以后，我和别人一样一直关注这样的讯息，从电视，报纸，网络看到一幅幅场景，我感觉到悲惨的世界就在我身边。血的场景，泪的场景，生命的场景，让我不忍再看，再读，我知道我的生命也一样的脆弱，经不起一阵风，就会陨落的人。后来基本上不再看电视了，也不看报纸，也没有上网，只听同事，朋友讲那些含泪带血的情感。夜深的时候，我守着月光，守着星星，只能用这些瘦弱的，凄凉的文字，为亡魂祈祷。其实，我的万言，比不上一滴水。
第一篇瞬间
第一节《5.12》
大水漫过村庄
我想念悲情人类的海子
也为圣火，伏案写诗
当我的双脚踏进五月
五月的阳光在滴血
山河失去昔日的容颜
我的眼角有泪，晶莹剔透
泪光中，岷山的影子
面黄肌瘦，四姑娘面容憔悴
今夜，红狐在我的窗前舞蹈
白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很美
大地轻咳
咳血的时候，桃花正红
成群的山雀，逃离故乡
人类受惊的灵魂走出躯体
像羽毛一样的轻微
匍匐在山雀的翅膀上一起飞翔
我的双眼已经模糊，隐约的远方
青山的影子在摇晃
瞬间，脱去绿衣衫
河流不再吟咏柔情
昔日的家园委身下去
一副精骨，拦腰折断
第二节《瞬间，记着这个名字》
我曾经为一个心爱的人
丢过影子，如今
我抛弃身体，离家出去
西南方向，那是我的远方
在长江的北方
热衷于在长江上赤足，飞奔
曾热爱的大地
曾经赞美的大地
在轻微的咳嗽
惊动大地上劳碌的生灵
那些一代代的生灵
在你的心田耕作
他们为你感恩，也为你羌笛悠悠
在岷山上为你抒情
在你曾经结实的腰板上唱着情歌
你见证过新生命的诞生
你见证过他们的爱情
见证过他的智慧，见证过他的勤劳
见证过屋檐下的光明
如今，见证他们的恐惧和死亡
你的鼻息把脆弱的灵魂
轻轻地吹走
时光和泪水合在一起
在祖国土地上流淌
我手指的方向
去追寻你呼吸的嘴唇——汶川
汶川，一个疼痛的名字
一夜之前走遍大江南北
走遍世界
世界的尽头，站满憔悴的灵魂
他们衣衫不整
请你不要责备他们失礼
请不要责备他们，在匆忙瞬间
站到你的面前，没有叫一声疼痛
第三节《曾经来过》
高原上，老人们做在梯田旁
一袋旱烟，和抽穗的谷物道别
向今天的犁头告别
和家乡的河流告别
一曲岷江水，去遥远的银河
我们是时光遗落的
还在大地上活着的呼吸
雨水挂在眉梢
羊羔下崽的那时候
你一宵未合眼，看着羊群长大
白花开了又谢了
冬日那一大片白雪
和你的白发一样的白
岁月折弯了你的腰板
你还是缓慢地转身
回望过去的岁月
想一想子孙的们的幸福
你的笑容，从没有停息
大地咳嗽的时候
带走自己的一双草鞋
一根手杖
擦去生命的痕迹
来过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四节《少年》
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凝望一张图片
三三两两的小伙伴们，睡得那么甜
夏日来了，你们喝够了水，就该睡了
睡一棵树旁，树身崴了根
跌在河流里，你们就睡在窄窄的河流里
你们围着树，勾肩搭背
我仿佛听到笑声
笑声从水底传到水面
从水面传进五月的天空
天空里有我的两只耳朵
小朋友，到我的云朵上来
穿好们的衣服，别着凉
高处不胜寒，天上有风
天上有风，风很大
别笑，叔叔的脸上沾满灰尘
那是我俯面聆听大地咳嗽
惹了一脸的悲伤
你们的身体是土做的
交还给大地吧
你们童年没有做完的梦
睡在我的云朵上
一起飞翔
大地在咳嗽
不要再留恋
走吧，走吧
活着的亲人
记得给你们
留一碗米饭，一柱香
第五节《放下影子》
美丽少女，活着的时候
盘起一头的秀发
像流水一样的影子
在阳光下读书
你总是带着影子在月光下舞蹈
蝴蝶躲在你的影子里
油菜花和你一般高，一般的年龄
有像你一样的影子
像流水，斜歪着
美丽的少女，站起来吧
从你的身体上站起来吧
影子太重，我们不能带着它飞翔
美丽的少女
盘起你的秀发吧
大地偶尔的咳嗽
把你从身体里吹出来
我会带着你
告别心爱的课本
心爱的舞鞋
练习像蝴蝶一样
好看地飞，自由地飞
读有字的天书
第六节《不断的脊梁》
大地，诗句，花朵的语言
从矫情的疾病中离开
我们在泪水中渡过苦难的日子
初夏的生命，如此脆弱
软体的思想
从这里挺起了脊梁
危险在我的脚下，和我们同行
我们所淡忘的
悲惨的世界
把那些没有名字的人啊，挂在心上
今夜，我们生命的光环
在阳光下离去
我们和幸福隔着一条宽大的河流
思想的胚胎开始散发热情的光芒
合着人民的泪水一起流淌
苦难的幽灵，在午后烦躁不安
当所有的人都在为生活而忙碌的时候
它悄悄的来临，没有声息
只是轻轻地咳嗽一下
咳断了桥梁，咳断了青山
咳不断人民的意志
震不垮祖国的脊梁
第七节《埋怨》
我将失去埋怨的嘴唇
连同我颤抖的身体
让我的手指张开
作短暂的停留
一根手指
细小的腰上
住着一个个鲜活的灵魂
弯下一根根手指
一个个鲜活的灵魂
拥挤着离去
漠然的表情上
有红艳的百合花
那是血生成的
在黄土哺育的脸上盛开
血色里埋着亲人的眼泪
埋着亲人哽咽的喉骨
从我手指的腰上作别吧
与五月的阳光作别吧
和你活过的土地作别吧
这里黄土还是黄土
明天会有新的家园
在温暖的手中长成
第八节《疲惫》
夜深了，夜也浓了
瞌睡的身体，还在写字台上
月光多么美好，夜晚多么美好
多么疲倦的人哟
白天工作，晚上教书
夜里和诗相伴，睡吧，睡吧
你伏案而眠
你睡在你的房子里
你睡在你的城市里
远离村庄的城市
上面全是星星
像是失眠的眼睛
睡吧，睡吧
悲情的天空里
找不到一只埋怨的鸟儿
风在你之前，早已沉睡
第二篇感怀
第九节《惊魂》
比黑夜更深的地方，是废墟
乡亲们在黑夜里依次惊叫
黑夜的狼群
一次又一次把我的灵魂和生活
扫出身体
我们活着的身子，声带
失去诗情画意
只有血色的光和流浪的云朵
走向黑夜的深处
从此，村庄，和城市一样
匍匐着沉默
沉默着一段历史
第十节《与你相认》
汶川，我们从未谋面
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是带血的名字
摇晃的名字
废墟的名字
汶川，你难道是荒凉的孤岛
难道你注定是苦难的出身
你托起乡亲的生命和梦想
如今你像一缕山村的炊烟
和生命一样的轻
我在黑暗的唇上
夜被我想得很深，很深
被黑夜掩埋
遁入冰冷的指尖
寻找生命的源头
黑鹰的眼睛扫过的地方
是死寂的天空
第十一节《5。12的前方与后方》
我们在自己的身体上
在苍白的晨露上反复地失去方向
我们也在一个明亮的午后
失去通信
古老的土地上
一张张日历搁浅
5月12日的前方
我们拥有幸福
也用忧郁，也用快乐
也用痛苦，活在家园
5月12日的后方
我们有说不出的苦难
一切的植物被雨水蹂躏
一切的农具，失去主人
我反复说着这样的日子
也反复地在夜里醒来
土地摇着村庄
摇着一头黑发的乡亲们
大雁找不到树木栖息
草籽找不到可以生长的土地
我的四肢撑起苦难的身体
也撑起八方的惋惜
第十二节《太阳与月亮》
我看到跛脚的马匹
缠紧绷带，绕过雨水
绕过失落的表情，向着赤道奔去
带去不祥的消息
赤道上坐着一个红脸的太阳
也有一个文静的月亮，他们一直在交谈
汶川的土地
汶川的岷山和四姑娘
汶川的河流，汶川的血
一直到黑夜黎明交换
太阳的身子一点一点斜上来
月亮掩去半个脸
弯成一把父亲的镰刀
一点一点委在岷山的背后
第十三节《无言的山水》
我曾经在石头的内心
询问万物生长的理由
询问悲情来自何方
所有的埋怨投入失色的岷江水
我们在浪花上遥望四姑娘
你的容颜失去昔日的美丽
你在巴蜀的土地上呆坐
四姑娘在这片摇晃的土地上
没有什么可笑的，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依偎着如血的残阳
沉沉的睡去
第十四节《风到了尽头》
今天的风，在风上吹
也在风里吹
一路吹凉我的双手
吹凉我的双脚
一路上
我还能听到大地轻微的咳嗽
不紧不慢
一路上
玻璃割破我的后背，出血了
长成一朵美丽的花
像血一样的鲜红
迷茫中，远方在远方
所有的房子，像是醉酒的父亲
一步一踉跄，跌进水沟
沟外是一片赶集的蟾蜍
黑黑的一片
是我不小心打翻的水墨
今夜的风啊，你尽情吹吧
送我到风的尽头
风的尽头是我梦想的世界
第十五节《雨》
天空选择巴蜀流泪
河流不再是待嫁的姑娘
这里没有闪耀的星星
我向你们诉说的
一群人的苦难
土地上鲜活的故事
埋在废墟里
废墟上一个个动情的场景
被人群反复地说起
第十六节《废墟上的农夫》
废墟，是倒在地上的故乡
四肢溃散的故乡
田地的农夫
看见收割的谷物
在土地上渐渐的长成
世界太深奥
只能看着黄牛
年复一日地衰老
祖先，坐在门槛上
说，会有大水不翼而飞
今夜，咳嗽声和我不期而遇
吹走谷物
在雨夜里牵走那头呻吟的黄牛
牛角上披满红绸
第十七节《偷吃的孩子》
我在午夜的草丛
被石头裂开的声音惊醒
稚嫩的声音缝隙传来
安慰哭泣的母亲
请不要责备我偷吃的糖果
请不要责备，我还没有背熟
“粒粒皆辛苦”
请不要等待我的影子
我在泥土下，悄悄的沉睡
大地是一双温暖的手，摇啊摇
就像你当年哼着歌谣，伴我入眠
我在石头裂开的缝隙里
早已睡去
我梦想着醒来
在你的摇篮里重新来过
第十八节《少女与骨头》
今夜，所有的万物
走进我的眼睛，公开我的视野
你所能看到的是什么
是骨头，是美丽的少女
废墟，血光
今夜，我在长江岸边
挽扶汶川的乡亲们
双手举起骨头和少女一起舞蹈
第十九节《失去》
我们简朴的梦想
被轻易地打碎
埋在废墟里
我们在自己的骨骼上
失声痛哭泣
失踪的羊群
杳无音讯
倒伏的柳树
在家乡的土地上一声不响
我们失去花朵的容貌
沾满一阵阵的乡音
第二十节《名字是唯一的遗产》
今夜，我们
被乡亲们遗忘
残留着的名字
是母亲留下的
唯一的财产
趁着雨夜和桃花
绕过废墟
绕过四姑娘
在黑夜的深处悄悄地离开
尘土见证过我的爱情
黑夜见证过我黑色的眼睛
光明见证过我黄色的皮肤
他们见证过
我属于两条腿的人类
我的身体不再鲜艳
和时光一样的陈旧
我所有的记忆纳入黑夜
所有的灵魂
被神所接纳
名字的重量
抵不过一片飞翔的羽毛
第二十一节《来自四方的面孔》
三江的水，在世外流淌
在汶川的心坎上露营
三江的水啊，有风的时候
你的梦想如涟漪
无人和你交谈的时候
你深藏着一轮太阳，一轮明亮
你的内心无比明亮
没有谁比你更懂得光明
三江的水，有雨的时候
你会接纳来自云端的陌生人
他们是远方的客人
他的祖先和你一脉相承
这些陌生人哟
有时候是温柔的雪花
有时候凌厉的冰凌
他们的心都是水做的
站在汶川土地上的乡亲们哟
在废墟中站起来的乡亲们哟
请你接纳。来自四方的客人
他们有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经历
来自四方的人哟
都有一颗中国的心脏
第二十二节《告别》
大地的深处漏出来
一些轻微的咳嗽
我在倒塌的栋梁上
坐在废墟上
坐在我的胸膛上
向亲人告别，向爱人告别
我无法选择雷声
雷声选择了我
我无法选择大雨
大雨选择了我了
我无法选择大风
大风选择了我
吹起了我的蓬乱头发
是的，请不要询问我
我为什么告别尘土
尘土告别了我
我把身体交还给尘土
请告慰我吧
所有的物质只在我的身体之外
在我的皮囊之外
所有的物质不属于天堂
我和尘土有一段姻缘
短暂的姻缘
如今，大地咳嗽惊醒了我
要我告别
我坐在我的胸膛上
决定告别
不带走一粒尘土
第二十三节《问路的人》
尸体弯曲的影子
在晨雾里飘忽不定
我看到无头的尸身向我走来
询问汶川的路
我并不惊诧开口说话的尸体
我惊诧他要返回死神来的地方
无头的尸体，自说自话
兴高采烈地走进黑色的天幕
我背着陌生人的尸体
没有错过天堂关门的时间
从废墟跳到岷山只需一步
从岷山跳到天堂只需要一步
天空的雨，从云端里落下
冰凉的身体和废墟一样的颤抖
我在黑暗里，被雨水惊醒
醒来是结冰的泪水
床边坐着和我
问过路的尸体：
兄弟，借一步说话
第三篇 思索
第二十四节《虚无》
天上所有的云朵铺展
所有的启明灯打开
一轮明月只有惨白的脸色
我仿佛看到所有的人
在复活，保持着生前的手语
我所能感受到的
只有他们转动的眼轮
在他们面前，我是多么的可耻
为了一个诗句的矫情
争得面红耳赤
面对他们，我是可笑的
我不是虚无的神
虚无的救世主……
今夜，所有高原的五脏
在复活，盈满血泪
高声唱起家乡的歌谣
我所经过的地方
城市光怪陆离
人们在村庄上进进出出
良田万倾，有丰沛的雨水……
我把自己所有的骨头
点燃。或者说
我把我所有的骨头，踩碎
我愿意听到自己的骨头
干净地暴裂
听清脆的声响
所有的呻吟扔掉
所有的疼痛扔掉
扔掉和艾草一样高低的诗句
今夜
我要和所有复活的人拥抱
和他交换眼神
和他们交谈
说说生前汶川的旧事
第二十五节《废墟上的眼睛》
我走在黑暗的内心
一双碧绿的眼睛
引领我走出黑暗
投进无疆的泪水
那双碧绿的眼睛
照亮我的眼睛
分明是我的影子
还是我的身体，可以彼此相认
我在黑暗中询问
我是谁，我是谁
谁能告诉我存在的现由
此时我在黑暗里躲过几个世纪
人类的重生与毁灭了几个轮回
我看到巨大的废墟
在我的身体上滚动
我从我的身体里轻轻弹出
看到废墟的门牌
上面写着：汶川，2008-5-1214：28：04
依稀分辨一行带血的文字：
死神曾经来过，来了又走了
我的四周散落着无声的骨头
插着发夹的头发
握着书包的手
我的身体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就是一片混沌的天
就是一片混沌的地
下面燃烧的大火
上面流不尽的大水
中间隔着混沌的我和沉沦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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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8-10-15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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