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阳到长安（三）：分风（封）再起

emma10182000

分风（封）再起
郡县封建之争，远远没有因为郡县制在秦帝国的强行推行而告结束。随着帝国权威的坍塌，随着不堪重负的农民愤然揭竿而起，一切专等火中取栗者都看到了机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两千年前也一样。正如美国为了废除奴隶制打了一场长达八年的全国战争，中国为废除封建制也打了一场八年抗战，即所谓秦末农民战争与楚汉之争。
陈胜起义的意义是不可替代的，在新制度刚刚建立的时候，中国农民及时以暴力方式提醒今后一切当权者，看似疲弱分散的独立小农也是政治生活的合法参与者，任何忽视农民诉求的政权，都无法实现长治久安。可以说，没有陈胜起义喷薄而出，就没有西汉初年的轻徭薄赋，也就没有此后历朝历代的以农为本。西方的前现代政治理论，不论希腊民主制也好，罗马君主制也好，都是贵族知识分子的政治，甚至可以说是城市的政治，对于农民的直接关注是极少的。与中国儒法墨各家各派不约而同的以农为本，把保护农民作为政府的核心职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与世界其他帝国相比，中国农民参与政治的热情与实力也相当惊人，农民起义次数之频繁、规模之宏大、成功率之高，在其他帝国是无法想像的。这种现象的背后，自然有其深刻的制度背景，早熟的私有产权制度和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就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但陈胜在以身试法揭竿造反之后，竟然没有在法制森严的秦帝国获罪，而且由一个佃农耕夫一步登天，在短短数日之内闪电称王，对后世仰慕者产生的巨大的激励作用，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起义之初，陈胜吴广二人的谋划堪称干净漂亮。最可称道的便是同时打起公子扶苏和项燕两杆大旗。扶苏乃嬴政长子，扶苏即位二世皇帝，既是嬴政皇帝的真实意志，也是秦帝国的公开秘密。从陈胜的评价（百姓多闻其贤）可以看出，扶苏已经在普通民众中树立起了一定的威望。值得一提的是，扶苏的与乃父的风格大相径庭，甚至可能有重大的政见分歧，多次犯颜直谏，尤其公开反对过坑儒一案。司马迁对扶苏的评价是“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为人仁”，可谓勇而不暴，德而不迂，开山裂石开天辟地或许不如嬴政，然别有一种柔韧，正当守成之君。果真即位二世皇帝，不是没有可能对始皇帝峻急肃杀的雷霆新政有所宽缓中和。陈胜打出扶苏大旗，既是尊重始皇帝遗志，默认威望登峰造极的嬴政皇帝的权威，不使仍忠于秦帝国的官民过于反感，同时又以扶苏与胡亥之强烈反差把民众的愤怒集中在横征暴敛无视法度的二世皇帝身上，为反秦积聚民气。楚将项燕，是在嬴政的十年灭国大战当中唯一一个大败秦军的六国统帅，虽然最终也不免兵败如山倒，但好歹算是打过胜仗，这在山东六国的最后日子里是独一无二的。打出楚国贵族项燕旗号，既可以激励军心士气，也可以团结正在暗中伺机分一杯羹的六国贵族。两杆大旗，一石四鸟，堪称极高明的政治谋划。其后假借天意，煽动民心，攻城掠地，闪电称王，步步显示出陈胜吴广的政治谋略。
此话说过，却还要回到农民起义的局限性上。首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虽然卓尔不群，却也谈不上是什么洞察局势的大政治家，起先的成功很有些歪打正着的侥幸意味。至少，此时正志得意满的陈胜王并没有意识到，天下一旦大乱，局势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了。此时的帝国，除了以陈胜吴广为首的张楚农民军之外，还有一直在窥伺时机图谋反秦自立的原六国贵族力量。此前有深沉老辣的嬴政皇帝和秦帝国高效的国家机器压着，此类人便有所顾忌。如今赵高李斯从内而外、陈胜吴广从外而内，对秦帝国内外夹攻，旧贵族头顶的威慑力量顷刻间荡然无存。六国贵族瞅准机会，立即着手，陈胜迅速成为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之史上最大冤大头。其中一马当先者便是张耳陈余。
张耳者，原信陵君门客也。陈余者，儒生也。孔子之后，战国二百余年，儒生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无人敢用。儒生第一次以值得一提的形象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也就是前面说过的在秦帝国庙堂呼吁重建分封制。嬴政李斯没理他们，这帮人也就蔫儿了。如今帝国不再，烽烟四起，儒生们也从中看到了机会，和同样支持分封制的旧贵族一拍即合。张陈二人也算是战国名士，听说陈胜反秦自立，便往投张楚。陈胜虽粗朴，敬贤之道还是懂得的，对二人甚是礼遇，也算对得起他们了。不期二人初见陈胜，自以为名士糊弄起农民来还不是一愣一愣的，竟然没把陈胜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提出了一个颇为厚颜、丝毫不加掩饰的阴谋对策：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原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原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後，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彊。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张陈意图非常明了，先阻止平民出身的陈胜称王，再借陈胜如日中天的威望与实力，重新扶持原六国贵族称王，靠分裂国家来对抗秦帝国。后来的历史事实证明，六国贵族政权复立，是张楚农民政权迅速覆亡的最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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