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阳到长安（四）：夜半妖星

emma10182000

夜半妖星
战国之道，一则强、分则弱，强者王，弱者亡。张陈公然反其道而行之，在天下大乱的当口还在妄谈“以德服之”，一方面自然是迂阔儒生鄙薄战国“礼崩乐坏”的“克己复礼”之论，另一方面却也包藏祸心，用陈胜搭的台，唱自己的戏，核心仍然在恢复封建制上。然而陈胜毕竟没有糊涂到这个份儿上，既没有扶持六国贵族，也没有停止称王的步伐。在封建不可复立、周礼不可复行这个问题上，陈胜是看得清历史潮流的。然而陈胜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也高估了儒生的人品。立六国贵族的方案被陈胜否决之后，张陈没有就此收敛，而是祭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原请奇兵北略赵地。”於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至邯郸，张耳、陈馀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卻；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後。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於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後。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张陈说陈胜不成，便向陈胜请兵攻秦，陈胜命武臣并张陈二人率兵“北略赵地”，一到赵地，张陈就立即怂恿武臣背叛陈胜，割据自立。天真憨厚的老农陈胜，便是如此被人玩弄利用，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六国贵族后裔，大都是借陈胜之兵得以立国，又都迅速背叛了陈胜，直到陈胜人头落地，都没有一个诸侯想起来帮帮这个衣食父母。陈胜得知武臣与张陈二人背主自立，勃然大怒，欲起兵伐之，却被自己的相国劝说：“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此时的陈胜，对于叛变者完全无可奈何，除了承认新国，重行封建，保住一点自己作为宗主可怜的面子，已经不能有什么作为了。被嬴政死死压住的封建势力，以陈胜王分封为标志开始抬头。一个值得一提的细节是，孔子八世孙孔鲋，此时正在陈胜麾下。
陈胜身边满是封建制的支持者，乃至六国贵族的同谋，以相国房君之言，似乎武臣自立还是壮大抗秦力量的好事了。可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陈胜的威望远逊于拥有数百年根基的周武王姬氏部族，张楚与后来的项羽封建，比西周封建具有更赤裸也更纯粹的利益分赃性质，故而张楚政权也毫无悬念地比西周政权更快地走上了没落天子的老路。就在陈胜承认了新赵国的既成事实，转而西进攻秦之际，张耳陈余又给武臣出了一个主意：“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於赵。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张陈背叛旧主，竟然理直气壮，反指陈胜暗藏奸计，怂恿武臣不助陈胜攻秦，而是坐山观虎斗，自己开疆拓土壮大实力。两位老练的战国名士，把老实巴交的陈胜算计的无可奈何。后来二人故技重施，又背叛了新主武臣，立故赵后裔赵歇为王，后又受封于项羽，自立为王，反复无常，毫无战国名士之志节品位，让人提起来都脸红。
张耳陈余，只是张楚政权衰落的前奏，背叛、抛弃、自立的浪潮还有远远没有结束。先是韩广在燕地被故燕贵族立为燕王。故齐后裔田儋自立为齐王，反过来与陈胜刀兵相见。又有陈胜部将周市在故魏之地拥兵自重，陈胜不得以又立故魏后裔魏咎为王，后投刘邦的韩故申徒张良立韩成为韩王……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真个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司马迁叹曰：“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局面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华夏大地上出现奇诡的一幕：章邯秦军与陈胜吴广农民军于函谷关内外拼命，谁都无暇顾及散布山东的六国贵族。在几乎无人抵抗无人干预的情况下，原陈胜部将与山东贵族趁秦楚厮杀，纷纷占据城池，复国自立，既无人攻秦，也无人援楚，只忙着自己抢占地盘。此时秦帝国的主力大军，约有五六十万，南海大军三十万，长驻桂林、南海、象三郡，约在今两广地区，先后由在灭国大战**勋卓著的秦军名将王翦、任嚣、赵佗统帅；九原大军三十万，约在今内蒙古包头地区，常年防范匈奴南掠，先后由文武兼通、威望素著的名将蒙公蒙恬并公子扶苏、王翦之孙王离统帅。秦帝国陈兵南北，集中于消弭外患，腹地没有一支大军镇抚。所以，无论是农民军的揭竿而起，还是六国贵族的火中取栗，在初期都没有遭遇任何反击。关中门户函谷关，即使是在兵强马壮的六大战国合纵联军猛攻之下，都从来没有陷落，而后来被章邯打得满地找牙、羞愧自杀的周文率领一群乌合之众，过函谷关竟是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帝国守备力量之薄弱。待到章邯临危受命，仓促组建二十万刑徒军如秋风般横扫中原，南灭张楚、东破刘项、调头北上之际，华夏大地已然陷入了军阀割据混战、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大分裂状态。秦军能灭六国，是因为六国好歹是“国”，击败大军、占领都城、俘获王室，就算灭了。如今天下大乱，四处都是流窜的敌军，章邯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力回天了。
这就是刘项势力登上历史舞台的大背景，也是秦末各种势力一系列盘根错节难以梳理的利害关系和艰难妥协背后的根本原因。可以说，从秦末农民战争到汉帝国的建立，是对七大战国一统于秦的一次重演。由陈胜发端、刘项收束的秦末战争之后，华夏大地的情状与武王灭商之后竟是颇有相似之处。拥兵自重、互不统属的各路“义军”，好歹是都打着反秦的旗号，若是秦朝刚灭就撕破脸皮，未免也太没风度。为了保持一种暂时的肤浅的和平，义军的核心领袖、西楚霸王项羽，正式恢复了西周封建制，凡拥有几只军队、占据几座城池的势力，都获得了封地与封号，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与郡县制地推进如影随形的封建复辟势力，至此获得了期盼已久的全面胜利。司马迁对于项羽这次规模宏大的全面封建有如下记述：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於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於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於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然而，嬴政与李斯在二十年前的判断是明锐的，封土建国，是战乱之源，是兵连祸结之前奏。巴黎和会虽然没能带来和平，然毕竟换来了二十年休战，而项羽分封，仅仅换来两个月的停战。军阀林立的华夏大地，不可阻挡的陷入了又一个战国。好在以项羽为首的贵族后裔外强中干腐败如故，党附虽多，一群乌合之众的战斗力却远远不及根基深厚、苦心经营多年的七大战国，刘邦没花多久就消灭了项羽，中国重新走上了统一的步伐。

pigpig

为何出现巴黎两字呢？

emma10182000

2# pigpig
我是把巴黎和会和项羽分封作比较，一般认为巴黎和会是典型的“以和平导致战争”的会议，而项羽分封比那个隐患还大。

pigpig

谢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