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旧瓶新酒
刘邦的出身，比陈胜也强不了多少，市井小混混，不知走了什么后门，竟然混上了皇粮，当上国家公务员。这个基层小吏虽然有些粗鲁，还有些痞气，却时刻放射出不可掩盖的政治家天赋。颇为有趣的是，这个出身底层、没什么文化的平民皇帝，与从小就被当作政治家培养、受过极好的教育的嬴政皇帝，对于儒生的态度竟然颇为相似。嬴政毕竟少年即位，一生在总揽全局的权力中枢摔打，稳重含蓄得多，对于他厌恶的儒生只是从心里不加信用罢了，尊儒的政治秀还是经常做做的。刘邦虽然机谋百出，身上的痞气却总是难以掩饰，像狐狸尾巴时常露将出来，对于儒生的鄙薄厌恶完全是赤裸裸公开化。他对张良韩信等诸家名士敬重有加,对儒生却历来不用正经称呼，而是骂作“竖儒”,在儒生帽子里撒尿，基本上已经成了刘邦痞子形象的浓缩。
这个著名典故来自《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后来成为刘邦谋士的郦食其是个儒生转行纵横家，算是个半吊子纵横家，闻听刘邦大有气象，欲见于汉王，想让刘邦的骑士引荐，骑士告诫道，刘邦历来厌恶儒术，凡有戴儒冠来见者，他都要摘下人家的儒冠在里面撒尿，跟人聊天说起儒生，总是要破口大骂，您千万别对他说起您是儒生。（“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食其见刘邦，劈头便道，“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刘邦大怒，骂道“竖儒”，待郦食其献策之后，刘邦才对之少有敬意，郦生遂成为刘邦手下策士。
嬴政是铁杆法家，对于儒生没有好感毫不奇怪。而刘邦之与儒生结仇，却颇有些费解。或许是出身市井、从不舞文弄墨的刘邦和注重实效的法家对于儒家虚华的原教复古主义和极端理想主义都有先天的排斥，然这只是一种臆测，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对于作为政治集团领袖的刘邦厌恶儒家的实质原因，《史记.留侯世家》或可透露一二。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去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自去也。”“其不可二也。武王不殷，表商容之间，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阎，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来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张良反郦食其封建策，是《留侯世家》的一个精彩段落，在我看来也是张良一生最为精彩的对策，足与战国时代最擅长江河直下长篇大论的大策士苏秦相媲美。文中可见，张良与郦食其的分歧仍然集中在封建制上。刘邦虽稍有摇摆，但最终的选择非常明确：反对封建，为此还又一次破口大骂郦食其为“竖儒”。以此而论，刘邦与儒家的矛盾，和嬴政与儒家的矛盾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维新与复古的政见之争。这也正可看出刘邦的特质，没有受什么教育，但天赋极高，一点就透，关键处从无错失。然而，与赢政李斯认准目标勇往直前不同的是，西汉王朝建立时实际付诸实行的制度，与刘邦的意向恰恰相反。秦汉两位明锐的开国皇帝在同一问题上有相同的见解，却最终诉诸不同的措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历史现象。
刘邦登基，大肆封赏功臣，异姓诸侯王者凡九国：韩王信为韩王，张耳为赵王，英布为淮南王，韩信为齐王，彭越为梁王，卢绾为燕王，吴芮为长沙王，无诸位闽越王，赵佗为南越王。从封建格局可以看出，刘邦在建国之初选择封建制，不是他的政治意向所决定的，而是当时的政治形势所决定的。秦帝国的统一，是在秦昭襄王和秦始皇两代基本消灭了山东六国的全部主力军队之后，推行郡县制就有了坚实的基础。而前文介绍过的秦末大分裂格局却不同，刘邦虽然在汉中苦心经营，但毕竟是暴发户，根基实力远远不及立国二百余年、占地三千里的嬴秦部族，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取项羽而代之，不能像秦始皇一样以一敌六，对于其他诸侯，只能搞统战政策。对于有强大军事实力的对手，既然不能消灭，不如卖个好，分封为王，也能给自己赚一个宗主地位。这与陈胜、项羽分封，本质上都是权力分赃，谁有实力，谁就获得利益。作为这一点的明证，九王中的大部分，都是在秦末战争中大小算是有些作为的功臣，由西汉朝廷分封，算是事出有因。而赵佗在秦末大乱期间拥兵自重，关闭扬南粤驰道，一心治理南海三郡，虽于南海有大功，但于中原战场毫无建树，得以封王者，无非是因为赵佗手握当时最为精锐的数十万真正的主力秦军。此后西汉朝廷对封建制下手，却丝毫没有触动南海三郡。十数年后，汉文帝刘恒即位，有书信与赵佗，语气小心，礼数周到，主动许诺赵佗永为南王，不干涉南海内政，原因很简单，打不过罢了。 |
|
狗仔卡
发表于 2009-12-1 02:00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09-12-1 09:18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