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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保国寺
出宁波城西北13公里,洪塘之北有一座灵山,东连象鼻峰,西带马鞍山,保国寺就坐落于灵山的山腰。保国寺始于东汉灵山寺,赐名于唐广明元年(880年)。寺院所在燕子窝,位于层叠的小丘之上。入寺由山脚上行,绕过重重山冈,跨过淙淙涧流,行近燕子窝,景观豁然开朗。寺院既有“深山藏古寺”之清静,又有“院中观海曙”之开阔,“虽无宏敞扩豁之观,而有包涵盘固之势,千百年来香灯悠远,法系绵延,其他名山巨刹莫有过于斯者”。因此故,保国寺有“东来第一山”之誉。
因为一直处于清静的山岙,加之原来所处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动,大殿建筑没有受到周围太多的干扰。从某种意义上说,保国寺独特的地理环境,是其免于人为破坏、得以完整保存的一个客观因素。在漫长的历史中,保国寺历经兴废更替,不同年代建筑屡有兴建、更迭,但主要建筑的基址基本未变,每一进院落仍然保持着历史上某一时期形成的原貌。现存格局主要为清代以后所奠定,但寺院古建筑群的总体布局是在北宋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具有历史的可读性。
保国寺现存重要文物建筑,以北宋时重建的大雄宝殿最为珍贵。作为江南现存最为完整的宋代木构建筑,保国寺大雄宝殿集宋代官式作法、大小木作、装饰彩画于一身,在中国古代木构发展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由于其建筑的年代比北宋《营造法式》刊行还要早90多年,大殿的许多做法及规制,因此成了《营造法式》的实物例证,有的甚至已是孤例。
重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的保国寺大雄宝殿,“鸟不栖,虫不入,蜘蛛不结网、梁上无灰尘”,历经千年风雨沧桑,巍然如初。在多雨潮湿、台风频繁的江南,这确乎是个奇迹。
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独门秘诀,使这一中国古建筑的“活化石”安然保存至今?在探寻保国寺大殿种种不解之谜的过程中,专家们一方面惊叹于其建筑之精妙、设计之科学,一方面却惊讶地发现:成就其传奇的更重要因素,原来是近千年来科学的维修和保护。对于保国寺来说,大殿的修缮早已超越日常事务的含义,它注定要成为古建筑史上的一段传奇。在千年大庆即将来临、“国保”公布50周年之际,保国寺大殿的大修有着更为深长的历史意味这是千年传奇的延续,更是一种历史责任。
保国寺山门
“国保”的发现:一次“偶然”的邂逅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郭黛姮教授上世纪80年代曾多次考察保国寺。她认为,保国寺大殿之所以能完整保存至今,其独特的建筑构造功不可没。保国寺大殿全部结构不用一枚铁钉,全凭精巧的榫卯使斗拱层层相衔,将建筑物的各个构件牢固地结合在一起,由此承托起整个殿堂重达50吨的屋顶。这样的构架整体性强,富有弹性,比较坚固。大殿外表看起来像是没有大梁支撑,其实是在前槽天花板上,巧妙地安排了三个与整体结构有机衔接的镂空藻井,用天花和藻井遮住了大殿的梁架,因此在下面不容易看到,故被称为“无梁殿”。整个大殿进深大于面宽,呈纵向的长方形,外面的空气直进直出,畅通无阻;别具匠心的镂空藻井和错落有致的斗拱结构,在大殿上产生“回旋风”,终年回荡,因而梁上不积尘、蜘蛛不结网。
至于“鸟不栖,虫不入”的传奇,据说与大殿用料有关。1975年保国寺大殿在维修时,曾从换下来的梁柱木料中发现,这种木料有一股强烈的香味。经专家鉴定,这种木料系黄桧,坚实、耐腐。由于黄桧木中含有一种刺激性的芳香油,所以飞鸟、蜘蛛等都“望而生畏”。“保国寺大殿代表着11世纪初最先进的木结构技术,大殿建造技术为宋代《营造法式》所吸收,有些内容不但指导着中国木构建筑的发展,而且在世界科学史上也闪烁着光辉。”保国寺古建筑博物馆馆长余如龙说。
例如用材制度,保国寺大殿采用的是最具科学性的结构模数制,特别是“材”的断面比例,保国寺大殿斗栱用材断面的高宽比为3:2,根据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科学家汤姆士·扬的研究,这样的比例反映了最高的出材率,具有最理想的受力效果。而中国工匠所采用的受力构件,要先于汤姆士·扬的实验数据几百年,而且作为建筑的官方标准,早已成为一种法式制度。保国寺大殿天花装修集平棊、平闇、藻井于一身,为宋代以前建筑中仅存的一例;大梁采用“月梁造”,两肩皆有“卷杀”,是宋代建筑中符合《法式》制度的孤例……美国的费正清博士曾慨叹“宋代是伟大的创造时代”,而保国寺大殿正是那个“伟大的创造时代”的一个伟大创造。仿佛要刻意增强萦绕保国寺大殿的传奇意味,这一“伟大创造”的最初发现,竟出自一个“偶然”。
1954年8月,当时南京工学院的学生戚德耀和同学窦学智、方长源组成暑期实习小组,在宁波作浙东民居和古建筑的调查。调查接近尾声时,他们无意间听人说起洪塘北面山中有一座年代久远的“无梁殿”。于是,他们决定上灵山探个究竟。正是这次“偶然”的探访,揭开了被岁月尘封了900多年的一个秘密。
那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三人凭着一股热情,沿着山脚冒雨前行。约半个小时,只见群山环抱之中,一座灰黑瓦顶的大寺依山层层而上。三人进了古寺,仔细察看了大殿营造,从斗拱、藻井、瓜棱柱等他们从未见过的细节部位分析,断定此座建筑非同寻常。当时天色已晚,来不及测绘和摄影,雨停之后,三人便搭车回了宁波。第二天赶回南京,向他们的老师,我国著名建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刘敦桢教授报告了这一重要情况。刘敦桢教授听后非常惊异,决定让他们重返寺院,进行详尽的测绘、摄影和资料收集……至此,保国寺的神奇才广为人知。
1957年,国家文物局征集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邀请刘敦桢教授对苏、浙、皖三省的古建筑进行推荐。当时刘敦桢教授就推荐了保国寺。1961年3月4日,保国寺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名城宁波第一个“国保”。
保国寺大殿藻井
“长寿”的谜底:1000年的呵护
与西方古建筑相比,中国古建筑在材料的选择上偏爱木材,以木构架结构为主,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木构建筑用的是有机材料,它的的损坏表现为糟朽、腐烂。木构建筑的这个特点,决定了木构建筑需要经常不断地进行有针对性的、规模不同的修缮。只有经常维修,才能让古建筑长葆健康。
作为年代久远的木构建筑,保国寺大殿地处潮湿的浙东沿海,坐落于山岙,环境湿润,生物多样,地下径流丰沛,在气候、地质、生物等环境要素及建筑构造本身缺陷与木材质的自然退化腐朽等多种内外部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大殿渗漏、糟朽不可避免。保国寺大殿虽有种种“神奇”,但大殿历千载而不倒,依赖的主要还是各个历史时期多次科学的修葺与保护。这一点已为很多专家所认同。
自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天台宗高僧三学则全法师“鸠工庀材”,重建大殿后,历经宋、元、明,一直至清末民初,保国寺营建、修缮活动从未停止。其中尤以清代为最频繁,据相关资料统计,光乾隆年间,大小修建就达14次。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离大殿重建71年,大殿进行了一次较大的修缮,新加了个别的梁枋,更换了个别的昂,实施了斗拱里转跳维修。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僧显斋、景庵重修大殿,“前拔游巡两翼,增广重檐、新装罗汉诸天等像”,此次重修使得大殿外观一改宋式建筑原貌,而成为清代江南常见的佛殿形象,即现存之面貌。《保国寺志》称此次重修为“中兴”。乾隆十年(1745年),僧唯安、体斋对大殿“移梁换柱,立磉植楹”。更换柱础,外槽柱子改用“包镶作”维修,仍作瓜棱状,新增藻井四周及天花上的彩绘。据文献记述,此次维修一直延续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结束,前后延续20余年……
虽经历代多次的修缮,保国寺大殿现存的建筑,其结构形制基本上保留了宋代重建时的式样,这显然得益于保国寺历代坚持的古法修缮、科学施工的原则。保国寺真正获得新生,是在新中国成立后。50年来,文保部门精心呵护,多次进行了规模大小不一的修缮。其中最为浩大和成功的维修,当属1975年的那次。
这次大修,国家文物局和省、市有关部门极为重视,专门成立了维修领导小组。古建筑专家李卓君和王仕伦两位先生长驻寺中,指导维修工作,我国著名古建筑专家和文物保护专家罗哲文、祁英涛多次到现场指导。古建筑维修有一条严格的原则:“不改变原貌,整旧如旧。”保国寺大殿的维修自始至终恪守着这一原则。这次维修彻底解除了历代所加的“蚂蟥攀”、“支撑柱”和各种名称的附加构件,对全方位的部位构件位置进行校正;糟朽严重的构件在更新或局部更换时,尽可能地利用原有材料。
为保持大殿的原貌,屋面(重檐)调换老瓦,采用传统做法做成灰色筒板瓦陇;屋面用清水作法,不加沥青,也不施彩;除鸱尾外,未再恢复其他脊兽。一切规程参照《营造法式》制作、施行。在这次保国寺大殿维修中,宁波民间木工师傅采用高超的传统手法,解决古建筑维修中高难度的技术问题,令人叹为观止。
大殿东北角有一角柱,由于严重糟朽,经专家鉴定已无法用高分子材料等手段来加固,只能换新。但角柱更换难度甚大,柱头顶着的成组斗拱、梁架和几吨重的屋顶,两边均有梁枋相连,要调换必须卸下屋顶,拉开梁枋,不但工程大,而且容易损伤其他木构件。在无计可施之时,承担施工的一奉化籍老木匠自告奋勇,声称他有办法不用大动干戈,即可将柱子调换。在场专家听他说得有理,决定让他一试。只见老木匠巧妙地利用木结构榫卯之间的弹性,用木“麻雀”这边敲敲,那边打打,不过几天时间,竟将旧柱换下,新柱天衣无缝地复位。在场人员无不为之折服,李卓君等古建筑专家更是大为感叹:江南工匠藏龙卧虎,保国寺“传奇”延续千年岂是偶然啊?
传奇的延续:在现代与传统之间
可能一般人并不知道,巍然屹立近千年的保国寺大殿,其实是座“歪殿”。据说,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的一场可怕风灾,使得支撑殿身的四根内柱不同程度北倾,整个大殿向东北方向倾斜。大殿的倾斜,其实与大殿采用拼合柱有着密切的关系。保国寺大殿的4根内柱统一采用“四段合”,柱身下部使用拼料嵌瓣,呈八棱的外观,故也叫瓜棱柱,柱子上部则取消四段镶瓣木块,只余四根主拼料。很明显,相对实木柱,拼合柱存在先天的承载力不匀与分散倾向;四根拼料主要靠井字栓整合,一旦栓子发生损坏,便有外散的危险。
上世纪70年代,大殿的东北角柱、东中前柱以及东南内柱都经过抽换,但1997年以来每年两次的倾斜测试表明,其倾斜情况一直存在,虽无扩大趋势,但各柱仍存在程度不同的歪扭变形。显然,经历千年的风雨,保国寺大殿虽经多次修缮,但文物建筑存在的许多问题,传统方法已难以解决。
其实,早在1975年的大修中,保国寺就开始了科技保护文物建筑的探索。当时,对内部已蛀空,但外表皮层尚好的柱子、梁枋,采用掏空里面糟朽部分,用高分子材料灌填的办法予以加固,不但恢复了梁柱的原有载重力度和刚度,更重要的是保存了宋代的木构件。保国寺大殿的这次维修,是我国第一次将高分子材料用于木结构古建筑的维修并获得成功的范例。从此,高分子充填料作为一种新的维修材料在我国的古建筑维修中广泛应用。2007年,保国寺古建筑博物馆启动大殿科技保护监测项目,对大殿材质、沉降、变形、环境等要素实施高科技的动态监测。截至2010年底,共收集环境数据5万余组。监测发现,大殿虽存在总体向东北方向倾斜的趋势,部分构件存在残损或构件隐患,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保国寺大殿“基础”非常扎实。通过对大殿建筑范围内的岩石、地下水、暗河等的详勘,发现保国寺大殿地基历经千年仍无不良地质作用,抗震设防烈度为7度。
保国寺大殿科技保护监测系统采集到的丰富的文物建筑信息,为保国寺大殿及其他中国南方木构文物建筑的保护、维修工作提供了科学依据。比如,自然环境中的温度变化对文物建筑有很大影响。保国寺文物建筑的主要材料是木材,自身含有一定的水分。环境干燥时,木材中水分减少,木材会发生收缩和干裂;而环境湿度高时,木材吸收水分会产生一定膨胀。长期胀缩变形产生的内应力和位移,对建筑有一定的损害作用。为科学监测温度、湿度对建筑的影响,保国寺在大殿内布设了9处温湿度监测器。检测结果表明,保国寺大殿内的环境湿度一直较高,年平均湿度在70%以上。大殿木构件含水率检测结果显示,有的柱子含水率达到22%,斗拱最大含水率达到26%。气温高、湿度大,木质内部湿软,这是造成保国寺大殿木构件腐朽、虫蛀的主要原因。白蚁是古建筑的一大隐患。保国寺的建筑几乎都遭到白蚁的危害。上世纪70年代以来,多次组织采用氯丹油剂等药物防治白蚁。但以前的方法未能清灭白蚁的蚁巢,治标不治本,而且药物污染环境。
2008年,保国寺启动白蚁监控诱杀系统,即“心居康”白蚁族群灭治系统。这是目前国际上最为先进和环保的白蚁防治技术之一。这个系统的原理很简单,在地上或地下设立诱饵站,诱使工蚁吃下一种饵剂,造成它无法完成蜕皮,直至死亡,而其他依靠工蚁喂食的蚁后、兵蚁、幼蚁,就会因此饿死。新方法的优点在于,能够在群体水平上消灭白蚁;不直接施药于建筑材料,可使木构件免遭破坏;此外,利用诱杀站作白蚁活动监控系统,可以对白蚁的发生、危害作长期的监控。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由于白蚁危害导致的保国寺古建筑“骨质疏松症”有所缓解。保国寺古建筑博物馆在全国率先把多系统、跨学科的数据信息采集技术集中应用于文物建筑保护,开创了利用高科技手段、多学科共同进行监测与保护的新阶段,在国内属于领先之列,并获得国内外专家的高度肯定。
从“修”到“养”,从“治”到“防”,从“抗灾损”到“控灾损”,保国寺成功完成了古建筑保护的理念转换,科技保护理念已经成为保国寺文化遗产“延年益寿”的第一保护力。50年,浓缩了千年的传奇与呵护。作为宁波第一处“国保”,从文保所到古建筑博物馆,保国寺风雨兼程的50年,凝聚了宁波文物事业的发展历程;从全市唯一一处到22处“国保”,见证的是一种深沉的历史担当与文化责任。这种担当与责任,让人有理由相信,保国寺大殿的千年大修,必将创造古建筑历史的新的“传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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