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碧血剑》偶感

以1为2

总体说来，《碧血剑》是部悲剧。在金先生数次修改后，悲剧意味愈发的浓厚。就袁承志而言，最后只能遥望藏边，心悬阿九，带着无限的遗憾远避海疆；而九儿痴心待情郎十载，无一日不殷切思念，最后含恨出家，终生孤苦无依；至于夏青青，得到了袁承志的人，却没能抓住他的心，身边的爱侣无一日不在思念另一个女人，对于夏青青来说，恐怕是最无法忍受的。

《碧血剑》的结局有太多的无赖，这种无赖大多是历史带来的。作为一个有历史感的作家，金庸无法为他心爱的主人公虚构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能让其带着无限的遗憾过完余生。于公于私，袁承志都无法挣脱命运对其的嘲弄。未能亲手诛杀崇祯，是为不孝；对闯王无法从一而终，是为不忠；辜负九儿的一片痴心，是为无情；与夏青青结为夫妻却始终心悬阿九，是为无义。袁承志处处以情意为先，以苍生为重，最后却落了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命运之难测，可知矣。

第一版的《碧》对于袁承志与九儿的感情刻画并不深刻，金先生似乎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后来添加、修补了许多细节，袁九之情更显生动、丰满。但以我愚见，全书对于九儿感情刻画最为深刻之处，在第一版中即已完备，后填补之情节虽多，与其相比，不得不黯然失色。

《碧血剑》中与感情刻画的场景不少，但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一出，恐怕非九儿寝宫一处莫属。金先生于典故、神话、传说之处最为留神，其信手拈来，无一不引人入胜。而就在这一幕中，金先生有显现了一手神来妙笔。一首《郑风·子矜》道出九儿心中无限事啊！

不知是否有人想过为什么衣衿一定要是青色是的呢？而青色到底又是什么样的颜色呢？荀子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见青色是略近于黑色的蓝。于是我们也说“青眼有嘉”“垂青”，与眼睛一般的颜色。可是我们又说“青天”，青又是于天一样的颜色，是带绿的浅蓝。但青似乎有不仅指此二色，我们说“青青河畔草”，也说“青青陵上柏”。这又是两种颜色，一种是春草般的鲜绿；一种是松柏般的墨绿。至此为止，恐怕没人弄清楚了什么是青色吧。那么青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或许我们太在意它的外在效果了，用心去感受青色，也许就会得到答案。闭上眼睛，想像这是个灰白的世界，头顶的青天，河畔的青草，陵上的青柏，这些意象有什么共同点呢？是，那是一种纯净的颜色。何谓“炉火纯青”？炉火刚燃的时候是火红的，红是暖色，难免热烈而复杂；待到燃烧充分，火是青色，沉静儿单纯。青色的意象是单纯的，凝静的。

理解了青色，我们才能看到九儿心中袁承志的形象。在山东道上，他们第一次相遇。九儿被褚红柳掌风所迫，无以脱身之际，袁承志以一种滑稽古怪的方式救了九儿一次。而后得知其实乃身怀绝技之时，少女的一颗芳心恐怕就系在了袁承志的身上。而袁匹马跃出的之时，那刹那的流动与变幻，恐怕就已在九儿心中定格。唯有青色能将瞬间凝结成永久。人们无法留住时间，却偏偏热衷于将那片刻的美好停留。我们将青色赋予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称之为“青春”，便是对于这段时光的依念与不舍。因此，对于心爱之人，我们赞美他说“青青子矜”“青青子佩”，那有哪是对颜色的描写呢？

试想那一幕的精彩：在富贵华丽的公主寝宫中央，摆放着一幅简单的工笔丹青。背景热烈而喧哗，而青色沉静的占着自己的一份位置。时光飞逝，万物变迁，一切荣华终归与尘土，青色仍然冷涩而凝静，其成为了画面中唯一的主题。

当阿九成为了九难，也许她早已记不得心上人的容貌，但一定不会忘记那一抹青色——九儿生命中最为华美的一刻。而至于袁承志，在其垂垂老矣之时，独坐在海边，看着人生中最后一抹夕阳，眼前浮现的是结发妻子夏青青，还时九儿的一颦一笑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后记：本篇为一读后感。然无论何种文章，主旨在表达作者之思想、感情。早缀于家中时，就将《碧》文读过数遍，每为九儿命运之起伏而或喜或悲。家中《碧》文乃旧版，与袁对九儿之感情刻画相当模糊，然已让人唏嘘不已；而今重读新版，更令人忧之，叹之，怜之，爱之。

余于书中虚构之角色如此上心，恐要遭众人嬉笑。奈何本人实乃一痴人，曰此篇怀九儿可也，亦无妨看做作者自怜，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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