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和柳州人

三人行

柳州和柳州人
作者：0鲁鸣0
柳州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生活了19年，离开后经常回去探亲访友。说起柳州，我的很多朋友都知道它在哪里，但对它了解的人很少。昨天，得知来自故乡的著名歌星韦唯轰轰烈烈的婚姻结束了，我一下子有了想写写故乡的念头。

柳州是我国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被下放贬职之地。我高中一位好友名字叫柳池，就因为他母亲是在柳宗元的祠堂里生下他的，取“祠”的谐音。柳州是广西的工业中心，是全国铁路大枢纽之一，很多外省人在那里工作而定居。然而，柳州有它自己独特的文化，不管人们从哪里来此定居，不得不被柳州的文化同化或者说被驯服。

柳州是南中国古人类“柳江人”的发祥地，早在5万年前就有洞穴人生活在这里了，建城至今已有2100多年的历史，被国务院命名为历史文化名城。柳州是古代南蛮人的小城。因为柳州木头棺材好，自古有“死在柳州”一说，很多南蛮将士身终此地。整个城市有一股勇猛和野蛮气息。柳州人不怕死当年是全国有名的，谁听了要跟柳州人所在的桂系军阀打仗，都会毛骨悚然。据说，1949年柳州被解放之前，来不及逃走的一支完整的国民党部队，一夜之间潜伏下来，官兵都变成了普通老百姓。小时候，我从家里所在的厂矿宿舍到不熟悉的街上弄堂里穿梭时，有时就会想：我碰到的陌生人会不会就是一个旧日的国民党军官。童年的我最不理解的是，那年代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有人拔刀行凶，而街上打群架是家常便饭。文革时期武斗最厉害的城市恐怕要算柳州了，造反派抢劫抗美援越的枪支大炮，真格地打起来。中央还为柳州的武斗发布了公告，可见柳州的造反派闹得又多凶。有一次，工人们在我家江边挖战壕，对岸机枪扫射过来，我同学的母亲当场被打死，背后是子弹开花的大洞。我使劲地往家里跑，子弹从耳边飞过，像雨林般地扫射在树上和墙壁。当时我年龄小，真傻，不懂得往战壕里躲，如果中弹也就没有这篇短文了。

柳州方言是北方语系，和四川方言、云南方言、贵州方言和湖北方言相近。然而，柳州方言硬邦邦直冲冲，男人说还凑合，女人说起来就显得不雅了。文革开始后，很多柳州人说话带脏字，有些人话里的脏字就像是标点符号，每句话都带有。前不久，和老乡通电话，用柳州方言聊天，我无意识地说了一句粗话带脏字，妻子听了后对我说：“你说柳州话时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不过，这几年回去，发现柳州人说话文明了许多。

任何缺点在另一面就可能是优点。柳州人胆大勇猛，豪爽大气，做事干脆利索，通常不会斤斤计较。改革开放前，国营工作就是铁饭碗，可是柳州人早在这之前就不断有人辞职去做生意。母亲工作的厂里只要有人辞职，她就回家感叹：“这些人宁可不要劳保和公费医疗！”。因为柳州是全国铁路大枢纽之一，做生意的柳州人就北上上海，南到广州，把柳州特产如沙田柚、金桔和香菇弄出去，把上海服装和广州的香港货弄回来。对于土生土长的柳州人，“个体户”和“下海”根本不是什么开放后的新鲜事。

人们都知道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实柳州风景也很美，山青水绿石头多。柳州是工业城市，没有桂林那份秀气。不过，它的地貌非常好，有山有水，是国家甲级旅游城市。不亚于漓江的柳江在市中心穿过，180 度转向，由北向南变成了从南向北，从而使柳江成了城市腰间两头的玉带，一东一西，把市区环绕成一个“U”字形半岛，很像我目前工作的曼哈顿。柳江两岸长长的河堤，是恋人谈情说爱和老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城市里的七座公园，有六座依山而名，大有拔地奇峰画卷开的特点。鱼峰山、马鞍山和鹅山屹立在城里市井中，凌空而起，从山顶俯瞰整个城市，妙不可言。羊角山一带的龙潭公园安静秀丽，亚热带植物枝繁叶茂，竹林郁郁葱葱，是我小时候和伙伴们的常去之处。柳州的都乐岩洞胜过桂林的芦笛岩洞和七星岩洞，这绝不是因为我是柳州人自吹自擂。全国唯一的奇石公园箭盘山奇石园，琳琅满目，很棒。白莲洞洞穴科学博物馆，则是我国第一座洞穴科学研究的综合性博物馆。到柳州游玩，令人赏心悦目的不是城里，而是到郊外。石山奇特秀美，岩洞瑰丽神奇，泉水幽深碧绿，江流弯曲明净。搭上一条船，顺着清澈的柳江到壮、苗、侗和瑶族等各个少数民族居住地采风，绝不比在漓江上浏览逊色多少。柳宗元曾用“越绝孤城千万峰”和“江流曲似九回肠”的诗句，来描绘柳州。中国刚开放时，香港人看中了柳州丰富的旅游资源，要把它开发成一个娱乐胜地，可惜那时娱乐毕竟还是有点姓“资”，事情没办成。

离开家乡多年，总想念柳州的螺丝粉。我在上海的亲戚听到我在纽约也能吃到新鲜米粉，羡慕极了。可这哪能跟螺丝粉相比。妻子每次跟我回柳州，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街上去吃螺丝粉，而且每天早晨都不在家里吃早点，而是到小摊上吃一碗螺丝粉。我在北京的一位老乡，甚至从柳州空运螺丝粉解馋。这螺丝粉，用酸辣鲜味的田螺配汤而成，放进口感滑爽极佳的新鲜米粉，吃了让人终生难忘，好像那味道已永远留在身体里了。对很多人来说，去柳州一趟能吃到原汁原味的螺丝粉就很值了。如今我走遍美国，去过很多国家，品尝过各种食物，家乡的螺丝粉仍是我的最爱之一。柳州的狗肉烹饪也乃为一绝 (请反对吃狗肉的读者原谅)，先是烤烧肉，吃不完的，放进砂锅里炖，再把香菇、豆制品和油菜花等放在砂锅里煮一下，沾着配料吃，如同打火锅。记得出国5年后第一次回家，朋友们请我在美丽的柳江岸边户外吃狗肉，那夜风习习明月高照，香味随着凉爽的风扑鼻而来，我完全陶醉了……。


回到本文的开头，韦唯很有柳州人的特点，敢爱敢做敢当。她的美不在于她的长相，而是她的气质。她一出现，让人感到她身上有很迷人泼辣的野味，爽朗又妩媚。当年亚运会让她唱《亚洲雄风》，真是最合适的人选。柳州这地方不是出艺术人材的地方，韦唯能红遍全国乃至国外，属于另类，可见她的魅力，超过传说、歌剧和电影里的柳州姑娘刘三姐。不过，柳州是大出体育人材的摇篮。中国人能有以自己的名字被命名为运动专有术语的人凤毛麟角，可柳州人却占了一位：李宁，这个名震天下的健将为中国拿下了最多的体操冠军，在世界体操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许多国家运动队里都有过和正有柳州人的身影，诞生了10位世界冠军，如早年的乒乓神童谢赛克到如今的中国武术全能冠军和两项世界冠军韦剑。柳州人身材普遍不高，因而在不要求身高的运动项目体操、乒乓球、技巧、跳水、航空模型、武术、射击等，柳州人胆大心高的个性很容易使他们崭露头角。尤其是体操，除了体操王子李宁，柳州为国家队输送过不少世界名将：覃奇志、许叶梅、姜薇和黄群……。

柳州又叫龙城。身在家乡时，从没仔细琢磨它的含义。现在想起来，很多柳州人身上的确有龙的性格，勇猛，大胆，奋博向前。

原载《世界周刊》 (2004/4/22/纽约)

鲁鸣，本名陈鲁鸣。

社会心理学家、纽约作家和花旗银行副总裁，1983年毕业于南开大学哲学系和社会学系研究生班。1988年获全额奖学奖赴美，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艺术、哲学两个硕士学位和社会医学博士后，迈入美国金融界，他一直从事金融消费风险管理，先后在五家金融公司和银行工作，包括吞并花旗银行的旅游者集团公司和位于华尔街的美国最老的纽约银行

鲁鸣先生2004年曾经在纽约《世界周刊》上发表了题为《柳州和柳州人》的文章，用优美的文字不惜笔墨地向世人介绍我们美丽的家乡，他在文中写道：“柳州又叫龙城。身在家乡时，从没仔细琢磨它的含义。现在想起来，很多柳州人身上的确有龙的性格，勇猛，大胆，奋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