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量推力:全球化的四波
从全球史的角度回顾“来时的路”,我们发现中华文明在她的特定空间内完成了与历时空的世界各文明的对话,而成为历经时空变迁而“生生不息”的民族-文明自组织全球化主体系统。就历史的延续性、地域空间的辐射性,民族、文化的融合度而言,是人类进化史的复合样板,保存了最为久远、深广和多元的人类文明的信息集成。
商周时期的中国对应于现今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特王权的“兄终弟及”,利比亚政权的部落联姻等),秦汉时期的中国对应于凯撒时的罗马、大流士时的波斯、阿育王时的印度,唐宋时的中国对应于阿拉伯人的地中海、突厥人的中亚草原,明清时的中国对应于意、西、法、英共同作用的欧美工业体。
中华民族的形成得益于蒙古草原、青藏高原、西太平洋所围成的中央大平原,首先是长江、黄河水系连接的众多部落在商周之际形成一个日益密切的网络(如《史记》里把历代的君王都编入以黄帝为始祖的谱系,所谓历史信仰当始于此)。也正如地理环境所暗示的,中原大地的外来冲击主要来自西北的草原和东南的海盗,但是也正因为这种“若即若离”的世界史摇篮,在保持中原文化的主体性之下得以同化异文化而成为一个集成体系。
与之相对应的,或者像日、朝、东南亚、印度、希腊、英国等成为一种岛屿文化,或者像俄罗斯、阿拉伯、波斯、日耳曼等成为一种绿洲文化。介于两者之间的是一种无根的流民(匈奴、突厥、蒙古)或封闭的原住民(非洲黑人、澳洲棕人、美洲黄人),它们似乎更接近于迁徙的动物和扎根的植物。而中华文明得以集合以上的各文化生态而又不被外来侵略所毁灭,正如凤凰涅槃常来常往而历久弥新。
第一波:“上帝之鞭”:匈奴冲积期的亚欧大陆
《历史的地理枢纽》: “在阿提拉领导下匈奴人在草原带最远的多瑙河流域的外围普斯塔斯中部站稳了脚跟,并由此向北、向西、向南出击欧洲的各定居民族。近代史的一大部分,可以看成是对这些袭击所直接或间接引起的变化的注释。盎格罗-撒克逊人很可能是在那时被驱赶过海,在不列颠岛上建立英格兰的。法兰克人、哥特人和罗马帝国各省的居民被迫第一次在夏龙战场并肩战斗,进行反对亚洲人的共同事业;他们不自觉地结合成近代的法国。威尼斯是从阿奎利亚和帕多瓦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甚至教皇统治的决定性威望,也得自教皇利奥与阿提拉在米兰的调停成功。这些就是一群冷酷无情而又无理想的牧民,扫过无障碍的平原所产生的收获,也就是巨大的亚洲铁锤任意打击这一空旷空间的成果。”
秦汉时期的中国形成了一个“中原本位制”的民族主体性建构,春秋战国本身是商(部落制)周(谱系化)演化的集成,开始出现以郡县制为主轴、分封制为辐辏的民族共生的“涟漪”——多元一体。也正是这样一个起源于大禹治水(华夏)的社会网络(水系)才得以抗衡来自于西伯利亚寒流(游牧袭扰)和太平洋暖流(海盗掠夺)的双重夹击而均衡之,早期称谓为北胡、南越。
当上古草原的代言人匈奴在寒流的催逼下“南下牧马”之时,一个中央集权秦汉帝国已经出现在东南方、而在西南则是一个以地中海为内湖的部落联盟罗马帝国。在自然灾害和中华文明体的夹攻之下,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和南越为南北朝出现提供了新的基因,而北匈奴的西部分支则最终横越欧亚大草原到罗马帝国去过冬了(东、西罗马)。
萨义德《想像的地域及其表述:东方化的东方》:亚赛@柏林:“理解事物也就是感受事物的模式……”欧洲与东方——特别是伊斯兰——的接触加强了这一表述东方的体系,并且,正如亨利@彼列纳所暗示的,在此过程中将伊斯兰转变成了局外人的典型代表,中世纪以来的整个欧洲文明乃建立在与这一局外人相接触的基础之上。由“野蛮人”的入侵所导致的罗马帝国的衰退产生了一个悖论式的结果:野蛮人的生活方式被融入罗马和地中海文化之中;彼列纳认为……欧洲文化的中心从地中海——当时是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移到了北方。“日耳曼精神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在此之前,是罗马传统一统天下。现在,一种新的罗马-日耳曼文明正在兴起。”
第二波:“地狱之火”:突厥冲积期的亚欧大陆
《绝对主义国家的谱系》 “自文艺复兴起,绝对主义时代的欧洲政治思想家们就一再地用如此贴切而又极其疏远的土耳其秩序作为对照来界定自己所处世界的性质;他们谁也不曾把这种距离完全或基本上简化为一种宗教距离。……在西欧、西班牙、英国和法国君主国被自下而上的资产阶级革命所击败或推翻;意大利和德意志的诸公国则北姗姗来迟的自上而下的资产阶级革命所消灭。在东欧,俄罗斯帝国最终被无产阶级革命所摧毁。由这些先后发生的但性质相反的大变动所体现的大陆分裂的后果,至今还影响着我们。” 在雷海宗先生看来,中华文明的“第二期”的出现使得她成为(第一期)文明古国里幸存下来的跨世代“物种”(如大熊猫)。西罗马帝国在西匈奴的催逼下亡于日耳曼人,东罗马帝国则在是蒙古的催逼下亡于西突厥人。而此间,因为草原民族在东方得以部分收编(鲜卑汉化),使得欧亚大陆中部出现了一条的“丝绸之路”,佛教向东、伊斯兰居中、基督教向西得以广泛传播。
隋唐时代的中国之所以成为“全球化”的发动机,首先是南北朝时期佛教(众生平等)对儒、道“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的改造,然后是科举制度在南北门阀之间建立起来的“新陈代谢”。而与此同时,唐王室中鲜卑-汉的混血基因在草原游牧民族与东南农业民族之间提供了催化剂,这一时期实际上是商周模式的某种复归(藩镇类似于汉早期的分封制)。
从突厥到契丹以致女真,实际上形成了欧亚大陆的“春秋战国”时代:宋、辽(金)、吐蕃、南昭、突厥、波斯、阿拉伯、东罗马。而所谓唐宋之变也在此时发端,从“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唐宋八大家到宋明理学实际上又是文化上的汉(朝)族复兴。在西方则表现为以“耶路撒冷”为标志的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相互确认(十字军东征与阿拉伯西征),正如佛家与儒家的合流而为道学。 《致安年科夫》 “难道14世纪和15世纪的分工,即在还没有殖民地、美洲对欧洲说来还不存在以及同东亚来往只有通过君士坦丁堡的那个时代的分工,不是一定同已经存在有充分发展的殖民地的17世纪时的分工有根本的不同吗?”
第三波:“历史的地理枢纽”:蒙古冲积期的亚欧大陆
元、明、清又似乎是秦、汉、唐的集约化版本,这也反映在元曲对唐诗、宋词的连缀(西厢记),以及戏曲、小说对历史事件的自我觉知(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甚至宗教、个体生命的探索(阳明心学与西游记、牡丹亭、金瓶梅的“雅俗共赏”)。或者可以说,在佛学于心灵上冲击儒学之后,蒙古人的铁骑在身体上也造成同样的震撼。(缓刑的淝水之战:辽-金—元)
于是明朝的复归就不仅仅是汉、宋的重演,而是在绿洲和岛屿之间同时出现了新的长城和互市,可以说是欧亚大陆一体化版本。此时,蒙古汗国、东南亚、东非国家似乎成为新形势下的明朝藩镇,而汉唐时期的疆域已是郡县制的扩大版。所以清朝的出现就不再是唐、元时期的旧制了,从康熙时期三藩、台、蒙、藏的“分封”到鸦片战争后粤、湘、徽的“中兴”已是“五族共和”的时代了。
而此时出现的草原代言人已逐渐的为沙俄、伊斯兰部落所取代,在海上则是葡萄牙的澳门、荷兰的台湾、西班牙的东南亚乃至日本的朝鲜……法国的非洲,西班牙的拉美,英国的北美、澳洲、印度,以及八国联军的中国,世界大战的欧亚大陆,核恐怖危机的地球…… 《现代世界的混沌与治理》: “在对东西关系的这一早期的判断中,有两个方面非常突出。第一,相对于东西方之间的贸易,亚洲内部贸易无论其规模还是重要性,都是前者无可比拟的。从当时(1688)到之后至少一个世纪,欧洲世界经济迅速扩张,但其规模和密度仍是在“追赶”布罗代尔所说的远东“超级世界经济” : 如果把远东作为一个整体,它包括三个巨大的世界经济:伊斯兰,俯瞰从红海到波斯湾的印度洋,控制着从阿拉伯到中国贯通亚洲的沙漠的不间断的链条;印度,它的影响贯穿整个印度洋,包括东西科摩罗角;中国,疆域辽阔,其海上力量也很强大,它已深入中亚腹地,控制着与太平洋接壤的国家和海洋。而且,这些情况都已存在数百年。但是在15到18世纪,也许我们可以说存在一个囊括这三者的单一世界经济。”
第四波:“从民族到文明”:海陆冲击期的全球文明
马克思的《中国革命与欧洲革命》是《资本论》在世界史上的经典运用,而当此之时(1860年代),德、意的资产阶级革命,日、美的南北战争,中、俄的城乡地主资产化运动,以民族国家资本的形式颠覆了英镑殖民体系。此后的两次世界大战则是各民族资本在一个全球产业分工内的同质化竞争,或者说主要是殖民体系的内斗的结果,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竞合关系。
也就是说不是分工协作式的竞争,而是在原材料基地的掠夺、过剩同质产品的倾销、关税-汇率的无序定价上的海盗式兼并。而且也正是在这种国际贸易的无政府状态之下,才产生了像IMF、世界银行、WTO、联合国等一系列全球化条件下的国际组织和定价机制,这也为人类从纯粹的狩猎经济(掠夺战争)向生态经济(多元共生)过渡创造了条件。
而这些全球一体化的协商机制,并非由所谓“自由经济”的海盗式殖民经济内部所产生,而根本上是由于战争所造成的负生产和共同毁灭的(核)威慑下的妥协。这种妥协对于二战后出现的欧盟一类组织来说似乎是破天荒的一个新鲜事物(千百年的军阀混战),然而对于像中华文明这样有着数千年“久合必分、久分必合”基因的共同体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区域历史经验的国际化过程。
这实际上也可以从凯恩斯把苏联的列宁式新经济模式移植到美国的罗斯福新政中可以看到,美国已不只是英国岛屿模式的简单移植而是综合了欧亚大陆集体经济的历史经验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美洲人的美洲”这一口号本身就是对“自由主义”经济的直接否定,所谓的“门户开放”只是针对英国的垄断式殖民体系而言的,华尔街-五角大楼(wall-war)联体模式又是怎样的自由主义呢?
他(杉原熏)还认为——从长远看,正是一个西欧与东亚发展类型的结合,而不是单一的西方成就的传播,对世界GDP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因为前者使西方的科学技术得以在更巨大人口的社会中应用。 “世界现在已经再次‘调整方向’(Re -Orienting),中国再次准备占据它直到1800年以后一段时间为止‘历来’在世界经济中占据的支配地位,即使不是‘中心’地位”。无论从人口规模(世界民主)民族结构(种族平等)还是人均资源消耗产出比(生态效益)来看,中-和模式(mid-mix)都比美元-导弹(mon-mis)模式更具有普世价值。
“当今世界的时代精神或主导价值确认:纵向分层与财富和特权的分配有关,
属于是社会公平问题,因此应该缩小和消除。但横向分类却是社会开放和政
治文明的标志,应该给予承认、保护和尊重。总之,纵向分层和谐的管理目
标是控制和缩小差别。横向分类的管理目标则是保持多样性的活力。必要时,
各国还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来保护濒危文化,包括其生态环境和无形遗产。”(张海洋)
多元一体:从(汉)民族到(唐)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