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承认，我溜去广州看了凤凰传奇演唱会。去得神秘，回得鬼祟，声张地不要。跟我以前看什么Bob Dylan、Eric Clapton、崔健汪峰许巍等高逼格演唱会的事前大鸣大放、事后拼命得瑟的风格截然不同。说实话，羞于启齿。就好像马化腾溜到白石洲吃了一顿撸串儿，他敢在公司里到处说“我去撸了”吗?
可是，整夜我都在思想深处鞭挞自己——凤凰传奇怎么了？人家讴歌的不是大草原就是民族风，不是带你飞翔就是月夜荷塘，正面，励志，有情怀，最可贵的是老少咸宜，你妈我妈都听，幼儿园老师必学，既陶冶情操，又舒筋活骨。更遑论人家专辑卖得比周杰伦还火，彩铃下载以亿次计，穿军装，上春晚，两个效益双丰收。这样一支神曲天团，难道不应该为它由衷地骄傲吗？
可是，我，和我身边的不少人，我们为什么总是羞于谈及凤凰传奇？我们闪烁其词的原因是什么？
先汇报一下凤凰传奇演唱会的盛况（这个词不过分）。2万人座位的广州国际体育演艺中心，一线歌手的舞台，上一个在这里演唱的是国际天后KatyPerry，下一个是S.H.E。目前内地歌坛能hold住这么大气场和大体量票房的，恐怕只有汪峰、李宇春。而这种规格的巡演，凤凰传奇今年要搞20场！
舞台，言辞苍白，请看下图：
乐队阵容，一水儿的大咖，许多面孔是芒果台《我是歌手》的原班阵容，更不乏刘效松这样的崔健乐队核心成员。
曲目，《月亮之上》、《最炫民族风》、《自由飞翔》、《吉祥如意》、《荷塘月色》……几乎一半以上的歌曲都能引发全场大合唱。这样可观的金曲储量在当前的国内歌坛屈指可数。
服装，玲花用的是章子怡的御用服装师。
观众组成，更堪称今古奇观。如此高分贝的“农业重金属”，丝毫不影响台下的老少妇孺看得津津有味，其乐融融。从抠脚大叔，到凶猛大妈，再到婀娜少妇、黄毛小儿，都沉浸在这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音乐中。
（下图为开场前半小时）
乐至高潮，震烁全球的广场舞自发上演，大妈们毫无愧色地占领了场内的通道，和着台上的音乐，迈出矫健的舞步，舞出了自己的强大人生。
这样恢弘的场面，让人不能不心生感动。尤其是当那些催人肺腑的咚锵节奏，咯吱着我的清高。我使劲按捺着自己，可是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它竟然跟着大妈们的节拍晃动了起来。可耻啊！
（中场休息时间，看一串长图——“搞文艺”首位免佣金摄影师刘洋摄于昨晚演唱会后台）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句古词，用在今天的凤凰传奇身上绝不为过。柳永的词，在当时也属淫词艳曲，却被民间诚实传诵，泽被后世，难说《最炫民族风》就不能。
曾经，我的艺术观是不允许我接纳凤凰传奇这样的音乐的。尤其是有一次，我在清晨路过深圳梅林农批市场，见到一辆运输白菜的三轮车，一个硕大而破烂的音箱挂在车身下面，如高音喇叭一般播放着《荷塘月色》，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那一刻，凤凰传奇就和菜叶的味道联系在了一起，沁入我的记忆深处。后来才知道，那真的是我的资产阶级思想在作祟。
2012年冬天，我的祖母在老家山西乡下去世。当我拜在灵前嚎哭之时，家里人请的乡村乐队应时地奏响了《月亮之上》和《自由飞翔》的奔放旋律（据说红白喜事都是这套节目单）。那时我的心中纠结着十万只草泥马，一种忧伤的喜感击穿了心头，不知是该继续哭还是如庄子般鼓盆起舞。凤凰传奇对神州大地的漫灌，可见一斑。
什么是主流文化？征服960万平方公里的凤凰传奇算不算？现在凤凰传奇的商演两首歌出场费已达百万元。其经纪人龚华说，即便如此，只要玲花和曾毅愿意，他们一年可以演1000场（早中晚各一场）也一样供不应求，市场就是这么大。所以，现在他们只接所在地离机场不超过100公里的商演，可以随便挑。放眼全球，上下百年，商业上最成功的二人男女歌唱组合，卡朋特兄妹第一，凤凰传奇第二。这说法不虚。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这对儿奇葩组合是怎么红起来的？简单地说，他们走过了泾渭分明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98—2003，歌舞厅阶段。位于深圳罗湖区凤凰路的金色时代歌舞厅，见证了这对组合的地下时期。1998年前后，其实已经是深圳歌舞厅辉煌时代的末期，但余威犹在，喜欢蹦跶的湖南小
青年曾毅和内蒙艺校毕业的大嗓门杨魏玲花在那儿接受了最初的锤炼。仅仅是因为喜欢韩国二人组合酷龙，玲花就找到之前只是伴舞的曾毅，问他“你能不能唱这个”。得到肯定回答后，一个照猫画虎的组合“酷火MCG”就成立了。从此他们以“中国酷龙”的噱头招摇江湖。最开始只是COPY韩流舞曲，玲花的蒙语和韩语发音有相似之处，就做主唱。曾毅学不会，就负责“哼哼哈嘿”的说唱。这成就了他们以后风格的原型。
这是他们的远方“师父”——韩国酷龙组合。一个光头，一个爆炸头，曾毅玲花的早期造型就是学的这个。
直到1997年，媒体还在以“中国酷龙组合”称谓他们。看曾毅那古惑仔造型！
第二阶段，2004—2011，贵人相助阶段。有些故事众所周知，例如央视青歌赛、“星光大道”初出茅庐，与何沐阳惺惺相惜诞生《月亮之上》等，就不赘言。单说说将凤凰传奇推上成功之路的4个贵人。第1个是广东电视台导演范惠康，他慧眼识珠把凤凰传奇送进了央视。第2个有点诡异，是2006年超女纪敏佳。在那之前，《月亮之上》并不算很有名。正是纪敏佳在超女比赛的翻唱，推红了这首歌，也成就了原唱凤凰传奇。
第3个贵人，是广东孔雀廊唱片老板陈仁泰。这位顺德农家子弟出身的老板极为低调，没什么文化，却有一双“金耳朵”，凤凰传奇走红的那些歌，都是他凭自己的商业直觉挑出来的。他常说的就是：“不要那么人文，直白、更直白一点”。
第4个贵人，则是玲花的老公徐明朝（下图右）。这位前网站音乐频道主编对音乐有着执拗的认知，坚持“音乐的节奏一定要动感，触碰到心脏才行”。曾毅和玲花最开始都很不喜欢《最炫民族风》，是徐明朝把他们“逼”进了录音棚。结果神奇走红。如今，徐明朝每场演唱会之前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到门口买一张1280元的高价黄牛票，带回家里裱在镜框里，他说“那是成功的标志”。
第三阶段，2012至今，传奇爆红。之前的凤凰传奇，代表着城乡结合部的时尚趣味，曾毅是光头、墨镜、耳钉，玲花则大红大绿浑身羽毛。
2012年，《最炫民族风》专辑发行前，徐明朝让玲花摘了鼻钉，羽毛头饰也没有了，代之以长发披肩的“白领丽人”形象。曾毅则不许戴露指手套，不许穿皮马甲，不留光头，不戴墨镜。歌曲在原有的民族风之外，加入很多现代舞曲风，甚至唱起了英文歌。这是真的，昨晚我就听到了——
这种变化让凤凰传奇收获了大爷大妈之外的众多进城务工的年轻人，甚至包括居家妇女，大大拓展了受众群。《郎的诱惑》、《等爱的玫瑰》等杨臣刚路线的口水金曲甚至一度让媒体把他们划入“网络歌手”的行列。
凤凰传奇用什么征服了中国？北师大的张柠认为是3个元素：1. 游牧民族的赛马节奏；2. 农耕文明的审美情感，比如对飞鸟、天空、月亮、花草等自然意象的赞美；3. 简单而朗朗上口的旋律。
对于第3点，乐评人金兆钧的分析是他们的节拍契合了心跳的节奏。小编我昨晚在演唱会现场还真的掐了个表，发现凤凰传奇快歌的节拍多为每分钟100拍左右，接近于正常人慢跑时的心跳值。
作曲者何沐阳曾经批评玲花的唱腔土气，因为她的北方口音，何一直提醒玲花吐字要洋气。可是没想到，最后这种不土不洋的唱腔反而成就了他们。
凤凰传奇俗吗？会比嘻唰唰大张伟和坏姐姐王蓉更俗吗？只是因为喜欢的人多就代表了恶趣味吗？我钦佩的两位乐评人老师分别是这样评价的：
李皖说：“不好说，五味杂陈。我只能说，如果这代表了时代的意趣，那是很危险的。因为它不能给你更高的期待——那些灵魂需求的东西。”
王小峰说：“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凤凰传奇的问题是基本在一个调调上，它不能给我们带来新意。”
对于各路调侃奚落，徐明朝惟一的辩解是“我们有底线”：“至少我没让你变坏，我没恶心你吧？你在地铁上听到别人手机响起《月亮之上》你觉得烦，但这歌不恶心。想想《爱情买卖》，那叫恶心。”
精英的论调，总是与大众的口味相悖。当我们羞于谈及凤凰传奇，是不是也意味着羞于直面大众、羞于直面我们这个国家的农耕出身？凤凰传奇带来的分裂，不只是听觉趣味的分野，更是切入文化深处的沟壑。如果无法跨越，那就先尝试静观；如果不能接受，起码先避免恶声。
（本文首发于深圳特区报《人文天地》小号搞文艺ArtUp，本文部分内容引自《南方人物周刊》，摄影：深圳市青年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刘洋）
狗仔卡
发表于 2015-5-5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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