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这鬼地方一样,还活在前苏联”
今年仅25岁的导游约翰,是个多话的年轻人,其风格让人不禁想起近年港台地区流行的“废青”。他父亲来自俄罗斯,母亲来自乌克兰,他却在瑞典出生。从16岁开始,他就以搭便车的方式游遍了欧洲。如今他父母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他却扔掉了自己的俄罗斯护照(“我讨厌俄罗斯”),独自一人在基辅讨生活。
“每次人们问我是哪里人,我总让他们猜,最多人猜我是美国人,”英语流利的他,说自己看了大量美剧和好莱坞电影——这也许是他总把太多“F词”挂在嘴边的原因。
“辐射?他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切尔诺贝利现在已经清理得相当干净了。”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他说自己干这份工作已经两个月了,每周去三次切尔诺贝利。约翰正打算结婚,但“结婚是女人最重要的事。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是生儿子”。
切尔诺贝利的入口,这里辐射量是0.28。
第一个检查站过后,道路开始变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这里曾经是一条宽阔、平整、非常好走的路。”约翰说,当年这条路上,曾一车一车地将数万军官和平民送入切尔诺贝利,进行事故后的清理——无数生命也就这样消陨。如今,道路的大半已被野草覆盖。
“4月26日是切尔诺贝利事故30周年,到时总统也会来这里。我估计他们会在4月25日来修路。”约翰哈哈大笑。
如今,在谷歌就能轻易找到承办“切尔诺贝利游”的基辅旅行社。一日游的价格大概是100美元,两日游则要384美元(包食宿)。旅行社的网页上称:一日游中每个游客受到的辐射量,大概相当于乘坐一小时的喷气式飞机;或一次胸透的160分之一;或一次全身CT扫描的3600分之一。
约翰说,以前没多少外国游客来切尔诺贝利。“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以为切尔诺贝利在俄罗斯,在西伯利亚之类的鬼地方。乌克兰危机后,突然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国家。游客开始增多,人们研究景点时突然发现,原来切尔诺贝利在这里,”他说,几乎是近一两年,切尔诺贝利的外国游客猛然增多。每天切尔诺贝利都会迎来数十名游客。
如今切尔诺贝利被军方看管。旅行社与军方达成协议,开发“切尔诺贝利游”,双方将利润分成。在年轻的约翰眼里,这里的官兵腐败、无能而懒惰,他称他们为“成天喝咖啡的人”,形容其无所事事。
“他们工作15天,然后休息15天,”约翰用讽刺的语气说,“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你15天内啥也不用干,成天喝咖啡;然后接下来15天继续啥也不用干。”
约翰说,这里的官兵月薪只有五、六千格里(乌克兰货币,约1500元人民币)。收入太低,所以他们要想办法从游客身上多挣点钱。官兵们设立了种种规矩,两天的行程中,约翰要填各种各样的表格。最让约翰恼怒的,是这些规则时常变来变去,几乎天天都有新花样。
“在他们眼里,填表格大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约翰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跟这鬼地方一样,还活在前苏联。”
“寂静岭”里,大自然接管了一切
窗外的房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却已30年没有人住,“寂静岭”的即视感。
我们住进切尔诺贝利的小旅馆。窗外的房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野草和树木长得有点疯。走近了,你会看到生锈的屋顶,破旧的门窗,一地的沙砾和碎玻璃。四周有点太安静了,只有啾啾的鸟鸣。如果大吼一声,声音能传得很远很远。
虽然是世界著名的“死城”,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并不只有死亡的气息。春日阳光中,这里繁花盛开,地上经常能看到蚂蚁和蜥蜴。有人甚至看到过野马——人类撤退的地方,大自然接管了一切。
房前树木疯长。
在疯长的树木后,掩映着300多幢被废弃了30年的建筑。这里有只开放了一天的博物馆,还有如今在乌克兰境内难得一见的列宁雕像——前苏联解体后,乌克兰通过法令,清除境内所有的列宁雕像;但“这里他妈的显然没人在意”(约翰语)。
切尔诺贝利的列宁雕像,这在如今的乌克兰很是罕见。
切尔诺贝利被划分成两个同心圆:方圆30公里圈和方圆10公里圈。在30公里圈内,还居住着若干“回迁者”,他们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执意要搬回家乡。但在10公里圈内,就只有军队驻扎。
“回迁者”玛莎,切尔诺贝利的“超级巨星”
我们在切尔诺贝利的第一个“景点”,是拜访87岁的“回迁者”玛莎。
“回迁者”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本来是切尔诺贝利的居民,如今老了,执意要搬回家乡居住。政府把他们赶走,他们又偷偷摸摸地回来;再赶走,再回来。如是多次后,政府不再管他们,反正他们“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约翰口中,如今87岁的玛莎是“切尔诺贝利的超级巨星”。她是“回迁者”中最著名的一个。“她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经常会请来客喝伏特加。如果你不喝,她会不高兴。如果你问她几岁了,她会让你猜。你要猜40岁,她就会很开心。”
开过一条崎岖小路后,我们的车停在一片稀疏的树林旁。约翰带着我们,拨开树枝,在羊肠小路中走了10分钟,来到玛莎的小院外。
“玛莎!玛莎!有客人来看你啦!”约翰大声呼喊。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高不到一米五的老太太出现在我们面前,热情地请我们进屋。
玛莎在门前迎接我们。
虽然身材娇小,玛莎看起来精神很好,说话声音洪亮。她说自己出生在切尔诺贝利,事故发生时,她是57岁的牛奶工人。事故发生后一年,她就执意要搬回来住。被赶走,再回来。如是多次后,不再有人赶她。
“您不担心辐射?”
“当你70、80、90岁时,辐射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她乐呵呵地说。
她说自己就在离家不远的一口井里打水喝。有志愿者每个月给她送来食物。她自己也在后院种些萝卜、洋葱、草莓。她屋里挂着儿子的照片——他多年前已经死去。她说自己还有个女儿,目前住在基辅。
为什么这些“回迁者”还能住在这里,一直活到87岁?绿色和平核污染专家阿里穆夫(Rashid Alimov)解释说,核辐射对人体的伤害,主要体现在正在发育的器官,因此对青少年的伤害远甚于对老年人。正是因为如此,当局才不再管这些老人。“如今她87岁了,意味着事故当年她57岁,只要她不再生育——如果生育的话,小孩子会因父母受过核辐射而出现很多问题,核辐射对未来世代更为危险——核辐射对她的影响可能不会致命。如今切尔诺贝利地区,18岁以下的青少年以及孕妇是严禁进入的。另外,核辐射并不是均匀分布,会有某些‘热点’辐射量特别高,有可能某个距离较远的点,辐射量反而比较近的点要高很多。只要不接触那些‘热点’,就还算安全。”
可怕的红树林,每走近一步辐射升高一些
“红树林”,尽管已不再存在,至今仍然是切尔诺贝利最可怕的一个地方。
这里本来是一片美丽的树林。“1986年核事故后,人们发现这里的树林变得很奇怪,树木有的变成红色,有的变成黄色,像彩虹一样美丽。人们意识到,这里吸饱了核辐射。一旦失火,辐射粒子将随烟尘飘出数百公里,在人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入呼吸道,造成非常可怕的核扩散。唯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树木全部砍掉。”
尽管树木已经被全部砍光,这里的灌木、野草和土壤仍然具有高辐射性。
约翰让我们下车,站在路边。盖革计数器开始哔哔响成一片,显示的读数是3.05。“现在你们往前走一步。”我们往路边的灌木走了一步,盖革计数器上的读数猛然跳到了5.7。“再往前一步。”读数变成8.5。再走一步,变成11。如果按正常值0.0003算,这里的辐射超标三万多倍。
早已被砍光的红树林,这里的野草仍具有高辐射性。
“这里是个巨大的辐射热点。”约翰说,以前这段路都不让人下车。这天因为下雨,辐射粒子大都黏在地上,辐射读数不会很高。如果是晴天,灰尘带着辐射粒子浮在空中,读数能高达16、17(比正常值高五万倍)。
“前几年,这段路上还有标志,要求车辆以最快速度通过,”约翰说,“这里是全世界辐射量最高的地方。”
冷却塔和石棺,“世界上最适合吵架的地方”
“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去的,是世界上最适合吵架的地方。”约翰挤眉弄眼地说。
我们的车渐渐驶近,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泥塔。
我们还发现了一堆白骨。约翰说,这大概是一头麋鹿。
切尔诺贝利有四个反应炉,还有一个长达10公里的巨大冷却湖。为了冷却四个反应炉,即使在只有零下五到十度的冬天,冷却湖的水温都能在零上24度左右。人们还在建造五号反应炉,冷却湖已经不够用,因此与五号反应炉同步建造的,还有一个巨大的冷却塔。1986年四号反应炉出事时,五号反应炉已经建好了80%。因为事故突然发生,五号反应炉和冷却塔再也没有完工。
我们钻进塔内,才发现这是“空心塔”,里面布满了锈迹斑斑的管道。“这是非常独特的工程学精品。”约翰说,这个从未投入使用的冷却塔,代表了前苏联最高精尖的工程技术。
如今塔内杂草丛生。游客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哦啦”,结果“哦啦、哦啦”的回声久久不绝。我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约翰说这里是“世界上最适合吵架的地方”。
冷却塔内部,喊一声,回声久久不绝。
从冷却塔出来,我们继续前行,终于看见了四号反应炉。
1986年,前苏联用一个石棺将四号反应炉封闭,旧石棺号称能至少用30年。如今当局在四号反应炉旁花五年时间建造了一个圆拱型的新石棺,据说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能完成,完成后将沿轨道平移过去,将旧石棺一并盖住。新石棺号称能用100年。
出事的四号反应炉。
这座新石棺,资金来源于40个国家,由1400名工人参与建造。“一旦建好,我们会将它沿着轨道平移过去,速度大概是每小时10米,相当于一只巨大的蜗牛,”新石棺负责人尼可拉斯•科尔(Nicolas Caille)曾在接受《60分钟》采访时称。
正在建造的圆拱型新石棺。
30年前,当4号反应炉发生爆炸,高辐射性的尘埃和碎片曾随风一直吹到意大利和瑞典。“那很可能会再次发生,如果新石棺不赶紧造好的话,”科尔说,切尔诺贝利不像其他历史遗迹一样只属于过去,它的潜在危险会跟着我们一起到未来。
“切尔诺贝利将永远存在。”他说。
(文、图:凤凰网孙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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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重返切尔诺贝利报道①:冻结在1986的“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