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迈赫迪加我微博已经有一周的时间。细细算下来,这已经是今年在微博上联系我的第8个伊朗人。由于我经常会在微博上发一些有关伊朗的新闻或观点,不知不觉间,便逐渐开始有伊朗人关注我。想来是他们闲来无聊在搜索栏中输入“伊朗”时偶然看见了我,又或是微博相关推广功能的结果。
起先,他们还只是默默关注;但当看到我发的东西对他们胃口时,也会有人留言回复,或者私信我。至于私信的开头,基本都是千篇一律的“你会说波斯语吗?”
迈赫迪正是这样与我搭上了讪。
伊朗低头族
这个26岁的伊朗小伙从未来过中国,英语也说得不是很利索。仅凭着蹩脚的英语、谷歌翻译器和对一腔中国的向往,迈赫迪竟也能将微博玩得风生水起,每次发东西都有忠实粉丝点赞和回复。
迈赫迪住在德黑兰,两年前大学毕业,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只是在家门口的书店和杂货铺打打散工。受国际制裁影响,伊朗这几年的经济形势不是很好,青年失业率始终徘徊在20%左右,毕业即失业已是年轻人的常态。赋闲在家,再加上在伊朗本来就缺乏娱乐,迈赫迪的生活索然无趣,社交软件几乎成为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由于伊朗施行的网络管制,许多外国的社交网站都被封禁,难以打开。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年轻人几乎都熟练掌握了翻墙的方法。据统计,接近70%的伊朗年轻人会使用VPN。只是,每天翻墙刷Twitter、发Instagram的伊朗人我见过不少,一个从没去过中国的伊朗人玩微博,着实令我感到好奇。
“你为什么会想到注册微博?”我问迈赫迪。
他没有直接回复我,而是跟我讲起了他的亲身经历。
一次,他和朋友去伊朗东北部城市马什哈德游玩。正值藏红花的采摘季节,迈赫迪打算去马什哈德近郊叔父家的藏红花田看看。到了山脚下的花田,他看见几个衣着朴素的东亚面孔的外国人正在栅栏外与叔父谈着什么,他们的脚边是一台电子秤和满满一袋藏红花。外国人走后,叔父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今天大赚了一笔,中国人把藏红花都买走啦!”
“那一袋子藏红花,我们一个伊朗家庭一辈子都用不完!”迈赫迪在微博上这样跟我说道,“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中国人都太有钱了,就连我们的巴扎也被‘中国制造’统治了。这样一个伟大又富有的国家,我一定要去看看!”
由于在伊朗使用微博不是很方便,图片或链接都必须要通过VPN才能打开,于是我提议换用telegram继续聊。毕竟目前telegram的使用尚不受限制,大多数伊朗人都用telegram即时沟通。可是迈赫迪拒绝了我,“我喜欢微博,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我们还要用和伊朗人聊天时才用的软件呢?”
就这样,我和迈赫迪就在微博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中国人平常都吃什么?”、“中国话好学吗?”、“中国和伊朗是不是很像?”他似乎对中国有无穷无尽的兴趣,问题也如连珠炮似的让我应接不暇。就连这几天里约奥运会的中国参赛项目,他也在关注。“你们中国人打乒乓球太牛啦!所有的金银牌都是你们的!”、“你知道吗?现在伊朗公园里也有很多人打乒乓球!”、“我们的举重赢过你们中国啦!哈哈哈哈哈!”
迈赫迪回消息的频率太快,问的问题也太多,我实在抽不出这么多精力总和他聊天。但微博私信又有“已读”功能,一旦看过消息不回复,他就会立刻向我发来委屈的表情,问我是不是嫌他太烦了。久而久之,我索性不再点开消息,假装消失一段时间,这才让他近乎狂热的聊天欲望有所冷却。
如今用微博的伊朗人越来越多。与远在伊朗、空凭对中国想象的迈赫迪不同,许多人要么是在中国留学或工作,要么就是来过中国,进而对中国充满兴趣。我的另一个粉丝米迪娅,就是在去年和父亲一起来中国旅游期间注册了微博。
黑袍下的伊朗女孩
“我喜欢中国,这里的生活无拘无束,中国人都很热情。”一谈起中国,米迪娅瞬间化身迷妹,不住地跟我说在她心目中的中国有多好。“看!这是我在中国旅游时拍的照片!你们的菜真好吃!我最爱吃火锅!最棒的是,在中国走到哪里都不用戴头巾!再也没有烦人的大爷大妈管束我的着装了,真好!”
尽管只有17岁,米迪娅在Instagram上可是拥有着数万粉丝的小网红。她常常上传一些美美的自拍照,且多半没有戴头巾。就在我担心这些照片会不会引起伊朗的网络警察注意时,她却表现得满不在乎:“我都是隔几天就删掉啦,警察不会注意到,这可是我吸粉的秘密武器!”
因为米迪娅明年就要上大学了,我们的聊天也大多关于在哪读大学和专业选择上。“我父亲让我去德黑兰大学的文学院读书,但事实上,我最想去中国读书。”
对于她来中国读书的想法,我表示非常欢迎。我告诉她,现在有许多伊朗人在中国求学,比如我的母校北京大学就有很多伊朗留学生。
米迪娅却发来了一个失望的表情,“我很想去北京大学读管理,可是如果申请不到奖学金,我父亲是不可能允许我出国读书的。”中国政府每年给予伊朗学生的奖学金名额很少,伊朗政府自身又没有太多的资金支持,出国留学对于伊朗的工薪阶层只是一种奢望。即使对于米迪娅这样家境不错的伊朗学生,中国也不是自费留学的首选地,伊朗留学生往往选择前往欧洲或是阿联酋、土耳其等其他中东国家。
透过聊天软件,我仿佛也能感受到手机另一端米迪娅的心情。就在我组织语言准备安慰她时,她却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没关系,我在大学好好读书,争取能拿到中国的研究生奖学金。”
这些对中国感兴趣的伊朗朋友,他们提出的问题往往也五花八门,令人啼笑皆非。有人从政治体制问到医疗保险,最后话语落到“中国好移民吗?”,或者“你能帮我办签证吗?”;有人从清华北大问到陕西科技大学,最后抖出重点“我想去中国留学,你能帮我办手续吗?”,或者“你们学校还缺波斯语外教吗?”
每次在微博上与伊朗朋友聊天,我都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当我身在伊朗,吃着干涩难吃的烤肉,看到那些在中国用微博和我聊天的伊朗朋友,我会觉得有些奇妙;而当我回国休假,看到那些在明明身在伊朗,却坚持使用微博给我发消息的伊朗人时,我又会感觉到有些骄傲。
“其实,我最希望通过微博勾搭一个对伊朗市场感兴趣的中国老板,这样我的工作就有着落了。”迈赫迪给我发来一个“笑cry”的颜文字,“所以,等你下次回伊朗的时候,帮我带一本中文教材吧。”
“其实,我们也有很多像微博这样的本地社交网站,比如Cloob、Facenama,都是波斯语化的Twitter、Facebook山寨版,许多伊朗年轻人都有自己的账户。但我还是更喜欢用境外的社交软件,多认识一些外国朋友,尤其是那些对伊朗感兴趣的外国人。”米迪娅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伊朗在国际社会中越是自我封闭,我们越应该在网络社会中表现得开放。我们有义务让世界看到,伊朗的年轻一代,与他们从新闻中看到的伊朗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