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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国务院拟出台新规:网瘾不是精神疾病 电击治网瘾,违法
《送审稿》第20条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通过虐待、胁迫等非法手段从事预防和干预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活动,损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根据《送审稿》,违反本条例规定,构成犯罪的,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药物、体罚、电击……,在所谓的“网瘾戒治中心”,或将不再有生存空间。
2017年1月6日,国务院法制办针对《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送审稿)》,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送审稿》第20条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通过虐待、胁迫等非法手段从事预防和干预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活动,损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最近几年,一些网戒机构采取电击疗法,严重伤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这个规定回应了社会关注的热点,是一个进步。”上海政法大学教授姚建龙对此表示赞赏。
调查显示,国内有90.1%的未成年人使用互联网。对于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送审稿》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技术改造”:网络游戏服务提供者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和标准,采取技术措施,禁止未成年人接触不适宜其接触的游戏,限制未成年人连续使用游戏的时间和单日累计使用游戏的时间,“禁止未成年人在每日的0:00至8:00期间使用网络游戏服务。”
仅仅三个多月前,《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还不是这番模样。2016年9月30日,草案征求意见稿提出:国务院卫生计生部门会同有关部门推动出台网络成瘾的本土化预测和诊断测评系统,制定诊断、治疗规范。这在当时被解读为:为一系列“网瘾戒治机构”存在的合法性提供了背书。
如今,这段文字已被悄然删除。“网络成瘾”被修改为“沉迷网络”,“矫治”的字眼也不见了踪影。根据《送审稿》,违反本条例规定,构成犯罪的,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官方态度的转变值得注意。”一位精神科医生提醒。
网瘾“治疗”靠电击?
提起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网瘾治疗“专家”杨永信是个绕不开的名字。2016年8月,一篇《我在临沂网戒中心的真实经历》的长微博,让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络成瘾戒治中心(以下简称网戒中心)身陷舆论风暴。在微博中,曾经的学员罗辛(化名)详细披露了至少三次绝望到“觉得活着没意思”的电击惩罚,并质疑在2009年原卫生部叫停“电休克治疗”后,网戒中心仍在使用电刺激手段治疗网瘾少年。
“没有任何诊断标准,无需任何身体检查。”罗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家长只需和网戒中心签订一份“合作协议”,送来的人照单全收,“年龄最小的只有12岁,上来就电,电到求饶、电到认同。”
这并非杨永信和他的网戒事业首次进入公众视野。2009年前,网戒中心采用的是“电休克治疗”。“患者”的手脚被捆住,塞入护齿类工具,防止他们因抽搐咬伤自己。随后,接通电流,置于患者前额两侧,诱发抽搐达到治疗效果。
因为此疗法,杨永信登上了全球权威期刊《科学》。文章记录了他不顾“患者”抗议,将一名“患者”电击超过一小时,并用“最臭名昭著”一词形容他。
2009年7月,原卫生部一纸禁令,叫停了“电休克治疗”技术。通知称,电刺激(或电休克)治疗网瘾技术的安全性、有效性尚不确切,国内外并无相关临床研究和循证医学依据,暂不宜应用于临床。
沉寂数年后,杨永信将仪器换成了“低频脉冲治疗仪”,重新进入公众视线。
广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副主任医师姜美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低频脉冲治疗最早用于神经科和康复科,主要针对神经或肌肉收缩功能障碍等患者。直到最近几年,才被写入精神科的一些指南,但主要作为药物治疗的辅助手段,针对认知功能损害、失眠等疾病,应用范围并不广泛。“对于网络成瘾,低频脉冲治疗解决不了问题。”
食药总局的信息显示,网戒中心所使用的低频脉冲治疗仪的适用范围是:对坐骨神经痛、面神经麻痹、神经症的症状有辅助缓解作用,并未标明戒治网瘾的功能。
“网戒中心的本质,完全是用合法的仪器在犯罪。”原武警广东总队医院心理科主任何日辉感叹。低频脉冲治疗本质上属于“厌恶疗法”,在不良行为与厌恶反应之间建立起条件反射,最终使患者放弃原有行为。
按照正常的“厌恶疗法”,患者事先需接受心电图等常规检查和问诊,治疗也必须征得患者或家属同意,并提前告知可能带来的疼痛。而这一切,在临沂网戒中心都不存在。
何日辉说,早年的“电休克治疗”最高电流可达100毫安,可致人短暂的意识丧失。如今,“治疗”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电流量虽小,但痛苦更甚。”
在外界的质疑声中,临沂市卫计委却公开发声,“力挺”网戒中心:低频脉冲治疗仪是广泛应用于大中小型医院和家庭康复理疗的产品,治疗手段符合国家有关诊疗技术规范。但具体是什么诊疗技术规范,临沂市卫计委始终没做进一步说明。
网瘾是病吗?
网瘾是精神疾病吗?需要治疗吗?最近几年,这是精神科医生在门诊时最常遇见的问题,也是争议最多的话题。陶然的回答是“是”。
陶然是陆军总医院成瘾医学中心的主任,也是医院下设“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的主任。这是国内第一家网瘾诊疗基地。2008年,陶然制定了《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网瘾被纳入精神疾病治疗范畴。此后,这9条标准通过了国内专家论证,并在部队医疗系统中推广。
该机构官网的醒目位置显示,2013年《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被纳入《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以下简称DSM-5),“成为国际标准。”
DSM被誉为全球精神医学领域的“圣经”。但南方周末在美国精神病学会官网上发现,“网络游戏成瘾”在DSM-5目录中仅被列为“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情况,并不属于已确定的精神疾病。世界卫生组织制定的《国际疾病伤害及死因分类标准》,同样未将网络成瘾列为精神疾病。
“第五版草案修订时,的确有专家提出将网络成瘾纳入精神疾病范畴,但工作组慎重考虑后拒绝了这一提议。”DSM-4工作组主席Allen Frances回复南方周末记者。
他承认,一部分网民确实符合“成瘾”的标准——伴有无法自控、社会功能受损等现象,将他们诊断为精神疾病似乎合情合理。“但积极使用和消极使用的边界在哪里?在美国,每人每天平均查看46次手机,你能说我们都上瘾、都得病了吗?”
2009年10月,时任卫生部疾控局副局长孔灵芝表示,中国没有把网瘾作为独立的精神障碍来诊断。
“陶然的标准只是一个团队的成果,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临床试验,也无法在大规模人群中得到验证,卫生部自然不会采纳。”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一位教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不过2009年初,原卫生部确实成立了网瘾诊疗标准课题组,但两起未成年人非正常死亡事件打乱了原有部署——2009年8月,15岁的广西男孩邓森山在一家网戒机构被打死;不到24小时后,14岁的湖北男孩姚健也命丧于湖北的一家网戒机构。
原卫生部网瘾诊疗标准迟迟未出台,课题组负责人、北医六院精神科主任医师田成华也三缄其口:“若无卫计委指示,我不能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