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会曾经充满暴力 描绘1856年“杖刑”事件的绘画 新著《血腥之地:国会暴力和通往内战之路》封面 虽然确立了现代化政体,但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国会与“和平”、“文明”相去甚远;议员们动辄拳脚相加、刀兵相向,群殴和决斗成了解决政见分歧的利器。当对暴力的崇尚在技术助推下“溢出”华盛顿,政客们的怨仇便化身为战争的前奏。 ------------------------------------------------ 美国国会大厦标志性的穹顶之下,来自50个州的“民意代表”们仿佛永远风度翩翩。参众两院500多名议员以绅士自居,就算意见相左,也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 然而,大概一个半世纪前,笼罩着国会山的却是一股“丛林法则”的气息:斗殴乃至决斗属于家常便饭,流血事件时有发生,议员们随身携带武器以自保。他们的暴力斗争被视为南北战争的预演,在一次次扭打和兵戎相见中,美国社会的新秩序逐步成型。 这是一段血腥、荒诞而鲜为人知的历史。谈到自己的新书《血腥之地:国会暴力和通往内战之路》,耶鲁大学历史教授乔安妮·弗里曼表示,美国国会一度被混沌统治。“在艺术作品中,议员们穿着长款黑色礼服正襟危坐,言语交锋间不失气度。”弗里曼告诉美国《史密森尼》杂志,“事实上,彼时的国会根本没有如此文明,而是一片充满暴力的原始森林。” 奴隶制是国会暴力的根源 19世纪30至50年代,美国议员们身负“十八般兵器”上班,这些家伙绝非摆设。《血腥之地:国会暴力和通往内战之路》一书描述道:“从杰克逊政府到林肯政府,几乎每次会议都会由唇枪舌战发展到报以老拳。议员们一言不合就开打,轻则棍棒相加,重则真刀真枪。他们肆无忌惮地群殴,甚至在街头贴身肉搏。没有转化为暴力行动的恫吓、威胁更是不计其数。” 冲突通常始于辩论。当口舌之争逐步升级,脏话脱口而出,政治议题便化为私人恩怨。周围的人要么起哄,要么站在桌上看热闹。很快,国会里“响起了怒吼和惨叫”。 1842年,田纳西州参议员托马斯·阿诺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两名来自蓄奴州的议员悄悄逼近,其中一人冷不丁地抽出猎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架在阿诺德脖子上,威胁说要把他的喉咙割断。 1850年,怒火中烧的密西西比州参议员亨利·富特对准正在台上演讲的密苏里州参议员托马斯·本顿扣动了扳机。他早就盘算好了袭击方案——先奔向过道,再朝目标开火,以免伤及无辜。幸亏富特枪法不佳,手枪随即被旁人夺下。 许多暴力事件的根源是奴隶制存废之争。据美国《大西洋月刊》记载,1842年,废奴派议员西奥多·韦尔德描述了约翰·昆西·亚当斯引起的风波。“几十名蓄奴派大呼小叫:‘一派胡言!’‘废话!’他们团团围住亚当斯,叫他闭嘴。亚当斯冷冷地回应道:‘我知道你们的痛脚在哪儿,我会更用力地踩。’”好在,作为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的长子及第六任总统,亚当斯在国会享有较高威望,没人真敢对他动粗。 1840年以前,任何反对奴隶制的言论在美国南方都是违法的,民众并不清楚上层的分歧。然而,当立法者们开始仔细讨论这个问题时,矛盾就压不住了。“北方佬不喜欢决斗,南方佬认为他们是胆小鬼。用弗里曼的话说,这导致‘欺压’盛行——南方佬能动手绝不动口,以为北方佬会屈服于铁拳之下。另外,担心失去‘财产’(黑奴),也促使他们成为更崇尚暴力的一方。”美国《纽约时报》称。 祸从口出 从单挑到群殴 历数林林总总的国会暴力事件,最出名的要数1856年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普雷斯顿·布鲁克斯和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的对手戏。前者用铁头杖把赤手空拳的后者放倒在地,在一分钟内猛击四十多下,险些要了对方的命。 萨姆纳挨揍是祸从口出。在当天的国会发言环节,他冲着《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的制定者、参议员斯蒂芬·道格拉斯和安德鲁·巴特勒连发嘴炮。该法案允许这两个州的拓荒者自行决定是否蓄奴,但萨姆纳并没抨击法案“#请文明用语#”,而是把矛头指向立法者。他大骂道格拉斯是“唠唠叨叨的死胖子,没名没姓的畜生”,讽刺巴特勒“找了个长相丑陋的情妇,把牛粪当鲜花”。 道格拉斯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私下跟别人说:“这个傻瓜会死在另一个傻瓜手里。”果然,有人坐不住了。巴特勒当时不在场,这番侮辱性言论被他的亲戚布鲁克斯一字不差地听到。布鲁克斯当即提出跟萨姆纳决斗,南卡罗来纳州议员劳伦斯·基特火上浇油,说萨姆纳“不配得到这种待遇”。3天后,他俩在一个会议厅里堵住了萨姆纳。基特持枪守在门口,布鲁克斯挥杖把萨姆纳打了个半死。由于太用力,手杖都断了。 消息传开,两位当事人成了媒体记者笔下的英雄。亲北方的《纽约时报》雇了一名拳击冠军担任驻国会记者,为废奴派壮胆。南方的拥护者则给布鲁克斯寄去一根又一根手杖。“唯一的遗憾是,他用的是手杖而非抽打奴隶的鞭子。”一些南方报刊评论道。 矛盾愈演愈烈,单挑发展为群殴。1858年的一天,南北双方争论到凌晨两点,耗尽了体力和耐心。两派议员先是人身攻击,然后拳脚相加。一时间,国会大堂成了角斗场:共和党和少数党派联合起来对付民主党,民主党党首斯皮克·奥尔气急败坏地敲着木槌,没人理会;警卫官亚当·格洛斯布伦纳在推搡中狼狈地高举着白宫权杖,徒劳无功地维持秩序;共和党人约翰·波特揪住民主党人威廉·巴克斯达尔的脑袋,把后者的假发扯了下来,露出闪亮的光头……人群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打斗停了下来。 一名密歇根州法官这样描述自己的见闻:“一走进大厅,我就看到一个人拿着手杖,把另一个人追得满屋乱窜。看到这一幕我就放心了——没错,这里是华盛顿。” 全面战争的导火索 国会山乌烟瘴气,但主流媒体起初并未曝光乱象,原因之一是怕惹祸上身——好些记者品尝过议员的拳头,还有人的手指差点儿被咬断。结果,民众对国会里的暴力几乎一无所知。 局面的改变归功于电报。曾几何时,议员的发言要过很长时间才能传到选民耳中。电报大规模应用后,新闻开始“以光速传播”。记者们马不停蹄地写出一篇又一篇专题报道,暴力成为新闻,新闻又催生了更多暴力。议员们四处散发政治宣传品,点燃了公众情绪,引发了一波波抗议游行。就这样,宪政危机愈演愈烈,战争一触即发。 1859年南北战争前夕,加利福尼亚州首席法官戴维·特里和该州参议员戴维·布罗德里克发生严重摩擦。两人来自同一地区、同一党派,但在蓄奴问题上政见不一。废奴派的布罗德里克称蓄奴派的特里为“无耻混蛋”,后者马上向前者提出以火器决斗。 有那么一段时间,决斗是美国政客最常见的死因。1838年,肯塔基州议员威廉·格雷夫斯杀死缅因州议员乔纳森·西里后,国会宣布在华盛顿决斗为非法,可这项法案形同虚设。 史学家认为,特里的枪是找下属借的。而布罗德里克在扳机上动了手脚,轻轻一碰就能发射。不过,他没能逃过一劫,在决斗中被枪法精准的特里打死。布罗德里克之死将蓄奴派和废奴派的矛盾推向白热化,导致南北战争爆发。 《纽约时报》称,保持对话是民主制度的核心和灵魂,但当时的国会议员和公众都没有做到。国会沦为政治派系的角力场,丧失了应有功能。媒体借助电报火上浇油,政府威望摇摇欲坠,敌对情绪在民间蔓延……一切都是灾难的前奏,战争在所难免。 政客的举动符合大众审美 国会山的一幕幕荒诞剧上演时,美国建国不足百年,社会制度尚未完善。印第安人要么被屠杀,要么流离失所;冲突和暴动时时发生,原因多种多样:支持废奴、反对废奴,支持原住民、反对原住民……奴隶制更是充满暴力和血腥。 大环境如是,政客们无法独善其身。“constitution center”网站文章称,“杖刑”风波后,主谋布鲁克斯被国会处以300美元罚款,引咎辞职,但很快就重新当选。后来有人上门要求决斗,但布鲁克斯在最后关头退缩了。被施暴者萨姆纳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痊愈后整整3年没踏进国会大门,他“空缺的席位象征着国家的分裂”。 1998年,特里和布罗德里克决斗用的武器以34500美元的高价卖出。这是两支比利时生产的步枪,口径为0.58英寸(约14.7毫米),曾在南北战争中被广泛使用。和步枪摆在一起的还有铜质火药筒、步枪支架等,这些老气横秋的物件是动荡年代的见证。 “国会暴力是因为当时全美国上下都热衷暴力。”弗里曼教授告诉《史密森尼》杂志,“因此,政客‘英勇无畏’的品质能吸引不少选民,人们喜欢投票给最‘硬汉’的议员。实际上,美国人知道自己选择的政治人物是什么样的。” 就这点而言,1850年的美国与2018年的美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正如一名读者在《华盛顿邮报》相关报道下的留言:“我投票给特朗普是因为他能替我做我想做的事。” 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从未远去。今天的华盛顿和平得多,但党派之间乃至党派内部的裂痕有急剧加深的势头。《纽约时报》以借古讽今的语气感慨道:“同样的故事总是一再上演,虽然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换了原因,但总能找到惊人的相似之处。我们必须改进对话能力,让沟通更有效、更文明。” 作者:胡文利 http://qnck.cyol.com/html/2018-09/05/nw.D110000qnck_20180905_1-03.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