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读诗礼庭

散淡书生

我读诗礼庭

文/散淡书生

    诗礼庭是世界文化遗产南靖土楼“怀远楼”的祖堂兼私塾。怀远楼位于南靖县梅林镇坎下村，建于清宣统元年（1907年），占地1384.7平方米，是一座双环圆形土楼，它的内环楼即诗礼庭。走进诗礼庭，有一股浓厚的书香扑面而来。本文侧重尝试解读诗礼庭的题刻对联。
    诗礼庭的结构特点在于有前庭后院。土楼都有祖堂，有的设于大门对面外环楼底层，外环楼走廊以内是一个露天大院落；有的在大院落中间另建方形或圆形祖堂，内外环之间是整体贯通的活动空间。但是怀远楼别出心裁的在内外环之间设置四道围墙，分割成四个空间。这四个空间左右对称，前后却不对称。左右两个空间的功能与其他土楼的大院落相同，属于整座土楼共有的活动空间，前后两个空间则为诗礼庭的组成部分——前庭和后院。前庭围墙从外环楼门厅两侧平行延伸到诗礼庭主建筑，在外环楼走廊处开有拱顶小门；后院围墙则从诗礼庭主体建筑成放射状延伸到外环楼，在外环楼走廊处也开有拱顶小门。主体建筑有两个拱顶侧门。这六个门共同的特点是：拱顶，上有题额；双扇门，门板有题刻。

    诗礼庭前院侧门题额为“玉樹”、“寶田”。玉树是传说中的仙树，典出《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五彩玉树）。”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问诸子姪：‘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后以“玉树”称美子弟，喻姿貌秀美、才干优异的人。宝田，从字面上看似乎是说要爱护周围肥沃的田野。联系玉树的涵义，宝田应该暗指祖先创立的基业、所提供的良好的生活学习环境。玉树宝田，含意深远：怀远楼子孙，应成为德才兼备的人。
    前庭左侧的门门板很早就毁坏了，题刻无人知晓。右侧门板上刻有“鶴福”、“旬龍”。
鹤是长寿的象征，《淮南子·说林》：“鹤寿千岁，以及其游。”鹤福是吉祥语，祝福长寿。因《易·中孚》有“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酒器），与尔靡之”之语，《诗·小雅·鹤鸣》有“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白鹤在九曲湖边鸣叫，声音远闻于四野。）”后世便以“鹤鸣”称修身洁行而有时誉的人。鹤福二字，便不能简单理解为长寿了。
    旬龙。传说太社之神名旬龙，能辨别土壤，曾任土正官，后人们尊他为后土。旬龙又作勾龙、句（ɡōu ）龙，相传为共工之子，能平水土，后世祀为后土之神。《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共工氏有子曰勾龙，为后土。”《晋书·天文志上》：“弧南六星为天社，昔共工氏之子句龙，能平水土，故祀以配社，其精为星。”为什么题刻于此，书生不明白。
    仔细观察，这两扇门板大小高低一致，可是题刻位置有差异，“荀龙”高出许多。书生认为，“荀龙”这扇门是从别处移来的。诗礼庭所有侧门题额，左右对称，构成二言对偶；同一个门两扇门板的题刻，也构成二言对偶，只有“鹤福”、“旬龙”例外，这是不正常的。这里是进出怀远楼其他部分的主要通道，人员、物质包括农具、家具、谷物都由此进入各家各户，这两个门容易损坏。“宝田”门门板不见踪影就是证据——楼中人说这门很早就坏了，不知所终。从文字高低不一推测，“荀龙”有可能是“宝田”门中的门板——两门各坏一个门板，移过来凑合是合理的；从题刻内容看，也有可能是从别处庙宇移来的。

    从这里穿过小小的庭院，迎面就是诗礼庭大门，大理石门框，门楣题刻“詩禮庭”三个大字，令人想起诗书礼乐。左右题刻对联：“诗书教子诒谋远，礼让传家衍庆长。（衍：丰饶富足。）”门板题刻“式穀”、“詒謀”。
    诗书教子，礼让传家，是怀远楼居民的家训吧？
    式穀（gǔ），赐以福禄，典出《诗·小雅·小明》：“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恭敬供奉你们的职位，与正直的人交往；神听到这些，就会赐福给你）”
    诒（yí）谋，为子孙妥善谋划，使子孙安乐。《诗经·大雅·文王有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丰水里有芑草，武王难道没有治家之事？留给子孙深远的谋划，用以保护子孙后代）”
    “式穀”、“诒谋”是宗祠常用语，表达对祖先的崇敬与感激，对子孙的关怀和爱护。

    诗礼庭主体为“四架三间”上下堂五凤楼模式圆形砖木建筑。它的前半部分是门厅、四间联通式弧形三面开敞的小屋、半月形天井，后半部分是三开间堂屋，中间开敞式为“斯是室”，两边为塾师的书房和卧室。斯是室雕梁画栋，小巧精致，而对面的课室则及其简陋，家族私塾自然比不上书院的宏伟大气。
进入诗礼庭，踏过天井，迎面就是斯是室，“斯是室”金字牌匾高悬正面墙上，令人想起刘禹锡《陋室铭》名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然而命名斯是室，并不是标榜主人道德高尚。请看两旁柱子上的对联，曰“斯堂讵为游观极计敦书开耳目，是室何嫌隘陋惟思尚德课儿孙。”讵，岂；敦，督促；课，教书讲学。对联说得明白，这里是读书讲学的场所，不是游玩之地；虽然狭小，重在以德治人。斯是斯是，强调以德治学，教育子孙作个有德之人。
    两旁小室各有一门一窗，门上题额为“三苟”、“二南”，窗上题额为“鳳舞”、“龍翔”；窗边有联，分别为“书为天下英雄业，善是人间富贵根。”“世间善事忠和孝，天下良谋读与耕。”
三苟，指苟合、苟完、苟美。典出《论语·子路》：“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孔子谈到卫国的公子荆时说：“他善于居家治家。刚有财产时，他说：‘实在合适了。’宽裕一点时，他说：‘实在完善了。’富足时，他说：‘的确完美了。’”）王宝楠《论语正义》如此解释：“善居室者，居其家能治也。不为奢侈，故曰善也。”“有者，有财也。苟者，诚也，信也（确实、的确）。”“合者，言已合礼，不以俭为嫌（歉，遗憾）也。”“完者，器用完备也。美者，尽饰也。”“公子荆处卫富庶之时，知国奢当示之以俭，又深习骄盈之戒，故言苟合苟完苟美，言其意已足，无所复歉也。”要旨在“居其家能治”，“齐家”的注脚。《礼记·大学》：“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三苟，也是涵义深远呢。
    二南，指《诗经》中的《周南》、《召南》。儒者历来极其推崇二南，孔子就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朱熹《论语集注》这样诠释：“《周南》《召南》，《诗》首篇名，所言皆修身齐家之事。‘正墙面而立’，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无所见，一步不可行。”二南基本主题是爱情、婚姻、家庭。具体说来，内容多为歌咏男女情感、夫妻情分、女子劳动、出嫁以及征夫劳瘁，还有赞美武士、思念父母、祝人多子多孙等内容。《毛诗序》：“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先王就是用它来经纬夫妇、成就孝敬、敦厚人伦、纯美人文教化、移风易俗的。）
    二南温柔敦厚，多为房中乐，是修身齐家的教材，礼治教化的生动范例。
    题额“三苟”、“二南”，可谓用心良苦。
    再看“凤舞龙翔”。旧时常以龙凤喻贤才，并以“龙飞凤舞”喻得志或升迁。所谓凤舞龙翔，寄寓家族的宏愿。
    对联最有意思的是“耕读”了。传统文化可谓耕读文化。耕是物质文明，是生存和求学的基本保证，读是精神文明，是修齐治平的基础。在农耕社会，这是极高的追求。
    难得的是，斯是室正堂屋架上装饰着书卷式饰物，镌刻镏金篆书：“月过花移影，风来竹弄声。”“琴书千古意，晓春花木心。”反映的是文人的雅趣。

    诗礼庭侧门题额为“龜畫”、“龍圖”，龟画龙图即龟书龙图，也就是河图洛书——不说“龟书”“龙图”，出于音韵上的考虑（书，平声；画，仄声。）——《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竹书纪年》沈钧注：“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河图洛书是古代儒家关于《周易》卦形来源及《尚书·洪范》“九畴”创作过程的传说。河，黄河。洛，洛水。据汉儒孔安国、刘歆等解说：伏羲时有龙马出于黄河，马背有旋毛如星点，称作龙图，伏羲取法以画八卦生蓍法；夏禹治水时有神龟出于洛水，背上有裂纹，纹如文字，禹取法而作《尚书·洪范》“九畴”。八卦文化，影响中国数千年；洪范九畴，顺应天理——题额意义深刻。理想的社会，应该是和谐圆融的世界吧？
右侧门的题刻“培蘭”、“植桂”。旧时以兰桂喻子孙，培兰植桂指培植人材。如果说这题刻点明诗礼庭的用途，左侧门的题刻则对学子提出要求。
    左侧门的题刻为“種德”、“鉏經”。种德即布德，施恩德于人。施恩行善，着眼点也在于德。鉏（chú ）,农具，借指耕作。读书如耕作，若要收成好，须得深耕细作。意在勉励子孙刻苦攻读儒家经典。

    与前庭对应，诗礼庭后院侧门也有题额，曰“謝草”、“鄭蘭”。
    谢草即谢池草。典出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相传作者与族弟谢惠连非常友爱，此句系梦见惠连时所作，后人便以“谢池草”来比喻兄弟之情。如明朝何景明《除夕和以道怀弟之作》：“相怜谢池草，明日又春华。”谢池草又作谢草。如清张廷潞有“莱衣爱日春方永，谢草关情梦未安。”的诗句。如果说“世间善事忠和孝”强调忠孝，这里则补充友悌，即兄弟情义。
    郑兰用郑穆公典。《左传·宣公三年》载，郑穆公名兰，其母“梦天使与己兰”，“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生穆公，名之曰兰。”后来“穆公有疾，曰：‘兰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兰而卒（有人无意割掉兰花，郑穆公就死了。”郑穆公因兰而生，因兰而死；赏兰爱兰，品行如兰。后人用“郑兰”赞美品质高贵之人。
    书生曾收藏祠堂通用联，其一曰：“室有余香，谢草郑兰窦桂树；家无长物，唐诗晋字汉文章。”（窦桂树：五代时燕山窦禹钧生五个儿子，相继成材。冯道赠诗曰：“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枝老，丹桂五枝芳。”）挺有意思的。
    这里门板也有题刻，分别为“善教”、“嘉猷”，“戩穀”、“凝祥”。
    善教即“美教化”（《诗大序》）。善，美好；教，教化。
    嘉猷（yóu），（治国的）好规划。《书•君陈》：“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孔颖达传：“汝有善谋善道则入告汝君于内。”蔡沉：“言切于事谓之谋，言合于道谓之猷。”)
戬穀（jiǎn gǔ）尽善。《诗•小雅•天保》：“天保定尔，俾尔戬穀。”朱熹《诗集传》：“闻人氏曰：戬，与翦同，尽也；穀，善也。”戬穀一说指福禄。毛传：“戬，福；穀，禄。”书生由“凝祥”取朱子的说法。
    凝祥，所谓凝祥聚瑞，凝聚祥瑞之气。

    读完诗礼庭，书生为创建者的苦心深深折服。你看怀远楼大门上大书“懷遠樓”三个大字，大门两侧有对联：
    怀以德敦以仁藉此修齐遵祖训
    远而山近而水凭兹灵秀育人文
    上联说凭借道德仁义，遵循祖先训示，修身齐家，修习治国平天下的本领，下联既赞美山水环绕的环境，更强调依恃天地灵气山水精华推广礼教文化，可见“怀远”虽有怀念祖先之意，更在教育子孙胸怀远大志向，以道德教化为最高追求，完善自我，服务社会。
    再看大门两侧纹饰大字“壽福全祿”，特有意思。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排列，迷惑沉吟之时，一位刚要进楼的当地少女朗声道：“福禄寿全！”福禄寿全为何这样左右穿插排列？留一个悬念，让诸位想象吧。

2008.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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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淡书生

怀远楼题撰一览

樓遠懷 訓祖遵齊修此藉仁以敦德以懷 文人育秀靈茲憑水而近山而遠
全	禄	福	寿
庭前庭礼诗
寶田		樹玉 旬  鶴 龍  福
庭禮詩
禮 讓 傳 家 衍 慶 長	詒 謀	式 穀	詩 書 教 子 詒 謀 遠
室是斯 目耳開書敦計極觀游為詎堂斯 孫兒課德尚思惟陋隘嫌何室是
室二右左
龍翔          二南 世間善事忠和孝 天下良謀讀與耕		苟三           舞鳳 業雄英下天為書 根貴富間人是善
琴書千古意  曉春花木心		聲弄竹來風  影移花過月
门侧庭礼诗
龍圖 種  鉏 德 經		畫龜 植  培 桂 蘭
院后庭礼诗
鄭蘭 凝  戩 祥 穀		草謝 嘉  善 猷 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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