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恋爱的悲剧

    这一晚，鲁Q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     

    “断子绝孙的鲁Q！”鲁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话。他想：不错，应该有一个女人，应该有好多个女人。没有好多女人，就没有好多个孩子，没有好多孩子，如何定居那么多欧美国家？

    中国的公知，本来大半都可以做教授，如今，因为主张男人女人的肉体是自由的，我喜欢谁就是谁，都成了性欲勃发的群交野兽。某公知泡在女人堆里，成为著名花边公职；某公知因为换妻游戏，一夜知名。

    鲁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一夫一妻”基督训示历来非常自豪。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修女害得飘飘然了。的确，女人实在是太可爱，男女肉体实在必须全面自由化，普世价值主张男女肉体自由实在是太应该、太及时了。

    这一天，鲁Q在路易办事处忙乎了一天，吃过晚饭，坐在电脑前喝咖啡。倘在以前，吃过晚饭本可以回去的了，但路易办事处，虽说定例应即时下班，然而下班就回家，或许别人会小看自己，也会错过为小路易效劳的机会。

    吴小姐，是路易办事处唯一的女性，说是今晚加班，也就和鲁Q谈闲天：

   “听猫大嘴说，人权换产权就要有新突破，庄里准备通过棉花厂、织布厂、服装厂用产权换人权，路易先生很高兴咧。”

   “唔唔......”鲁Q应道。

   “听说猫大嘴和苟小姐好上了，正在热恋咧。周公知准备后天办婚礼，听说他的前妻还在闹家产分割案子咧。”吴小姐换了话题。

   “女人......”鲁Q想。

    鲁Q站起，凑过来。

   “太太......”吴小姐还唠叨说。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鲁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一刹时中很寂然。

   “阿呀！”吴小姐楞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鲁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楞，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的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

    “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

    “恶狗，你反了......”

    他急忙回转身去，翻译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鲁Q两手去抱头，拍的正打在指节上，这可很有些痛。他冲出门，仿佛背上又着了一下似的。

    “恶狗！”翻译在后面用了洋话这样骂。

    鲁Q奔入大楼，一个人站着，还觉得指头痛，还记得“恶狗”，因为这话是周八庄人从来不用，是洋人骂工作不力的中国公知的专用词，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格外深。

    鲁Q记得，在领事馆，第一次和翻译一起面见小路易时，小路易不屑地说：

    “你那里配姓路易！记住，你只是我路易家养的一条猎狗！倘若不听话，我叫翻译打你，再不听话，就断绝你的狗食！”

    鲁Q当时曾不平，发觉路易对翻译和气；打听到翻译早有洋人国籍后，想想自己到底还是一条洋狗，也很自豪。

    挨打之后，似乎这件事已结束，觉得一无挂碍，便围绕大楼仔细巡逻。

    听得里面很热闹，鲁Q便寻声走进去了。渐渐到路易的内院里，虽然在昏黄中，却辨得出许多人，连路易太太也在内，还有头号公知猫大嘴，二号人物周公知、朱公知。

    路易太太正拖着吴小姐走出下房来，一面说：

    “你到外面来，不要躲在自己房里想。”

   “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猫大嘴也从旁说。

    吴小姐只是哭，夹些话，却不甚听得分明。

    鲁Q想：“哼，有趣，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他想打听，走近朱公知的身边。这时他猛然间看见周公知向他奔来，而且手里捏着一支大竹杠。他看见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间悟到自己曾经被打，和这一场热闹似乎有点相关。他翻身便走，想逃出，不图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又翻窗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后门，不多工夫，已在天主教堂内了。

    鲁Q坐了一会，他觉得冷了，记得西装还留在路易办事处，想去取，又怕挨棍子。

    翻译进来了：“鲁Q，你个臭五毛！简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没有觉睡，你个臭五毛！她是路易太太的相好，你小子也太大胆了......”

    如是云云的教训了一通，鲁Q自然没有话。鲁Q才知道，根据普世价值，女人与女人之间，也是可以相好的。如此说来，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搞恋爱结婚的。鲁Q心中直感叹，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普世价值发展变化快。

    鲁Q油然对吴小姐心生敬意，对翻译的不吝赐教感激不尽。因为在晚上，应该送翻译加倍酒钱五万元，Q正没有现钱，便用工资卡做抵押。

    临末，按照翻译转达的路易太太的意思，订定了五项承诺：

    一、五天之内，用一副中国字画——要明朝的——到路易太太处去赔罪。

    二、路易太太还想收藏十个商周青铜器，一月之内，鲁Q负责打听、联系、采购到位，路费由鲁Q负责。

    三、鲁Q从此不准踏进路易办事处。

    四、吴小姐此后倘有不测，惟鲁Q是问。

    五、鲁Q不准再去索取工钱。

    鲁Q自然都答应了，可惜没有钱。幸而去年买房交了首付，便质了六十万块，履行条约。磕头学十九声狗叫后之后，居然还剩八百元，统统喝了酒了。好在路易太太八月间生下孩子后，才有空追问青铜器的事，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第五章   生计问题

      鲁Q起床之后，不需上班了，便上街闲逛。渐渐的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了。仿佛从这一天起，周八庄的女人们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鲁Q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将近七十岁的猫大嘴，也将女儿、孙女都叫进门去了。

    鲁Q很以为奇，而且想：“猫大嘴和五个女人同床，你什么东西，也要女儿、孙女学起贞妇模样来了……”

     但他更觉得世上有些古怪，却是许多日以后的事。

    其一，咖啡馆不肯赊欠了；

    其二，管天主教堂的老头子说些废话，似乎叫他走；

    其三，他虽然记不清多少日，但确乎有许多日，没有一个人来叫他做洋工。

    咖啡馆不赊，熬着也罢了；老头子催他走，噜苏一通也就算了；只是没有人来叫他做洋工，却使鲁Q肚子饿：这委实是一件非常“臭五毛”的事情。

     鲁Q忍不下去了，他只好到周八庄的几大公知家里去探问，然而情形也异样：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现了十分烦厌的相貌，像回复乞丐一般的摇手道：“你出去！”

      鲁Q想，大公知们向来少不了要帮忙，现在忽然都无事，总该有些蹊跷在里面了。

    他留心打听，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小D。小D是一个在牛石堆手下混，完全靠一个帖子五美分的穷小子，认识的字不超过200个，连华盛顿是法国总统都不知道，谁料这小子竟抢了他看管博客的饭碗。

    鲁Q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愤愤的忽然将手一扬，唱起了《马赛曲》。

    几天之后，竟在朱公知门前遇见小D，鲁Q便迎上去：“臭五毛！”

     “我是小狗，好么？”小D说。

     这反使鲁Q更加愤怒：你也配做洋人的小狗么！于是扑上去拔小D的耳朵。小D一手护住耳朵，一手也来拔鲁Q的耳朵，鲁Q便也将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耳朵。四只手拔着两只耳，都弯了腰。

      “好，好！”看的人们说，不知道是解劝，是颂扬，还是煽动。

     鲁Q进三步，小D便退三步；小D进三步，鲁Q便退三步。大约二十分，他们的耳朵便都冒烟，额上便都流汗，鲁Q的手放松了，在同一瞬间，小D的手也正放松了，同时直起，同时退开，都挤出人丛去。

     “记着罢，臭五毛......”鲁Q回过头去说。

    “臭五毛，记着罢.......”小D也回过头来说。

    这一场战斗之后，却仍然没有人来叫鲁Q做洋工。

    于是他决计出门求食去了。

第六章    从中兴到末路

    在周八庄再看见鲁Q的时候，是刚过了这年的中秋。

    鲁Q这回的回来，与先前大不同。天色将黑，他睡眼蒙胧的在咖啡馆门前出现了，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美元，在柜上一扔说，“美元！”穿的是洋品牌西装，领带上还别着一个金十字架，沉钿钿的将领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

    大小公知便自然显出一种凝而且敬的形态来，又继之以谈话：

   “豁，鲁Q，你回来了！”

   “回来了。”

   “发财发财，你是——在....”

   “美国去了！”

    这一件新闻，第二天便传遍了周八庄。人人都愿意知道鲁Q的中兴史，所以在咖啡馆里便渐渐的探听出来了。这结果，是鲁Q得了新敬畏。

    据鲁Q说，他是在约翰逊先生手下供职。这一节，听的人都肃然了。约翰逊，是美国政界名流，所以不必再冠以其他名号，说起约翰逊来就是他。这也不独在周八庄是如此，便是全中国也都如此。在这人的府上帮忙，那当然是可敬的。但据鲁Q又说，他却不高兴再帮忙了，因为约翰逊先生将有新举措。这一节，听的人都叹息而且快意，因为鲁Q本不配在约翰逊先生手下供职，而不在约翰逊先生手下供职是可惜的。

    据鲁Q说，他的回来，似乎也由于不满意美国人，这就在他们一个个只顾忙自己的私事，而很少谈论人权啥的，对中国的人权问题更是茫然无知。好在约翰逊先生十分了解中国人权问题，而且十分关心，往往采取实际措施。这一节，听的人都赧然了。

   “你们可看见过选举么？”鲁Q说，“咳，好看。总统竞选。唉，好看好看......”他摇摇头，将唾沫飞在正对面的朱公知的脸上。这一节，听的人都凛然了。

    鲁Q又四面一看，忽然扬起右手：

   “民主！人权！”

    小D惊得一跳，同时电光石火似的赶快缩了头，而听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从此小D瘟头瘟脑的许多日，并且再不敢走近鲁Q的身边；别的人也一样。

     鲁Q这时在周八庄人眼睛里的地位，跃升于各大公知之上了。

    不多久，鲁Q的大名忽又传遍了周八庄的上流社会。女人们见面时一定说，猫大嘴在鲁Q那里买了一套西装，旧固然是旧的，但是约翰逊先生亲自穿过的，十分珍贵。还有赵公知的老婆，——一说是朱公知的老婆，待考，——也买了一条裙子，七成新，是约翰逊的前妻穿过的，难得的很。于是伊们都眼巴巴的想见鲁Q，想问他买出自约翰逊家的正宗货。

    有时鲁Q已经走过了，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问道：

   “鲁Q，你还有约翰逊家的女装么？没有？手绢也要的，若没有我女儿又要不吃饭的，有罢？”

   “鲁Q，你还有约翰逊家的西装么？没有？皮带也要的，若没有我儿子要喊跳楼的，有罢？”

    猫大嘴得意之余，将他的西装请路易太太去鉴赏。路易太太又告诉了路易，而且着实恭维了一番。

    路易在晚饭桌上，和路易太太讨论，以为鲁Q十之八九是在行骗，但我们不要揭穿的好，能掀起一股崇拜美国和美国货的高潮才是紧要的。

    于是路易便托猫大嘴即刻去寻鲁Q。二个时辰过去了，鲁Q还不到。路易办事处的全都很焦急，打着呵欠，或恨鲁Q太飘忽，或怨猫大嘴不上紧。

    终于，鲁Q终于跟着猫大嘴进来了。

“他只说没有没有，我说你自己当面说去，他还要说，我说......”猫大嘴气喘吁吁的走着说。

    “太太！路易先生！”鲁Q似笑非笑的叫了一声，站住了。

    “鲁Q，听说你在美国很长了些知识，”路易踱开去，眼睛打量着他的全身，一面说。“那很好，那很好的。这个，......听说你有些旧东西......可以都拿出来卖给大家......这也并不是别的，因为对于掌握普世价值精髓是关键的......”

   “我对猫大嘴说过了。都完了。”

   “完了？”路易不觉失声的说，“那里会完得这样快呢？”

   “那是约翰逊先生赏赐的，本来不多。他们买了些......”

   “总该还有一点罢。你仔细想想，一定还有不少吧！”

   “唔唔.....还有一些......原本打算自己收藏的。”

   “好啊好啊......”大家雀跃。

   “那么，明天拿来就是，”路易太太公断，“鲁Q，明天我替你处理，做到尽可能多的公知买到，一人一件......哎哎，当然，价格不能低了，大家知道，太宝贵了.....”

     “价钱决不会比别家出得少！”大家踊跃表态说。

     鲁Q虽然答应着，却懒洋洋的出去了。这使路易先生很失望，气愤而且担心，至于停止了打呵欠。猫大嘴对于鲁Q的态度也很不平，于是说，这忘八蛋要提防，或者不如吩咐翻译，不许他住在周八庄。但路易先生以为不然，说这也怕要结怨，只要自己警醒点就是了。猫大嘴听了这“庭训”，非常之以为然，便即刻撤消了驱逐鲁Q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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