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烤地烙,热浪滚滚,万物息声。我独自在干渴灼人的大地上赤脚疾行。
回家去,回家,家里好不热闹。大姐带着小琪琪回来啦,还有二姐和萱萱,二宝儿驾临、老爸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老妈正手忙脚乱地做着饭、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这个不该买、那个买贵了。
“呵呵,你们看谁回来啦?”大宝儿、小宝儿都争先恐后地向我跑来,我赶紧蹲下张开了双臂,却见她们穿过我的身子,跑到屋外去了。“慢着点儿,别栽了!”老爸也笑着跟了出去,全然没看见倒在地上的我。
“爸!妈!大姐!二姐!我回来了,是我!我回来啦!”我到处拼了命地喊叫,却没一个人听见;我死劲儿地拽他们,却什么也抓不着!大地晃动起来,地震了!我想抗住房梁,我想救妈她们出去,但瓦砾梁木还是一个劲儿地砸落,砸落……
烟尘弥漫,断壁残垣,周遭却死寂得可怕,我不顾一切地挖着、搬着、扔着,直到累得瘫倒于地,还在用手指头没命地抠着、扒拉着,但为什么?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的东西却就是触不到?!酒气上翻,欲吐不吐,嗓子一痒,我低头猛咳了起来,咽下那早已盈眶的泪水,重又睁开了眼睛:朦胧中,一盏清光,半室黯然。原来是场噩梦!我却仍然背脊发凉,心有余悸。
汗珠点点,头也沉得很,我闭眼使劲儿地摇了一阵,方才畅快了些。
“醒了?”冷冷的一问。我循声看去,一位女警正危坐在桌子的那一边,年纪轻轻的,眸子里却满是血丝,白净的脸颊火红滚烫得就跟生了病似的。
我说不出话来,嗓子火辣辣的,心跳得更是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好歹给憋出了一句,“你不是鬼吧?”
“鬼你个头!你才是鬼呢!你个醉鬼、饿鬼、死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仿佛觉得这些还不够,临了儿她又狠狠地加了一句,“你个大色鬼!”
我却越笑越开心,禁不住嘶喊道:“这么说,我没死啊,我没死!从七楼那么高摔下来都没死,而且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蹦了起来,我要举双手高呼万岁、生命万岁、活着万岁——
厚重宽大的桌子只是晃了晃,我却没蹦多高就给结结实实地撂倒了。钻心的疼痛从右手腕儿一阵阵传来,明晃晃的手铐,死硬冰冷。先前我怎么就一直都没注意到呢?
“为什么要铐我?!”我强忍着痛在地上质问她。
“你自己心里明白!”又是冷冷的一句。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冷!
我再也顾不得疼了,勉力站了起来,斜着身子,左手撑在了桌子上,盯着对面的她问:“我明白什么?”
她先是一惊,脸更红了,但迅即扬起了轻蔑的嘴角, “你杀了人。”
“杀人?我?!”打死我也不信呀, 哈哈,“你真逗!”
她不再言语,只低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想必是没词儿了吧。
咣当一声,我一震。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塑料黑柄、精钢白刃的刮胡刀,装在一个透明袋子里,殷红的血斑斑驳驳,未曾凝结,仿佛还在流动、翻腾。
“好好儿的你跳个什么楼!”她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脱衣服搭了个床单儿救你你才没死!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却还不依不饶地非得要寻死,自己死不成,难道就得别人死吗!人家劝你,你不听;人家拦你,你夺过刀子就捅,你还是人吗你?!”
“小刘?”我有些蒙了,拼命地摇着头,“不可能的,不可能!”
“可怜那个小伙子,过了年才刚满二十,却摊上了这事儿!”
“不可能!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一定在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狂吼着向她抓去,却够她不着,只是一味徒劳地狠狠拍打桌子,如同疯了一般。
声音嘎然而止。但我却浑身战栗,被那从未有过的恐惧扼住了咽喉,窒息、绝望——也许摔死了才好——因为我看见在那乳白色桌面上,赫然叠印着一个又一个的手印儿,红红的,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