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黎阳为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118周年而写的长文，这篇文章深刻又不失神妙地论述了中国人对政治的态度，余窃以为在中国谈政治必须读一读这篇文章。

一．中国历史性社会性特色之一：全民性的“抗教性”　　

    1．曾经沧海难为水 　　

    2．宗教的共同之处 　　

    3．沉重的历史遗产——全民性的“抗教性” 　　

　 　

     1．曾经沧海难为水 　　

刚到美国时经不住几个热情拉我入教的教徒的三请四邀，也出于好奇，跟着到教堂听了一次布道弥撒。之后他们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说：“跟‘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差不多，也是‘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带着感情学’、‘把自己摆进去’、‘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心一闪念’、‘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按照最高指示联系实际对照检查’、‘早请示、晚汇报’、‘思想爬坡’、‘忠不忠，看行动’……不同的是把赞美对象换成了‘上帝’。”几个一脸虔诚期待我也会感动不已的教徒顿时大惊失色，几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哎呀，你怎么会这样看问题啊！太亵渎神了。那些邪教的东西怎么能拿来跟主相比？” 　　

我：“为什么是邪教呢？” 　　

对方：“只有主是真神，其他的都是假的。” 　　

我：“为什么只有主是真神？谁说的？” 　　

对方：“圣经说的。” 　　

我：“圣经是谁写的？” 　　

对方：“上帝。” 　　

我：“上帝用什么语言写的圣经？” 　　

对方：“希伯莱语和希腊语。” 　　

我：“上帝为什么要用这两种语言写圣经呢？” 　　

对方：“当时讲希伯莱语的国家最强大，讲希腊语的人口最多。” 　　

我：“如果上帝万能，就会知道今天中国人口最多，就会用中文写圣经了，圣经里也不会一句中国也不提了。说圣经是上帝写的，谁能证明呢？会不会有人假冒呢？我看教堂里画的上帝全是白人。信不信白人的上帝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呢？”　　

对方：“相信上帝死后才能进天堂。不信上帝死后会下地狱的。” 　　

我：“这么说是信上帝是为了有好处，动机不纯啊！如果人人都信上帝，人人都进天堂，那天堂有多大？能装多少人呢？” 　　

对方：（犹豫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数字。） 　　

我：“这么说天堂能装的人是有限的，而人口世世代代的增长累积却是无限的，总有一天天堂会装满。那时候信上帝也进不了天堂了，那岂不是白信了吗？” 　　

对方：“如果你相信主就不会有这样的怪想法了。” 　　

我：“你这个逻辑是‘信才灵’，我的逻辑却是‘灵才信’。你们都很善良，我也很愿意跟你们做朋友。但朋友归朋友，信仰归信仰。我相信了无神论，对任何神都再也虔诚不起来了。做不到虔诚还硬说相信就是撒谎。这样的事有的人做得到，我做不到。如果为了得到某种好处，对不相信的东西也装成一副相信的样子，那是把信仰当交易，那才是真正的亵渎神灵。”　　

　 　

这次经历使我认识到一个规律：当一个人真诚地相信一种信仰之后，除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很难同样真诚地去相信另一种信仰，至少不会很盲目。初恋可能是盲目的，但却是最真诚的。信仰也一样，第一次信仰可能是盲目的，但却是最真诚的。以后则不管是对是错都很难会象第一次那样盲目，但也都很难会象第一次那样虔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越是饱经沧桑越不容易盲目相信。有经历跟无经历就是不一样。恋爱的次数越多，每次当真的可能性就越小。信仰的次数越多，每次虔诚的可能性也越小。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药吃多了就会产生抗药性，越来越不管用；宗教见多了就会产生抗教性，越来越不当真。　　

　 　

    2．宗教的共同之处 　　

　 　

各种宗教尽管千差万别，但有一点却完全相同——都告诉你自己的教代表“真善美”，都用“信我这个教有什么什么好处”来动员你入教（不管是切切实实的好处还是虚无缥缈的好处）。从不见哪个教说：信我这个教什么好处也得不着，只有吃亏倒霉的份。由此可以说，任何宗教说到底都是靠利益驱动来传教，人们入教的目的说到底都是为了某种利益：　　

　 　

基督教——上天堂； 　　

道教——长生不老、得道成仙、驱邪消灾； 　　

佛教——来世富贵，成佛成仙、驱邪消灾； 　　

儒教——当君子； 　　

伊斯兰教——上天堂； 　　

…… 　　

不仅如此，所有宗教都或迟或早会有个更进一步的动作：“为了真善美，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从这点讲，只要知道了一种宗教的传教，再看其它宗教的传教马上就会感到“似曾相识燕飞来”。 　　

　 　

3．沉重的历史遗产——全民性的“抗教性”　　

　 　

中国历史几千年，朝代更迭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宗教信仰在中国的兴衰起落——从儒、道、佛、白莲教、明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到各种各样没成大气候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教流派。中国老百姓饱经沧桑，对各种不同的宗教轮流当红各领风骚的状况早习惯了，也早看透了：信这个教能过日子，信那个教也能过日子；信了教能过日子，不信教也能过日子。你就是说破天也没法证明不信你那个教人类就活不下去。对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来说，既然不管信不信教都一样能过日子，那就没有理由非信某种教不可。　　

　 　

中国从汉武帝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教千年称老大。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不是“取缔百家、独容儒术”，政治上独尊儒家的同时并不禁止民间信仰其他宗教。历史上在中国老百姓生活中几种宗教长期和平共处，各领风骚，甚至一个人可以同时信几种教：政治上尊儒，生活上拜佛，同时还崇道搞炼丹之类。《红楼梦》里的贾府既到寺庙拜佛又到道观打醮，死了人又请和尚又请道士，连全书的引子都是结伴而游的一僧一道。《西游记》里代表道教的玉皇大帝和代表佛教的如来则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联手共同对付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环顾世界，历史上似乎只有中国人可以同时信几种教。这往好了说是包容，但副作用是什么都信，什么都不当真——同时信几种教，自然可以做比较，从而发现各种宗教从本质上讲其实都差不多——都宣扬自己代表“真善美”，都允诺相信自己的“真善美”有什么什么好处。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太较真。所以中国历史上几乎从没有宗教战争——既然看透了各种宗教其实都差不多，那自然犯不上为差不多的东西去你死我活。“为了真善美，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如果需要做出的贡献力所能及是一回事，如果要弄得你死我活、搭上身家性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传教是“为了真善美”、“信了教有好处”，既然信教的本意是为了“真善美”，那为“真善美”而弄到搞“假恶丑”甚至杀人放火岂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信教是为了得到好处，如果得不到好处反赔了老本岂不是上了大当？如果为别人嘴上许诺的不知何时兑现的虚无缥缈的好处而付出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搭上这种实实在在的代价，那就简直是上当到家了。　　

　 　

有人说这证明中国文化低劣、中国人素质低劣。恰恰相反，这证明中国老百姓有记性有常识，如果不这样那才真成了低劣，因为仅仅看表现形式是分不清诈骗和宗教的——都是用嘴声称自己代表某种美好的东西，都是用嘴许诺将来的某种好处吸引别人相信，都要求“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好”，全靠嘴来证明；“坏”，也全靠嘴来证明；人们除了用嘴搞的主观的夸张之外其实什么也见不着——这招谁都能用。光凭这个，在水落石出之前从表面现象和表现手法上根本分不清谁是骗子、谁是宗教。二者最大的不同是骗子是为了诈骗发财，得了手就会销声匿迹；宗教是为了信仰，除非是邪教，传教的自己并不发财，不会从信徒手里得了钱就玩失踪。但等到了这一步虽然能分出骗子与宗教，却为时已晚，已经让骗子得了手。而且这次上了当，碰到下一次与宗教搅在一起的诈骗时照样分不清真假孙悟空。中国老百姓从中能得到的教训只能是对一切“用嘴声称代表真善美”、“用嘴许诺某种好处让别人相信自己”、“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的东西都不得不留个心眼，包括宗教。这是“久病自成医”，上当受骗次数多了的必然结果。如果不这样那反而不正常。比如一个人，第一次恋爱被骗财骗色，第二次恋爱又被骗财骗色，第三次还如此，第四次仍如此……每次都上当受骗，每次都不长记性，下次碰上花言巧语谈清说爱照样轻信，照样被骗财骗色，这才叫低劣。而吃一堑长一智、受了骗就长了记性、留了心眼、不再轻信、学会堤防上当受骗才叫有常识有记性。中国老百姓就是如此：中国历史上用“我代表真善美”、“相信我，你会有什么什么好处”、“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之类手法搞诈骗的骗子太多了。中国老百姓看得多了，不但总结出了规律，还写成了文艺作品告诫人们提高警惕——比如古代小说《初刻拍案惊奇》就描述了一个这样的典型：　　

　 　

“破布衫巾破布裙，逢人惯说会烧银。 自家何不烧些用？担水河头卖与人。 　　

这四句诗，乃是国朝唐伯虎解元所作。世上有这一伙烧丹炼汞之人，专一设立圈套，神出鬼没，哄那贪夫痴客，道能以药草炼成丹药，铅铁为金，死汞为银。名为‘黄白之术’，又叫得‘炉火之事’。只要先将银子为母，后来觑个空儿，偷了银子便走，叫做‘提罐’。曾有一个道人将此术来寻唐解元，说道：‘解元仙风道骨，可以做得这件事。’解元贬驳他道：‘我看你身上槛褛，你既有这仙术，何不烧些来自己用度，却要作成别人？’道人道：‘贫道有的是术法，乃造化所忌；却要寻个大福气的，承受得起，方好与他作为。贫道自家却没这些福气，所以难做。看见解元正是个大福气的人，来投合伙，我们术家，叫做访外护。’唐解元道：‘这等与你说过：你的法术施为，我一些都不管，我只管出着一味福气帮你；等丹成了，我与你平分便是。’道人见解元说得蹊跷，晓得是奚落他，不是主顾，飘然而去了。所以唐解元有这首诗，也是点明世人的意思。”　　

　 　

无数类似的“用嘴声称代表真善美”、“用嘴许诺给你好处让你相信”、“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的诈骗迫使中国老百姓学乖了：结论一，你说信了你的有好处，如果真有好处，那你为什么不把好处留着自己用而要分给别人？结论二，凡是骗子必定花言巧语用嘴许诺某种好处来诱使别人为自己做牺牲，得了手立刻翻脸不认人。结论三，不管是谁，如果只拿话甜和人、只用嘴许诺“相信我，你会有某种好处”、“为了将来的好处，现在得做出贡献”，就有可能是个骗子。结论四，只要你不能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自己不是骗子，那就最好别理你那一套。结论五，如果你有权有势逼着大家相信你的一套、谁不信谁倒霉，那就只好顺从。但“顺从”不是“认同”，只是不吃眼前亏装着相信而已。等你不得势了，那就把你的那一套扔掉。 　　

　 　

这样的历史事实使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对任何宗教信仰都虔诚不起来——你能说会道，历史上比你更能说会道的人多了去了，骗子照样是骗子。如此历史悠久丰富多彩的诈骗史让老百姓再不长记性也逼出本能来了：光有花言巧语决信不得。这就逼出了中国老百姓宗教信仰上的实用主义：你不是说信你的教有好处吗？那有好处就信，没好处就不信了；需要的时候就信，不需要的时候就不信了。这样的历史存在造就了中国老百姓普遍的“抗教性”——对不管什么宗教信仰都不会很当真。所以毛泽东对斯诺说：“在你们那些国家，搞革命也比较困难，垄断资本厉害得很，它的宣传机器那么多。中国不同，比如宗教，真正信教的很少。几亿人口里面只有八九十万基督教徒，二三百万天主教徒，另外有近一千万的回教徒，穆斯林。其他的就信龙王，有病就信，无病就不信，没有小孩子就信，有了小孩子就不信了。” 　　

　 　

老百姓普遍的“抗教性”是货真价实的“中国特色”。任何人想让中国老百姓接受任何代表“真善美”的东西、尤其要为这种代表“真善美”的东西付出代价的话都必须先克服这个“抗教性”，否则就休想指望中国老百姓会普遍当真相信你，更不用说认同你、响应你、自觉自愿自动按你的主张办。你能得到的结果只能是：如果你无权无势，那就无人理睬你；如果你有权有势，那人们会顺从你的那一套，但决不会认同你的那一套，只是装出顺从的样子捞好处。等你无权无势了，你的那一套很快就会被忘掉——对你大肆宣扬的东西老百姓也许没办法抵制，但不相信或不虔诚相信还是做得到的。　　

　 　

普遍地习惯对任何宗教都不当真的副作用就是普遍地习惯对任何规章制度也不当真——规章制度说白了跟宗教也差不多，都是预先规定好让用来约束人们举止行为的东西，都离不开人们信奉尊重的意愿。 　　

　 　

    要克服中国老百姓的“抗教性”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先证明你不是骗子——言论证明不算数，行动证明才算数；少数人的主观证明不算数，绝大多数人的客观证明才算数；一时一事的主观证明不算数，时时事事的客观证明才算数。要证明自己不是骗子同样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证明你宣扬的东西不是为了占老百姓的便宜。要证明这一点，就必须让老百姓亲眼看见并相信你决不从自己宣扬的东西中谋求任何私利；也就是说决不让老百姓做牺牲而自己捞好处。做不到这一点，不管如何口若悬河长篇大论也无法让老百姓相信你那一套不是诈骗，因为古往今来这样干过的骗子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