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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人民网的文章——《天府长夜——还是刘文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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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4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民网文章《中国四大地主的真实面目》 本文摘自:《人民文摘》2012年第9期,作者:余玮,1949年之后出生的人,都不曾见识过生活中真正的地主的横行霸道和凶狠残暴。但几十年来,大家却都感觉地主们就像宣传所说的那样坏。之所以如此,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从小到大长期所受一面倒的政治宣传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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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有个作家叫张映泉,原来受刘家后人托要给刘文彩翻案,后来翻案文章被肿富部和蟹了,张作家不服,自费到大邑县调查刘某光辉事迹!这一调查不要紧,张作家彻底对自己原来的翻案文章翻盘,称:既或是按旧社会民国法律,枪毙刘某一千次都不过份!遂写了这本书《天府长夜——还是刘文彩》

《天府长夜——还是刘文彩》
ISBN7540424672
   
作者:映泉
   
出版社:长沙 : 湖南文艺出版社
   
年份:2000
   
页数和开本: 341 ; 20cm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自  序

1996年,我应某杂志社之约,写一本关于刘文彩的纪实小说。

刘文彩何许人也?这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对收租院里的泥塑了解更多。当年收租院的泥塑登了画报,而刘文彩的罪恶只是文字,须用脑筋记的毕竟没有眼睛看的直观,只知道此人是川西一个罪恶累累生活腐朽糜烂的大地主。待读了编辑部转给我的有关此人的大量资料以后,发现这个人并非传说的那么坏,原来几十年的批判“冤枉”他了。也就根据那些资料就汤下面,以故事的形式敷衍成篇。

不想就在杂志上发了本文的广告还没来得及面世的时刻,中央电视台播了有关刘文彩的新闻,  内容主要是说有人为刘文彩招魂。热点成了烫点,那篇东西就这样搁浅,发不出来了。

几年来,常常想起这篇东西白忙一场,心头就有些酸溜溜的。割不断,也心不甘,有一天心血来潮,决定认真写它一本。于是另查资料,找来有关四川军阀混战的各种书籍挨着啃。这一啃不要紧,竟对自己那篇东西的观点产生了怀疑。刘文彩原来是在谁有枪谁就成王那样的背景下横空出世的,果真是个好人吗?脊背一阵冒汗,心想,幸亏没有发出来。同时,我对四川那段时期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动了去大邑感受一番的心思。

隆冬时节,我一个人动身了,路上经朋友努力,弄到了专写刘文彩的几本书。由军阀史料进入到刘文彩的个人材料,才发现,几年前所执的观点大错而特错了。尽管那几本书把刘文彩的亮点都发掘出来了,但刘文彩的所作所为还是叫你没办法将他说成好人。我参观了刘氏家族的新老庄园,参观了刘湘的公馆,还有安仁街上刘元宣和原二十四军一些什么官儿们的公馆。访问的结果,不但推不翻已有的定论,反而对刘文彩及他们那一支刘家军产生了厌恶。即使站在当年的视角看问题,此人也难以被定为好人。

认真说,刘文彩算不上中国大量一般地主的代表人物,中国的中小地主有几个能修那么大的庄园?况且他散在各地的公馆有二十八座之多,每一座都不比老公馆逊色!有人为刘文彩不平,说没有那么多,比如成都,就“只有”三座。我们且不说他二十八座,只算它一个零头:八座,那也不够吓人吗?据《大邑县志》载,二十世纪前五十年间,大邑籍国民党军长、副军长八人,师长、副师长、师参谋长十八人,团长、副团长五十一人,另有少将军官十二人,任过县知事、县长的有八十一人之多!其中多数与刘家军有关联。“三军九旅十八团”,这是人们对他们势力的概括。须注意的是,他们并非先参加国民党而后被任命,而是先占山为王有了势力然后才被国民党追认的。他们打着“国民革命军”的旗号,行的却是封建家族统治,对内封官加爵,对外打击异己,就是在这样一种乌烟瘴气无法无天的背景下,才使刘文彩这个文盲加流氓得以成个人物。那段历史不但让人气愤而且让人害怕,如果没有一场土地革命让他们成了气候,哪还有老百姓过的日子!因此我对刘文彩背后的东西更感兴趣了。

首先说二刘:刘文辉和他的侄子刘湘。这叔侄俩尽管同属军阀,但在处事为人的态度上,区别也是很明显的。刘湘是四川第一个大军阀,  曾三任川军总司令,四任督办,国民军二十一军军长,连蒋介石都对他又恨又无可奈何。他拥有那么大的权势,却自始至终不纳妾,寡欲,尚节俭,直到死时还跟妻子感情深厚。须知,那时候四川可是纳妾成风的。刘湘不但自己不纳妾,他的两个弟弟也受哥哥影响,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妻子。可刘文辉和他的兄长们呢,谁不是三妻四妾?刘湘不让两个弟弟有权势,说,只要日子能过就行了。但刘文辉却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六兄弟无人不是一发脾气就地动山摇的人物;刘湘的公馆修得如同一个兵营,而刘文彩的新老公馆却极尽工巧;刘湘回家对土匪狠狠镇压,刘文彩却收买土匪为我所用……抛开政治态度不说,仅就个人品质而言,优劣也很分明。

再从国民党时期的法律角度来审视刘文彩,他也属于不法之徒。杀夫夺妻,强奸少女,霸人田产,登门逼租,可谓无恶不作。国民党地方政府无奈他何,想要他的命的大有入在。如果背后没有刘文辉撑腰,没有老大刘文渊起润滑作用,没有军队帮他弹压,即使不解放他也难逃掉脑袋的下场。至于打着政府旗号派捐派款、贩卖毒品、勒索钱财,勾结土匪杀人越货,更是罄竹难书。如果用土改的政策去给他定性,仅他杀害无数共产党人这一条罪状,皇天后土就饶他不得。贪官、污吏、土匪、恶霸、流氓、地痞……等等角色的恶行,他一个人占全了。

站在那块土地上,历史仿佛并不遥远,你依稀能够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腥风血气。然而,为什么有人竟对刘文彩唱起了赞歌呢?风动树摇,使我看见了现代人观念微妙却可怕的变化。当年老百姓无不对刘文彩切齿痛恨,不幸岁月的尘垢渐渐淹没了受剥削受迫害人的泪水和呐喊,以致让他们的后辈儿孙转而为仇人不平,悻悻道刘文彩“其实不是那么坏”。

刘文彩只是个线头,扯出来的是二十世纪前半期四川的风土人情,和今天一些人的感情倾向。他很坏,却有人赋于他权力;他爱赌,独自一个人是无法赌的;他爱玩女人,却有人自觉地送上门去让他玩;他几乎是个文盲,却有饱学之士为他歌功颂德;他不是东西,但你落到他的地盘也不能无视他的存在;他贩毒,当的却是禁烟委员会的头儿……总之,此人是面镜子,反射出来的名堂颇多。

重新改写,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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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文辉出场

1.刘文辉出场

故事从一九二二年说起。那年头,辛亥革命成功又失败,袁世凯即位又逊位,北方北京一个执政政府,南方广州一个革命政府,既无皇帝独裁,亦无大众民主,于是各路诸侯揭竿而起,人人都想做扫尽烟尘的李世民。中原大地军阀割据,中国进入了最黑暗的时期。没有混乱就出不了英雄,凡出英雄的地方也就必有混乱。在四川,各种人物各种势力也趁这大好时机各自发展,于是便涌现出了更多的英雄豪杰。打的都是革命的旗号,扯的由头都是为了人民大众。

混乱使野心家们做起了春秋大梦,也吊起了许多年轻人做官的胃口。一九o五年废了科举,各地纷纷兴办学堂;辛亥革命刺激起了从军从政的热情,各种培养当官人才的学校应运而生,一是军校,一是法政学校。郭沫若曾有以下形容:“……有好些学生便借这个机会离开了正规学校,而转入了军界或政界。特别是法政学校的设立风行一时,在成都一个省城里,竟有四五十座私立法政学校出现。大家都想做官,几个月速成毕业之后便有考法官的资格,于是祖孙父子同学的佳话四处都是。”将四川搅得天昏地暗的人物们,大多是如此学校培养出来的精英。

没有这个大背景,也就不会有下面的故事。

这年冬天,四川宜宾市外长江与岷江交汇处的码头上,每到傍晚,就有好几个军人出现。起初码头上的工人们以为是护商队或是船捐局检查过往船只的,因为那时候军阀们占山为王,护商队、船捐局等等名目繁多的组织,都是他们搜刮民财的“官方”机构。但不久就发现,他们不是冲过往船只来的。他们在码头上站着,看也不看江下的船,等到天黑,就回去了。第二天傍晚,他们又来了,仍是到了天黑才回去。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有人便看出了究竟。那几个军人的注意力不在船上,却在一个年轻人身上;那个人显然是他们的头儿。那年轻人斯文秀气,穿着蓝衫,任凭寒风凛冽,却背不弯,头不缩,一动不动挺立在码头上,凝望着岷江上游。直到夜幕下降,再也看不清远方的景物,他才回过头来。接着有人认出了那个青年,他就是宜宾的最高长官、川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刘文辉,才二十七岁!

刘文辉,字自乾,一八九五年生,四川大邑县安仁镇人氏。他的家说不上贫寒,但他个人出身也算不得富裕。他的父亲刘公赞是晚清贡生,家有三十多亩地,然而母亲却生下他们七子一女,老六出生不几天就夭折,剩下的也还有七个,他是老幺,儿子中属于老六.因为他最小,也就得到了父母和兄长们的关照,小时的文字是大哥刘文渊教的,读书时也吃掺菜的饭,大嫂时不时用她的私房钱接济。十四岁不到,刘文渊虚报为十六岁,为他报考了成都陆军小学,因为那里不收费,而且将来还可以当官。

刘文辉原本就聪明,况且大哥有些背景,考上不成问题。他凭他的文采通过了笔试,再以他的好口才通过了面试。两年

小学,接着被保送到西安陆军中学,再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在以后的日子里,四川众多的军阀派系中,最终形成了两大派系,其中之一是保定派系,顾名思义,就是保定同学结成的一大势力。一九一六年毕业时,他才二十来岁。那一年,袁世凯正加紧准备登基当皇帝,并接受了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

大哥刘文渊,宇升庭,一八七四年生,是刘公赞的长子,在一排小弟们面前,又是一个颇具权威的大哥。他是前清举人,又是省咨议局议员。

这个议员不可小看。所谓咨议局,是清政府一九O-年搞假民主的产物,四川咨议局于一九o九年十月十四日在成都成立。在《各省咨议局章程》里对咨议局议员和选举人资格有以下要求:“男子须满二十五岁,曾办学务或其他公益事业满三年以上著有成绩者,中学或同等学堂以上毕业者,有五千元以上营业资本及不动产者,始有选举权。”.具有被选举权者其资格要求更高:“本省籍贯或寄居本省满十年以上的男子、年满三十以上者”。可见,刘文渊这个咨议局议员的身份来得并不简单,至少他的家里还有“五千元以上”的营业资本或不动产,帮使虚报,也应该有个差不离。刘氏六兄弟出生的老屋至今还兀立在老公馆院墙外,虽说破烂,但轮廓依稀可见,十多间房子,雕花的窗、砖砌的墙,天井廊柱也具备,一个地主成份是跑不了的。辛亥革命之后,刘文渊便又考入了绅班法政学堂,后来曾任省高等审判厅长,大足、安岳县知事等职。老幺毕业对,他已经有了些名气,不但在那一带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物,而且成了刘家的族长。这一长一幼兄弟俩,得益的就是法政和军事学校。

没有刘文渊,就没有刘文辉的发迹;没有刘文辉的枪杆子,就没有刘文彩及其他弟兄们的显赫。即使在以后的日子里,刘文渊也不是个等闲人物。他以忠厚长者的面孔出现,为刘氏家族集团的建立和振兴帮了不少忙,所起的作用是其他兄弟都难以办到的。

刘文辉少年得意,毕业后在家过了几天,刘文渊就把他领到成都,去找另一位了得的人物刘湘。

刘湘,字甫澄,一八九O年生,刘文渊刘文辉兄弟的堂侄。刘湘的爷爷刘公敬是“公”字辈三兄弟中的老二,是刘文辉的二爹;其父刘文刚是刘文辉的堂兄。刘湘比刘文辉大五岁,在以后的几十年间,他凭他的两面派手腕成了四川头号大军阀。此时在川军第一师周道刚手下任第一旅旅长。在这以后的二十多年间,他是另一派系速成系的主要人物。所谓“速成系”,全名叫弁目速成系。追其来源,还得从光绪年间说起。那时候创设新军,为培养军士一级人员,学校设了一个弁目队,也就是军队中跑龙套“匪兵甲”一类的人物。后来需要一批下级军官,来不及按常规从军官学校培养出军官来,就在弁目中抽一批人出来加入陆军速成学堂。刘湘、杨森都是先弁目后速成的那一批中人。以后,速成系与保定系由刘湘刘文辉叔侄两个为代表,成了全川两大阵营,并互相杀了个昏天黑地。

刘湘此时二十六岁,可说是平步青云,风华正茂,而且眼界甚高。见小叔毕业从军,既为叔叔也为刘氏家族高兴。刘文渊是他一向敬重的人物,即使不敬重也不敢得罪。他热情招待两位叔叔,并对叔叔谈了他的想法。这想法颇有见地。他说,小叔才从军事学校毕业,将来前途无量,现在刘氏家族就只两个人从军,必须互相照应,互相帮助。怎么处置小叔呢?他决定把小叔推荐给第二师师长刘存厚。这样的话,叔侄俩分别在两个部队,有利于发展,也有利于照应。两个叔叔现在须求刘湘,无论他怎样说,也只能点头称是,何况这点子还颇有道理。

刘湘招待两位叔叔吃了一顿,便派人送他们去刘存厚那里。刘湘送了好远,说:“你们直接去,我会电话中对刘师长讲的。”

果然,兄弟俩一去到刘存厚那里,刘存厚就满面带笑迎出了大门。刘文渊在这些人物中间属于名流,军阀们也要在各位名流中留下好印象,无不装成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况且要发展势力,没有一批好军官是不行的。看见刘文辉仪表堂堂,很是喜爱。

刘存厚本是大清帝国培养的“日本土官生”派,曾是清军统制。原驻在云南,四川独立时,他杀进了川,袁世凯称帝,他又跟着袁世凯派往四川的爪牙胡景伊跑;蔡锷成立护国军讨袁进川,他又从永宁起义表示响应蔡锷将军的护国军。总之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哪边有势力就往哪边靠,什么正义什么是非都是不管的。现在他的势力正旺,心情也特别地好。兄弟俩一到刘存厚那里,刘师长便任命刘文辉为上尉参谋,待遇不可谓不高。

刘文辉暂时安顿下来了,兄弟告别时,大哥免不得有一番勉励。

刘文辉这个参谋没什么事可干,有些别扭。他的理想是带兵,而不是敲边鼓。虽说上尉的职衔对才出校门的学生来说已经不低,但带不了兵,就叫他有些不得意。好在没过几天,刘存厚跟四川督军罗佩金打起来了,这场战斗给他的前程带来转机。

前头开打的是刘存厚和罗佩金两个人,幕后作怪的,却是那个跟蔡锷在云南宣布独立、并被推举为独立后的都督府都督唐继尧。

蔡将军的护国军胜利之后,蔡锷就病重去了日本,北京政府任命罗佩金署四川督军,任命戴戡为四川省长,而罗佩金属于滇军,戴戡是黔军。刘存厚护国有功,觉得应该当省长,但北京政府有意要挑起四川的军阀互相倾轧,没有让他满意;再加上罗佩金裁军时把浚、黔军划为国军,却把川军划为地方军,并在军镐立:狠压川军,刘存厚便葫了驱滇、黔军的心思。那个唐继尧早就想图四川,巴不得他们打,背后挑拨不断。北京的段棋瑞也加紧挑拨。戴戡的势力没罗佩金大,啶对罗佩金独揽大权不满,暗中支持刘存厚,于是刘存厚就跟罗佩金打起来了。两方在成都巷战,打的结果。是罗佩金和刘存厚都被免职,而戴戡集军政太权于一身了。刘存厚气不过,反转来再打戴戡,最后将戴戡的黔军打了个干净。黔军在巷战中放火烧民房并大肆抢劫,刘存厚的部队为了让四川人恨戴戡,也使劲放火,两方竞相在成都放火烧民房,烧死的老百姓就有六千多人,无家可归者更多。

这时张勋拥溥仪复辟,给刘存厚一个职衔,称他为四川巡抚,并授三等男爵。孙中山在南方蕴酿成立军政府启动北伐,云南的唐继尧被委为大元帅之一。但唐继尧对北伐没兴趣,眼睛不望北京却盯着四川,组织一支靖国军,自任总司令,打着孙中山护法戡定内乱的旗号,说刘存厚属于复辟派,再打刘存厚。刘存厚奈何不了革命旗帜下的阴谋,被打出了川,逃到陕西那边去了。革命党人熊克武帅第五师打刘存厚有功,成了四川省长兼督军,刘存厚的部下刘成勋成了第四师师长,陈洪范成了第八师师长。而刘湘的老师长周道刚代四川督军,由徐孝刚代师长,徐孝刚在打刘存厚胜利之后回老家养病,就把师长的位子让给了旅长刘湘,这时候,刘湘成了第二师师长。

在此情况下,让刘文辉再依靠刘存厚是没有意义的,刘湘这时以师长的地位,征得本人的同意,又把刘文辉推荐给了驻乐山第八师师长陈洪范。各军阀各自谋求发展壮大,要的是人才。天地混沌,风云际会,特殊的年代给有为的年轻人以广阔的空间。刘文辉一到第八师,陈洪范就任命他为二十九团第二营营长,刘文辉这才遂了心意带起了兵。

南方护法军政府任命熊克武为四川督军,但他无法收笼这些早已自成气候的王爷们,便搞了个划分防区的制度。所谓防区,顾名思义应该是驻兵防御的地方。但这个防区制不同。某个地方成了你的防区,你就有任命地方官员并任意征收税捐的权力,因而带兵的各自成了诸侯。这么一弄,四川的军队便如雨后春笋竞相拔地而起,各自拥兵自重,接着抢占地盘,为争地盘便打仗。从熊克武任督军至一九三五年,四川打了四百多仗,这四百多仗无不是为争地盘打的。人们把那一时期称作防区制时代。时势造英雄,刘文辉正赶上了这个时候。

没有这个防区制,刘文彩同样成不了气候。

再过两年,刘文輝就在刘成勋手下当了二十九团团长。

这其间,唐继尧不就职北伐元帅之职,却乐意当川、滇、黔总司令。等孙中山一辞职,他就通电全国自任总裁了。他迫不及待要搜刮四川的钱财,将就任总裁的地方选在重庆,就职的仪式经过了精心设计,搞得轰轰烈烈。但好梦不长,不几天,他的滇、黔军又被赶走。原来他在分配给养和整编部队时,还是罗佩金搞的那一套,有意压川军,逼熊克武就范。熊克武不同意他的作法,他就来了个倒熊战。熊克武见川军站在他一边,于是再联合四川军阀和已经被赶到陕南的刘存厚,发动了驱滇、黔军的战争。战争中,刘湘升成了第二军军长,刘成勋成了第三军军长,而陈洪范还是第八师师长,地位比刘成勋低一档。

战争取得胜利,唐继尧的总裁梦没能做成,退出了四川。但熊克武与刘存厚又打起来了。因为熊克武是同盟会的,为南方革命政权委任的四川督军,而刘存厚也是督军,为北洋军阀所委任。背景不同,立场也不同,势必捏不拢。打的结果,是将刘存厚再次打到陕南去了。

在驱滇、黔战斗中,刘文辉表现不错,打了胜仗。军长刘成勋大为欣赏,想挖去这个人才,竟不通过陈洪范,封刘文辉为少将旅长!这是典型的挖墙脚手段。因为这两位虽说一个是军长一个是师长,其实并非紧密的隶属关系。

人们都为刘文辉庆贺,刘文辉自己却紧张起来。只有他知道,这一封,陈洪范怎会舒服?果然就如他所料,刘成勋这一闹,陈洪范不敢对刘文辉疏慢,一边自己任命刘文辉为第八师独立旅旅长,一边打电话指责刘成勋挖墙脚。这种挖墙脚的把戏每个军阀都用,后来刘文辉尤其用得纯熟。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同时也是一个腾飞的机会。二十五岁的刘文辉在军中还没学会别的本事之前,就学会了玩套路。趁一个夜晚,他拉出了他的部下和并非他部下的军队,从驻地眉山直奔青神,在那里召开了一个亲信参加的会议,告诉他们把部队拖出来的真正意图。在这之前,他就与几位主力团长和筹饷处处长等人结拜成了弟兄,暗挖了好一阵子地道。此时一拉,就将第八师的精华拉了一多半。可见,真正挖墙脚的不是刘成勋,而是这位刘团长自己。

但青神离陈洪范的防区还是太近,后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去处:宜宾!不是划分防区吗?宜宾现在还是个空档,它水陆交通发达,地接几个省,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正是独立发展势力的好地方。而且,自流井产盐全国有名,弄到那个地方,发财不成问题。

统一了认识,便上报陈洪范师长,说要拓展防地,然后直奔宜宾。宜宾还被滇军占领着  去那边既离陈洪范远了,便于行事,同时师出有名,不怕上司惩处。陈洪范见人已走了,乐得那个人离开了自己,只好同意。他这才发现刘文辉是个不甘居人之下的,走了还少些麻烦。

刘文辉马不停蹄直奔宜宾,那时的宜宾又叫叙府或叙洲。他深知四川老乡的心思,从来都不喜欢外人在自己家里指手划脚,而且驱滇、黔运动全川皆知,日思夜想要让滇军滚蛋。于是他将军队驻扎在岷江对岸,大炮对着城内;然后派人进城策反,发动宜宾人掀起驱赶滇军的运动。一时间,城内标语传单乱飞,行走队伍不断,还有绅士们上门请愿,请他们主动离开。滇军不怕宜宾人,也得惧怕岷江对岸的大炮,便知趣地离开了。刘文辉进城前号令将士,得人心者得天下,要大家遵守纪律。无论做不做得到,但每个带兵的野心家都知道运用曹操“马踏青苗者斩”的一套。他的部下无论长幼,都对这位年轻长官敬佩不已,因为刘文辉对部下舍得大把花钱,还有些年轻人想干一番大事,认定刘文辉会成大气候,自然无不听从。不很费事,他们不但占领了宜宾这个丰饶的地盘,也收拢了全城人的心。老百姓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整得家破人亡,谁来头上坐着都行,能够少搜刮点东西更好。几年来宜宾是滇军进川的通道,来来往往从没间断,刘文辉这一来,才算稳定下来。

远方的第二军军长刘湘坐镇重庆,控制川东,得知这位小叔到了宜宾,更加相信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正确。他还有更大的野心,正需要拉笼亲信,让自己人控制川南。在他当了川军总司令兼四川省长之后,索性帮小叔一把,委任刘文辉为川军第一混成旅旅长,隶属他直接领导,让刘文辉彻底摆脱刘成勋和陈洪范的控制。这等于是刘湘挖了刘成勋的墙脚。这么一来,刘文辉成了初下江东的孙坚,独操宜宾一方了。

宜宾辖十三个县,水陆交通发达,物产丰富,又是好几个少数民族聚汇之地,地接凡个省,刘文辉占据之后,经过两年的经营,便是歌舞升平,如太平盛世了。现在,宜宾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心。

此时,成都的各种人物正在为四川自治紧锣密鼓地捣腾。在打刘存厚的战斗胜利之后,刘湘的第二军与熊克武支持的第一军合不来,熊克武推举刘湘为总司令兼四川省长,让刘湘出头受过。果然没几天,各方都不满意,刘湘弄得十分孤立,心灰之下便辞职了,说什么“樵山钓水,久思遂我初心;推贤让能,敢忘希民夙志”,将军职交给了第九师师长杨森。但他并不是真正想退隐山林,暗中却策划对熊克武的一军发动战争。一軍军长是赖心辉,但其实是熊克武控制着。刘湘的意图让杨森实施,对一军发动了战争。结果杨森不但没打着第一军,反被支持熊克武的各方联军打得落花流水,只身逃跑到宜昌时竟然身无分文了。

战争起始时,刘文辉奉命放弃宜宾,刘湘封他重庆卫戍司令,让他在重庆守着。但他并不与联军方面的邓锡侯开火,因为他与邓锡侯是保定同学,情谊不浅。两军相持,信使不断,互相问寒问暖,传递信息,演的是一出滑稽戏。等到杨森败讯传来,他就迎接邓锡侯进了重庆。

刘湘失败了,不得不真的回家“樵山钓水”了,由刘文辉派兵保护着回了大邑老家。二人一路是否产生过好点子,外人无法得知,只知那时两人的感情很深。然后,刘文辉还是回到了宜宾。这是他的防区,成了既定事实。此时主管四川的是刘文辉的老上级刘成勋,身份是川军总司令。

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块防地,在他人看来真是吉星高照。但刘文辉志不在此。他还有更高的目标。他看出来了,四川各军阀没什么信仰也没什么目标,都为梦想有一天能当川王讲团结,又只为自己的短期利益而战斗。搞这一套他自视比他们高明。他已经将宜宾所辖的地盘牢牢抓在手里,但,抓了地盘是要搜刮钱的。种地的,经商的,烧鸦片的,卖淫的等等方面,都有油水可捞,这些交给谁最为放心呢?打虎靠的亲兄弟,打仗靠的子弟兵。他熟读兵书,通晓历史,又是农家子弟,深知这一点。让自家人管好后方才是可靠的。选谁呢?

在他看来,大哥刘文渊人倒是好,却不是管钱的料子,而且那人忌讳谈钱。况且,要养活一支部队就必须搜刮民财,枪杆子下的官样文章再加明抢暗夺才弄得好,而大哥只会翻条文。二哥刘文运倒是个爱财如命的,但这人只为自己攒钱,钱进了他的口袋里想拔出来有如洞里拔蛇,是拔不出来的。这么个精神境界,如何成得了大事!三哥刘文昭是个裁缝,人品也不错,却喜欢佛道,而且腿有些跛,缺少匪气。四哥刘文成,也是个鸡蛋里头算得出骨头的人物,有了钱绝不甘心拿出来做军饷。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他选中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个,是他的五哥,也正是几十年后名声震川外的刘文彩!

刘文辉派人接五哥去了。这几天,他天天等候着消息,天天傍晚到码头上去探望,就是不见五哥的影子,等得他好不心焦。在他的心目中,并不认为五哥有多么坏,相反,脑子里装的尽是五哥对他的情义。五哥没读过书,却聪明过人,胆识也过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儿时的情景,那情景总有五哥在其中。五哥有了好吃的,总是给他留着;到外面去玩儿,闯了祸也有五哥兜着;五哥在外打牌是高手,赢了钱总是少不了给他;自己读书这么多年,只要一回去,大哥疼爱的同时却又不住地对他教育,五哥却没有那么多教条,只顾给他好吃的,领他到好玩处去玩;而且,五嫂也常给他零钱……五哥是那么随便,为人讲义气,跟五哥在一起无羁无绊。五哥文墨少,心眼儿却不傻,在乡里开一个烧酒作坊,知道怎样赚钱;五哥还跟刘湘的老爹刘文刚合伙修了一座水碾,这些表现足以说明五哥是有心计的。在他决定挑选人时,多少人涌上他的脑海,又一个个被他排除,排除不去的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五哥。他认为稳固宜宾的重任非五哥莫属。

越想五哥,五哥越不来,越不来,就越想他。他站在江边凝望上游,只见天地一片混沌,一只鹰在铅色的云层下拍打着沉重的翅膀。河下,溯风阵阵,江水拍岸,他的脑子里也翻江倒海,汹涌澎湃。夺取全川,挺进中原,域中将来焉知不是刘家之天下?不幸他满脑子装的全是旧时军人古代将相的故事,效仿的也是现有军阀的作派。

天慢慢暗下来了,又一天过去了。有个人凑拢来说:

“天太冷,回去吧。码头上有人,五老师一来就会通知的。”

刘文辉见几个部下都很冷,而且肚子也饿了,只好回去。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到,就叫我。”

夜晚他还要看书,直到夜深了,正要睡下,副官跑来说:“五老师到了!”

他一蹦而起,睡意全消,马上就往外走,边走边问:  “在哪儿?”

“新盛旅馆。”

新盛旅馆里,尽管早就有旅部关照过留几间好房子,老板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见来人只是一个土包子,也没有人特别看重。忽然来了一大帮军官,甚至最高长官都来了,确实吓人一跳。刘文辉全然没有了往常的老成持重,踏进门就高叫一声:

“五哥!”

一扇门打开,出来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马褂满身土气的汉子,他就是几十年后大名鼎鼎的刘文彩,时年三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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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2.刘文彩亮相

古时讲究耕读传家,刘公赞就是个具体实践者。刘公赞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幺,分家后有田数十亩,一边驱人耕种,一边读书,还亲自在家开一个烧酒作坊。田里的耕种难不倒他,流通领域他也看得清楚,医术略知一二,相面算命看风水也曾涉猎。这种人物的生存本领在民间属于上乘,对门隔壁的农民大事小事都爱请他帮助谋划,颇能获得人的敬重。一串儿女相继出世,他给他们的安排竟然都那么合情合理,让他们在各自的天地里尽情发挥,每个人的才气都发挥到了极至。

大儿子刘文渊一副忠厚端谨相,刘公赞就让他读书,果然就考中了秀才,革命之前当咨议局议员,革命以后当审判厅法官,后来他貌似忠厚的模样使多少人都吃了大亏,给刘氏的掠夺兼并起到了枪杆子都起不到的作用;二儿子刘文运没有了上学的经济条件,加上他不爱读书却工于心计,老父亲就让他在家帮着,他以后连生八子,人称唐场八虎,当年红军抢渡大渡河,跟红军较量的旅长刘元瑭就是他的二公子。他本人为了一分半文的利益连弟兄都不放过;老三刘文昭腿有残疾,便让他学裁缝,他没有与人较长短的条件,便信神信佛,但到晚年时终于耐不住寂寞,摔开了佛道,在兄弟们的照顾下当上了刘家

的民间势力“协进会”的总头儿,那上千亩的土地和动不动捐出来做善事的大量钱财不是裁缝挣得来的;老四刘文成先是学会了开烧酒坊,跟刘文彩一样会捞,跟老二一样会算,并有弟兄们都没有的好品质:一毛不拔!后来刘文辉当上了军长,便让四哥去管造钱的摊子,再后来成了省禁烟委员会的主任,让老五刘文彩当大邑县禁烟委员会主任,做了许多鸦片生意;刘文辉能读书,读成了文武全才,后来竟然当了军长,并先后成了四川省主席和西康省主席。

至于刘文彩,刘公赞绝对没有指望他也能出人头地。

刘文彩,字星廷,一八八七年生。小时,在兄弟间显不出他的优秀或顽劣。他十岁以后才上学,课堂上的板凳在他有如针毡,粗通文墨便不再长进。据说一本《三字经》都没有读完。但他精力充沛,爱动不爱静,爬树爬房身轻如燕。自小他的朋友就多,因为他一副笃敦忠厚相。读书两三年没读个名堂,就回家操农活,干事是一把好手。再过两三年,他长大了,跟人开起了烧酒房,对赚钱具有始终如一的爱好和激情。他会干,也会玩,且精力旺盛,白天劳动一天,晚上还跟人打牌,大呼小叫,扰及四邻。他有一匹小马,白天驮运,在马上他就睡着了。有时扑通一声栽下马来,依然不醒,他的那匹马也怪,并不独自走开,依然守着它的主人。刘文渊担负着教育兄弟的责任,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搞劳动的老二老三和从军的小弟身上,见老五能干事,并不多言少语,也就没有多加过问。刘文彩无论在外还是在家,都不惹人讨厌。

四川是袍哥的天下,结义拜把历史久远,那些组织网罗的都是好汉。古人有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这个局面的形成,一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只要天下不稳,

那里就有变成独立王国的危险;再就是统治阶级的高压和官吏的腐败,使得人们不得不依靠三朋四友解决问题。袍哥在反清中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为清统治在四川的倒台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以后的岁月里就更是理直气壮地存在着。《四川官报》说,人会的“自绅商学界,在官人役,以及劳动苦力群,不呈之徒,莫不有之。”不几年,四川有的地方“几乎户户皆窝,人人为匪”了。刘文彩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好的是跟各方势力交往,大哥的身份给了他方便,小小年纪就得到了那些人的赏识,大邑县某个袍哥组织的总舵把就将他收为小弟,人们戏称他为小舵把。人了帮会的第一大好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缺人照应,这对他的生意有直接的好处。那时候他还不明白结交这些好汉的实在利益。几十年后他一呼百应的时候,才明白小时候垫的这个底是多么重要。

刘文彩二十岁时成亲,娶妻吕氏,是一个农家姑娘。那姑娘勤奋扒家,对父母孝道,对哥哥尊重,对小弟也很照顾,深得一家人的喜爱。她先后绝刘文彩生过一儿一女,夫妻俩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和美。如果就是这么下去,那么刘文彩也就不会在半个世纪以后那么出名。不幸好人不长寿,三十岁不到,吕氏就一病不起,告别了人世。接着,一儿一女先后夭亡。

过了三年,经人说合,经大哥们操心,又娶了一个农民的女儿,她叫杨仲华,那时他已三十岁,杨姑娘却才十七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个杨仲华尽管还是个孩子,却风风火火,勤奋贤慧,进门不几天,就让小院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她也是一个理家的好手。再过几年,她又生下了一儿一女。刘文彩做生意越来越精,家里有杨仲华精心安排,家境一天比一天好。其间,刘公赞夫妻将几个子女抚养成人,完成了他们人生的使命,于三年前溘然长逝了。兄弟间各立门户,开始了各自的人生旅程。

苍天的安排周到得密不透风:如果吕氏不死,刘文彩也许最终不过是个农民,那样的话,中国大地岂不少了一面镜子?如果刘公赞夫妇长寿,父母在,不远游,几个儿子如何能出外叱咤风云?

刘文彩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震撼全川的一个人物,在他三十五岁以前,凭他的健壮身体,凭他的聪明能干,小日子过得不错,在他就觉得很像模样了。就在他干得得意的时候,小弟刘文辉派人来接他了。来人带回一封信,简单几句话,因为写多了让他犯难。信中说,他喜爱五哥,也敬佩五哥,想请他来宜宾当官,详情到了面谈。

去不去?夫妻俩商量去商量来,拿不定一个主意。父母逝世后刘文彩去找过小弟,那时候刘文辉还是个团长,部队驻扎在乐山。他去时头缠蓝色包头,脚蹬一双草鞋,长褂是旧的,面对一色衣服鲜亮的军官,他寒酸得不成样子。如果刘文辉当团长就到了顶,任凭刘文彩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成气候。他后来的发迹,实在是因为刘文辉水涨他的船才高。好的是小弟并不认为五哥丢了他团长的脸,仍然跟以往一样,对他敬重有加。部队的那份儿排场,小弟的那份儿威风,时刻在他的脑袋里闪现。去当官,当个什么样的官?尽管他对侄子刘湘的威风早就敬慕不已,但现在有些晚了,自己已经三十五岁,去服从小弟的支派,还是觉得不好。而且,自己的生意正红火,丢了岂不可惜?还是杨仲华有主意,她说:

“你去吧,先去看看。老幺虽说是当着大官,我看也不一定是要用这种办法报恩。他那里没有个知心人,要你去帮着些

也说不定。若是要你当官拿钱不干事,你就回来。若是他的确是要人帮他的,难得他看重你这个五哥,你少不得还是要帮着……”

他想想这话很对,于是就决定启程了。杨氏见他要出门,不愿丈夫是个糟样子,特地专为他做了一身长袍,收拾一番才让他动身,因而耽误了行期,让老幺在江边喝了几晚的西北风。

兄弟俩一见面,亲热得不得了。刘文彩平时跟人交往,总是听人家说的多,自己说的少,这就是兄弟们和那些好汉们喜欢他的原因之一。这下小弟当着这么大的官儿,他更是不能多说。他只说,也不知你缺什么,我空着手来了,什么也没带。刘文辉说:

“我要的是五哥,你来了就行了。”

“你嫂子说,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我就住下来。”

刘文辉心怀着凌云之志,坐镇宜宾之时,一切都将要仰仗着这位五哥,说深了怕五哥不懂,就拣五哥懂的说。他让卫兵守在门外,兄弟俩关在房里密谈。他说,川外目前乱成一团,四川就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在这个王国里现在有哪几个人当家?无非熊克武,无非杨森,再就是那个侄子刘湘。熊克武是个空架子;杨森是个华而不实而又没目标的,专一在女人窝里泡;刘湘呢,虽说目前势力强大,但那个人是速成学校出来的,怎比得上自己?慢说学的东西比刘湘扎实,仅保定那么多同学在全国各地掌握军权,他可以一呼百应,就不是刘湘比得了的。那几个人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有一天打得过他们。我们刘家要有统一全川的雄心。而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知心而又能干的自家人,坐镇宜宾,管好这个家,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扩展地盘。

“这就跟一个家一样,你家里若是没有嫂子,你在外怎么能做生意?”

其实刘文辉说的这些并非财源的全部。宜宾再怎么富,也不足以养活一支军队,虽说他号称—个旅的兵力,其实不过一个团多一点儿。他还瞄着自流井和自贡的盐税,瞄着云贵边境的毒品,想着造币厂等等。但目前,宜宾的收入是一大注,他不能放弃。

这么一说,刘文彩懂了。他不但懂了“当家“的意思,还想起了楚汉相争时萧何的作用。但,四川那么多军头,幺弟算什么?唯一的依靠刘湘现在回了老家,虽说没在山上砍柴没到沟里钓鱼,却也差不多,天天在乡里闲逛。他怕小弟失了刘湘那座靠山玩不转。

“刘湘回家了,正在家里盖房子,还到我们家去过,你怎么办?”

刘文辉其实瞧不起那个侄子,告诉五哥说,那个人不会永远呆在家里,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杀出来。但自己不能依靠那个人。刘湘不过是出来得早,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正好趁那人不在,好好地发展一下自己。于是刘文彩点点头说:

“那我就住下吧。那,干什么呢?”

刘文辉说:“你暂时就在这个旅馆住着,每天没事了就到处玩玩,要什么就向他们开口。我会通知的。”他要让刘文彩先适应城里的生活。

兄弟俩一直谈到鸡叫,刘文辉才离开。

第二天早起,老板对这位乡巴佬格外巴结,派了专人侍候他吃,侍候他喝,然后问他还要不要什么。他摆一下头,一个人就到处去转了。

那时的宜宾热闹非凡。几个省的客商因为地域的关系,因为滇、黔、川军的历史渊源关系,俱汇聚于此;农村日子难过,不安于贫穷过一生的人们怀着发财的梦想也往城里涌,不宽的街道如乡下夏天的水沟,直觉漫漫荡荡;各种铺面一家挨一家,货色齐全;那些装得红绿鲜艳的大门里和楼上,传来一阵阵笙箫管弦声;一家家挂红灯的门口,半隐半现着漂亮的娘儿们;烟土的香气直透门外……多么好的地方哟!刘文彩兴致勃勃地在街上逛来逛去,思维进行着由种地到经商、由农村到城市的转变。一想起这一切都归小弟管着,他的心里就漾着一股甜蜜;一想起这一切即将也有自己一份儿,心里就晃荡那么一下。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甚至假想着:如果把烧酒作坊搬到这里来开,那将如何?

肚子饿了,他到了一家馆子,舍不得花钱,叫了一份素菜,饱饱地吃了一顿。那时候他还不知什么叫享受,只知填饱肚子才是幸福。

每日如此这般,玩了几天,一日,来了个小军官带着几个兵,要将他接到府城坝去。府城坝是旅部,就是他的小弟的大本营。旅店的老板和几个伙计跟他混熟了,帮着他卷东西,帮着他上车,走时互相打拱作揖,双方颇有了一些感情。不幸几个月后再看见他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车进了旅部,有军官将他安排在一间房里,左右房里都住着军官,吃饭也有兵侍候,跟那些军官一样,在厨房旁边布置得相当不错的小房间里。

这日下午快吃晚饭时,那个接他的军官请他去见刘文辉。刘文彩猴着腰,双手筒在袖子里,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到了一个小议事厅,见小弟一身军装正跟几个军官说话。见了五哥,刘文辉站起来,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向大家介绍:

“诸位,这是我的五哥,刘文彩,字星廷。”

几个军官向他拍了一阵巴掌。他不知怎么回敬,作了几个揖。刘文辉继续说:

“我们前方冲杀,要的是后方稳固,要的是粮草有保障。我想去想来,我的五哥在家做生意蛮有主意,为人也讲义气,就请他来帮忙。诸位要多多协助,因为他是为我们筹集军饷的。”

又是一阵巴掌过后,老幺再向他介绍那些人,他一个也没记住。老幺请他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说:

“五哥,我们商量了一下,过一天你就去船捐局,先把船捐局管好,弟兄们会协助你的。”

“干什么?”

“去当局长吧。”

这不就是官儿了吗?刘文彩心头一喜,却又有些紧张。自己还没有当过官儿,这个官儿当得好吗?他不知船捐局长是个什么官儿,只隐隐感到是个聚财的。因为如今发财的都是专管什么捐什么税的。他本想问一问,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说,也就忍了。

船捐局仅是刮船家油水的官儿,刘文辉让五哥管船捐,不过是要看看五哥能不能胜任。搜刮民财的局几十个,更有还没发掘出来的方面,让五哥只管这一小的方面,岂不是大才小用?刘文辉还要看看。如果刘文彩的能耐不济,便到此为止,也算报答了兄弟的情谊。

“什么时候去?”

“先玩几天吧。”

他们还说了些别的事,刘文彩不懂,也就听不下去,只在肚子里琢磨这个船捐局长捞的是哪方面的油水。会开完了,刘文辉请五哥吃了一顿饭。饭菜也不过一般,他想文辉的意思不过要让人明白,自己是他的五哥。吃饭间,他终于忍不住,问那是个什么官儿。刘文辉说:

“你看见河下的船了吗?那是装的货物,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得上捐,到处一样。有的按船交,有的就得按货交,比如有的就是运烟土的,那就得多交。部队到哪里弄军饷?就地筹款。明白了吗?”

“就地筹款”是熊克武防区制的产物,谁管了地盘,谁就有资格就地搜刮。老百姓深受这几字的害,无人不知它的含义。刘文彩更明白。四川的军阀们对抢占地盘十分卖力,就是由这四字政策刺激起来的积极性。他们要捐要税绝不手软,一船货能赚一百块钱,他们就可以让你捐九十九元。而且一路所过,三步一捐,五步一派。在张将军这里交了,下面是李将军的辖区,不能不再交一次。后来随着军阀的增多,便出现了“预收”一词,有的收到了九十年代。有许多种田的农民交不起那么多的税捐,竟将地契贴在门口,情愿让你把田拿走。军阀们要敛财,逼着农民种鸦片,不种鸦片的交税反而比种鸦片的高。你开赌场,开妓馆,开烟馆,一律支待,只要给税就行。总之,只要能刮钱财,什么都行。所谓的船捐局,就是雁过拔毛局。

“明白了。不知你五哥于不干得好。”

刘文辉笑道:“别人我不知道,五哥你我就太熟悉了。什么事你都会懂的,也一定会办好。除了这个船捐局长,还有其他的方面,五哥可要多帮我想想。我能不能在外头打得开,就全靠五哥了。”

也就是说,管他什么局什么官儿,目的就是要帮着小弟筹钱。别的他不会,说起捞钱,那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且瘾极大。只不过,这种捞钱方法全然不同于以往开什么水碾和烧酒作坊,还得从头学起。不要紧,他在这方面的才气和积极性远比读书认字高。他不笨,一通百通,不觉点了点头。

“把嫂子和侄儿们接来吧,好不好?”

他再点头。

刘文辉并不马上要五哥去上任,而让他在兵营玩了几天,无事的时候兄弟俩就聊上几句。刘文辉很忙,除了军队的事情,地方上开会也请他去,去了就讲话就作指示。每次外出他都把五哥带着,人家在尊重刘文辉的同时也对刘文彩点头哈腰陪笑脸,刘文彩在不知不觉间腰挺直了,头扬高了,慢慢具有了居高临下的派头。刘文彩发现,幺弟在外人面前架子很大,讲荔话来很有煽动性,这也对他起到了调教的作用。

刘文彩一直在旅部里呆着,呆的时间长了,便跟各方的人们熟悉了,说话办事也慢慢地从容了。有人去拜访刘文辉而恰逢刘文辉很忙时,刘文辉就让五哥接待一下,刘文彩就跟客人谈话,代为转达客人的意见;而有时又反转过来,刘文辉把向某人谈话的意思向他交代清楚,让他向别人转达,这时他就成了刘文辉的代言人。见他习惯了与周围人的交往,有一天,刘文辉派个小军官,陪着他去船捐局上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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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3.五哥不负厚望

防区制时代的军事长官与古代的诸侯没有两样,军事民政一把抓,具有委任地方官员的权力。刘文辉早就把这个人事变动通知了地方政府,这天又打电话通知了宜宾政府头儿,然后再派几个兵,陪着刘文彩去了。其实“局”只不过一座普通房子,房门口挂着某某局的牌子而已。部队房子很多,同样是以正统的名义抢占的。他一到,大门里就有许多笑脸人冲他拍一阵巴掌,有个当官模样的人早到一步,说:

“从现在起,五爷就是船捐局长了,你们可得好好地巴结着点儿。五爷在家乡时就精得很,有他主持,大家放心大胆地干。”

这个人讲了很多,然后又是一阵巴掌响。那个官员请刘局长讲几句,刘局长不会讲,向大家作几个揖而已。当官的和护送来的兵一走,剩下的人们便笑嘻嘻地围了过来,有一个说一声请,就领着他各处转转,一边介绍着。有一套住房是刘局长的下榻处,还有一队卫兵专听他安排。把那阵势一看,他就明白收捐有时是要枪撑腰的。这一点很危险,也很刺激,他的热情一下子就上来了。

刘文彩以为,既然他这个官儿跟船有关,那么眼睛就该盯着江边河下。但是他错了。他一到给他安排的办公室,下面的人就抱来一本帐,说收的钱都存在银号里。原来他的任务是帮着看护这些钱。与其说是管收捐,不如说是管这些执行人;他防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天晓得这帮家伙在帮公家收时自己捞了多少好处。收捐的自有人办,那些人如狼似虎,同时又是一帮子好汉,不愁收不到捐。于是他稳稳当当地坐着,收的管的都有人,不要他出马。这时他倒记起了自己的生意,坐到了这么好的位子上,那边烧酒作坊丢了,不在这里发财到哪里发财去!他的手下人一边罗罗嗦嗦向他汇报,他听不懂,也记不住,一边点头,心却飞走了。他想着街上那么多的店铺,如何让他们赚的钱飞一些到自己口袋里来?他用开烧酒作坊的头脑,想着这个繁华地里的赚钱门路。

肚子饿了,他不知吃饭怎么弄,正为难,当兵的来请他,他就走进了一间房。那里面有一桌酒席,却只摆了一副碗筷。他顿时明白了官与普通百姓不同的实在含义,昨日还在街上自己掏钱买饭吃,现在就有了一帮子人侍候了。自己在这里是最高人物,这些背枪的成了自己的手下人了。他是个讲义气的,忙说:

“怎么只有我一个?这么多菜,都来,打平伙吧!”

那个当兵的嘻嘻笑。

“好,叫你们头儿来.”

来的是个连长,问刘局长有什么事。“刘局长”说:

“这么多菜,一个人怎么吃得完?都来吧。从今后,干事是干事,不干事了大家都是弟兄,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都来!”

于是连长一声喊:  “加菜上酒!都来,为我们的局长接风!”

刘文彩是个爱热闹的,不愿让人高高顶着,见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军官,很是高兴。大家敞开肚皮吃喝,桌上无大无小,不多一会儿工夫就让他结交上了这些人。这时候他才认出这些军人的底细,原来军装一脱,也都是绿林好汉。有的脚丫子蹬在椅子上,有的敞着胸脯,有的喊五爷,有的叫大哥,有的叫局长,有的喊五老师,搞得一塌糊涂。跟这些好汉打交道书生气用不上,他也不舍?只有江湖义气才管用,而这一套把戏他烂熟于心。

“五爷,您就在家坐着。外面的事情有我们。您呐,只消在旅长面前多多替弟兄能美言几句,您有什么事,只须开个口,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们也找个梯子爬他一家伙。”

“好,好,你们跟着我,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哪个敢挑你们的毛病,那就是扇我的嘴巴!”刚才还正为认不到字犯难,现在把他们一看,他心里有了底。“跟你们说实话,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写字更是不会。好在大家都是弟兄,就好说。”

“爽快!”

“不过,”他将话锋一转,“我是个大老粗,讲的是义气,交的是朋友,凡事求到我,卖房当地也得帮。只是大家有话明处说,有事明着干,好处大家有,谁也别欺谁才好。”

这是江湖中的话,由大老粗说出来才有分量,才有威力。大家不敢马虎,一致说好,但各自心里咯噔了一家伙。

一顿酒喝了几个时辰,大家一下子都熟了,而且都成了好朋友。

酒喝完了干什么?有人就问:“局长您是玩麻将还是打纸牌?”“麻将。”他妈的,不露几手出来他们不会服的。

“玩两盘?”

“玩两盘。”

于是在另一间房里,置开了场子,杀起麻雀来了。刘文彩在家时好的就是赌,现在老婆不在跟前,大哥更不在隔壁,这是多好的机会哟!他一把掏出了身上的全部钱,搁上了桌子。其实,大家都是刘文辉的部下,也是局长的部下,怎么可以让他老人家输钱?他能赢大家的钱,就是手下人的福气了。他的水平不低,那些人的水平不敢也不愿比他高,让他赢了个畅快。

“五爷的手气啷个这么好?”

拍马屁不交税,把刘文彩哄得心头甜蜜蜜,手气就越来越好。直到夜深,才恋恋不舍地罢了。待牌局结束时,他当的不是局长,而是把头了。

“咣当”一阵响,他将赢来的大把银元扔下一多半:“弟兄们买酒喝!”这是袍哥老大才有的气魄。

睡觉时,有人给他端水倒水,有人给他铺床,走时还说一声:“要什么就叫一声。”人抬人高,没要几下子,他的乡巴佬形象就掉了不少。睡到床上听着口袋里那叮当作响的银元,他高兴得睡不着。他妈的,像这样不说做生意,就是打牌,也比开烧酒作坊赚的多呢!

睡到床上联想颇多,由打麻将想到了开赌场;由开赌场想起了烧鸦片;由鸦片想起了种烟土;由烟土想起了贩卖;由贩卖想起了船和骠马队……总之,赚钱的门路如井里打水,越打越多,一个人吃穿住用的各个方面无处不可以捞钱。那一夜他没有睡安稳。

每日在局里呆着,手下人就望着他的脸色,猜着他的心思,一动身就屁颠颠地跟着。有时手下人也带他出去走走,看看河下的船,看看收捐的具体操作过程。码头边设了收钱的场地,船家们和货主们自觉地去交钱,脸带着谦卑的笑。码头上游荡着一些带枪的人,他们是专打击要蒙混过关的人的。这帮人物对宜宾熟得很,自然也带他大街小巷穿,闲了无事便杀麻雀。他从他们的口里飞速地掌握着信息,认为赚钱的方法多得不得了。这段时间,虽说是赌,但也并不太恋,刘文辉是要他来干大事的,他不能让老幺失望,必须时时跟老幺搭腔。经过一番调查,然后去会老幺。

宜宾西城外,是刘文辉的演兵场。刘文辉是军事学校出来的,知道军人很看重学校的同学师生情义,但现在没条件办学,就搞军事训练。他在不断地招人,不断地收编土匪。当兵的人很多,并非为了革命的大目标,而是在家的日子难过,当了兵就有了一份口粮;还有的做着当大官儿的梦,而当兵等于抄近路。受招安的土匪也不少,他们也想要个正统名声。刘文彩没事时喜欢到那里去看,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高吭的口令声,脸上是喜孜孜的笑容。刘文辉看出五哥喜欢这个地方,常邀他到那里去玩儿,不好对下级讲心里话,就对这位不会坏他的事的五哥讲,常常讲得刘文彩也跟着热血沸腾。

这日去时,操场练兵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场子外头却站着几个头缠头巾身穿长衫的男人,袖着手张大嘴巴望着场子里的兵,因而当兵的就喊得格外起劲。当兵的认得这位是旅长的五哥,便把他领到一间办公的房里。室内也有几个头缠头巾穿长布衫的人,刘文辉正和他们谈什么。他一进去,刘文辉便站起来,那几个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刘文辉指着五哥向那几个人介绍,说这是他的五哥,那几个人就忙忙地作揖,称他为五爷。刘文辉然后向五哥介绍这几位的名讳,刘文彩一听他们的大名,脸上蓦然变色,肚子里咕咚一沉。

原来他们是让宜宾人谈起来就打寒噤的好汉!

领头的叫覃筱楼,原籍四川屏山县,在宜宾的管辖范围内。此人小时候便是个流氓无赖,稍大因赌搏欠钱太多还不起,便进山当了土匪,聚集数百人马,拥有枪支弹药。那年第八师师长陈洪范招抚,让他当厂军中支队长。并驻扎在他的家乡屏山县。可是他为了一个拜把兄弟作恶太多被县知事枪毙,竟杀死了知事。知事也有陈洪范撑腰,这下祸惹大了,他再一次逃进大山当了土匪。现在刘文辉正要扩充部队,而姓覃的也想捞个正统名声,两边一拍即合,正商量着如何办理事宜。跟覃筱楼一起的两个一个是蒋东海,一个是石肇武,也都是杀人下得手的人物。陈洪范任命的知事就是被这个年轻的石肇武亲手杀死的。原来外头看练武的乡巴佬是他们的随从。

“五爷,以后还要多关照小弟们。”

这是覃筱楼说的。这位山大王满面带笑,笑得刘文彩起鸡皮疙瘩。

刘文辉喊了个军官,让他领着几位各处看看,然后,跟五哥出来了。

“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刘文彩问。

刘文辉说,他们想到他的手下来。

“这样的人你卡得住?”

“卡不住这样的人还带什么兵!”刘文辉笑道。  “放心吧,不到我的手下来,他们永远是土匪,人还要图个前程呢。”

“他们有多少人?”

“四五百。”

“都要?”

“要的是人。”

刘文彩好一阵子没有开腔,他在算,这么多人要穿多少衣服,要吃多少粮食。

刘文辉会玩政治,调教人是他的拿手好戏,见五哥为他发愁,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他对五哥说,目前又有大仗要打。刘文彩对这些不懂,他看到的是风平浪静。刘文辉便介绍一番。

熊克武支持的第一军和杨森的第二军打仗,以第二军失败而告终,第三军军长刘成勋便被推为川军总司令了。刘成勋为了独揽大权,不愿别的人也当军长,伙同几个捞到了好处的人废除了军长制。为争军长之职的人不少,见刘成勋堵了他们的晋升之门,这些人跟刘成勋的矛盾就越来越深。另一些不甘居刘成勋之下的人不断地挑拨,那矛盾已经只差开火了。另外,北方政府的吴佩孚要将地处南北中间的四川争取到手与南边的孙中山搞对抗,又在扶持败军之将杨森和逃在陕西的刘存厚。刘湘那人也不是就此罢休的人物,绝不会安心在家里砍柴钓鱼的。四川风起云涌,还将有一番厮杀。刘文彩见不到苗头,刘文辉却闻得着气候。

见小弟分析形势头头是道,刘文彩认定小弟是个文武全才,他关切地问小弟如何处置,刘文辉笑道:

“见机行事,谋求发展。”

“对头,跟他们卖命划不来.”刘文彩说。

“所以我要抓队伍。”刘文辉这才回答了刘文彩担心招土匪的问题。“你想,光靠这几个人怎么打天下?姓覃的是土匪,我晓得,就看我们怎么用。用人如用器,用好了,他们就是一把剑。请五哥多帮我操些心。我不可能蹲在这里,要常去常来,五哥就帮我守好后方。”

这一番话,将一个懵懂的刘文彩唤醒,他点点头,不再认为那个覃筱楼是坏人了。同时他也要加入进来,成为一把利剑。从此,他自觉地为刘家天下勇猛冲杀了。他也向小弟讲他的打算,说他的生意丢了太可惜,想在当局长的同时也做点生意。刘文辉有钱却志不在钱,何况他做的是让刘氏家族风光的大事,公家收的与五哥私人收的有什么区别?五哥的神态真有几分憨气,让他格外喜欢。他于是就说:

“五哥会有办法的。”

是的,有这么一把遮阳伞,什么事不好办!于是刘文彩把自己这么多天看到的想到的向老幺汇报,说,有人贩鸦片,我们为什么不能贩?有人贩盐巴,为什么不自己接过来?还有抽大烟的,按灯收;种鸦片的,按棵收,不是一大笔钱吗?

刘文辉哈哈大笑,接着就要他把烟酒公卖局分局也管起来,并说:“五哥,照这么下去有你干的。”

刘文彩也憨憨地笑了,他从小弟的笑声中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正确。告别了刘文辉,他马上派人回大邑老家,让杨仲华变卖家产,带孩子们来宜宾。他在为老幺想时也为自己想,自己搭刘文辉的车赚钱,前景可观。吩咐好了,然后去烟酒公卖局去兼职。

烟酒公卖局另有一番景象,不像船捐局那样荷枪实弹,穿长衫的不少,接触的多是帐本子。但也有别枪的人出没。烟酒公卖,其实就是垄断经营,而且伸缩性颇大。无论你是小摊小

贩,还是直接的烟酒消费者,都得来我这个“公卖局”进货。货从哪里来?垄断进口,还可以自己种烟自己开酒坊。除了供应本地,向其他地方销也是个大生意。这次刘文彩已不是初当船捐局长时畏首畏尾的样子了,他独自一人进到公卖局,背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瞄瞄。他看见办公的人都在聊大天,有的鸦片瘾发了直打呵欠,还有的争论着局势。这些家伙他一个都看不上眼。有人终于发现了他,有一个就问他干什么。

“我叫刘文彩。”

这名字让所有人吓一大跳,马上就有人搬椅子,泡来茶,一边叫他刘局长。他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谁都不敢马虎。还没坐稳,有人请他去局长办公室,然后把他领到了一间宽敞的房子里。有办公桌,他用不上,有纸有笔,他写不到字。他觉得他们办事的效率不行,应该主动想办法捞钱,而不应该坐在屋里等钱来。但这些他都没说,只说先来看一看。他的脑子热气腾腾,却又一把乱麻理不清。因为赚钱的门路太多太多,未来的前景冲得他头昏脑胀。他决定从船捐局选个把厉害人来,或是从大邑弄几个得力助手来。放着这么好的捞钱位子不干事,简直糟蹋了。

坐了会儿,听领头的汇报了一下多少人,收多少钱,没有下指示他就走了。他在脑子里动念头,怎样把这个局弄得像模像样。从此他像个幽灵,一时到这个局来了,一时又出现在那个局,有时又在大街小巷里独自乱穿。

还没理出头绪,杨仲华来了,还拖带来了好几个沾亲带故的人,她把典卖家当带来的钱搂在怀中,觅了丈夫才放下心来。早在这之前,刘文彩就准备好了一套房子,一家人的卧房是一间大屋,置了好几张床。妻儿团聚,免不得一阵欢爱。住好住歹,杨仲华本是苦出身,也无所谓,只是见那么多人都围着刘文彩转,喊什么刘局长,便牙疼似地问:

“你是局长?”

刘文彩不好意思地打个哈哈。

还没正面回答问题,更让杨仲华惊讶的事情来了。一批衣着鲜明的军官,拥着一位年轻的将军来了,一进门就叫五嫂。

“你是……文辉?”杨仲华见了这位年轻的军官,也为小弟高兴。刘文辉回家是一个人,穿着长衫,还看不出他的威风,现在穿着军装,又被一帮子军官簇拥着,那气派就不同一般。“哟,长成大人了!”

刘文彩说:“人家现在是少将旅长了!”

杨仲华不懂少将有多大,只知不小。

刘文辉对五嫂介绍说,他请五哥来干什么事的,要五嫂放心。他还有事,说了几句就走了,留下了许多为五嫂接风的东西。

刚把刘文辉送走,又来人了,是船捐局的手下人来拜见局长夫人的。好容易走了,又来人了,是烟酒公卖局的人们。才送走,又来了……每来一批人,就留下许多东西,一连几天,比坐车船还累。

杨仲华是个过惯了小户人家日子、做惯了家务事的女子,丈夫;上她变卖家产:就让她心惊肉跳。来到了这么个繁华似锦的城市,每天接受这么多礼品,虽说不为家产问题担心了,却又为跟前的排场不习惯。没有事于不说,又见丈夫手下如此多的人侍候,出门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就免不得有些心惊。好几天闷闷不乐,少言寡语。那日刘文彩很晚才回来,嘴里喷着酒气。一家人睡在一间大房间里,上了床,见妻子睁着眼,也

不动,就问她:

“你怎么了?”

“没怎么。”回答了,口气却冷。

刘文彩爬起来了:“你心里肯定有事。夫妻间,怎么有话不说了?”

杨仲华想想也是,丈夫又没得罪自己,怎么自己先隔膜呢?她叹口气说:“在家做惯了,到这里当起了太太,不习惯。在家里的时候,一颗饭,一滴水,都是自己挣的,吃起来也香,喝起来也甜。可是现在呢?你被人拥进拥出,我倒像守空房……”

刘文彩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莫不是怕我在外头找到相好的了吧?”

杨仲华不好意思地一笑,却又滚出了泪。刘文彩将这位与自己同甘共苦知冷知热的妻子抱在怀里,发誓似地说:

“你想:我就那么没良心吗?文辉要我帮他一把,还是你说的对,别看他威威赫赫,其实知心人没有一个。他的心思除了向自家人说,还敢跟哪个讲?这里收的钱多,他要用来作军饷,我不得不跟这些地头蛇们打交道。放心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到啥时候,我也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处。”

一番话不带半点儿杂汁,实实令夫人感动。

他有工资,工资不低。下级军官都知道他何许人也,地头蛇们也知道他的来头,这里请,那里请,那些钱在交公的时候,也向他私人交。他喜欢赌,那些家伙就投其所好.贴了本陪他玩。他也够意思,在他手下干事的他都不认为是下人,而都是他的弟兄,军队在他看来不过是袍哥穿上了军装。大家见他实实在在是条好汉,也都喜欢上了他。

刘文辉要扩大势力,招兵买马的同时也招募了几个土匪,覃筱楼、蒋东海、石肇武等等人物正式拖着人马来了。招安土匪要花钱的,一日刘文辉问五哥有没有钱,刘文彩上任还没有多少时间,不打顿地说“有”,随即交出了他收的所有钱。刘文辉笑道:

“五哥,我没有选错人呀!”

刘文彩一副呆相:“我不懂。”

“你才上任几天?以前我找他们要钱的时候,他们总是叫苦连天,你却半句怨言都没有。好了,我不要这么多,你还得留一些,局里要是有个什么事,你到哪里找钱去?”

刘文彩笑了,笑得有些可爱:“你请我来帮你的,答应了的事,总是要办到。说话口心不一,那叫个什么人。”wengewang.org

刘文彩看出这是个捞钱的好地方,想着法儿捞。那些狐群狗党们要巴结他,钱竟然像水似地向他的怀里流。他爱钱,每次打牌都极用心。要是输一场,他要心疼好长时间。渐渐地,那些人也看出来,这家伙尽管衣服在换,肚子里还是脱离不了土包子气,只好让他赢。回家很晚,原来是在赢钱。那些想少交的商人们,来向他进贡,他也照收不误。至于派的捐收还是不收,收多还是收少,他是不管的,因为他自己不出马收。

杨仲华见丈夫是个勤恳为公的样子,跟帮忙管家的闲聊时说:“你看你们五爷,在家时做梦都想着生意,到这里来了,生意也不做了。”

“就是就是,他要帮着六爷,没时间做生意了。”

刘文彩在大邑老家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听见银元响就如猫听见鱼在水里蹦,哪里能赚就想去戳他一把,因为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杨仲华嫌丈夫不管家,为此夫妻俩没少闹矛盾。这下杨仲华没看见丈夫做生意,也没听他说生意,以为他公而忘私,不再搞那些名堂了,不觉有些欣慰。刘文彩每日夜里才回来,回来就听得一阵叮当响,那是从外面赚回来的银元放到箱里去时的响声。那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曾打开箱子看,眼见白花花的银元闪着可爱的光泽,她也感到欣慰。丈夫在家时夫妻俩累死累活,赚的钱也没有这么急这么快。他在为老幺干事,莫不是老幺给了他这么多赏金?但她不敢动,怕万一是公家的。

其实她想错了。刘文彩对钱有天生成的敏感和热爱,不做生意?那不憋死才怪。这F老幺让他来管捞钱的活儿,实在是专业对口,热情对路。饱成天早早地走了,很晚才回来。有一天杨仲华要买东西,找刘文彩要钱,刘文彩说:

“现在没钱,等几天。”

杨仲华没懂,跑去剪开那装钱的箱子,只见那么多钱一个都没有了。她大吃一惊,问;“箱子里的钱呢?”

“我办了一个银号。”刘文彩没事似地说。

“那么多钱都拿光了?”

“那几个钱怎么够。”

“什么?”杨仲华的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你放进去多少?”

“五万。”

杨仲华一阵透心冰凉。“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攒了一些,借了一些。”

杨仲华腿一软,跌坐在椅上。

见妻子忽然眼泪汪汪,失魂落魄的样子,刘文彩安慰说:“你放心,这是一笔好买卖,亏不了的。”

杨仲华揩着鼻子,身子一扭,走开了。原只说丈夫再不做生意了,没想到他不但还要做,甚至做的让她都弄不懂是什么生意了。她在家时用钱都是算着用的,从没有这么大把大把地花过钱。五万!若是在大邑老家,这么大一笔钱足要了人的命。丈夫忽然向什么地方投进这么大一笔,叫她怎不心惊胆战?

刘文彩却没事似的,妻子好几天不理他,他也不介意,照样早出晚归,照样谈笑自如。直到有一天,他上午跑回来,拉了妻子就走。杨仲华问他干什么去,他笑道说:

“你去了就知道了。”

刘文彩干别的不行,做生意鼻子比猎狗还尖。若是小生意,他倒还不一定要做。第一次到局里上班,听弟兄们说钱存在银号里他都有些不舒服,谁开的银号?与其别人开还不如自己开。再看那些做买卖的,没有流动资金急得跳脚,如果自己有钱,借给他们谁敢不还?到宜宾结识了各路好汉,他看出那些地头蛇们无一不是有钱的主儿,无一不是有权有势的,有他们做他的手下,钱等于白拿,有什么不敢的?于是他放胆干了这么一笔买卖。银号名叫“义和”,请了一个老搞钱庄的人当经理,如同现在的信用社。军阀们无不到处开银号,也只有他们敢开银号。刘文彩第一步就走这一着,可见起点不低。一边放钱出去收取高额利息,一边低息吸取存款,再又放出去。还有收的那些公款,利息要的不高,都可以存到他的银号去。那些需用钱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商业老板,谁敢赖他的帐?收的公款就是军饷,军饷就是他银号里的流动资金。不几天,他的银号里一片繁忙。

他看准一个银号最忙的时候跑回家,拉起太太就走。

“去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

杨仲华放心不下那笔钱,又不知丈夫捣什么鬼,见他脸上是个笑相,猜着是为那笔钱的事情,也就不吭声了。

一进那个银号,果然看见存钱的人很多,清点钱的人们一直不抬头;刘文彩不放她,继续拉着她往前走。在那间高级漂亮的小办公室里,坐着一些体面人,那是要借钱的人们。经理是个老干金融的,各方面都管得井井有条,见老板来了,就起身要陪。刘文彩向经理点了一下头,叫他别动,再把夫人往前领。这里那里,上上下下,真是气派。最后看的是金库,她看见了一箱箱银元,一扎扎钞票,这才放了心。

“这都是我们的?”她有些不相信。在安仁镇,看见那些钱庄就像是看另一个世界,想不到自己也有了这么排场的钱庄。

刘文彩得意地笑着:“这下放心了吧?”

她呆呆地点一下头。这个丈夫叫她不理解了,才来宜宾多少天,怎么就做起如此大的买卖来了呢?

尽管钱放心了,可杨仲华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看完了银号往回走时,听刘文彩哕哕嗦嗦说个不停,她一句也没有听清。好半天没有说话,后来才想清楚是为了什么。那些存钱的都是穷家小户,她深知人家弄几个钱不易;又见那些贷款的人们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显然是急等着钱的,就说:

“你可别坑人家。”

“晓得。”刘文彩说,“我们也是苦处来的,将心比心,也不会坑人家的。那些借钱的不是苦人,他们借钱是做生意的,他们赚大头,我们赚小头。放心吧。”

夫人真的就放心了。晚上,她笑着问丈夫,怎么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刘文彩得意地说:

“你看看这些城里人,他们讲的是面子排场,花钱就不比乡下人了。乡下人讲的不是面子,是实在的好处。现在有文辉掌权,我在这里,谁都晓得我是他的五哥,放着这么好的买卖不做,那不是太憨了吗?”

夫人间:“那个经理可靠吗?”

“我们把彭载扬弄来吧?”

彭载扬是刘文彩的翔交、杨仲毕知道那人跟丈夫要好,人也可靠,同意了。有了夫人的认同,刘文彩心里也踏实,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他还浮赚,太赚特赚!

他想跟老幺商量一下,跑到司令部,却不见刘文辉,连许多熟悉的军官都不见了。他问一个小头目,那个小官儿说,师长带兵打成都去了。

“什么,师长?”

“您还不晓得吧?我们旅长升师长了!”

这可真是个笑话。刘成勋当了总司令和省长,便升刘文辉为师长,这位新升的师长第一次出征,却正是打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刘成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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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4.老幺能捞大钱

英雄太多,势必不能太平,刘文辉说的果然不错,歇了不久,诸侯们就打起来了。

刘成勋想要当霸主,不但废了军长制,又借总司令的身份搞裁军,这么一来不但得罪了许多想当军长的人物,连拥有小部队的人也得罪了,于是裁军与反裁军争论升级,最后便是兵戎相见了。

闻听川战内讧,北方政府的吴佩孚大喜,便扶持败军之将杨森,给钱给武器,让他召集老部下再拥有一支军队,朔江西上直奔四川;另外调了湖北、陕西、贵州各省的军队,也向四川包围他们被统称为北军。因刘文辉原是刘湘杨森一党的,现在杨森杀回来了,矛头指向南方革命政府扶持的熊克武和当了省长废军长制的刘成勋,也让刘文辉加入。

刘文辉接到命令时,知道其他几路反刘成勋的人马都正在往成都开,他一反往常走在人后的习惯,急急地抢先赶往成都。

刘文辉出兵神速,而且走在大部队中间。经过刘成勋的防区时,跟着他的覃筱楼说,是不是先打探一下再说?刘文辉道,没事,谁拦就打谁!覃筱楼心里直打鼓,他是当土匪出

身,时刻害怕被人暗算,像这么明目张胆地经过敌人防区的事情还没见过。但长官这么吩咐,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声命令好好保护长官。经过城下时,上面问什么人,刘文辉对身边的人道:“喊话,就说是驻叙府混成旅的。”那军官只好照他说的喊叫,对面居然不再吭声。刘文辉手一挥,部队再大踏步地往前开。过了一个关口,覃筱楼由衷地赞叹,长官好身手!刘文辉笑了一下,才说明其中道理:

“刘成勋在成都,大军压境,他们怎会明着吃这等亏?再说我跟他平时关系不错,他的防区一直让我直来直往。还有,我去了成都对他只好处而无坏处。”

经过几天的日夜兼程,总算赶到成都城外了。刘文辉用电台联系,得知其他军头们也派兵加紧往成都围来,算了算共有七路,连他共是八路,便先控制了东门,然后安营扎寨了。覃筱楼才参加刘文辉的部队,时刻想拼一手表现一下,那日见刘文辉在场子里踱步,他走过去说:

“旅座,攻城让我去吧。”

刘文辉笑了笑:“不用你攻。”

“那让谁攻?”

“谁都不攻。大家辛苦了,让他们睡觉吧。”

覃筱楼更不懂了,呆呆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只见刘文辉还是那样微微笑着,像是要发财的样子。刘长官的心计已经让他这个土匪敬慕不已,见长官仿佛胸有成竹,他就知道,长官将用计取得拼杀所起不到的效果。过了一会儿,有参谋叫,说是有人来访。刘文辉对覃筱楼笑道:

“你看,谈判的人来了。”

覃筱楼不知谈什么判,只觉得有些失望。

来的是省商会的几个人,多半是刘文辉所熟悉的。军头们无论杀得怎样头破血流,不打仗的时候都住成都,相互打拱作揖打哈哈,并竞相与各界勾联。一旦有事,这些地方名流们便起着信使和润滑的作用。刘文辉见了他们满腔热情,老远就向他们抱拳作揖,一边吩咐茶水。坐下了,刘文辉问他们有什么事。那位胖子会长说:

“刘自公,我们受禹公委托,专程来求自公网开一面。”

刘文辉见他们空手而来,便牙疼似地长叹一声:“禹公的提携之恩,文辉一直牢记在心,时刻要找机会报答。可是,围着成都的有八位将军,文辉为人驱使,实在不敢自作主张。是否请诸位跟其他将军讲一讲呢?”

能跟其他将军讲话,他们就不会来找他刘文辉了。胖子也叹了一口气:  “成都省府,闻听省城被围,百姓无不惊慌。禹公也是想到自公跟各方交情颇深,才选中了您呢。”

刘文辉显得十二分为难:“在下实实万不得已,正听候着攻城的命令。各位请回吧。”说完他就起了身。

诸位见无通融的余地,只好无趣地走了。

人走了,刘文辉继续在他的营房边打转,只是脸色比以前稍差。闷闷地一天过去,到晚上时,另几路人马也开到了城下,来向他通报的军人这个走了那个来了,他表面笑着,其实肚子里急成疙瘩。他不希望真的开打。第二天,又来了刘成勋的人。这次不是一般的人,而是英国领事馆的秘书,带着翻译一起来了。领事和秘书也都是熟人。副官来请示他,刘文辉道:

“你去跟他讲,我病了。”

副官跑去一会儿,又跑来了,说是秘书无论如何请他去一

下。刘文辉只好过去。那位领事馆秘书一见他就笑眯眯站起来,说,刘成勋提出了条件,请刘文辉让开一条路。

“什么条件?”

秘书说,刘成勋答应任命刘文辉为卫戍司令,并给了另外的条件:把造币厂和兵工厂再加几方面的税收交刘文辉接管,只请刘文辉让出一条通道,将另一些怀着忿恨的军队隔开,放他一马。刘文辉目的达到,马上就是一副笑脸:

“唉,我正在为禹公的事着急。你们来得正好,就依禹公说的,我去当几天卫戍司令吧。我希望禹公平安出城。”

领事馆秘书把有关东西交给了刘文辉,刘文辉将他们送了好远。

回来时刘文辉便发布命令:一团守兵工厂,不准任何人进出;一团守造币厂,同样不准任何人进出。参谋部分头去两个厂,动员工人赶紧开工,歇人不歇家伙,给工人发双倍工资。然后他说:

“将部队退后十里,让他们出去。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也不要被别人看见!”

果然敞开东门,涛部队退后十里,隔断了其他军队。刘文辉宦己则带着人马钻进城里去了。被围的一军熊克武、三军刘成勋和边防军李家钰的部分部队成了漏网之鱼,通过刘文辉的部队组成的巷道跑了。刘成勋同时通电,辞去了才当了没几天的总司令粕省长职。

刘文辉进城,当了成都卫戍司令。任凭其他人打得一埸糊涂他不管,径自在部队严密保护之下,让兵工厂开足马力造枪,让造币厂的工人日夜加班赶造银元。几方面的税收得来的钱被他卷了个干净。他守着军阀最看重的两个部门,知道无论

是这群漏网之鱼还是联军其他部队,谁赢了都绝不会让他一直在这儿守着,时间就是金钱,这时候倒真是如此。

一日,刘文辉接到一个电话,听见是刘成勋的声音,他表现得热情洋溢。“禹公,您还好吧?您在哪里?”

刘成勋的部队出去了,他本人却对刘文辉信不过,没敢随部队出去,却躲进了法国领事馆。有人看见他进了领事馆,刘文辉的部队便将领事馆围着,他想出去都不行了。万不得已,只好给刘文辉打电话,通电话时心情很不好:“自乾兄,工厂机器转得不慢吧?”他知道刘文辉在干什么。

刘文辉笑道:“您是文辉的老上司,文辉时刻盼望您赐教,您何必跟文辉打哑谜呢?”

刘成勋也笑了一下:  “说正事吧。我现在在法国领事馆。想请你送我出去,愿意卖个人情吗?”

“可是,文辉难以自作主张呀!”

刘成勋听刘文辉不是个无情的腔调,便在电话里向他呈厉害:“自乾,我晓得你志趣不凡,四川如果被你侄子和杨森一统天下,那两个人你比我更了解,未必你就能够得到多少便宜。现在你悄悄发展,被他们所忽视,如果没了我们,你就成了明显的靶子,这一点你还不清楚吗?”

刘成勋字禹九,大家讲周公之礼时便称他为禹公,背后他就被人称为另一个名字:刘水漩。这绰号不是自来的。他见风使舵常常成功,就在于会认风向。刘文辉现在玩的就是钻空子的游戏,成了焦点就成了靶子,这道理刘文辉并非不懂,但经刘成勋这么一说,就尤其感到成靶子也许就是明天的事,也感到是个问题。放刘成勋走,联军多个对头,自己也留了一条后路。刘文辉停顿一会儿,问:“那,您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的部队都在外头。”

“这样吧,”刘文辉决定卖人情了,“当初我送刘湘回去过,也送你回大邑吧,这样以后我也好交代些。”

“行。”

“我就不送了,我派人去接您。”

刘成勋赶在刘文辉放电话之前又说了一句:“我晓得你在干什么,要捞你就快些捞,无论谁打回来,兵工厂和造币厂你都得交出来。明白了吗?”

“多谢禹公提醒。”

刘文辉要钻空子,就绝对不会让联军灭了刘成勋,他们互相厮杀,他才有便宜可捞。乐得两边做好人,明知刘成勋一离成都就会反扑,却装聋作哑。他果然派兵护送他回大邑去了。刘成勋的部队都在前线,并没有损失多少,岂有放着自己的军队不管而回家的道理?一回家就跟部下联系上了,马上就赶往战场。wengewang.org

果然过不几天,熊克武和刘成勋又调集各部军队反攻,并节节胜利。这些刘文辉都知道,知道只当不知道,只将通宜宾的一路派重兵把守,枪枝弹药和银钱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宜宾。

这仗打了几个月,两个多月后,打熊克武和刘成勋的联军没有讨到便宜,熊克武和刘成勋却获得胜利,杀回来了。刘文辉每日注视着战事动向,无论战斗如何紧张,他也不慌不忙。眼看熊克武和刘成勋围到成都了,他还是不走。部下一日三催,请刘文辉快快离开,刘文辉却满不在乎,总是说:“慌什么。”径自继续加紧造枪造钱。那一日,刘文辉正在兵工厂看新造的武器,部下跑来报告,说熊克武和刘成勋回来了,马上就要进城了。刘文辉愣了一下,便命令:

“集合部队!”

“走吗?”

“不,列队欢迎!”

围着成都的其他部队随着战事的紧张调走了,剩下的见刘成勋和熊克武打回来了,早就跑了个干净。刘、熊二位拖着部队回来时,有部下报告,刘文辉的部队在城外欢迎。刘成勋气不是笑不是,什么也没说。他们乘车往城里开时,果然见好整齐的部队站在城门外大路两边,部队头上,站着风度翩翩的刘文辉,满面带笑地望着他们。熊、刘二位跑来成都就是要补充武器的,见刘文辉还没走,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刘成勋虽说有气,但刘文辉毕竟放过他一马,也不好马上发作。他们互相敬个礼,敬得两边部下都好笑。刘成勋懒洋洋的手在帽沿上靠一靠,眼睛却望在别处;刘文辉倒是敬得很标准,是个下级对上司的模样。接着,刘文辉挥手示意请二位先走,刘成勋的车便开走了。刘文辉跟在后头。刘成勋到了过去的司令部,下车却只见到刘文辉的副官长,刘文辉不知哪里去了。刘成勋问:

“你们司令呢?”

“怕惹二位司令不裔兴,说是暂时回避一下。”

刘成勋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滚蛋。

刘文辉又回到了兵工厂。刘戚勋有气,他只当不知道,继续造枪造钱。他知道刘成勋虽说再次坐镇成都,但还在指挥前线的战斗,而卫戍司令是刘成勋指派的,不能不通过手续就把他赶走。直到有一天,刘成勋给刘文辉打电话来了。刘成勋冷笑着问:

“你倒是要钱不要命的。捞饱了没有?”

刘文辉笑道:“多谢禹公教诲,使文辉茅塞顿开。您老还

好吧?”

“给你三天时间,回你的叙府去。”刘成勋扔了电话。

刘文辉放下电话,对部下说:“机器还可以开两天!”

千里当官只为钱,出钱养兵,最终还是为了钱。刘氏兄弟对钱都有特殊的敏感性,几兄弟相比,刘文辉才堪称经济奇才。他居然硬是等到第三天才离开,离开时通电解除卫戍司令职务,带着一笔陡财回到了宜宾。那时候,成都内外都满是熊克武和刘成勋的部队。

兄弟俩再次相见时,刘文彩惊异地发现,部队的装备大大不同于以前。新编的步兵五团一下子解决了装备问题,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刘文彩问刘文辉是怎么干的,刘文辉回答他的首先是一阵大笑。刘文辉在五哥面前如一个淘气的孩子,绘声绘色地讲了兵工厂和造币厂的故事。刘文彩听了小弟的叙述,眼睛瞪得老大。这才叫发财,这才叫大生意。至此,刘文彩才不再以为烧酒作坊是生意了。老幺的故事无疑给了他重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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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5.刘湘出点子

夏之一日,刘文辉派人来请刘文彩去一下。刘文彩不知什么事,颠颠地就往府城坝司令部跑。他以为又要打仗了。打仗是刘文辉的专业。到了司令部,却只见到一片心平气和,闻不到硝烟气。副官把他往一间房里领,一进门,见里面一个人先站了起来,向他一抱拳,叫他五爹。他的眼睛没适应,眨了几下,才看清原来是跑回了大邑老家的刘湘。不知怎的,他对这位侄子心头有些发怵,总觉得刘湘能够看穿他的肠子。

在得到幺弟的信还没到宜宾来之前,他曾背着家人偷偷地在风水墩前烧了一炷香。风水墩是刘文彩老爹刘公赞叫出来的,就在他家的斜对面,与他的屋高,其实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并不叫什么风水墩。关于这个墩子的神秘之处,大概除了刘文彩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玄机。据有人传言,说刘公赞还在刘文彩很小的时候对他说,那日早晨,正在刘文彩刚出世前不久,老爹起床看酒作坊,忽然望见一颗晨星仿佛就搁在那墩子上,那白色的光正映在自家的庭院。过不一会儿,刘文彩就降生了,于是老爹就给他取名星廷。老爹说那是块风水墩子,其实也不过顺口一说,他就以为这是什么谶语记住了。幺弟来信叫他去当官儿,他想,焉知发迹不是在此一举?他怕说出来让老婆笑话,便趁下午无人走动之时,插了一炷香在这里,还跪下去磕了一个头。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他跑到那儿磕头不止一人看见过。

那日他正虔诚地对着那个土墩子顶顶礼膜拜时,忽然听见枯草一阵簌簌发响,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身边有一只脚。接着便又听见了刘湘的声音:wengewang.org

“五爹拜的是什么神?说了让我也拜一拜嘛。”

他好不气恼,站了起来。側过头,只见刘湘站在竹林边,手执一根小树枝敲打着身边的枯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他心中好不恼火,却又不好发作。这时候被人发现,恐怕就会破了风水,他担心坏他的事的就是这个人。这种心事难以说出口,便扯谎道:

“有些不舒服,拜土地菩萨。”他笑道,“你拜不拜?”

刘湘摇摇头:“我拜了他也不保佑我。”

刘文彩要摆脱尴尬,便扯起刘湘盖房的事来:  “听说你在盖房?”

“正要请五爹帮忙呢。”

明知是假话,刘文彩便反击过去:“你是干大事的,我是个小人见识,哪能给你帮什么忙。”

“你跟我爹合伙开水碾,听说那沟要修一修,这几天你怎么不去呢?”

“我不想干了,让你爹一个人开吧。”

“要到哪里发大财?”

“出一趟远门。”

刘湘不再追问,还是那么莫测高深地笑着,笑得刘文彩头皮发麻。刘湘比刘文彩小三岁,三十二岁就从总司令位子上退

下来了。人家过足了官瘾,自己三十五岁了还没走出家门,想想不觉有些憋气。过了一会儿,刘湘就往远处走了,不知干些什么名堂。刘文彩现在不能不将水碾让出来,本想让刘湘的爹给他一点钱,却又不好出口。望着刘湘远去,他还呆呆地望着。只见刘湘站在远处一个高台上发愣,不知想什么心事。看看一炷香快燃完了,掉一下头,透过竹林,发现刘湘的身后原来跟着好几个人。不用说,那几个身上都别着家伙。他不能不佩服刘湘的气势。

现在这个人出现在幺弟的住地,刘文彩马上就想起了烧那一炷香的事情。那时刘湘问他到哪里发财,他没告诉他,现在刘湘肯定知道了他那天的暧昧,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他不知该叫这个侄子什么,也不知这个军头如何在这里出现,竟忘了答话。刘湘穿着绸褂,精神很好,望他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逼人,只是脸色苍白。

“你的房子盖好了没有?”刘文彩问。

刘湘回老家“樵山钓水”,带回了杨森送给他的几万大洋,第一件事是修一座公馆式的房子。房子才做了个院墙,请他出山的专涵来了。  “没办法,还没盖呢。”其实他对盖房子毫无兴趣。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刘文彩又问。

刘湘在四川军中威信比较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随便重用亲属,因为一重用亲属势必疏远部下,他对两个弟弟下的结论就是不能成大气候,只让他们能过日子而从不向外引荐。他对刘文辉把自己家人弄出来很不以为然,因而对这位五爹不冷不热。他说,他的胃有病。刘文彩在这个大军头面前说不出够质量的话来,只是说,胃病是饮食没注意,另外操心怄

气太多。扯了几句,刘湘忽然问他干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不懂。

“幺爹不是请五爹来帮他管钱的吗?”

刘文彩木讷,却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与其反驳,还不如装到底。他感到惊奇:“耶,怎么没听他说呢?”

刘湘勉为其难地跟刘文彩搭话,实在因了亲戚的缘故,他从里到外都看不起这个土财主。他似笑非笑地说:“好些学着干吧。你看他这次,不是发了一笔大财吗?”

刘文彩不好继续装糊涂,也笑了一下。

“我照顾五爹一笔生意,怎么样?”

刘文彩马上眉眼都成了弯月:“什么生意?”

“给我把烟土卡紧,收起来囤着,不让流进重庆。现在重庆太多,价就上不来。两个月后再运过去,那不是大钱?”

刘文彩呆了。是的,这才是赚大钱的买卖,他忽然察觉自己太老实。如果这个侄子肯做生意,那就绝不像他这么小家子气。不过,这主意虽好,还是有些不好办。他的某些方面的神经还处于半休眠状态。“那,运烟土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说了半截,他自己都意识到这问题可笑。便笑了。

刘湘也笑了。

两个人正谈得有些投机了,刘文辉来请吃饭,刘湘就起了身。

吃饭并没有大操大办,也许刘湘吃不了多少,不喜欢人多。让刘文彩吃惊的是,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更是阴阳怪气。刘文彩不认得。他发现,小弟和刘湘对那个人很是敬重,请那家伙坐在上席。吃饭问,刘湘跟刘文辉谈他们的战事,刘文彩插不上嘴,装得不感兴趣,但耳朵却追踪着他们谈的内容。他从他们谈话中明白了刘湘为何出现在这里。

原来杨森等人在北洋军阀扶持下杀回了四川,熊克武等同盟会员们组成了讨贼军跟北军交战,双方正在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杨森没有协调全川军阀的威望,便发出通电,拥戴刘湘出山,其他军头们也响应。刘湘根本就没有“樵山钓水”的心思,正眼巴巴地等着这一天,这次到宜宾,就是要坐轮船去重庆的。他时刻都想把熊克武击败,此时却以第三者的口气说:

“还是双方不要动武为好,礼送北军出川,川军内部加强团结。”

刘文辉点头称是,但刘文彩发现,老幺并没有信他的鬼话。看军头们耍花样,他也从中吸取着经验,因而在饭桌上表现得很斯文。

吃了饭,刘湘就在荷枪实弹的部队和一些名流们簇拥下走了。刘文辉少不得要陪他一程,刘文彩也只得跟着他们。别看刘湘一脸苍白,一出门就威风八面,他的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需要刘湘发话,长官一出现,他们就前面几个身边几个后面几个将刘湘夹在中间。刘文彩不得不暗暗称奇。刘文彩还注意到,宜宾一些有头有脸同时也认识他的人无缘跟刘湘搭上腔,此时也在人群中张大嘴巴看着自己,这无疑是对他的一次抬举。wengewang.org

到了码头上,老远就看着有一艘小轮等在那里。刘湘跟人道别,到了刘文彩名下,握个手,又说了一句:

“五爹,好些弄。”他的脸上是一丝笑,  “要赚就赚大钱,你看幺爹,那才是聪明人干的。发了大财莫忘了侄子。”

刘文彩已经在心里对他感激不尽了,连连说道:“那是自然。要什么你开个口就行了。”

如果不是五爹的身份,刘文彩根本没有资格陪刘湘走这么一趟,刘湘的气势,刘湘的沉着,刘湘的建议,让刘文彩见识大长。望着那小子捏着一把纸扇在前呼后拥中上船了,他的脑袋还云里雾里一团。侧头望见身边的幺弟,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老幺如果跟刘湘斗法,斗得过吗?他们一家对刘湘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从感情上时刻都想压倒对方,当年老大刘文渊让老幺报考军官学校,与刘湘进了军校不无关系。船离岸了,刘文彩对小弟说:

“我看这个小子不是个好东西。阴得很。哼,还团结呢。”

刘文辉笑道:“真团结他就不会出来了。我不会上当的。”

刘文彩问:“他打仗会不会拉上你?”

“用得着的就要拉。”

“那你呢?”

“捞得着的就上。”

“那个人是哪个?”

刘文辉知道五哥问的是一起吃饭的那个人,便告诉五哥说:“你别小看那个人。他叫刘从云,是个神仙呢。”接着他反过来问五哥,“我让五哥来陪陪他,一是亲戚,二来怕五哥有一天生意做到重庆去了。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出了个点子倒还不坏。”刘文彩想起那点子就脸上放光。

他讲了刘湘的点子,刘文辉点头道:“不光烟土,其他方面也可以动点脑筋的。反正这里就只我们兄弟俩,我抓军队你抓钱,什么事都好办。”

此时,在船上,那个刘神仙正在对刘湘说刘文辉的坏话。他们望着江边码头上的刘文辉,刘神仙说:  “一山难容二虎,

一川不容二流呀!”

刘湘对刘神仙五体投地,早就成了神仙的弟子,道号玉宪。便问:“师父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刘神仙能把刘湘糊住,可见一张嘴巴非同一般,便说出一番道理来:“别看四川有那么多拿枪的人,看去看来,都难有善终。倒是这个人物,眼底有神,英毅能断,再加头上一股青气,那可是将帅之才,不可不防。”

“他?”刘湘宽和地笑了笑。

刘神仙进一步鼓动:“你可别小瞧了这个人。用得好,他可助你登大位,弄得不好,他就是你的对头了。流刘同音,一川不容二刘,就应在他的身上。”

这一说,刘湘再也没有接话,他脸色阴沉着,呆呆打量着岸上那个英武的军人。刘文彩发现那两个人眼望这边交谈,感觉到那是在说对老幺不利的话,却又抓不住把柄。看刘文辉,刘文辉也对着那边笑容满面。刘文彩知道小弟对刘湘那小子是有把握的,也不再说话。

船走远了,兄弟俩不忙各自回去,四处走走,看看。忽然看见了他的银号,刘文彩很有些不自在。见小弟注视着那里,只好主动说,这个银号是他开的。刘文辉笑道:

“我说五哥有办法嘛。”

这句话让刘文彩感动得眼涩鼻酸。小弟到底是大度之人,并不防备他是不是为自己捞好处。于是他说:“我这都是给你预备的,你现在虽说正在往上走,看看刘湘他们,谁担保将来没有个闪失。”

刘文辉说:“只要有五哥在,讨米要饭我心里也踏实。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发展我们的。”

有人来请刘文辉回去,他们才分手了。刘文彩走进银号,目光呆呆的。经理叫他几声不应,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见经理站在面前,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劈头就问:

“我们能不能把生意做到云南贵州去?”

才到不久的彭载扬干劲正大,马上接口说:“行,我可以先去摸摸底。光在叙府做赚不了大钱。云南的烟土过来,我们全部接收,就可以把重庆握在手里。外面的棉纱布疋和洋油进到我们这里,就可以打开贵州和云南的通道。只有联成一片,才能搞成气候。”

刘文彩连连点头。受了幺弟造币厂和兵工厂的影响,受了刘湘的启示,他的气魄一下子大多了。  “你马上动身,越快越好。”

安排了彭载扬,刘文彩还觉不够。

“你们说说,还有哪些方面可以赚钱?”

别人七嘴八舌,但刘文彩并没有听进去。刘湘一句话给他的启示是多方面的,他的思维跳跃着,没有系统也没有条理。陆上水上,汽车轮船,下水的烟和盐,上水的布和油,他都想一把抓在手里。如果能结一张网,什么东西都逃不过自己的控制,那该多好!

但,那是要枪才能够办到的。正觉得不好跟刘文辉说这层意思,刘文辉叫他了。兄弟俩都想到这一点了。

为了能够让五哥控制水上和陆上的商路,刘文辉专门成立了一个护商处,让刘文彩当处长。刘文彩马上组织起一支带枪的小分队,拦住了水上陆上的商业通道,将所有烟土都低价弄到手里囤积起来。有公然反抗的就没收干净,还课以罚款。他按刘湘说的办法,先把烟土的买卖做起来再说。

果然两个月后,重庆的烟土紧张,有少量存货的主儿们就以高价出售。刘文彩见到了火候,马上往重庆运去大量烟土,不但占领了那里的市场,还将一些小主儿挤垮了。许多开烟馆的转而投靠刘文彩。为了感谢刘湘,刘文彩专门为他送去了上好的云南烟土。刘湘为了笼络这位五爹,继续做顺水人情,告诉刘文彩,重庆的大米必须依靠长江上游,让他好好经营一下。一来二往,叔侄两牛,倒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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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6.夹缝做生意

杨森拥戴刘湘出山,推举刘湘任四川善后督办,这一手来得十分聪明。他知道刘湘是不会买南方革命政府的帐的,让刘湘稳住阵脚,他自己则赤膊上阵,联合黔军袁祖铭,跟熊克武公开打了起来。刘湘果然跟杨森唱的是同一出戏,他假装公正,实则暗中补充武器,收买熊克武的部下和盟友,策划着打南方革命政府委任的熊克武。一个台前,一个台后,配合得颇好。

刘文辉的防地远离主战场,战争未起时,南方革命政府派人对他做工作,希望他站到革命立场上来。刘文辉虚以委蛇,他的感情倾向却很分明,那就是坚决站在刘湘一边。果然战争一开始,他就支持杨森。杨森的部队从沪洲起始攻向熊克武的主力,刘文辉不但让出通道,还派兵参加,除了舍不得钱,一切方面都给予最大的方便。

但等杨森的部队一开走,他瞄着哪里有空档,就派兵去驻扎,趁机捞地盘和武器。前方吃紧,杨森的部队没有讨到便宜,顾不上回头看刘文辉干了些什么。从八月到十月,杨森失败,重庆被熊克武的部队夺取。

不幸熊克武的联盟内部不团结,各自争权夺利,并不乘胜追击;加上刘湘不断地破坏,那个联盟的裂痕也就越来越大。后来反倒被杨森杀回来,熊克武差点儿被抓住了。熊克武只好退出四川,去南方加入北伐去了。不想他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时,孙中山已经逝世,蒋介石夺去了他的军队,并把他关押。这是后话。

刘文辉游离于战争之外,只捞好处,不讲情义。他驻军叙州,所属的围已经大大超过了十三个县。此外他还守着一个金娃娃,这就是自流井再加自贡。自流井和自贡产盐,仅自流井每年的盐税最好的年份一千多万元,最差的年份也是八九百万元。他让一个旅守在那里,虽说不敢全部吞了盐税,但他捞的最多,即使不捞,在分脏时,别人还不敢无视他的存在而漏掉他。而宜宾其他方面由五哥收着,保证了他的扩军顺利。但好梦不长,杨森终于正眼觑着他了。

刚过完了年,刘文彩到刘文辉那里一坐,商鱟着要给老幺做三十岁生日的事,忽然电话来了。刘文彩发现,刘文辉接电话时脸上变了色。讲完了,刘文辉还拿着电话愣了半天,然后铁青着脸下命令:撤!

在这种时候,刘文彩是不问发生了什么事的。他正要告辞,刘文辉却叫他别走,告诉他说,杨森派了好些部队来了,要接管自流井,并委任他的妹夫为提盐款处处长。刘文辉布防在自流井的是一个旅,电话是旅长打来的,目前那边正与杨森派来的部队相持着。

“你打不过他吗?”刘文彩也气得不得了。

刘文辉笑了一下:“打得赢也不打。”

“收的钱呢?”

“在我这儿。”

刘文彩马上就悟出了名堂。是的,盐款是大家的,这事情只有让大家都知道都气愤才好办事。一个人出头跟杨森干,其他人会隔岸观火,甚至还以为刘文辉一个人贪了多少。他也学了些聪明气,说:“告诉刘湘。”

“五哥跟我想的一样。”刘文辉说着就抓起了电话。

刘湘和杨森打赢了,杨森抢先进成都,抓起了军政大权,控制了兵工厂和造币厂。刘湘和其他军事头目赶到成都时,杨森已经把捞得着的都捞了,刘湘和黔军首领袁祖铭迟了一步,什么也没有捞着,讨了一场无趣。刘湘和袁祖铭大怒,借追熊克武又驻回了重庆,形成了与成都对抗的另一大势力。接着,北洋军阀吴佩孚封了一大批官,把杨森抬得很高,却把刘湘排在许多人后面。这是有意抬一个压一个,杨森和刘湘都心知肚明。杨森为了收买人心为他卖命统一全川,也大封官职,一边整编军队,拉起了扫平烟尘统管全川的架势。刘湘本来就一肚子气,刘文辉要让这个侄子知道自流井的事后气上加气。刘文彩发现,老幺打电话时脸色好多了,后来还有了些笑意,他就知道,那边的脸色肯定受了传染。

放下电话,刘文辉笑道:“又要开打了。”

“为自流井?”

刘文辉摇摇头解释说,是,也不完全是。“杨森想用武力统一四川,这是不可能的。他统一了,我们到哪里去?我同意刘湘也不会同意呢。”

“我们怎么办?”刘文彩问。

“你收你的捐税,我打我的仗。这次恐怕不能空里过日子了。”

说多了五哥不懂,也只能说到这里。

刘文彩向来比猴子都精,闻听要打仗,跟刘文辉分手就往他的银号跑,边跑边想主意。万一刘文辉打不赢人家,宜宾被别人占了,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谁都知道义和银号是他刘文彩办的,随便找个题目都可以封了他的门。即使不封门,根据他现有的生意,要他交的税捐也不是个小数字。所以他要提前作准备。跑进银号,他的主意就已经形成。

“伙计,改名字!”

彭载扬见他急如风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他怎么了。刘文彩如此这般一说,彭载扬也觉得是个问题。两个人头碰头商量一番,彭载扬想个名字叫“人和”,他是这样解释的:

“义和讲的是义气,朋友之义,亲戚情义。人和就不同了,是个大圈子,为大众的意思。”

刘文彩点头认可,以为这名字不错,便决定义和停业,重新登记。什么大众什么情义都是鬼扯筋,他才不管。他管的是如何能够逃避可能有的灾难而已。如果杨森打来了,他的人和才开业,刮不了多少。说干就干,便干起来了。

重庆那边,刘湘接了刘文辉的电话,马上给北京密电,报告杨森抢了兵工厂和造币厂,告他抢占自流井独霸盐税,告他大封官职想吞并兄弟部队,并要求北京政府命令杨森把大家的东西交出来。这时北京的直系军阀政权倒台了,皖系军阀头子段祺瑞掌起了大权。段祺瑞也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让谁独自统治四川,如果杨森成了霸主,未必会把北京政府放在眼里,因此即刻给杨森来电,要他交出兵工厂造币厂和自流井。

杨森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投靠北京,而且投靠的是吴佩孚,现在自己有了人马,加上现在命令他交兵工厂和造币厂的是段祺瑞,就根本不理北京政府的命令了。他不但不交兵工厂

造币厂,反而军政民一把抓,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于是,段祺瑞一改吴佩孚的作法,反转来支持刘湘了。

就在刘文辉给刘湘打电话后两天,刘文辉又接到刘湘的电话。刘湘告诉他说,段祺瑞已经通知了杨森,但杨森不让,北京政府倒过来支持他刘湘了。刘湘请他到重庆,共商如何对付杨森。

刘文辉也不再通知刘文彩,马上就赶到重庆开会。往常他对打仗不太热心,但这次却积极,因为杨森在他的地盘拉屎。到的人还不少,都是不愿意杨森独吞好处的。会上群情激奋,用不着做什么工作,就成立了倒杨联军,要跟杨森拼个你死我活。wengewang.org

说干就干,刘文辉上了前线,跟杨森打起来了。不过这个联盟在卖力上并不团结,最后却被杨森各个击破,打败了。到四月时,刘文辉的直接老上司陈洪范彻底垮台,有一部分人马投到了他的麾下;有恩于他的另一个老上司刘成勋也丧失了大片防地,现在跟他靠拢了。刘文辉招募的覃筱楼旅开赴前线双十铺,受到了不轻的打击,伤亡十分惨重,不得不退回到宜宾。

忽然问,叙府城外响起了枪声。刘文彩没经过这种场合,吓得不得了,跌跌地去找刘文辉。刘文辉的驻地一片忙乱,正在作撤出的准备。刘文辉正在接电话,见了五哥点了一下头。等电话接完,刘文辉笑道:

“五哥,我們打败了,现在必须去重庆,跟刘湘合起来了。”

刘文彩吓得脸煞白,问:“这里怎么办?”

刘文辉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要紧,你做你的生意,最多派你的捐。把钱藏好,别让他们抢去就行了。”

电话又响,刘文彩不能多呆,只好悄悄走了出去。街上,一队队兵正在往外开,想起刘文辉的话,他连忙跑去银号,吩咐把钱都藏好,大注生意停做,然后跑去几个局,命令他们把收来的钱都存到银号里去。然后再回家,惶惶然等着形势发展。

杨森手下的何金鏊部队向宜宾猛攻,刘文辉跟隔壁的刘成勋也难以联系了,因为另外的部队从另一边也正向刘成勋进攻。刘文辉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重庆去。他带兵开出宜宾,仓皇向重庆方向靠拢。一边打一边退,前方却又不断遇到阻击,进步十分缓慢。这日到了沪州,前方报告,杨森命令第四师师长杨春芳早就布好了防线,枪口全对着他。

刘文辉进不可能,退也无路可退,只好命令部队停下。转眼天黑,他走出了所住的房子,站在大门外,想不出个主意。这时,一条黑影荡到他的身边,荆文辉一看:是覃筱楼。覃筱楼小声道:

“师长,是不是为前进的事?”

刘文辉道:“你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覃筱楼不懂政治大策略,却懂江湖上的各种鬼心思,见长官为难,这时便出来要立上一功了。尽管不久前的一仗受到了刘文辉的嘉奖,但终归是失败了,他自己很不好意思,所以时刻都想再立一功。“有办法,”他肯定地说。

刘文辉大喜过望:“说说?”

覃筱楼道:“何金鏊在那边进攻,杨春芳布防这里,显然是杨森有意逼我们从这里走,命令他阻击的。可是杨春芳布置停当,所有路口都封死了,明知我们来了却不开枪,这里头就

有名堂。”

刘文辉眼睛一亮:“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接着说。”

“这个杨春芳也是江湖中人,讲的是义气,过去跟我关系不错。我愿单独去会会他。”

“老覃!”刘文辉眼睛湿润了。

老覃也动了感情:  “师长,我覃筱楼也不是个肯服人的,我跟他们各方都有些交往,眼里看的,耳朵听的,好坏我也有自己的脑袋。跟随师长时间不长,但我看出来,将来成大器的不是刘湘,也不是杨森……”

“谢谢你的看重。”

“我走吧?”

“你看需要什么?”

“如果有钱,可给我一点。”

刘文辉马上答应:“带五万怎么样?”

“够了。”

“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走。”

“你可要小心。”

“没事。”覃筱楼对土匪的那一套深喑熟透。

覃筱楼走了,刘文辉送了好远,回来还是睡不着,又爬起来,一直在门外站着。部下请他进里面去休息一会儿,他才进去躺上了床。但睡在床上还是不安逸。正迷迷糊糊,有人叫,覃筱楼回来了,听那声音是个愉快腔调。他一蹦而起,睡意全消,出来时,只见覃筱楼笑容满面站在外头。

“怎么样?”

覃筱楼摊开手,手里是一张纸条。刘文辉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一路顺风。他大喜过望,命令道:

“出发!”

那个杨春芳其实最不讲义气。他原是永川的土匪,靖国军时,唐继尧手下的黄复生将他收编,后来又投靠杨森,杨森兵败,他又投靠熊克武,杨森打败熊克武,他再次投靠杨森,然后再投靠熊克武,熊克武败了他再次投靠杨森。一时投靠这个,一时投靠那个,以后杨森拿那家伙开刀,以“谋叛”罪请他见了阎王。这是后话。

杨春芳为了五万大洋,就把杨森卖了,让刘文辉的部队浩浩荡荡通过,以致后来刘文辉与刘湘会合,让杨森惨败。

就凭覃筱楼这一招,刘文辉对他感激不尽,从此更加信任。后来此人跟刘文彩闹矛盾时,刘文辉都不好偏袒五哥了,可见覃筱楼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刘文辉率兵跟刘湘汇合,刘湘等于有了一支生力军,在倒杨战争中起了重大作用。

宜宾这边,住进了许多军人,刘文彩好久以后才知道是李树勋,李树勋是杨森部队第三军军长兼前敌副总指挥。李树勋曾在街上走过那么一趟,侍从如一支队伍,边走边有人向他介绍着这里住着谁,那里住着谁。刘文彩如缩头乌龟,成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听说司令长官到他的门口来了,差点儿没吓死,连忙翻箱倒柜找钱财,只等他们一进门就献上去。好的是那队军人并没有进来,只在门口指手划脚一番。杨仲华又怀上了孩子,见刘文彩一副惶惶样子,就知道没好事,腆着肚子问他是怎么了。刘文彩故作轻松地解释说,刘文辉的部队开到重庆去了,杨森的部队打过来了。杨仲华过去过的是小家日子,叹口气说:

“唉,在家种田还安逸些。”

刘文彩对她的意见嗤之以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跟老幺泡了一阵子,喜欢上了这种拿生命作赌注的排场生活。他望见了种田人无法望见的风景,领略到了大把捞钱的快感。义和注册时才五万,才三年,他的家底就已经超过了百万元了,再回家种田去?再去开什么烧酒作坊?那才是笑话。

街上,尽是杨森一党的部队,刘文彩躲在家里不出去,生怕碰见勒索钱财的主儿。他发现,一些讨好他的地头蛇也来得少了,他才意识到那些家伙未必就跟嘴里说的一样,对他忠心耿耿的。

过了几天,有一个人找刘文彩,说是有事。看那人的样子像是走远路的,刘文彩才去见他。那人一见,就站起来说,是刘文辉派来的,说是重庆跟杨森谈判休战了。问及战事,原来杨森拣了大便宜,大家都打得精疲力尽,都要休整,便开了个谈判会,休战了。但是仗还是要打的,不过是借此休养一段时间。刘文辉说,要五哥生意照做,不过小心谨慎就是了。

这个消息等于没有,刘文彩很失望。

还好,休养了才个把月,驻地的杨森部队没来得及捞钱,又打起来了。

刘湘诸位打杨森没讨到便宜,谈判休战时,便想出了另一招,联络黔军一起打杨森。川黔联军让黔军头目袁祖铬当总指挥,并许他大大的好处,开始了倒杨之战。袁祖铭本宋就恨杨森,但是人家家里争斗,他不好插手,现在请他出马当总指挥,而且还有好处可捞,便慨然允诺,马上调兵谴将准备干起来。杨森首先下手,那仗就打起来了。宜宾的部队一边开走,一边又来,穿梭似的不停。但刘文彩手下人报告,那个李树勋并没有离开,还在召开宜宾的头脑会议,像是个长期坐天下的架式。所有做生意的都处于半停顿状态。持续了几个月,宜宾渐渐安静下来。茶馆里讲着这次战斗的情况,原来杨森被彻底打败了,刘文辉的部队开进了成都。

刘文辉的胜利还不仅于此。那个杨春芳见杨森败了,以为曾给刘文辉让路有了交情,便率部下一万多人依附了刘文辉。刘文辉给他的回报远没有他指望的那么客气。刘文辉先是对杨春芳客气有加,将他的部队调往成都,却在成都安排好部队下手。杨春芳的部队一到:便被刘家军围住了,并命令他们缴械。杨春芳手下有人见上了当,便开枪自卫,双方在成都打起了巷战,打死打伤平民和学生数百人。刘文辉是打有准备之仗,杨春芳的部队却毫无防备,最后,杨春芳的部队全部缴械。杨春芳逃走再依附邓国璋,然后再依附杨森,后来终于被杨森杀了。wengewang.org

但奇怪的是,李树勋并投有走的意思。刘文彩吩咐刘绍武出去打听,自己关着门褒家里走来走去,焦虑地等候消息。一日刘绍武跌跌撞撞跑了进去,汇报说,李树勋被杨森杀了,他的部下都通电拥护刘湘了。

“昨天还在这里,在哪儿杀的?”

“马石溪。”

“杨森那个龟儿子呢?”

“跑了!”

刘文彩跌坐进椅子,脸上笑着,却又流了几滴泪。为这场战争,他比刘文辉还累。“买菜去,我们喝一杯!”

刘文彩正高兴着,想着用什么办法跟刘文辉联系,忽然来了一个军官,正是刘文辉的手下,报告刘文彩说,刘文辉回来了。闻听幺弟回来了,刘文彩一蹦而起,忙忙地去见刘文辉。

刘文辉果然回来了,不过显得焦躁不安,他眼里放光,脸泛红潮,如一条狼发现了一块肥肉兴奋着。刘文彩不好问他战事,不开腔。刘文辉主动告诉他:

“五哥,还要打。”

刘文辉没时间跟他说话,才一句,被人叫走了。他太忙了。他手下的一个参谋陪着刘文彩,告诉他一些情况:

成都正在开大会,大会的决议让军头们不好办,军头们解决问题的手段就只一条:打!

原来为倒杨森,联合了黔军袁祖铭为总指挥,许的是胜利之后给他每月四十万盐税和五千支新枪。但是胜利之后,大家都分得好处,不是分了防地就是分了杨森的部队,许袁祖铭的好处却没有办法兑现,原因是四川各界呼吁军阀停战裁军,停止防区制等等。近年来许多问题都未能有个章法,便在成都开个善后会议,指望能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因为是各界参加的会议,自然少不了军头们。军阀也要装成斯文样子,发言时一个个都表示不爱战争爱和平,并对连年的战争痛恨不已。会上有人提出拆掉兵工厂,大家拥护,并形成了决议,当即就拆。袁祖铭天天找刘湘要钱要枪,刘湘不好向袁祖铭交代,会中就跑回大邑老家去了。袁总指挥大怒,跑到重庆备战,并夺了刘湘在重庆部队的许多武器。刘湘被逼得没了退路,也动了撵出黔军的心思,便朕合已被赶出了川的杨森,再一同驱赶黔军。

刘文彩被这一套弄得脑袋一盆浆糊。在这之前,他以为就只杨森不是东西,闻听杨森被赶走了,正高兴呢,怎么两个仇家又结成同盟了呢?更不理解的是,何以刘文辉也要赶这个热闹?“那,文辉是为什么呢?”他问。

那人说:  “袁祖铭的部队正在打泸州,叙南六属还是黔军占着,那怎么行。”

这下刘文彩懂了,赶出黔军对刘文辉有直接的好处,因而刘文辉要把占据叙南六属的黔军赶出去,那些地盘就是钱。其中一块肥肉就是盐税。为了利益,管他打袁祖铭合理不合理。

“那,”他又问,“能不能赢呢?”

“五爷放心做生意吧,打得赢。”

刘文辉和袁祖铭本是同学,袁祖铭没提防,只在一个劲地攻打泸州另一支部队。刘文辉瞅准了机会,冷不防地杀去一刀,当然取胜不在话下。况且川军打外人是很卖力的,加上恨袁祖铭,无不奋勇当先。

刘文彩不再多呆,出门就往银号跑,布置做生意的大做。然后再往各局跑。有几个捐局在打仗前,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把钱存到银号去,显然是准备刘文辉败的,前些时差点儿被李树勋收去了。刘文彩知道这一点大怒,一边布置将几个月来的捐和税赶紧收齐,一边趁机撤换了好几个局长,换上了他的人马,连刘绍武都当了局长。在枪炮声中,刘文彩第一个开始了做买卖。人们都望着刘文彩,见他又活跃起来了,便知刘文辉赢了,地头蛇们的鼻子比猎狗还尖,马上跑来叫五爷,喊局长。

没要几天战事结束,刘文辉发了一笔大财,不但地盘扩大,人员增加,装备也得到了加强.倒杨战争结束时,各军头目都聚集于自流井分脏,按照各人枪的数目分,刘文辉的枪数已达到两万多支,居第三位了,这下又倒了黔军,刘文辉又增加了六属地盘,他的实力比任何人都增长得快。

刘文彩跑去找刘文辉,进门就说:“老幺,你三十岁了吧?”

刘文辉笑容满面:“五哥记得?”

“早就过了。五哥给你办一办吧?”

刘文辉沉吟一下,点头了。三十岁对没有心事做寿,现在自己升了,他的部下也正在闹着这件事。由刘湘保荐,由北京政府任命,刘文辉变成了全省军务帮办、第九师师长兼领第三十一师。这几天他的夫人们干儿子们干将们,都在为他准备礼物,要热闹热闹。五哥这一掇,正好对上了路子。还有,他即将开走,这么办一办,对五哥在宜宾也有好处,所以他同意了。两个人一番策划,刘文彩便具体实施。刘文辉要他花多少钱都让他出,刘文彩笑了一下。这种钱等于为自己做广告,怎么能让老幺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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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4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没完嘢——静等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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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吹草低见牛羊 发表于 2013-1-14 11:00
好像没完嘢——静等后文

太长了,每天转载一些吧。。。持续更新中。。{: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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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4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诺基亚 发表于 2013-1-14 11:01
太长了,每天转载一些吧。。。持续更新中。。

谢谢!LZ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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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7.笨人刁主意

尽管刘文彩不要老幺出钱,但刘文辉还是要花钱的。他的部队猛增了不少,为了生露,部下争着讨好,他也要对得起他们,按每个兵一块钱的数字往下拨,军官们另有一笔不小的钱财。当然,下级军官和社会各界人士也不敢马虎,要巴结这位上司的无不想破脑袋,即使不情愿的人,上寿的礼金也不是个小数字。

按刘文彩的安排,白天请喝酒,晚上请看戏,他特地从成都请来了川剧名角,剧场不要别人,全是有级别的军官和名流。每个坐位前都有茶点。

吃饭是在部队礼堂里,请了几十个厨师,服务的人上百个。各军官都有自己的太太,没太太的也有临时姘头出场,一时间,整个兵营花枝招展,仕女如云。在临时大餐厅之外,也还有小餐厅,招待的是旅长级,和地方上的高级别官员。这是刘文辉的主意,为了给刘文彩打开场子。因为他要走了。

北京政府这次任命了一批,刘文辉终于跻身于军阀之列,被北京政府直接任命了。北京政府任命赖心辉为四川省长,刘湘为川康边务督办,杨森为督办四川军务,刘成勋为西康屯垦使兼管民政等等。而刘湘长驻重庆,杨森驻在万县,赖心辉的省长牌子挂在江津,成都这边就只有邓锡侯和田颂尧,他们是刘文辉的保定同学,却没有排上号。他们相互关系很好,但刘文辉的内心底是对他们保持着警惕的,自己如果不去,天知道那几个会怎么玩花样。再说驱袁胜利之后,刘湘任命刘文辉维护成都城防治安,他不能不去那边发展。

过去他空有一腔热血,仅仅旅长的角色难以有腾空的翅膀,现在他兵强马壮了,地位也升了,仿佛登高了一级台阶,他看见了更广阔的风景线。他的总部必须搬走,搬到更利于发展的成都去,去控制四川的西半部。宜宾作为后方,也必须稳固。这时才显出当初让五哥来是多么正确。他早就划算好了,将防务交给第六混成旅旅长覃筱楼,其他一切政务财务民政大权都交给刘文彩。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死党,一个是他的五哥,应该是放心的。wengewang.org

但在这层纸捅破之前,刘文彩并不知道内幕,还以为仅仅只是老幺三十岁而已。他指挥着人们布置宴会的餐席,拖桌子,摆椅子,忙得很欢。第一个进来向他报喜的是覃旅长。覃筱楼跨着大步一进门,见刘文彩在院子里,便是一揖:

“五爷,恭喜恭喜。”

刘文彩回礼,却不知“恭喜”是什么意思,愣着。

“我们师长要到成都发展,叙府就仰仗五爷了。”

要走?刘文彩喜不起来,只觉胸口发凉.“我还没听说呢。”

覃筱楼打个哈哈,然后趴着刘文彩的肩膀,告诉他刘文辉已经是什么角色了。又来了人,刘文彩要把人往各房里请,也就不好问了。人越来越多,刘文辉也出场了,向宾客们打拱作揖。

大家到了餐厅,刘文辉将五哥和覃旅长拉到他的那张桌上,一边一个坐着。刘文辉少不得一番官样文章要做,讲了一番话后大家举杯,然后对他的左右二位说起了话:

“覃旅长,五哥,我到成都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位了。你们一个是我的亲五哥,一个是我的得力将军,叙府这个地方,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这左膀右臂异口同声:“放心吧。”

“这就好,我敬你们一杯。”

刘文彩的好兴致一下子就没有了。刘文辉要走,本来就让他如断奶的孩子不是滋味,这下听说即将和覃旅长关到一个笼子里,那脊背就开始发凉了。但大喜的日子,有话也不好说,只能说“放心”。

三个人同干一杯,然后刘文辉就去跟其他人讲客气。覃旅长扒着刘文彩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听说五爷也是一条好汉,今后还望多照应小弟一把。来,我们俩喝他一碗。”

刘文彩这个江湖好汉在覃旅长面前,就显得放不开手脚了。他的脸上笑着,肚子里却在发冷,不得不依着他灌下一碗酒。等刘文辉过来时,他就有些出气不匀了。见覃筱楼去跟他的兄弟们套近乎去了,刘文彩对老幺说:

“这个老爹我只怕抗不住。”

刘文辉说:“不要紧,我都跟他交代好了。另外我到那边专门开一条专线,有事随时电话联系。”刘文辉说话对,交给五哥一份任命书,任命他为“川南税务总办”。这是宜宾除了军队之外的最高长官了。

饭后到崇大戏院看戏,剧场内外由重兵把守,刘文彩一进

去,戏班子便领着化好了妆的演员们在门内恭迎。刘文彩不失时机,将一封银元给了领班。戏院里的前几排椅子都拆了,置上了一色的小桌和单独坐的椅子,茶点齐备,刘文辉坐三排,前面有他的高级干部和他们的正太太或者临时太太们,后面有中下级军官。刘文彩招一下手,领班就走过来,把戏折子递给刘文辉。刘文辉一看,上面圈的都是与他的身份和故事有点关系的,比如《群英会》,就是有意把他跟周瑜相比的。他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又将手指头在另一个名字上点了一点。刘文彩不认得刘文辉点的是一出什么戏,对班主儿道:

“可得用心唱。”

演员们在上面唱,见长官高兴,倒也很守纪律,一出戏完了也晓得热烈鼓掌。后来一出戏让人发现了不正常。那是《单刀会》。覃旅长一冲而起,骂道:

“妈哪个疤子,这倒是为杨森唱的!”

原来覃旅长喝多了,红脸关公上场,在他眼里却成了白脸。以为是古代哪个英雄失败了逃跑。有他领头,所有军人刷地起立,只等一声令下,就管教领班的命丧黄泉。刘文彩不懂,愣着。望台上时,演员也愣在台上,既不能往下唱也不敢往里走。刘文辉站起来,说话了:

“大家不要慌,这出戏是我点的。什么意思慢慢地品吧。”接着他对刘文彩道,“去后台说说,免得吓着人家。”

刘文彩去了,领班吓得一头汗,问刘文彩怎么回事。刘文彩叫他下命令继续唱,然后问他,这是一出什么戏?领班的才说,这出戏是关公唱的,没得什么问题。刘文彩听台上时,关公正唱着那一段令后人痴迷的唱词:

水涌山叠,年少的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由然热,好教我情惨切!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刘文彩从台上朝下望,只见刘文辉一边听,一边扯出手绢揩了一下眼睛。这段唱到底有什么值得老幺如此感动,他永远也没明白。

第二天刘文辉就出发了,去送的都是军中人物。看见司令部的人开走,刘文彩既为小弟高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小弟在时,他尽管官不大,却白天不慌,夜晚不惊。这一走,要他独挡一面,真好像是把他扔在狼窝,不由他不心慌。那个覃筱楼土匪出身,大大咧咧,身后的蒋东海石肇武一帮子团长营长无一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他们表面跟他亲如一家,实际却没把他当回事。昨晚吃饭除了开始说过几句套话,后来就让他坐上了冷板凳。除了覃旅长让人不放心,剩下的都是地头蛇,爪牙遍布宜宾上下,也让他心里没底。如何才能经营好这一方土地,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尽管身边还站着许多人,他还是觉得冷。好在剩的人们这时都围到了他的身边,才提醒他成了叙府的最高长官。刘总办,是总办除了军队之外的一切的。几个文人,一帮民团,都在身边看着他。在他望他们的时候,一个人荡到了他的身边,说:

“五爷,这下师座到省城发展去了,五爷担当大任,今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着小弟的,就吩咐一声。”

刘文彩扭头一望,忽然眼睛一亮,心里顿时停当。

此人叫雷东垣,字土奇,五十来岁年纪,大清皇帝在位时即统领宜宾团练,至今已二十余年。目前老雷是民团的总头儿,人称“通天教主”。他排行老四,人们也叫他“四爷”。他的门生遍布宜宾城乡,无论谁到宜宾做官,若不先知趣拜望他,你就寸步难行。他是当地群龙之首,本来用不着在刘文彩面前低声下气。不幸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年伙同一帮流氓绑人家的小孩勒索钱财,共杀了九个人。死者家属无处申冤,越闹越凶,不得已只好求人说情,赔死者家属一大笔钱。如果家里钱多,他的宝贝儿子也不会去勒索。这笔钱是他的门生们凑的,其中,还挪用了十万大洋,那是县城工局的积累。他早就该还,但他没有钱还,即使有,也舍不得还。这下全城的大权落在刘文彩手里,如果刘文彩发横要他归还,凭这一点杀他的头都不过份,何况还有他儿子的几条人命?所以他要来讨好。wengewang.org

刘文彩从中发现了更多妙趣。这个雷东垣是民团的总头儿,他的身后站着四个人物,他们是:东区团总曹荣光,南区团总肖席珍,西区团总李国卿,北区团总虞汉逵。只要把这个家伙拉在手里让他归附,那么统领区内就没有人敢不听他刘文彩的话了。于是他也作出个友好的表示,说:

“那当然那当然,有劳雷四爷和诸位抬桩了.今日都到我家吃饭,打牌去,给个面子,让弟兄们都去。”

响鼓不用重锤,两人心领神会,没理由不精诚团结了。

雷东垣一个巴结的表示,引起了老雷的手下人的注意,那四位诸侯当即献媚,要到刘公馆去打牌。这一打不要紧,各地的民团头儿们知道了,便纷纷效仿,争相巴结刘文彩,比刘旅长在时更甚。他们一时去刘公馆,一时在外面什么地方置场

子,邀刘文彩打牌时,大都变着法儿输给他,让他在牌桌上发财。

刘文彩天天邀人打牌吃饭,打牌打得通宵达旦,喝酒喝得回家认不得路;白天连着黑夜,天亮再接着白天,仿佛连正事都忘了。

可是一旦独处,刘文彩脸上的笑容就如被人扯走了,满脸凝重有如霜冻;尤其夜晚,他躺到床上,常常瞪着黑暗的屋顶。杨仲华知道他心里有事睡不安稳,平常也不问他。碰到他烦躁不安时,才不得不开口问他一下。刘文彩没人说心里话,虽说外头不缺人奉承,但他肚子里知道,那些家伙面上做的和肚子里装的都不是一回事。虽然每天晚上可以跟小弟通电话,但有些事连跟他都不能说。厨以有时也向老婆说说心里话。这天夜里又是一样。老婆一问,他就坐起来,边抽水烟袋边说:

“你看我,根底又浅,文辉在时,他手里有枪,我就不怕。现在他走了,全城交给我,这又不是在大邑,都不知底细。你看那个覃旅长,哪把老子放在眼里?再看这个雷东垣,他是欠着公家的钱和儿子的人命才巴结我。要是你敢倒摸毛,他一句话,全府不是都听他的吗?他的儿子为了几个小钱都可以杀那么多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杨仲华也不是没主意的,愣了愣,说:

“把老家的人多弄些来。”

“我已经去弄了。绍武已经来了,我那个死老婆的侄子吕实英也长大了,还有你的侄儿杨孟高。”

“那,到底放心不下哪个呢?”

“你看民团的那一帮子,个个都是地头蛇,都是雷东垣的走狗。”

杨仲华又呆了会儿,问:“现在民团有几个区?”

“四个。”

“那就分成八个,安排些人,总会抓住几个在手里吧?”

刘文彩豁然开朗,一拍大腿:  “对呀!不能让他们权太大了。”

因此他第二天就去找雷东垣。虽说那个覃筱楼手里有枪,但不是他的枪,若是自己遇到危险,那个家伙是不会救他的。他必须跟民团的这些人物搞好关系,也必须把他们的权力分散。他到了雷东垣的家,正好,雷东垣没出去。两人一番寒喧,刘文彩绕着弯子套近乎:

“四爷,你在这一方的名讳是通天教主,大家都服你呢。现在文辉走了,走时一再说,要我巴结着四爷,还说四爷是仗义的好汉。我现在只有跟你商量了,请四爷帮我把这一方管好。”

雷东垣虽不敢相信刘文辉说过他的什么好话,因为刘文辉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但看刘文彩的样子,是要拿他当顶梁柱看了。刘文辉现在是全川排得上号的人物,而眼前这位是那个大人物的兄长,万万得罪不起的。想着那十万大洋和他儿子,他什么都愿做,连说:  “五爷说哪里话呢?您是师长的五哥,又是挺义气的好人,大家都服您呢。有什么事要我出力的,就尽管吩咐。我听您使唤就是。”

于是他直接了当地说,现在各位团总管的地方太大,还有些好伙计没地方安,我想把四个区改成八个区,你看如何?雷东垣要的是平安,刘文彩说什么他都肯答应。

“那好那好,是得多分几个区。您看安您哪些朋友?”

“不,不,不。不是我的朋友,而是四爷你的朋友。我看谁谁谁,还不错嘛。”无论他推举的是不是雷东垣的朋友,有他刘文彩这一提,也成了刘文彩的朋友。

“行,那就变成八个区吧。”

于是他跟雷东垣商量,如何重新划分八个区。商量了一天,晚上走时他还对雷东垣说:

“四爷,好多下面的团总我都不认得,要是各地的团总进城了,你一定领来见我。我这个人爱跟大伙儿交朋友,在家里都一样。不管是谁,只要谁有了难处,你也跟我说说,尽一点儿心。”

雷东垣不但答应,还一个劲儿地送高帽子:“五爷真是大伙儿的知心人。”

雷东垣要变被动为主动,就把他的手下得力干将一个一个地往刘文彩面前领,还给他出点子,要拉拢谁,笼络谁。恰逢杨仲华又给刘文彩生下个小女儿,各地头蛇借了这个由头纷纷送礼。刘文彩当然知道这家伙肚子里悬什么乌龟,也就顺手牵羊,把他的那些手下干将一个一个地吸引到自己的名下来。他的公关手段没别的,就是请他们打牌吃饭,吃饭打牌。刘公馆天天吃饭都是几大桌子,更是个赌博的窝子。没要几下,刘文彩稳固了阵脚。他心里知道,是那十万大洋起了作用。wengewang.org

稳住了这些大家伙,刘文彩便把眼睛盯住部队剩下的房产,在脑子里打主意。他以各种不存在的人名低价买到手,然后囤积起来办私事。

除了这些干将,一个个小人物也来叫“五老师”,提着礼物来拜门,只要刘文彩一收礼,就成了刘文彩的门生。这一套是找雷东垣学的。雷东垣势力这么大,靠的就是他的一大帮门生。起初刘文彩收了一些,渐渐地不耐烦了。一日,刘文彩正

在护商处打牌,陪着的是雷东垣、曹荣光几个。正打得上瘾,跟随他的一个兵在他耳边说:

“家里来了一个客,来拜门的。”

刘文彩手气不好,尽管人们要送钱给他,也还得他的牌胡了才送得过去。不幸他的牌老是不得胡,就让送的人很为难。正在火头上,听着了只当没听着。过了一会儿,家里又送来了信,说那人还等在那里,等了几个时辰了。当兵的再一次提起,他一听这事火直冒,一把扔了牌,扔得满地都是。他大吼道:

“拜门学啥子?学打牌?老子都没学会!”

还是雷东垣晓得其中的厉害,说:“来的是浩初,也是一片诚意。五哥还是回去吧,要打我们就都到府上再打。”

见人们这样劝,刘文彩也觉得自己失态,只好说:“那就回去吧。”

家里坐了一个汉子,见了他们一行人就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刘文彩这时倒笑容可掬,说:“坐吧坐吧。请教贵姓?”

那人说:“在下姓虞,名浩初。特来拜见老师。”

“啊,好说好说。今后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就行了。摆饭!”

这是高规格的招待,刘文彩补偿的是刚才的失态,是做给打牌的雷东垣等人看的。这个虞浩初等了几个时辰,反倒受到了额外的接待,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刘文彩尽量地显得大方,跟他一起玩的伙计们,他无一不优待。大家跟他有吃的玩的赚的,无不屁颠颠地跑得勤快。他让他们赚,更让他们帮着他赚。

一日,刘绍武悄悄对刘文彩说,他看见雷东垣好几次往一个小巷子里去,最后一次看见老雷从一个门里出来,送他出门的是一个书生样的人。

“打听一下,看是什么人。”刘文彩说。

“打听清楚了,那人叫杨惠先,听说是个清高人。”

此人刘文彩听说过,经刘绍武这么一提醒,他的某一根神经被拨通,知道要当个人物须笼络文人的。可是这个人很清高,连刘文辉的生日这么隆重的事情,他都躲着不见面。他既不打麻将又不爱钱,怎么办呢?过了一天,老雷来看他的时候,他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不好直接提人名,只问还有哪些方面的朋友需要结交。雷东垣想了想说:

“有用的人就是这些弟兄。”

“再帮我想想,做生意的?搞文的?有名望的?总之一方有头脸的不好漏掉一个。”

雷东垣想了想,马上就想起了杨惠先。杨惠先是他尊重的人物,他对别人玩鬼,在那位老先生面前却很恭敬。莫不是刘文彩以为他跟老杨有什么瓜葛?于是他说:“有个杨惠先,是个举人,在叙府还有些名望,但是这个人迂得很,没什么用处。”

刘文彩忙忙摇头:  “不不不,总不能用得着的就交朋友,用不着的就不理人家。文彩生性愚顽,在家时蒙长兄常常教训,现在,还需要个先生常常讨教。你看什么时候,我们去拜访杨老先生一下?”

“那好那好。”

“你看我弄点什么见面礼?”

“不用不用,他跟我熟得很。”

“那不好,还是有些礼的好。”

“那,我去弄吧。”

“我拜客,怎么好你花钱?钱我花,说定了,四爷帮我引荐一下就成。你看五千块钱怎么样?”

雷东垣吃了一吓:“这么多?其实一个穷秀才,给他买几张纸,一管笔就喜死他了。”

刘文彩就是要做给人家看的,越说不用,他就越是要送这么多。“就只怕人家不给面子,不收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雷东垣打个哈哈:“五爷您见多识广,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呢?天下哪有马儿不吃草,哪有猫儿不沾腥的?别看他们平时一副正经样子,拿不出钱来买米的时候牢骚比谁都多,真的给点好处他就不骂了。你给他五百都要吓他一跳,没想五爷一给就是五千,五爷可真是个大方人。”

刘文彩正在心疼,但话已出口,不能让老雷看出他是个小器人,不得不硬充到底。他问:“你看怎么送出去?”

雷东垣出点子道:  “这样的人呀,尽管见了钱喉咙里伸出爪子来,但是涉及面子,他倒还要硬撑一家伙。这样吧,装作给他上会,有了下台的梯子,他就乖乖收下来了。”

“好,就这么定。”

果然如雷东垣所教,那个杨惠先对刘文彩一直骂不绝口,刘文彩给了五千块,马上就不骂了。再接着,就到处说刘文彩是个懂文化尊重文人的。刘文彩听到后笑了一下,有次喝了点酒,对刘绍武说:

“我看这些文人也好盘。”

地头蛇们竞相献媚,各自显出了身手。只有曹荣光的一手最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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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8.卖笑如夫人

由刘文彩保荐,曹荣光当了局长。当了局长就更要感谢刘大人,礼轻了拿不出手,什么东西都不能让刘文彩感到新奇,为此,曹荣光好几夜没有睡好。那日夜晚正为这事儿犯难呢,一位俏佳人款款而来,问他何事不安。他扭头一望,不觉想起了越国的范蠡,东汉的王充,顿时计上心来。

一日,雷东垣来约刘文彩,请他到曹荣光家打牌,说是老曹吩咐他特地来邀请的。刘文彩爱的是赌,况且姓曹的也是地头蛇之一员,一听当然高兴,当即就跟着走了。一行人到了曹荣光府上,只见吃的喝的摆满了牌桌周围,服务的丫头个个都水灵灵的。内中一个尤其长得好看,她穿着旗袍,长头发,刘海遮住了额头,脸上如五月的桃,白里透红,两只水灵的大眼望着这位兼着若干职务的局长,一把团扇遮着的嘴儿似笑非笑。刘文彩忽然眼睛一亮。这娘儿他见过一面,并为她连续做了好几夜春梦。

那还是去年时,有次逛公园:恰逢曹荣光一路,刘文彩对赏花之类的把戏向来没兴趣,既然大家劝他去公园玩玩,也不能不装个儒雅样子。走到一个地方,忽然听见另一边传来姑娘们咯咯的清脆笑声,扭头一望,只见水沟那边一座假山下,几个姑娘正在打秋千,一个姑娘穿着裙子,随风飘上去,摆下来时裙子飞起,露出了好看的白腿。那姑娘扭头也看见了他,笑声停了一下,脚下也忘了用力蹬,让秋千摆了那么一下。因为好几个人,他不好老盯在那边,不得不回头。但那笑声,那脸儿腿儿一直盘踞脑子里不肯退去,以致在夫人身边做起了风流梦。从此再没见过那娘儿,也忘了打听她是哪里人,正后悔呢,没想到,她竟出现在这里。见刘局长的眼睛盯上去就舍不得离开了,曹荣光便知道到了火候,叫道:

“凌旦儿,认不认识五爷呀?”

那女子笑道:“只听说得如雷响,就是没见过面。”

刘文彩也笑道:“见面了就不如听见的好了。”

那女子脸儿一红,飞了一眼,说:  “哪里,比我想的还好哪!”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的确,刘文彩样子不算漂亮,却也很有男子气。曹荣光笑着说:

“凌旦儿,挨五爷坐着,把五爷交给你了。”

那女子果然就妞妮着走过去,一屁股挨刘文彩坐下,一股香气就直往刘文彩的鼻子里灌,让他浑身一阵发麻。兄弟们向他介绍,说这位小娘子大名凌君如,宜宾人氏,凌旦儿是大家喜欢她,才这么叫的。的确,小娘子是叫人喜欢。正因为大家喜欢。也就更值得怀疑。她究竟什么出身,已经不可能弄得那么准确,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常在男人群中混,混得曹荣光等把头都熟悉的份儿上,没有一打男人的接触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聪明伶俐,眉眼儿传情,模样儿出众,再加特别的灵气,便有了一般女人所难以具备的媚力了。现在坐

到了刘文彩的身边,绝不是偶然或临时的决定,通过后来的发展推测,曹荣光一伙是经过了悉心的策划和琢磨的。她挨得刘文彩很紧,显然在刘大人没到之前,一切的步骤和任务都已交代清楚,只看她表演了。果然没两下,人们就发现,小娘子不很费事地就抓住了刘文彩的心。洗牌起牌,凌旦儿就俯下身子帮他看,胸顶着他的肩,桌下的腿挤着他的腿,帮他打出一张牌,那牌就胡了。他哈哈大笑,牌友们也笑。有的说:

“五哥,你是有桃花运也有财运呀!”

有的说:“凌旦儿,可别望了我们的牌又去帮五爷哟!”

嘻笑声中,两个人的身子挤得更紧。刘文彩心知这位小娘子是兄弟们专门叫来侍候他的,也就不能不领情。胳膊挤着个肉球,腿被另一条腿传来一股热流烘着,他的心思也就不在牌上了。一见这位美姣娘,妻子杨仲华顿时失了颜色,何况杨仲华又生下了一个小女儿,他难得挨身了。

这牌打到晚上,就在曹荣光家吃饭。吃饭时凌旦儿仍挨刘文彩坐着。刘文彩高兴,多喝了几杯,三分酒,七分醉,他说要回去,手下人会意,喊一顶轿子,坐进了两个人。曹荣光一再嘱咐凌旦儿,五爷喝醉了,离不得人的,好好招呼才是。wengewang.org

轿子没有抬到刘公馆,而是抬进了另一个住处。他有好几个“局”,部队撤走,剩下了许多“公房”,也都成了他聚财的材料。他一到,服伺的人马上为他端来了喝的茶,洗的水,吃的糖和水果,并为他牵开了被子。他让卫兵守在外头,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他跟凌旦儿进了里问,倒在了床上。那位凌旦儿为他脱鞋掖被,然后在他的头边坐下,燕语莺声,问他想不想喝点儿,问他想不想吃点儿。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她便很自然地滚到了他的怀里……那晚,他才发现女人跟女人不一样。

一阵狂浪,一阵厮磨,他才顾得上问她的身世。那身世令人尴尬:

“乡下女子,生活无着,五爷说,还有好去处吗?”

刘文彩哭笑不得:“你是个操……青楼的?”

凌旦儿嘟着嘴:“是,也不是。”

“我不懂。”

凌君如不愧为人见人爱的女人,她深知此时与其含混其辞,还不如来得实在更好,于是便说:  “是,是说也卖过笑。说不是,是说小女子虽说是贱,也不是见人有钱就爱的。五爷,莫不是看着凌旦儿操的是贱业,瞧不上眼了?”

“不不不不,”仿佛怕鸟儿飞走了,他一连说了一大串“不”,胳膊紧抱着她。小娘子千般妩媚,万般风情,而且如此坦诚,实在叫他难舍。转而一想,他妈的,即使是真妓又有何妨?反正也不是要娶她回家做正经老婆。“哪里哪里,我是随便问问。谁怪你了?以前你不认得我嘛?”

于是,凌旦儿紧搂着他,洒下一串泪,那模样儿真叫人可怜。

“你若是跟了我,还愿干那事儿吗?”他问。

凌旦儿抱他更紧了,几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他的胸前:“五爷,您以为小女子是什么人?不是逼得没办法,谁愿意不做正经人做下等人呢?”

刘文彩越是舍不得这位可人儿了。手下的一堆肉任谁也会销魂失魄,到了自己口中,怎肯再让她飞到别人那里去?他叹口气说:“只可惜,我已经有妻,还有一串儿女呀!”

凌旦儿却开通:  “就是五爷没有成亲,我也不会不知趣,硬要当你的结发妻。小女子命苦,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着不东奔西颠的,五爷也就是再生父母,恩比天高了。”

多么可怜,多么悲惨,又多么通情理哟!刘文彩也为之伤感。刘文彩轻轻拍着,说:“既然碰到我了,我也不能看着你苦下去。只要你决心跟我,我会安排的。”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曹团总跟你?”

凌旦儿为应付这个问题,已经在肚子里打过百十遍腹稿,此时便从容不迫地说道:“曹爷也是看着我可怜,有心让我认得五爷;他还说五爷辛苦劳累,身边也没个人服伺,才叫我来的。要是五爷收了小女子,曹爷也会为小女子高兴呢。”

刘文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听她说出什么“辛苦劳累”,也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入劳累辛苦,身边的确差个知冷知热的人,决心要收留她了。第二天起来,凌旦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洗的水喝的水,那模样儿比夜来更姣了十分。他吩咐人备早餐,要跟她住下来。他还没有过足瘾。这一个精力正旺,那一个骚劲儿正足,管饱什么税什么捐,玩够了再说。

可是曹荣光几个还要邀他打牌,打电话问他放哪里打。

“你来!”他说。

曹荣光来了,脸上是一个说不清意思的笑。

“雖晚上怎么回事?我是说,那个女子?”

曹荣光大吃一惊:“她人呢?”

“我问你她是什么人。”

曹荣光嘻嘻地笑:“五爷,喜欢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还要看人家是什么人:比方说,人家有丈夫呢?”

曹荣光已经看出这家伙爱上了那个妞儿,而且昨夜没少下功夫,这从对方的脸色眼神都可以看出来。于是说:“这女子

好可怜好可怜。人长得抻抻抖抖,又聪明能干,只是命生差了。我在街上看见有人对她百般纠缠,就把她弄到家里,一问,哎哟,好惨。我想,这么好的人儿,除了五爷,哪个又消受得起?除了五爷,哪个能保她平安?就大胆作主,想了这个苦办法。该死该死。五爷不喜欢,打发他走路就是。”

那女子从里间出来了,站在门口哼了一声。刘文彩打个哈哈,曹荣光也笑。

“跟你说吧,”刘文彩道,“我晓得弟兄们是为我好。可是我家里有老婆,老婆跟我一场,我都没主意。兄弟帮忙就帮到底,想个好办法才是。”

曹荣光对偷鸡摸狗的一套很在行,说:“五爷,夫人在家,那么多家务,也难得照顾五爷周到。五爷在外头为公家的事操心,没日没夜的,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呢?五爷可怜这个女子,也是一个大功德。当然,夫人晓得了肯定会生气。不过现在嘛,谁不是三妻四妾的?过久了,生米成了熟饭,也就好了。”

“那,安哪儿好?”

“五爷放心,我来找,不会花很多钱。五爷,恭喜您与新人大喜,弟兄们要祝贺一下,怎么样?”

“别别,别张扬。”

“不会,就只大家在一起打打牌,喝顿酒。”

于是,刘文彩偷偷摸摸有了二太太。不过不明不白,就这么着了。

曹荣光打电话,叫来了雷东垣,说明了刘局长要凌旦儿的想法。雷东垣没有不同意的,当即说,这是好事,五爷这是救苦救难,大家也欢喜的。由雷东垣张罗,招来了另几个诸侯,吃了一顿酒,算是为他们说了合。席上,刘文彩说,各位兄弟,这事儿先还是帮我把嘴紧着点儿。

这种事大家都有经验也有体会,一致连连答应。

既答应不让凌旦儿飘泊,又不能弄回家,怎么办?几个弟兄商量,干脆到观音街购一座公馆,来个金屋藏娇。弟兄们见五哥这等事都听他们安排,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这个女子如一瓶粘合剂,把他们粘合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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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9.覃旅长发难

“义和”银号经理死了。刘文彩从家乡弄来的把兄弟彭载扬当上了经理。彭载扬对刘文彩忠心耿耿,而且善于经营,银号财源滚滚。彭载扬经过出川考察,给刘文彩出了许多好点子,除了银号,还开了好多店子。大邑的老乡大批涌来宜宾,都是想沾光的,刘文彩一律照收。有这么多人帮忙,刘文彩感到钱赚得又多,人又轻松了不少,所以他玩得也很畅快。

手下的伙计们想着法儿让刘文彩玩,巴不得他玩得昏天黑地,好乱中捞点便宜。不幸他们小看他了。刘文彩的确是爱玩,爱玩牌更爱玩女人,既有钱又有精神,通宵达旦是常事。但是要他在钱上糊涂却是不可能的。部队走了,剩下多少空房,出租该收多少钱;河下有多少船,每条船收多少钱;做生意的有多少人,收多少税……每一个系列他都烂熟于心,每一道关节都不止一个贴心人管着,连苍蝇要从他的关卡飞过都是不可能的。

老幺的地盘扩展到哪儿,刘文彩筹款的手就管到哪儿,宜宾直属统领着十三个县,其实现在的势力范围远远不止。他在各县都安插了亲信,即使雷东垣不服他也不要紧了。由几十个县一包,也足以对付姓雷的。刘文辉管着更大的地盘,触角所及,都委派五哥去插一杠子。现在刘文彩当百货统捐局局长,护商事务处处长,川南水陆禁烟查缉总处处长,川南税局总办……你可以叫他五哥,也可以叫他处长,还可以叫他刘总办,都不会错。

成都那边,刘文辉现在当上了更大的官。

国民革命风起云涌,四川也不例外。倒是几个军阀是见哪边势力大就往哪边靠的,现在北伐开始,并节节胜利,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做文章,一边通电表示一致拥护革命,一边各自派了大批外交官在南方政府活动。于是南方政府任命他们为国民革命军,刘文辉成了二十四军军长。但他们并不就职,代表北京政府的五色旗照样堂而皇之地挂在各自总部里,看北方赢还是南方赢。

刘文彩水涨船高,现在也当了更大的官。初来宜宾时的船捐局长还有烟酒公卖局长不好继续兼任,便有一百双眼睛盯着那几个肥缺。他割舍不下那几个进钱的宝座,让那些位子一直空着,实在赖不下去了,才痛苦地让给别人。还有个烟酒公卖局,一年屁事不管,就可以轻松收三四万大洋,让出去实在不舍。那日又有人间公卖局长什么时候任命,他无好气地说:

“已经任命了。”

“局长叫什么名字?”

“龙富华。”

好久不见龙局长上任,直到过了年把以后,人们才恍然大悟,那是他三个儿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组合。

他又有钱又有势,还有红颜相陪,真可谓春风得意。

可是有一个人不高兴,刘文彩越得意他越不高兴。他就是第六混成旅旅长覃筱楼。覃旅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出身,现

在堂堂一个城防司令,竟弄得没有钱花,这怎么可以!他的商店不少,商店老板都是他的铁杆儿兄弟和亲戚,过去都是仗了他的牌子做生意,货物由他派武装从各处进,谁也奈何他不得。现在却不同了,刘文彩把持着一切,要货必须从那个人手里进,钱就让那家伙剥去了不少。万不得已,他就派人到外头弄烟酒弄煤油到防区来卖,夫人坐阵,用枪押着。恰好他的夫人也对做生意兴趣浓厚。不好办的是,护商队的眼睛昼夜不闭,盯着码头。一方要收捐税,一方绝对不交,于是乎,军政间便有了数不清的摩擦。

一天夜晚,护商队看见一条船慢慢靠近了码头。有人白天看见过那条船,它停在远处,专等天黑了来的。护商队经过多年训练都有了经验,断定是一条大鱼,早就守候着。船一靠岸,他们一起从周围迅速围过来,电筒一齐射向那条船。他们正要上船时,从里头走出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太太,后面跟着几个人,都端着枪。有人认得那位夫人,她是覃筱楼的夫人雷太太。

“怎么回事?”

护商队的头儿不得不矮下一截:“雷太太,是您呀?”

“我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吃饭干事,身不由己。上司交我们查船呢。”

“我的船也要查吗?”

“您能说说船上装的什么吗?”

“从老家运来的杂物。”

船吃水很深,不可能是杂物。有人望见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箱箱货物,一个个油桶反射着幽幽的光,定是煤油无疑。有人在暗中插嘴:

“那是油呢。”

雷太太垮下了脸:“是油。怎么了?”

护商队头儿于是便说话了:“雷太太,您要是一直坚持说是杂物,我们也好交差算了。您又说是油,就叫我们为难了。我要是不查,弟兄的饭碗就丢了呀!”

雷太太笑了,笑得那么好看,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要是不呢?”

头儿被推得没有了退路:“那我就得罪了!”他挥一下手,所有人也一起亮出了家伙。光靠船上那几杆枪不是他们的对手。即使惹下了祸,那也该刘文彩去结帐,他们是不怕的。

不想就在这时候,一阵跑步声由远到近,扑码头来了。听那有节奏的声音就知那是一支部队。部队出现了,黑暗中看不见尾巴,端着一色的新式武器,在黑暗中闪着金属的光泽。军人将码头围了个密不透风。带队的是军需处长罗吕三,也是一个长别着枪做生意的。罗处长挥一下手,两队兵如一把刀插到船边,然后分开,就组成了一条巷道,把护船队的人挤开了。罗处长顺着石级往下走,皮鞋“咔咔咔”清脆地响着。到了船边,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优雅地向雷太太敬个礼,说一声:

“您受惊了。”

雷太太笑容可掬,望着护商队的人说:  “别为难了他们,都是为吃饭嘛。”说完她就走了,远处停着一辆车。

护商队的人眼睁睁望着那些兵从船上卸下了大批的货,然后呼啸而去。头儿气得脸煞白,大骂一声:

“老子操你覃筱楼的妈!”

当即他跑回去,找刘总办去了。

此时,刘文彩正在公馆里打牌。他让凌旦儿在前面打,  自己跟她挤在一张椅子上帮她出牌。一个人过来在他的耳边嘀咕几句,他气得大叫一声:

“叫他进来!”

打牌的被一声吼吓得一大跳,抬头见刘总办气白了脸,只好先不打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那个护商队的小头儿来了,如此这般报告了一通。刘文彩气得说不出话,他的手下倒闹翻了天。

“五哥,姓覃的欺我们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们还在街上抢,说都不敢说!”

“五老师,这样下去哪还有你的脸面嘛!”

这些刘文彩其实都晓得。现在他一切顺手,就只有这个覃旅长如眼中钉,肉中刺,叫他一刻也不得安宁。他愣了半天,说声“你们打吧”,转身进了里间。人们知道他要去向成都打电话,也就不好再多说。

他走进里间,当即抓起电话,找成都刘文辉。那是一条专线,一接就通。刘文辉接到电话,听五哥气呼呼说了原委,也好长一阵子没有话说。对覃筱楼,刘文辉有一股说不清的感情在里面。

刘文辉驻进宜宾,正在势单力薄之际,招抚覃筱楼,让他当了副官长,不久,刘文辉当了师长,又升他为骑兵团团长。别人驾驭不住的这个土匪头儿,在他的手下却十分可靠。那次沪州买觞之行,如果没有覃筱楼,天知道他能不能有今天。那个人是江湖上的一条好汉,服的是有本事的人,五哥什么都不是,却掌管着除军务外的一切大权,不服气也是情理上的事。wengewang.org

五哥忠心耿耿,有这么个人当绊脚石,也的确不好办。但目前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劝五哥忍一口气再说。于是他回话说:

“五哥,我晓得你难办。暂时忍一忍,让我好好想一想。”

别无他法,也只好这样了。刘文彩搁下电话,愣着。

这时候,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进来了,悄悄走到他的身边,悄悄说:“五爷,想不想自己有几条枪?”

刘文彩抬眼一望,做声不得。此人大有来头。他叫刘玉山,在上海做毒品生意,后台是杜月笙的大徒弟杨啸天,人称吗啡大王,许多人干脆叫他刘大王。可是刘文彩是通过覃筱楼认得这家伙的,天晓得他和那位覃旅长是不是一路货。见刘文彩眼里是不信任的目光,刘玉山笑了笑:

“五爷莫不是怕我跟覃旅长是一党的?”

刘文彩还是不吭声,翻着白眼望他。

刘玉山说道:“不瞒五爷说,我跟覃旅长的确很熟。但是,再怎么熟,也不会比五哥跟他更熟。覃旅长是武将,爱的是江湖好汉,我跟五爷一样,肩扛不起一支枪,手拿不动一把Jj,人家也不喜欢呢。”

刘文彩半信半疑:“怎么弄?”

刘玉山走过去关上了门:“闻听五爷这里有大批公土积压,即使卖得出去,也太可惜了。若是制成吗啡,获利十倍以上。五爷,这话我可是跟别人都不会讲的。我要是跟别人讲了,别人满可以在你这里买公土,再去加工吗啡。你想想?”

所谓公土,就是公家屯积的烟土。那时候军阀们要筹集军饷,公开号召种鸦片,统一种,统一收。当然,你种也得交税,卖也得再交捐,许多农田不种粮食而用来种鸦片。这么好的买卖刘文彩不会不做,借了公家的名义,屯积着大量公土。

通过彭载扬一捣腾,又从云南大量收进,竟然将重庆市场都垄断了。刘文彩不觉点点头。是的,积压的公土的确不少。若真是刘玉山讲的那样,岂不是第一大的买卖?

“怎么销?”

刘玉山打个哈哈:“你知道上海叫我什么吗?吗啡大王!”

刘文彩琢磨一下,点头了:“行,你等我的消息。”

他们走出去,刘文彩继续挤坐到了凌旦儿身边,一边看她打牌,一边琢磨着刘玉山的话。那个家伙实在让人信不过,但是做生意总得冒险,被坑与赚大钱的机会相等。不管好歹,先弄出一些来试试吧。即使上当,也不多。

坐了一会儿,牌没看进去,心里老想着刘玉山的话。他干脆将他的贴心人拉出一个来,要他去找提炼吗啡的技师。

不过没等到吗啡出来,后院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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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1 1.军政龙虎斗

刘玉山不食言,不但给刘文彩赚了大把钞票,而且给他运回了上好的短枪。那些枪都是外国货,拆下零件,让挂着英国的法国的旗子的船运来的。他看了那些崭新的枪,直夸刘玉山够意思,决定增加运往上海的吗啡数量。

在这之前,他对烟土的认识还停留在农民的水平,只从云南等处收烟土然后运到重庆等地贩卖,现在自己一提炼加工,就换回了如此重要的枪,好好地动一番脑筋,岂不是还有潜力可挖?他一边打主意怎样把烟土的买卖做好,一边命令多加工多外运。以前怕刘玉山坑他,没敢往那里多运,现在见刘玉山这么快就运来了枪,对那个人放心了。他决定组织一支短枪队,慢慢蓄积力量;对付覃筱楼。

其实那个刘玉山正是老覃一党的,目的就是要骗刘文彩的公土。换了别人,谁有那么多公土?吗啡运到上海让刘玉山赚了大头,那些枪买进二百元一打,卖给刘文彩时一百二十元一支,中间差额巨大,老刘却不清楚。刘玉山还要骗,大骗特骗。这么快就返回了利益,就是要让刘文彩对他去掉戒心。刘文彩精在自己的脚下,对天上的事情却墨之黑也,而刘玉山正是一个在天上飞的人物。

人们都在欣赏那些闪着可爱光泽的枪,刘文彩脑子里就在盘算如何对付那个覃旅长。正赶上这时候,覃旅长又跟他过不去了。

此时正碰上宜宾商会改选,尽管是枪杆子掌管着一切,也还要做个民主的样子,让民众选举。那日刘文彩正在试新式武器,将子弹装进枪膛放了一枪,他推荐的候选人裴子宽来了,苦着相,叫一声五老师,就低下了头。

“什么事,愁眉苦脸的?”

“人家也抬出一个人,要跟我们比高低呢。”

“哪个?”

“覃旅长嘛,还有谁?他抬出一个何耀光,要给我们好看呢。”

那个何耀光在宜宾还有些名气,而这位裴子宽却是个无名鼠辈。

刘文彩瞪起了眼,想一想,忽然又笑了起来。“放心,这就不是比兵多。去,给我把雷东垣叫来。”

裴子宽马上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来了雷东垣。

“四爷,商会要改选,是不是?”

“知道,我们不是推了裴子宽吗?”

“是呀,可是人家处处跟我们唱对台戏,又抬出一个什么何耀光来了。你看我们有没有办法可想?”

雷东垣清楚,刘文彩这样问,其实就是要你去办。于是他说:“我跟他们讲讲就行了。”

“他们”是民团各地的团总,有他们各处一拱,连皇帝都可以拱翻,何况一个何耀光?

“放心吧,”刘文彩对裴子宽说,“民众在我们这边。”

果然,选举时,何耀光没几个人投票,投裴子宽的人却很多。民众不知底细,也不晓得这个裴子宽有多少大功德于人民,反正有人串联并给好处投这个人的票,就投了。街上闹得沸沸扬扬,把个裴子宽捧得比天高。结果可想而知,裴子宽当选。裴子宽为了报答刘文彩和雷东垣,更为了让大家都知道他是刘文彩的人,张扬着大摆宴席,请刘文彩和雷东垣吃饭。对刘文彩来说,这个胜利实在小事一桩,但这是和覃筱楼对着干的,意义就非同一般。所以他也要张扬一下。

“吃了饭到祟大看戏去!”他在酒桌上说。

刘文彩和覃筱楼都有自己约戏院,刘文彩的戏院叫崇大戏院。过去那是专门招待刘文辉的,刘文辉走了,便成了刘文彩的。一帮人见刘文彩高兴,各自都来凑趣。一顿酒喝到晚上,一行人往崇大戏院走去。

不幸走到半路,忽然跑来—个人说,看不成了,唱须生的张德成被覃筱楼强行接達,接到了覃筱楼的凡尔顿戏院。那个张德成很有名气,是个唱儿戏的红角儿。显然,覃筱楼是故意干的。刘文彩气得七窍生烟,愣了一会子,大声道:

“人家往我们脸上吐口水,还看个屁!”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的这句话骂的是覃筱楼,却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怨他们这一帮子人不会干事。这一帮子人脸上也无光,跟着刘文彩回去也没意思。于是便有人要报这一仇,为五爷解气。雷东垣被逼到了墙角没有退路,只好同意。

凡尔登戏院被当兵的围着,覃筱楼坐在包厢,听着紧锣密鼓,本来气得不得了,现在张德成被他拉来了,也算解了些气。锣鼓打得热闹,以为马上就开演,那锣鼓忽然却又停了。大幕后面一阵大乱。他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吩咐道: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副官跑去一趟回来,报告说,老板被打死了,张德成跑了。不用说,这是刘文彩的人干的。覃筱楼一蹦而起:

“集合,把刘老五给老子一锅端!”

还是蒋东海石肇武几个拦住了他:“旅长,使不得。谁都没看见是刘文彩杀的,再说,军长那里也不好办呀!”

提起刘文辉,就叫覃筱楼下不得手了。他恨了一声,只好回去。

刘文彩知道他的手下人会闹得覃旅长不得开心,便回去了。那时候凌旦儿正在和人打牌。他在外吃酒从不带凌旦儿,因为她跟那些人的过去很让人怀疑。他不打搅她,见另一间房里有灯,便走了过去。那间房里住着凌旦儿的表妹,他老早就在打主意了。

果然,梁慧灵正坐在床上看一本画儿,见五爷走进了自己的房,忙要爬起来。刘文彩对这位“表妹”的好感还停留在眼睛和表面的接触,没有下手,是碍着凌旦儿的眼。现在天赐其便,他就不肯放过了。梁胖其实不胖,不过是长得丰满。这个娘儿简直就是一块肥肉,欠得刘文彩直流口水。他连忙上前将她按住,在她身边坐下来。梁胖不能就那样坐着,叫一声,门外就有个丫头送来了茶。她爬起来,要侍候他喝。于是他看见了她睡袍下的肥腿,便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这位梁胖其实也有心思,不然怎么不回家呢?睡觉怎么不闩门呢?她在他身上磨擦了一阵子,两个人便溜进了一床被子。走了一个杨仲华,一下子得了两个可人儿,喜得刘文彩每根神经都像琵琶的弦被拨动了,脑袋里便是一片好听的杂音。

侍候得他舒服了,梁胖才搂着他说,她的丈夫如今东躲西藏的,请五爷帮忙想个办法。不然,她一直不能开心。刘文彩问那个人在哪儿,她说,躲在山上一个棚子里,还等着她给他送钱去。刘文彩拍拍她,说:

“你放心,我把他安排个事做,不就行了吗?”

为了表示他的真心,他当即下床趿鞋,出去安排了一阵子。再进来时,梁慧灵对他就如再生父母那样感激,如情郎哥哥那样爱着,叫五爷扔开了世上的一切不快。

不过一觉睡到天亮,手下人在门外喊“报告”,刘文彩偎在被子里,叫声进来,便进来了一个背枪的家伙。

“怎么回事?接来了吗?”

“我们去了那个棚子,那里面的确有一个人,不过是个死的,身上有几个窟隆,那是子弹眼儿。”

梁胖一听,哭了起来。五爷挥走了那个人,搂着她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叫她想开点。梁胖看见那个家伙背着枪心里就在打鼓,听说丈夫身上挨了几枪,就明白丈夫是自己害死的。好在丈夫死了,也少了一桩牵挂,流一场泪,也算夫妻一场了。她揩了揩眼睛,拱在刘文彩怀里,抽抽噎噎地问:

“五爷,我是好人家女儿,我如今依靠哪个呢?”

“你就跟我吧。你的表姐是那样的身份,我不能明媒娶她,你就不同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啊?”

梁胖哭着,一身肥肉便趴到了刘文彩的身上。可是刘文彩的心却飞了。女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那个姓覃的杂种,叫他仇恨难消。梁胖见他不吭声也没动静,抬起头问:

“你怎么了?”

“老子想起一个人。没关系,是别的事。”

“那,我们俩的事怎么办呢?”

“好办。”

刘文彩爬起来,走到凌君如房里,凌君如夜里打牌辛苦了,还赖在床上。一头乌云堆在枕上,嫩胳膊伸在被子外面,好一副娇美模样。他走过去,她就醒了”,睁着眼望着他笑。他问:

“你笑什么?”

“昨夜还快活吧?”

他嘻嘻地笑:  “她是你的表妹,求到我,你说要她到哪里去呢?好在也不是外人,我要是再找个别的人,你跟她闹得来吗?”

“你别跟我说,你要哪样办就哪样办。不过别偷偷摸摸的。”

“就是,我是来跟你商量,请几桌客,跟弟兄们说说这事儿。”

凌旦儿侧了下头,不理他了。这说明她同意了。于是他退了出来。

凌君如已经住到了刘公馆,当起了家。她知道刘文彩对女人兴趣很浓,怕的就是他被别的女人勾住让她坐冷板凳,才将表妹领到了他的面前。刘文彩的几个孩子,她倒也尽心尽力,刘文彩的客人到了,也还算照顾周到。由她张罗,请了几桌客,算是向大家宣布,他娶了梁慧灵了。刘文彩的脑袋愚笨,只有两种事反应灵敏,一个是钱,一个是女人。他知道杨仲华对凌旦儿有气,这下再娶一个,量她也不会气上加气。至于那个凌君如,表妹是她领来的,未必不是有意让她来跟她结成一党的。

刘文彩一离开女人,就想起了心头之恨,眼中之刺。好在没过多久,覃筱楼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宜宾爆发学潮,街上有几支学生队伍游行,喊的口号是“打倒军阀”,“铲除贪官污吏”。刘文彩在打牌,没听见。即使听见他也不慌,反正那年头常常游行,无非打倒帝国主义那一套。但有人给他拿回一本小册子,就叫他不舒服了。他认不到字,但刘文彩三个字还是认得的,见自己名字出现在册子上,就知道里面没好话。他问刘绍武:

“说的什么东西?”

“说幺叔不恤民情,骂五爹横征暴敛。”

刘文彩愣了一下,说:“告诉他们,看是什么人闹事。”

刘绍武即刻去办,刘文彩红着脸在屋子里发呆。他是不能被人骂的。你骂蒋介石骂共产党都行,就只不能骂他。刘绍武晚上回来,说,游行的是几所中学的学生,据说是县党部捣鬼,而县党部里的人都跟共产党有关联,覃旅长手下的蒋团长带人把党部给砸了。刘文彩跟覃旅长合不来,但覃旅长这事儿办的还叫他很舒服。不过他知道,覃旅长不是顾他刘文彩的面子,而是那些人骂了刘文辉的缘故。

“他砸,我们查。看是什么人捣乱。”

又过了几天,来了另一个袍哥头目黄少波。黄少波说:“五爷,查清楚了,带头的是中山中学的校长吕一峰,有人说他是个共产党。”

刘文彩“唔”了一声,眼睛直着。黄少波见刘文彩是个动武的架式,问:

“五爷,你看怎么办?说一声就是。”

刘文彩回过神来,满面带笑地扒着黄少波的肩头:“算了,

我还没有想好。走,玩牌去。”

其实他想好了。但他不能对黄少波讲。既然共产党里的事情让黄少波晓得了,那么自己要干个什么共产党那边未必就不晓得。他怕黄少波出去乱讲坏了他的事。

等黄少波一走,刘文彩便召来了一群死党,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那个吕一蜂必须杀掉,怎么杀都不要紧。手下的那一帮对杀人极有兴趣,闻听杀人,马上就去了。

以为杀个吕一峰很容易,但吕一峰一直不出学校门,就叫他们不好办。跑进学校去杀人不大好,只能在学校外头杀,于是前门后门都被便衣围着,只等吕一峰露面。不幸,吕一峰不露面。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有人见吕一峰出来了,那一伙人便四处寻找,跟踪追击。吕一峰坐着黄包车,飞来一枪从他的耳朵边擦过,接着就看见后面有人跟踪,就知大事不好。急中生智,他向车后撒下一把银元,金属的幽幽光芒和悦耳的响声马上就牵住了杀人者的注意力。前面不远处就是覃旅长的官邸,他命令车夫赶紧跑向那里。

其时刘文彩正和凌旦儿几个女人腿缠在一起打牌,刘绍武跑来了,在他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刘文彩一听就扔了牌。原来吕一峰出来了,杀人的一枪没有打着,那个吕一峰跑进覃筱楼公馆里去了,守门的不让追的人进去。刘文彩大怒:

“快去告诉他们,不要离开大门。”

刘绍武一走,刘文彩马上拿起了电话。

那边,覃旅长酒醉饭饱,正找了几个女子在家唱川戏。正听得上瘾,副官来报告说,有个人跑进了公馆,本想把那个人轰出去,一看后面追的是刘文彩的人,就不好把那人往外推。

覃筱楼马上起身。

“人在哪里?”

听戏的一群军官见风就是雨,跟着就像被人同时扯了一把,站起来时都拔出了枪。覃旅长见都站了起来,他回头说,

“接着唱,我去一下就来。”

有的坐下了,但还是跟了几个在他的身后。副官带他去一间房,见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站起身来,向覃旅长一抱拳,不好意思地笑道:

“中山中学的校长吕一峰,后面有人放黑枪,情急之下,冒昧跑进旅座公馆,死罪死罪。”

覃筱楼其实认得吕一峰,不过不知他是共产党。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吕一峰,围着吕一峰走了半圈儿,然后如一尊金刚叉开腿立在吕校长面前,问:“追你的是什么人?”

吕一峰道:“不晓得嘛。我一个教书匠,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其实他晓得是谁。

覃筱楼怪模怪样地望着吕一峰笑,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不想说我也不逼你。算你有运气,老子就是跟刘老五合不来。你们骂他怎么都行,就是不该骂我们军长。好吧,吃饭没有?”

“吃了。”

“走,跟我去听川剧,等他们在门口喝西北风。”

不由吕一峰不肯,覃筱楼拉着他就走,硬是把他带进了暖融融的大房里。吕一峰一看,哭笑不得,那个砸党部的蒋团长也在座。覃旅长打断了唱戏的,高声大嗓道:

“弟兄们,我们今儿偏要气气刘老五。吕校长,坐。”

吕一峰无处可走,不得不耐住性子坐在覃旅长身边听川戏。还没坐稳,电话铃又响了。副官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是刘文彩,找旅长的。覃筱楼再起身,走过去接过电话,问有什么事。电话的那一头,刘文彩没了气势,低声下气说,有个共产党跑进他的公馆了。

覃旅长问:“叫什么?”

“叫吕一峰,表面是校长,其实是共产党。”

覃旅长张扬着大声说话:“吕校长在我这儿,是我请他来的,正在看戏。五爷你看不上眼的都是共产党,只怕有一天我也成了共产党。你们围我的公馆,我都没发火呢。”也不管刘文彩还有什么话,覃筱楼“啪”地压了电话。转过身来命令副官,“加一个班在门口,枪上膛,敢往里冲的就给老子打!”然后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气死他!”

果然刘文彩就气得血冲脑顶,在电话机旁呆了好几分钟。一个年就在这样一种气氛下过去了。本来打算夜晚跟凌旦儿领来的小娘们来一手的,这么一弄,热情如一盆凉水浇了。从此再也抓不住吕一峰,刘文彩奈何不了覃旅长,便拿手下人出气。他命令无论如何要抓几个共产党出来。

“不然人家说我们是吃干饭的!”

刘文辉打电话来了,说是拜年,说完了客气活,然后话锋一转,十分严峻地说:“五哥,你们那里还平静吧?”

刘文彩没懂,因为宜宾从来没有平静过。“你是说的什么平静?”

“最近共产党闹得厉害,我担心你这里有问题。要是有共产党闹事,五哥就尽管下手!”

刘文彩恨覃旅长,便把吕一峰的事向老幺通报。刘文辉沉吟一会儿,交代说,不止一个吕一峰,要五哥最近把别的事搁一搁,注意共产党的动向。

“他们还会有活动!”

刘文彩不敢马虎,即刻布置。手下的民团一帮子人四处活动,终于有一天,打听出共产党在活动了,便忙忙地报告刘文彩。报告说,共产党将在南溪李庄暴动。刘文彩一听,马上召集人马,命令他们尽管杀。

果然李庄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在对待革命这一点上,刘文彩、覃筱楼、雷东垣等头目大方向一致,争相向南溪派兵围剿。就是那次,刘文彩杀害了中共叙府城区区委书记李筱文,两天后,又杀害了中共叙府县委候补书记李家勋。

从这以后,刘文彩把追查共产党的行踪当成了清乡的首要任务,因为他是清乡司令。一九三o年春,他的手下又抓住了五位共产党员,经过残酷的折磨后,五名共产党员全都被杀害,有一位的心脏竟然被他们挖回去吃了!

除了杀共产党人这一点能够让刘文彩与覃筱楼一致以外,在其他方面,两个人越来越如冰炭水火不相容,小磨擦终于发展到公开对抗了。

大批的吗啡运往上海,却迟迟不见钱或枪回来。有人提醒刘文彩,刘玉山是不是在玩什么鬼?刘文彩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于是他又是电报又是电话,就是找不到刘玉山的人。这日又有手下人来了,说有人看见刘玉山到上海之前跟覃旅长密谈过。刘文彩心虚了,再跑进屋去打长途电话。他打电话别人是不能去听的,那些人自觉地在外面守着。过了一会儿出来,只见他眼睛红着,大叫:

“走,找范少云去!”

范少云是技师,到底是质量有问题呢,还是范少云搞了什么鬼?人们跟着他,也不敢多问。原来刚才他打电话是找刘玉山,这一次他抓住刘玉山了,刘玉山说他一直在为那些吗啡跑,因为质量有问题,都积压着,弄得他快急死了。他们一路到了提炼吗啡的地方,范少云正在那里。刘文彩眼不望他,说:

“那边来电话了,说我们的质量有问题,卖不出去。是怎么回事?”

范少云一听,也叫起来:  “什么?质量有问题?不可能!我不敢说我的是全国第一,在上海数第一是跑不掉的。好,我们找个专家鉴定一下。”

刘文彩问谁是专家,范少云说,我不能说。我认得的专家,不是偏着我吗?刘文彩这时已经相信范少云了。但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不给人家一个说法,人家也不服气,再说自己也的确要摸清真假。当即有人推荐了一个,刘文彩让人马上去请,他们就在那里等着。

专家来了,带着仪器。什么话也不说,当场一测试,质量上乘。这下刘文彩眼睛直了。王八蛋,刘玉山这杂种原来从跟他说第一句话起,就已经设下了骗他的圈套!事情很清楚,这一套是覃筱楼跟他合伙干的!他气得说不出来话,人们将他送回去,他躺到床上不言不语,让凌旦儿都不好请人打牌。

那日睡在床上,忽听一阵跑步声,一个人径直跑到了他的床前。那是他的侄子,报告说,覃筱楼派兵在街上公然抢劫。他一把撩了被子,坐了起来。

“他就到了这一步?”

“他输了钱还不起,红了眼。”

“什么,输了多少?”刘文彩是个老打牌的,输得动用军队抢劫,那是多大的码子?覃旅长赌的竟连这个老赌博佬都猜不透了。

覃筱楼是在成都赌输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刘文辉保定校友,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邓锡侯是成都三大军头之一。活该覃筱楼倒霉,一夜他手气不好,连输直输,输了二十八万大洋,刚好是二十八军的数字。以前他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但他可以赖帐,屁股一拍就走,谁也奈何不了他。但这次却不行,他的枪抵不上邓军长河捻。他掏干了身上的钱,抵进了若干箱鸦片和别的什么玩意儿,还找银行借了几万大洋才还清了赌帐。回来时垂头丧气,一进宜宾,只见满街财物,直恨得牙痒。夜里他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他集合了全部兵马,上街抢劫。

刘文彩还没听侄子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哭喊声,他爬到楼上一望,只见街上满是土兵,挨着往一家家房里钻。有的说搜共产党,有的说是抓递兵。但他们抓的都是钱。刘文彩气得脸成了乌色,却又不得不忍住。现在出去,只怕真的要挨他一枪。那个家伙是土匪出身,杀了人就跑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有气不能出,气得想哭一场。他下得楼来,在床前愣了一会子,忽然上床将被子一卷,蒙住了头。

凌旦儿和梁胖寸步不离,他的侄子前妻的侄子以及管家们都守候在旁,怕他气死了。叫又不敢叫,喊又不敢喊,眼睛都瞪着被子,看被子是否起伏以判断他是否还是活的。那被子一起一伏,有些急促,那是氧气不够。

街上一直在抢,全城鸡飞狗跳,弄了个天翻地覆。

大家一直守着,连吃饭都是换着吃的。直到天黑,忽然见那被子剧烈地抽动起来,还发出咯咯的声音。两个女人一起眼泪巴巴,凌旦儿劝他说:

“五爷,想开些,有什么好伤心的?”

一边说一边揭开被子,却叫他们一起愕然。原来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他咯咯笑着坐起来,突然一串哈哈。他忽然想清楚了,覃筱楼抢了财物和钱,也给他自己挖了坟墓。他爬起来,吩咐摆饭,全城一片哭骂声中,他让大家都喝一顿酒,庆贺胜利。

他派人上成都告状,当晚又给刘文辉打电话,如此这般讲了一通。后来他提出了要求,要组建自己的队伍。

“要是没有枪保护,我们的粮草只怕都保不住。”

刘文辉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好吧。”

“那,那个家伙呐?”

“我来想办法。你试着办吧。”

刘文彩放下电话,马上叫来了刘元宣和吕实英。刘元宣是老大刘文渊的儿子,刚从刘文辉主持的成都军校毕业;吕实英是刘文彩死去的前妻的侄子。两个年轻人英姿飒爽,挺胸站在刘文彩的面前。刘文彩关着门说:

“儿们的,我干这些事,全是为了保你们的幺叔成就事业。每一步都难。那个覃筱楼时刻想挖我们的墙脚。现在他越闹越不像话,竟然到街上抢起来了。我刚跟你们小叔通了电话,他让我们组织武装。我们上了刘玉山的当,但是多少也有些收益。他弄来的枪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交给别人不保险。现在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幺叔二十岁就担起了大事,你们也一定是好样的。元宣就当护商队长,那是钱,不能落到外人手;实英你就当手枪连长,你们俩好好配合。好不好?”

两个年轻人胸脯一挺:“是!”

这一声,让刘文彩眼睛一涩。这是刘家军的后备力量呀!

才过两天,一帮精干的年轻人就集合在刘元宣和吕实英面前。他们让刘文彩去看,刘文彩看见的是一队英武的兵,比起覃筱楼的兵来毫不逊色。他心情激动,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儿们的,国难当头,好些搞。你们要听话,莫跟覃筱楼那样的东西一样,坑害老百姓。好不好?”

回答一声响亮:“是!”他们不知道就是为坑老百姓才背上枪的。

晚上回家,刘文彩嘴里哼着歌。一进大门,刘绍武就迎出来说,家里等着一个人。他问是谁,刘绍武说,是覃筱楼的团长蒋东海。那个蒋东海从当土匪时就和覃筱楼在一起,有好事是不会找上门来的。他不知什么事,紧张地问:

“带人带家伙没有?”

“没有,他只带了两个弁兵,不是来打架的,倒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他放了心,连忙走了进去。

蒋东海一见主人就站起来作揖,刘文彩见此人是个友好的表示,也不敢马虎,忙吩咐泡好茶。两人坐下,客套了半天。刘文彩问蒋团长有何见教,蒋东海直接说:

“听说五爷在组织军队,东海想毛遂自荐,来五爷手下效力。”

刘文彩不懂:“蒋团长不是跟随覃旅长多年吗?”

蒋团长一声长叹:“五爷,东海也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要说,覃旅长待我不薄。可是最近五爷也看见了,一输几十万大洋,苦的是当兵的;再说吧,前几天公然上街抢东西,

兄弟们莫不痛心疾首。”

刘文彩脑袋转过弯儿来,马上就悟出自己组军直接威胁到了姓覃的。覃筱楼那样干,无疑是帮了自己一把。他更有信心了。可是现在他不能收他。他好言说道:

“多谢蒋团长看重。可是现在我跟覃旅长有些别扭,这么一弄,他会怎么想呢?望蒋团长稍候几天,容在下想想办法。可好?”

“我也不是说来就马上来的。我不过是说,那边人们在怎么想。以后,还请五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刘文彩更加明白了,自己这边,毕竟比那边强大。聊了一会儿,蒋团长才告别,刘文彩将他送到了大门外。

蒋团长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回来了。回来时独身一人,满身泥巴,一脸狼狈,喘着粗气。刘文彩关切地问:

“怎么了?”

蒋团长直着眼,骂道:“姓覃的,想不到他竟这么歹毒!”

原来蒋东海带着两个兵回去,走到一个巷子口,忽然飞来一阵子弹,两个兵被打死了,还打死了一个撒尿的走路人。他倒在一个兵的身下,竟然没伤着皮毛。

“你断定是他干的吗?”

“我都看见了,带兵的是连长毛炳荣!”

刘文彩向他作了一个揖:“怪我不好。蒋团长,这是他不仁,不是我不义。你就住下吧。明天帮我练兵!”

接着,他再向刘文辉打个电话。

过了几天,从覃营又来了一个军官,告诉刘文彩和蔣团长,覃筱楼要走了,他们正在喝酒。那是告别酒。

在混成旅旅部,果然真在开宴会,军官们哭成一团。覃筱楼闯荡江湖几十年,老子天下第一,连玉皇大帝阎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却不料阴沟里翻船,败在一个乡巴佬手里。但他到底是一条好汉,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弄不好将会连累弟兄们,所以他向刘文辉辞职了。刘文辉让他从成都去,将要给他一笔钱,让他出去“考察”。今日喝的就是告别酒,也是脱军装的酒。

大家竞相敬酒,一个说:“大哥,我也不干了,跟你一起去吧。”

另一个说:“旅长,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还一个说:“旅长,把队伍拉走吧!”

覃筱楼强颜欢笑,端着酒杯说道:“弟兄们,我是个草莽英雄,能混到这一步,一是感谢刘军长的知遇之恩,二是仰仗弟兄们抬举。就是为了你们,我才辞职的。好好干吧。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转,日后还有相逢的时候。你们不要学我,当兵就要服从当兵的纪律。再呢,你们都要听刘军长的话,他是个好人。为我们的刘军长,满饮此杯!”

他的夫人雷太太也出来了,向大家敬一杯酒。那场面煞是感人。

酒宴一开,他就脱下军装,带着几个贴身的人,招呼都不打,走了。谁都不知他是怎么走的。他的把兄弟石肇武带着几个军官骑马追了一程,也没看见他的影子。可供他走的地方很多,在上海的刘玉山不止一次接待过他,还专门把梅兰芳请去过。

刘文彩听说,既是高兴,也为他长叹了一声。不是朋友,也是好汉。这真是锤子剪刀布的循环,一个连天王老子都不怕

的覃筱楼,竟被土包子刘文彩整垮了。

刘文辉在成都接见了覃筱楼,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外面的世界潇洒去了。覃筱楼作恶太多,解放后赏了他一颗子弹。此是后话。

等覃旅长前脚一走,刘文辉便将覃旅长的部队调往别处,有一部分愿意跟刘文彩干的就住下来了,然后派了一些年轻的军官来听从刘文彩的指挥。从此刘文彩成了川南头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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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12.红黑一锅粥

局外人要把四川各种势力的各种争斗弄明白还真不容易,后辈人要弄清那一段历史尤其要下功夫。但刘文彩是那时候其中的一个人物,回避不了,不能不费些精神。

刘文辉靠偷奸把滑悠游于各军阀之间得到了发展,一步一步往上登,终于到达了一个高峰,在各军阀间有了一席之地。他到了成都,与邓锡侯、田颂尧三个同学成了三军头共主成都的局面。这期间,川外川内每日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北伐军与北京政府的对抗,每日影响着四川。北伐军节节胜利,武汉成了对抗的中心,四川则成了举足轻重的地方,四川军阀得以存活,实在与他们所处的位置和当时的局势有关。

南方政府与北京政府都想争取到四川军阀的支持,反过来又支持拥护他们的人。这么一来,既让四川的大小军阀成了宝贝疙瘩,同时局势难料,又使他们格外为难。自己很重要固然是好事,但,支持南方,怕北京赢了。支持北京,怕北伐胜了。这时候,南方革命政府派了大批代表进川活动,并成立了四川省党部,住在重庆莲花池,一边开展革命活动,一边争取军阀支持革命。革命政府在武汉取得胜利,刘湘等人只好宣布拥护革命,南方政府委任他们分别为几个军的军长。但他们其实并不出兵北伐,也不就职,甚至连代表北京政府的旗帜也不换,而是继续观望着。

与这些人物的暖昧态度不同的有两支力量,在四川引起的反响巨大。

一个是杨森,他是北京政府的积极拥护者,见北伐军势不可挡,也口称拥护革命,但心里并不希望革命政府能赢。本来南方政府已任命他为二十军军长,他一边向南方电称坚决拥护革命的同时,却又同北京政府通电表示效忠。吴佩孚让他出兵打武汉的北伐军,他就玩了一手,向南方表示出兵攻鄂,向北方却称援鄂,假说出川是为进攻武汉的北京政府军队,求得刘湘等人的支持。但一出川,他就撕下了面罩,与孙传芳勾结,帮北京政府向北伐军开枪了。北伐军正在势头上,并非一个杨森就可以打垮,结果杨森被打了个落花流水,逃回了四川万县他的老巢,又向南方政府认错,再一次表示坚决拥护革命。他在宜昌就职二十军军长之职的那一天,竟然又给北京通电话,北京政府又封他为讨贼联军副总司令兼援鄂军总司令。驻在他部队的党代表朱德原本跟他同过学,本想争取他参加革命,此时见池一副无赖相,将他痛斥一顿,愤然离去回了武汉。北伐军知道杨森的鬼花样,对他的残部穷追猛打。杨森逃进重庆,跑到莲花池向党部认错,指天发誓要彻底革命了。这次他当真扯下了北京政府的五色旗,挂了青天白日旗,让所率军队一律入党,并在军中成立党务筹备处,表示他是真革命的。

另一支力量是刘伯承等人领导的顺庆、泸州起义,声势浩大,得到了四川各界的拥护和支持。杨森的失败本来让四川的军阀们惊恐万分,起义的声势这么大,得到的支持这么多,他们不得不就职易帜了。刘湘就职二十一军军长,赖心辉为二十二军军长,刘成勋为二十三军军长,刘文辉终于与他的老上级们平起平坐,成了二十四军军长了。

但刘文辉迟迟不就职,原来他还有事要干。

成都守着三个军头,除了刘文辉还有邓锡侯、田颂尧,他们三个都是保定同学,关系密切。现在刘文辉自己成了军长,而那两个却没份,这让他不好意思甩了他们,同时为了将来有势力,这两个人物也是甩不得的。因为除他而外,另几位军长大多属于速成系。他们三个成立了一个“三部统帅办事处”,刘文辉任处长,另两位任副处长,意思是任何事情三人必须一致协调。同时,刘文辉加紧活动,请南方政府也让另两个当上军长。几个月后,邓锡侯和田颂尧如愿以尝,分别当上了二十八、二十九军军长。

他们都表示拥护革命,实际上谁都没打算革命,只不过借块牌子装门面而已。这还罢了,更可恶的是把顺庆、泸州的起义视为叛逆,对莲花池的党部如骨鲠在喉。一九二七年发生在重庆的“三,三一”惨案在当年反响巨大,就是刘湘手下的卫戍司令王陵基等人干的,他们在群众集会中大打出手,死一百多人,伤上千人,党代表多人被杀害。这事对后来蒋介石“四•一二”政变有直接的推动作用。同时,他们镇压顺庆、泸州的起义,不惜大军压境,重武器相加,致使起义最终失败。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蒋介石在南京成立政府,革命政府在武汉,四川的军阀共同通电,表示拥护南京政府。杨森原本在万县驻足,再一次进犯武汉。这期间,四川军阀演了一场螳螂捕蝉的好戏。

杨森攻打武汉的革命政府,刘湘积极支持。其实刘湘的主意是等杨森一离开,他就抢杨森下川东的地盘。杨森到武汉再

一次被打得七零八落,刘湘就借出兵北伐的名义,派手下的师长唐式遵夺了杨森的万县,并且布兵把守夔门,要把杨森拒之川外。杨森从武汉败退到宜昌,闻听防地被夺,连退路都没有了,大哭一场。革命政府的唐生智也是保定同学,为了防止川军东下增加武汉的压力,以同学的名义,派代表找邓锡侯、田颂尧,策动他们趁重庆空虚,赶紧抢刘湘的地盘。

这个计策很好,邓锡侯、田颂尧、刘文辉三个人商量办法,确定了一个很好的计策。刘文辉不好夺侄子的地盘,另外他对那么远的地方也没兴趣,他就支持田、邓两个去夺重庆和万县。那两个呢,知道刘文辉一直垂涎刘成勋的地盘,就支持他打刘成勋。这个行动连老早就没有了实力的刘存厚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也加入了进来。于是他们加紧调兵谴将,声称加人北伐,准备借出川时在川东大捞一把。

不过,刘湘从军多年,知道其他人物是什么德性,得知长江上游有兵在运动,就感到大事不好,便假戏真唱,给杨森去了一个电报,说,本来支援你的部署都已经弄好了,但后方情况有变,不得不顾后头了,等整好了再东下。杨森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万分,连忙跑回了万县。不过,他的江北县还是被刘湘的部队夺去了。

这场游戏中只有杨森吃了暗亏。对于偷袭的把戏,各头目纷纷辟谣,说没有那种事。还有报纸替他们鼓吹,说他们都是光明磊落于大事业的,怎么会干这种上不得台盘的把戏呢!别人的计划没有来得及实施收了兵,刘文辉却不管那一套,誓必要拿他的老上级刘成勋开刀,而且只有他干成功了。

刘成勋原是被北京政府任命的西康屯垦督办,兼管民政事宜,还加了上将衔。在联军倒杨森之战之后,他分得的防地与

刘文辉相连,还占着自流井。他与刘文辉原本交情不错,刘文辉从防地去成都都要从他的防地经过,他都是让刘文辉随便走的。但刘文辉从来没舒服过。刘文辉当旅长、师长,都是刘成勋提拔的,照理应该知恩报德才是。然而刘文辉不是个讲情义的人,他只讲利益,而刘成勋的地盘让他在睡梦中都想夺到手。没找到借口,才一直没有动手。

刘湘得蒋介石的支持,想图霸全川,不好办的就是保定系的几个军头,便拉拢与保定系几个人防地相连的刘成勋,支持他跟刘文辉等人对抗。刘成勋面对刘文辉的虎视耽耽无力还击,也只好投靠刘湘。两人的暗中串通被刘文辉知道了,这便有了向刘成勋问罪的理由了。

就在扬森武汉战败、邓锡侯加紧调兵准备向重庆进兵的同时,刘文辉发出了向刘成勋开刀的通电,电文的开头说得蛮好听:

“窃以国民革命事她想等光荣,革命军人至为重大,凡有心知,宁无觉悟,万方拼命,正当其时。”说到刘成勋,便以为该杀:  “不意二十三军军长刘成勋,巧诈成性,昏庸不悟,残民以逞,罄竹难书。军阀恶习,既深刻难除,革命设施,直不知所措。……一粮而岁数征,且巧立种种名目;一烟而税百出,更暗布重重网罗。科则密于牛毛,爪牙甚于虎猛。虽鸡卵犁锄之细,亦必上捐;听鸿嗷泽渚之风,苦难逃命……其苛征数目,早经民众切齿。稍有天良,当怜民瘼……”他说为了川康前途,为解除边民痛苦,不得不忍痛用兵。

开大会,撒传单,搞得很像那么回事。其实电文中的罪状,也正是他刘文辉本人的写照。“一粮而岁数征”,“一烟而税百出”,“科则密于牛毛,爪牙甚于虎猛”,这些都是刘氏兄

弟的拿手好戏。刘文辉和古今中外一切政治骗子一样,有势就等于有理,骂别人慷慨激昂,就是不用镜子照照自己。刘成勋知道打不过刘文辉,便决定带全体将士出川参加北伐,把隔着成都和刘文辉防地的几个地方让出来,其电文说得悲悲切切。但刘文辉此时已经不满足那几个县了,他要的是刘成勋全部的地盘,也不管刘成勋如何惨状,往日情谊有多么深厚,只管加紧攻打。刘成勋见没了退路,只好向刘文辉宣战。这样正好,刘文辉更是打得毫不手软了。

从一九二七年六月六日刘文辉通电声讨到六月二十九日,短短二十多天里,刘文辉便夺取了刘成勋全部地盘,收编了刘成勋的部队。风光一时的刘成勋,不得不宣布下野,回大邑老家去了,随带步兵一个连,手枪几十支而已。他跟所有军阀一样,离开他的统治区时,勒索了一大笔钱才走,名曰打门捐。

接着,国民党中央任命刘文辉为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为裁编军队委员长,而邓锡侯、田颂尧等人都没捞到好处。那个杨森串通一些没得好处的人物联合起来想打倒刘湘,刘湘知道硬拼是打不过的,便来了几手。先是用钱买通了几个对方得力干将,然后让出川西大片土地给刘文辉,稳住了阵脚,便跟杨森干了起来。刘文辉此时是一支谁都不可以忽视的力量.他倒向谁一方,谁就有了获胜的基础。经过一阵交锋,杨森被刘湘彻底打败了,大片防地为刘湘得了,军队也被刘湘收去了。杨森从此没有了防地,寄人篱下,再大哭了一场,以后还常常大哭。刘文辉呢,因为做好人,没费一枪一弹,得到了刘湘给的原属于赖心辉的大片防地,于是四川成了二刘的天下。

倒刘湘的联盟失败了,失败的人们转而恨刘文辉,因为没有他明里暗里支持刘湘的话,联军也不可能失败,便联合起来再打刘文辉。刘文辉耍弄政治手腕拉一个打一个,再加上过去一些人跟他关系不错,比如边防军司令李家钰,被推为领头羊,但在打刘文辉时却不太认真。结果这个联盟被刘文辉打败了。从此刘文辉自以为如何了不起了,更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简略叙述这些,是因为刘文彩依附的是刘文辉,刘文辉的消涨与刘文彩的命运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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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14.大司令小气量

除掉了覃筱楼,组建了军队,宜宾全都归了刘文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了。但太安逸了睡觉同样不安稳。叙府如此多的风流小娘子,他恨不能都化为已有,成天抓耳挠腮手脚无处放。偏巧一个凌旦儿真是乖巧之极,有了她一个,等于有了一大群,她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干姐干妹,供他任意挑选。他跟她有了秘密的协约,她让他欢心,他就给她买一座公馆,还买一辆车。他一切都顺着她,要衣服尽管买,要到成都看什么花会,他就干脆在宜宾也办一个。只有一条必须听他的,那就是不能跟别的男人有瓜葛。为了防止她在外面受欺负,不能不派兵保护。但男兵让他不放心,便招了些姑娘穿上军装别上枪,陪着凌旦儿东奔西颠。

川戏看得多,美国电影也看得不少,一个喜欢潘金莲,一个爱的是西门庆,另有美国美女跷腿的舞蹈,也让老刘欢喜。偏偏凌旦儿什么都学,好容易趴了这么个舍得花钱的主儿,她就一心巴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在观音街拐角地方,住着一户人家,那人家是开药铺的,几个儿子,一位小姐。跟所有大户人家一样,也有一个小姐楼,没事的时候,奶妈女佣人便带着小女儿在后面玩儿。好几天,那孩子都喜欢去楼上玩儿,也不闹,也不笑,仿佛忽然长大了。一日下午,孩子的妈一觉醒来,叫女儿时,却见女儿的床是整齐的,孩子根本没睡。她问女佣小姐去哪儿了,女佣说,她在后面玩儿,一直没闹。孩子妈不放心,就去后面看看,一边走一边叫女儿的名字。到了小姐楼,她边往楼上爬边喊,忽然听得“咕冬”一声,同时传来“哎呀”的叫声。

几个女人忙往上跑,…看,女儿搭了个板凳趴在窗边,听见叫声吓了一跳,便从,小板凳上捧下来了。她在这里望什么?做母亲的一边抱孩子,一边朝那边望,这一望不要紧,竟让她浑身发跳了。隔着一道院墙那边有一座小楼,楼上,几个女人一丝不挂在那里跳着。她们正想退开,又见窗子透出一颗脑袋,朝这边望着。

“还不快走!”

孩子妈对望呆了的女佣一声喝,几个女人赶紧逃下了楼。

慌了半天,晚上男主人回来,女主人便如此这般讲了一遍,然后问那边住的是个什么人?男主人一听,半天做声不得。原来那是刘文彩给凌旦儿买的公馆,那男人除了刘文彩不会再有别人。他一说,女人感到事情严重了。她们都被那男人的眼睛看见过,装聋作哑是不行的。不理吗?刘文彩饶不了他。理吗?怎么理?目前药铺的生意不好做?刘文彩垄断了差不多所有药材,许多家都倒闭了。怎么办?

男主人到底见多识广,分析一下形势,马上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第二天,便请来了工匠,要他们把小姐楼第三层拆掉。隔着院墙,站在第二层是望不到对面的。他好几天不到铺子里去,就在家等着回应。

果然有一天,有个年轻人荡过来了,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便问他怎么把楼上拆了。男主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打探情况的,叹一口气,说,楼梯太陡,孩子在上面跌了好几跤了。

刘文彩其实也在盘算,对这么个人,杀是不成理由,罢了心又不甘,见对面拆了第三层,他就知道此人是个懂事的。他的爪牙多,不很费事就摸清了此人姓吕。一日假装从那里过,碰见了男主人,一边笑容满面打招呼,一边问他生意怎么样。男主人说,生意不好做,药材不知怎么都不好买了。其实这人知道,来自云贵的药材都被这个家伙垄断了,要进货只有找他,许多药铺都关了门。刘文彩道:

“有什么难处就找我吧。你先去我那边看看,要什么让他们给就是,我给他们打个招呼。”

此人是个胆小人,既不敢得罪刘文彩,又不愿跟此人靠得太拢,便隔三差五地去刘文彩堆货的地方去看一看,弄些药材,但绝不多拿。刘文彩也发现了此人不足构成威胁,才免了他一劫。

刘文彩为了各地的商号银号一连忙了许多时日,没跟凌旦儿耍了,这日他要去玩玩。晚上回来,问清“太太”在里头,他边往里走,边想着令他销魂的凌旦儿。那是个婊子,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个事实他实在没有办法抹去。他没有问过她同哪些人有过鸳梦,但他看得出来,那些下级军官们在她的面前不自然,天知道背后他们干些什么。清除了几个,而她自己也一再表示,不再和以前的那些人鬼混,但他仍然如骨鲠在喉。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个妓女出身,又如何那样让人神魂颠倒?会玩的是这么个出身,清白出身的又不会玩。这真是世界不完美,让他不能尽得天下利。

他不让人通报,径直走了过去。还好,凌旦儿很规距,正在房里抹眼泪。他问怎么了,凌旦儿一见他,眼泪更是滔滔不绝。他退出来,找到一个跟她出去的女兵,那女兵就报告说,太太到启明电影院看电影,有人当众侮辱她,电影也没有看成。

“是谁?”刘文彩勃然大怒。

凌君如没有料到刘文彩会突然来到,听他在外头发怒,赶忙跑出去,揩一把脸,说:“算了。别为这事又去得罪人。”说着,就把他往里拉。

刘文彩是不会放过调戏他的太太的任何人的。他坐下了,没有跟以往一样把她抱到怀里,只把语气缓和了些问:“说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不复杂。凌旦儿爱玩爱热闹,没有想过要跟刘文彩白头到老。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也知道刘文彩为什么对自己看得如一口气。待一天自己颜色衰退,他会怎么对待?过去,她跟那些年轻的下级军官们打得火热,如今成了刘文彩的太太,而那些军官们又都还在他的手下服务,既不能告诉他哪些人跟自己睡过,又不能对他们视而不见。这让她很为难。早知这样,真不该跟他们来往。可是,不跟他们来往,吃什么呀?不跟他们来往,又如何能遇上刘文彩呢?刘文彩是个重义气的人,她看出来了,也想为他保持以后的清白。不幸那些人不让她清白。今日坐车到启明电影院去,有一支军队在那儿维持治安。领头的是连长李德先。那家伙看见她一到,就凑了上来,趁人多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人太多,前后挤着,他的手就在下面乱摸,死死抓住她不放。她陪着笑,说:

“我现在是刘五爷的人了,你不能这样。”

“那怕什么,刘五爷常在外头搞人家的女人呢。”

凌旦儿又急又怕,哀求似地说:“李连长,我是个遭孽人,你还要给我留个面子呀!”

李连长却不承认她遭孽,嘻嘻笑着:“你看你穿的衣,坐的车,跟的人,全城哪个不晓得太太威风?太太倒是要给我们一点面子。别把老朋友都扔了哟!”

拉扯着,纠缠着,跟着她的男弁女兵们要上去,不幸她的身子周围全是李连长的兵,挤都挤不上去。她一直被他们轻蔑地戏弄得够了,才好不容易挤出来。那时候已经衣衫不整,头发乱成一团,慢说是形象差了,就是他们没有动手,凭他们的那些话,也没有了看电影的心思。她只好回来。想想做女人的难处,想想自己的身世,很少看重自己的她,也止不住伤心落泪。现在刘文彩问起了这些事,她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一说,至少那人的命是没有了。这不是自己作的孽吗?

刘文彩一听,半天说不出话来。凌旦儿吓得不轻,劝他说:

“五爷,你可千万别为这事生气。横竖我是你的人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任谁也不会让我动半点儿心。你就不管算了吧。现在你是威名显赫的人一个,也看不出我的一点儿忠心,天下事说不定,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就看着吧。我虽说是爱玩爱热闹,那是你有供我玩的,让我玩的。有一天你没钱供我玩了,或是有一天你叫我不玩了,我也不是抗不住。五爷,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他听见了,却听得不真切。他在想那个李连长。那个狗#请文明用语#也是一个玩女人的好手,简直可以肯定,身边的这个人儿被那个王八蛋搞过。清除了所以可能与凌旦儿有关的人,怎么偏偏漏掉了他呢?可是就为这事惩办一个人,说出去也不好听。他忍住一口气,仿佛怕一件好东西被人夺去了,又像是一个好吃的已经被人咬了一口,他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叫一声:

“我的儿!”

好几天心情不愉快,这天来了虞浩初,就是当年拜门等了刘文彩几个时辰的那个人。以后刘文彩待他不薄,现在他已是教育局长了。刘文彩这几天自己苦着相,现在又来了一个苦着相的,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虞局长说,省里派来个姓梁的,来接任教育局长。刘文彩这几天正烦,对他说:

“你当你的局长,不理他。”

正说着,外面通报,说那个姓梁的来了。刘文彩起身就往里走,这是不见的意思。传话人只好出去,说刘总办不在家。过了一天,那人又找来了,刘文彩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打他太太的主意,对手下人说:

“叫他走。省教育厅任命的,就叫他找省里去。我们这儿没有局长给他当。”

他天天想着如何整治那个李连长,希望听到那个李连长犯了什么事。可是传来的消息不是李连长的,还是那个姓梁的。那个人还没走,还要见他。他正在气头上,传话说:

“叫他赶紧滚蛋,不然就把他抓起来!”

那位省教育厅派来的梁局长,还没上任,被子还没有打开,就不得不走了。刘文彩对虞局长恩莫大焉。

虞局长也不赖,原本对刘文彩忠心耿耿,这么一来,他就更巴结得紧,想着法儿让刘司令高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让人送给刘文彩一个消息,说刘司令的部下有个姓李的跟土匪头子勾搭得很紧。刘司令的部下本是三教九流汇集而成,各种关系复杂。不光李德先跟土匪有来往,哪个没有几个土匪朋友?听到这个消息,刘文彩的眉头才舒展了一些。至于气头上赶走人家姓梁的教授,他都记不起来了。

有一天李德先去拜访了一个土匪头儿,回来时嘴里哼着歌。一进他的住地,一个军官站起来,说等了他半天了。

“什么事?”

“刘长官请你到司令部去一趟。”那军官说完就走,要他跟着。

他不知什么事,去时还带着一个文书。到了司令部,却没见到刘长官,一个军官对他说:

“你做了什么吗?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就快些交待。”

李连长一听傻眼了。这不是要他的命的意思吗?“我不知做了什么事。”

那军官说:“你应该明白的。”

“是五爷要杀我?”

那军官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李德先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笑起来。  “对,对,对。我自己清楚。你帮我去跟五爷说一声,弄一桌酒菜送送我。让他陪我吃一顿饭。”他指了指他的文书。

那人点了一下头,伸手要去了他的枪。

文书是个老实书生,这场合把他吓坏了。他从没见一个人要死了还这么沉着,愣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李德先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他才吓得一抖,清醒过来。看连长时,李连长还是一脸笑。

“我现在不是你的连长了,叫你一声兄弟。我的这件军装还是新的,子弹穿个洞就可惜了。我送给你,做个纪念。”说着,他就脱下了那件呢子军大衣。

文书接在手里,发现那大衣好沉。  “是不是为你去那边的事?”

李连长反问:“军队里哪个没有几个朋友?过去也去,怎么不管?还有人也跟我一样,哪天没去?怎么偏要杀我?”

文书还要问,却来了人。因为饭做好了,来人叫道:

“李连长,请。”

李德先拉一下文书,大踏步走向后院。那里,果然摆了一桌酒席,一排士兵列队站在那里。场子里铺着被子,那是要让他倒下去时免得沾泥巴。李德先朝席上一坐,拉得文书也坐下了。桌上准备了两副筷碟。李连长先倒一杯酒双手递给文书,见文书苦着相,他说:

“兄弟,军人嘛,服从就是天职。今天死,也是执行命令,没什么。”他一口吞下一杯酒,大口吃着菜,接着说,“你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吗?”

文书摇头。

“我跟凌旦儿睡过。打过仗,睡过女人,大把花过钱,值了。”

文书勉强喝酒,怎么都难得有连长那么沉着。李连长也是江湖出身,信奉的就是活着洒脱死了算,人说那是亡命徒作风,他们自己却说那是英雄本色。正如他自己说的,打过仗,玩过女人,撒过钱,不虚此行。既然死已无可避免,那还不如硬着头皮充好汉,免得人家笑话。

吃好了喝好了,李德先站起来,踉跄着走到被子前,脱下军帽,扯扯衣服,向那一排木头样的士兵鞠了一个躬:

“弟兄们,永别了。”

他转过头来,将背朝向那些兵。其实开枪的就只有一个,据说是怕死者记住了开枪的人而来生冤冤相报。一个军官喊口令:

“预备!”

士兵们端起了枪。

那军官一挥手:“放!”

一声响,李连长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倒在被子上挣扎。那个兵的枪没有打到心脏,让李连长在地下张大嘴巴瞪着眼,想喊又喊不出寒。

“快补一枪,遭孽。”

那军官喊着,拔出手枪对准他的胸“叭”地一枪,打得他往上挺了一家伙,他这才不动了。那军官俯下头去看了看,用手在他的鼻子那儿靠了一下,才说:

“行了。”

另一边,刘文彩正在跟李连长的那一队兵训话,说李德先不听劝告,顽固地跟土匪勾结,出卖部队情报,等等等等。

晚上回去,凌旦儿痴痴呆呆,脸上还有泪。刘文彩不高兴了:

“是不是舍不得姓李的?”

凌旦儿命运捏在人家的手里,不好隐瞒,就干脆说穿:“五爷,我跟你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没有看出我的心吗?那个李连长那天是不好,可是他喝了酒,你怎么跟他一般见识呢?我跟那个人什么关系都没得,我那天哭,是想起自己过去不懂事,也没遇上你,弄得臭名在外,并不是恨人家。我晓得你是看重我,可是看重我就杀了人家,你说说,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不心惊肉跳?”

凌旦儿一张嘴巴会说,果然就叫刘文彩不怨她了。他拍着她,哄孩子似地说:“好了好了,杀他不是为了那件事,是他跟土匪有来往,坏了军队规距。你的话我记住就是,无论是不是跟你有关,少杀人总是好事。”说着,他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凌旦儿干脆放开了悲声,眼泪一部分给自己,一部分送给了李连长。

夜里睡在刘文彩怀里,凌旦儿想着如何对付刘文彩。现在她有了公馆,有了穿不完的衣服,老爹也被安排在赌场管事,一年的收入不小。她恨自己的肚子老是鼓不起来,偷偷地去请教过医生,医生给她的回答令人绝望:不能生育。见刘文彩对他的几个孩子感情深厚,使她大大地感动,如果有一天自己年老色衰,如何度过晚年?看来只能有孩子才行。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天下最缺德的主意,而这主意竟然得到了刘文彩的热烈欢迎。

“我晓得你有的是女人,用不着你自己去找,我会给你挑。不过有句话得说明白。”

“我的儿,什么话你就说吧。”

“生的孩子都算我的。到时候滴血验亲都行。”

刘文彩喜不自禁,一迭声地说好,并没有认真琢磨这话的实在含义。

为了换取刘文彩的欢心和物质上的享受,凌君如这个出身贫寒却并不善良的女人为虎作伥,在以后的日子里,竟然将无辜的女子诱骗在家供刘文彩淫乐,在她的公馆里,演出了一幕幕世界上最下流无耻的好戏。究竟有多少女子受害不敢乱猜,仅几个可怜的孩子懂事后就没见过母亲,就足以说明问题。此话以后再叙。

说是不再杀人,却还是要杀。

就在那前后,听说抓住几个共产党,刘文彩问也不问,就下令杀掉。即使并非共产党的人,只要冒犯了他刘文彩,生杀予夺,全在他高兴不高兴。

这日早晨,凌有成来了。凌有成是凌旦儿的后父,刘文彩的“和记”赌场就是他在那里管事。这是凌旦儿投靠刘文彩给他带来的好处,所以他时不时跑来向刘文彩拉扯几句以加强联系。刘文彩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头,问他怎么了。凌有成脸上虽说是笑着,却笑得有些勉强。他说,这几天赌场闹得太不像话,想请他亲自去看一看。

“不是说了吗?谁闹事格杀无论。”

刘文彩说杀就杀,但凌有成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陪着笑脸道:“不到万不得已,杀人总是不好的。”

刘文彩哼了一声,瞪了梁有成一眼。梁有成触着那目光,不由地打个寒噤。那眼光太怕人。

“你先去吧,过会儿我过去。”

见凌有成的神色有些紧张,刘文彩决定去那里看看。吃了早饭还要抽烟喝茶,拖了好半天才出门。去早了赌的人不多,赌博的人总是快到吃午饭时才上阵。他驱车到了赌场,不想从大门进去,带着刘绍武,悄悄地从侧门进去。进了院子,他要撒尿,便往厕所去,刘绍武看见他走到厕所门口,忽然大叫一声退了回来。刘绍武拔出枪跑过去,只见刘文彩又大笑了。刘绍武跑去一看,也止不住打了个哈哈。

厕所里躲了一个人,赤身裸体,正撕一块草包,想围起屁股遮羞。见了他们两个,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却又滚出了泪。

“怎么,输完了?”

那人点点头,却又忽然吸起鼻子来、显然输得不轻。赌徒同情赌徒,刘文彩也有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便问:

“是手气不好,还是有人捣鬼?”

那人瘪瘪嘴摇摇头:“没人捣鬼,也不是手气不好,是命不好。”

“就是手气不好。”

“不,”那人说,“手气不好也不过是一场两场,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是云南那边的,最近一直输。我以为他们玩鬼,听说刘总办这里玩得规矩,才攒了些钱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没想到……”

“输了多少?”

那人伸出两个指头:  “两百大洋。后来找这里借了十块,也输了,没钱还,就成了这样。”

刘文彩听见自己赌场的好名声传这么远,很是高兴,便道:“好,我给你二十块大洋,输赢都不要你还了,看看这次能不能拔本。绍武,给钱。”说完他就走了。

刘绍武没带钱,脱下一件衣服给他遮体,然后把他引到前台,找柜台拿了二十块大洋。那人感激涕零,问那位老爷是谁。刘绍武道,那是刘总办。那人惊得张大了嘴巴。

刘文彩独自逛进大场子,也不准人跟着他,边走边看。男人女人都各自围在一起,都处于神经紧张状态,也就没人注意他这个总办的到来。他没看见不正常,以为梁有成故意说鬼话。正想去会梁有成,忽然见两个当兵的大大咧咧进来了。他

预感到他们会闹事,便闪身进了里面的门后。

那两个兵果然就是闹事的。他们高声大嗓喊叫玩两把。领班的过去带笑请他们把钱拿出来,但两个兵身上没钱。

掌班的说:“对不起,没钱不能上,你看,这里贴的有通告呢。”

刘文彩好赌,既赌出了水平,也赌出了道德。他认为输赢是命,弄虚作假才是缺德,于是便在赌场公开了他的纪律:一、不准赌假;二、不准赖账;三、不准打架闹事。所谓赌假包含几个意思:一是本没钱却玩空手道,二是搞鬼玩花样骗钱。这是他乎生最厌恶的。赖账其实也是弄虚作假之一种,赢了就拿走,输了不认账。为了保证赌场的严肃性,他在这几条后面加了一句:若有违犯,格杀无论!懂得刘文彩为人的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厉害,一般人就以为这不过是句威胁的话。这两个军士就是不知厉害的,他们以为,天下岂有为赌博杀人的法律?见赌场生意红火,自己又没钱,便凭了穿着一身军装来骗赌。见他们闹得凶了,掌班喊了一声,出来几个侦缉队的便衣。两个军士本来就是玩枪的,料定他们不敢来真家伙,索性掀翻了桌子,然后跳上另一张桌子坐下了,几桌赌客惊得目瞪口呆。刘文彩在门背后大叫一声:

“你们还等什么?”

两个军士一见刘总办在这里,吓得没了魂,夺路便跑。侦缉队的便衣见他们吓走了也就算了,谁知刘文彩不满意。

“要你们吃闲饭的吗?”

便衣队会意,马上就拔出枪来追出了门。梁有成出来向大家作揖,陪着笑连说对不起,请大家放心地玩。刘文彩见那个输光了的人穿着一件上衣,在一张桌子上,刚才发生的事情他

充耳不闻,就晓得是个死心眼儿。怕人家认出他来,他跟梁有成进了里问。里面有一间房是专门为刘文彩预备的,有大床,有烟榻,还养了几个专门为他捶腿点烟的姑娘。

不一会儿,刘绍武进来说,那两个兵被杀了,侦缉队割下了他们的右耳朵。

“挂到大门两旁,看哪个再敢捣乱!”

梁有成给他端来茶,那杯盖一直抖得像敲鼓点。刘文彩将他打发出去,躺上烟榻,马上有姑娘过来为他点烟。死了两个当兵的,并没有打乱他心灵的平静,他等着听那个自称命不好的人的结局。外面,赌博的人越来越多,嗡嗡一片。过了好久,刘绍武进来了,说,那个人赢了。刘文彩马上就想到那二十块大洋不能自给,因为他赢了。

“人呢?”

“他正在找您。”

赢了没跑,刘文彩不觉有些喜欢那条汉子了:  “让他进来。”

那个人进来了,满面带笑,见了姑娘不好意思地扯一下衣服。他将一袋子钱往刘文彩面前一搁,站住不动。刘文彩意识到这个人是个懂江湖义气的好汉,忙叫捶腿的姑娘给他找一套衣服。再回过头来时,竟发现此人有些面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赢了?”

那人说:  “这是贵人相助,我才有这么好的手气。五爷,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我的命不好,只能过勤扒苦挣的日子。我在叙府做过事,当过跑堂,赶过骡马,还种过地,也只能挣小钱。这钱不是我的,还给五爷了,我回去再也不赌了。”

刘文彩哈哈大笑,笑的同时便想起此人是谁了。原来他曾是新盛旅馆的小伙计,刘文彩那天走时,他还帮忙拎过东西。现在,此人认不得他刘文彩曾是当年住店的那个乡巴佬了。但刘文彩也不想说穿,说穿了怕人家纠缠不清。他接着那人的话说道:wengewang.org

“你错了,兄弟。”见那人愣着,刘文彩来了精神,说出一番道理来,“你在哪里见过老实卖苦力的发财了?打牌如做人,你只望着自己的牌,怎么赢得了呢?你要学会看人家,不是看人家的牌,而是看人家的气色。谁的牌好,谁的牌差,都要在脸上手上眼睛里看得出来。自己的牌好还是不好,都不能让人家看出破绽。牌好,要防止别人乱来;牌不好,就要打乱人家的阵脚。太老实就要吃亏,晓得了吧?”

“多谢五爷教诲。”

“你就在这个场子里领份薪水吧,记住我的话,不能太老实,对朋友和弟兄又不能太滑溜。这钱是你的,拿去吧。我只要我的本钱。”

那人越要全部给他,他就越是不要,只要去了他的二十块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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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1 5.二刘玩套路

这几天,住在重庆的刘湘心情激动着。原定去视察一下所属部队,但现在他住在公馆里哪里也不去,连公馆门都很少出。原来他得到情报,有一艘船正往重庆开来,船上装满了从外国进口的武器,其中还有两架拆开了的飞机。这阵式太大,所以从上海启运时他就知道了,但不知货物是谁的。船过了武汉,又过了宜昌,他才明白这是他幺爸买的武器。除了刘文辉,谁还有这么多钱买这样多的武器?

接着;一种不祥袭上他的心头。刘文辉买这么多武器对付谁?这不能不引起他的警觉。

近来,刘湘耳朵里装满了对刘文辉的控诉。刘文辉与田颂尧,、邓锡侯三人曾经结成同盟,相互支持,共同进退。但日子久了,刘文辉的丑恶嘴脸也就暴露出来了。田颂尧的教导师长兼兵工厂总办因为有问题被田颂尧扣留,刘文辉借机挖走了那个师长的部下。还将兵工厂的机器偷走了;接着又收买了田颂尧的宪兵司令,逼得田颂尧和邓锡侯不得不跑到重庆求支持。与此前后,四川多数军阀看不惯刘文辉的那一套,都跑到重庆求庇护了。这些都对刘湘有利,一船武器给这种局势添了一把火。

紧接着又出现了更让他气愤的事情。

范少增是他手下第一师师长,在几个师中实力最强,这日跑去找他,吞吞吐吐地说,刘文辉给了他三十万大洋。刘湘一听,脸色一阵苍白。

“他是什么意思?”

范少增说,有一次在成都酒桌上,刘文辉给他敬酒时谈起谁日子好过,他开玩笑说刘军长仗义疏财,什么时候也照顾兄弟一把。当时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刘文辉来真的,果然让人送给他这么多钱。

“哼,挖墙脚挖到我的名下来了!”刘湘的脑子反应很快,笑了笑。  “他有的是钱,既然给你了,你就收下吧。不要白不要。”

范少增也是个绿林出身,虽说现在兵强马壮,但在这些军阀们面前,他无根无底,只能投靠一个。刘文辉与刘湘相比,他感到刘湘更强干一些,钱想要,却又怕刘湘知道了要他的命,为这事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万不得已才来报告,听刘湘这么一说,他更是感到刘湘大人大量,脸上马上就是一副笑相。想了想,索性再捅他一个出来:

“听蓝文彬说,他也收到了十五万。”

蓝文彬是第七师师长,是刘湘的得力干将。听见这话,刘湘点了点头而已。他沉得住气,并不马上就大发作。范少增的作为让他掂量出了自己的实力,刘文辉拉不走,这就足以得到安慰。于是他对范少增说了一番话:

“他要照顾你们,完全可以跟我通个气,背着我干,这种作法原本就没打算成大气候。你看他的部下,有几个不是他的私人关系?自古成大事的有几个是靠收买而成功的?你不要有

什么想法,你能对我讲,也是你的情义。放心地拿去花。去上海玩一趟吧。”

范少增乐滋滋地走了,刘湘的脸色却一直阴沉着,脑袋里尽被刘文辉塞满。想当初刘文辉初出道时,是自己扶他一步步往上登,给防地,给军衔,还给武器;每当军阀问对刘文辉有意见时,自己总是向着幺爸,满以为叔侄俩联起手来可以干一番大事业,谁知养虎成患,那个幺爸向恩人伸出剑来了。收买别人的部下,又购置大量军火,这些事情同时出现绝非偶然,他不能不想想自己的安危了。

恨刘文辉不是东西,接着刘文辉的兄长们也加进来塞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怒气更甚。靠了刘文辉的枪杆子,老大刘文渊越来越红,老二刘文运在家乡无恶不作,裁缝老三也在广置田产,老四刘文成也被刘文辉弄到成都管起了造币厂,竟然自己独资开起了银行。其中最可恨的,就是老五刘文彩。刘湘向来瞧不起那个土地主,因为亲戚关系,也曾给那个家伙出点子,让他在重庆有生意可做。谁给好处刘文彩,刘文彩就给谁笑脸,因而那段时间也给他这个侄子送来一些礼物。没想到,他们兄弟并没有把亲戚当回事。刘文彩在重庆究竟有多少生意?想到此,他马上叫来人,命令道:

“赶紧给我查,看刘文彩在重庆钻到什么程度了!”

用不着太费工夫,重庆党政军全在他的手里,手下只要拿起电话就可以弄明白。没过多久负责这事儿的人来了,报告他说,刘文彩在重庆以别人的名义开了许多家铺子,银号好几家,鸦片基本上全被刘文彩操纵,盐和药材以及大米也有控制。刘湘越听脸色越难看。常常听到重庆米紧张,还以为是管粮食供应的不称职,为此还撤了几个人的职,原来是那个家伙在捣鬼。虽然恨得牙痒,但现在他还不打算对刘老五下手。因为,蓝文彬如何反应他还要等待,那一船武器也足消心头之气。

“继续查,看看到底有多少是他的。”

蓝文彬没反应,船也还没到重庆,几件事加到一起,叫他心神不宁。这日夜晚,他老是睡不着,忽然他一坐而起,叫来了副官,对他下命令:

“加强水上巡逻,检查每一艘船:尤其注意到叙府去的。马上去办。”想想还不放心,又嘱咐道,  “那艘船到什么地方了?”

副官出去一会儿,进来说,已经快到万县了。

万县过去是杨森的防地,现在虽说到了他的名下,但谁知有没有打劫的?看来不能等到它自己开来重庆了。“好,马上通知王陵基,把船扣下押到重庆。记住:不能让他们一个人下船,更不能让他们跟外界联系。”

安排好了这两件事,刘湘再躺下时才睡着。

蓝文彬来过几次,装着没事似地,一直不提收钱的事。刘湘等了几天见这家伙仍没反应,害怕夜长梦多,那日上午,他打电话请蓝文彬来一下。放下电话,他就布置了人守候着。蓝文彬来了,以为跟过去一样,有什么事情商量。一进门,就见刘湘垮着脸,他自然就要想起那十五万大洋的事了。

“军长有什么事吗?”

“你还问我?”

“请军长明示。”

刘湘铁青着脸笑了一下:“我问你,如果你的部下有人接了你的对头的钱,这个人你用还是不用?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蓝文彬低下了头:  “军长,我懂了。这事儿是做得不好,任凭处置吧。其实这些天我都没睡踏实。”

“我也一样,等着你来找我,可你来了,就是闭口不说这事。来人!”

蓝文彬作恶多端,一九二七年三月三十一日在重庆打杀集会群众和学生,直接制造“三,三一”惨案的就是他和王陵基两个人干的。做那么多坏事都没有被惩处,不料却为十五万大洋断了前程。他被关进了监狱。

才处理了蓝文彬,那船就到重庆了,果然是一色的最新式家伙,尤其两架飞机让所有人兴奋。上船去的头儿向他报告,这一船货物价值两百万大洋。刘湘开了个旅长以上的会,在会上,他通报了蓝文彬的问题,通报了刘文辉购买武器的问题,并阐明自己的观点:

“相信我,愿意跟我干的,我不会对不起大家;不愿跟我干,想另有高就,—定以礼相送,绝不会为难。这说明我不能容人嘛。但是绝对不容许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是所有带兵人的大忌。我是从小军官一步一步当起来的,你们也会一步一步往上走,想成个有造就的军人,万不可玩小诡计。为了一个具体的战术可以,兵法上也有三十六计嘛,但是要团结部下,靠这一套就会使人心涣散。你有钱我就投靠你,等你没钱了我就会背叛你,这是必然的结果。要使人团结一心,还是在于对部下真诚相待。你们看我的幺爸,用的都是他的刘家人,干儿子,干亲戚,老婆的娘家人,你们到了他的手下,即使他一时以礼相待,久而久之,也不可能跟他的干儿子们比。你们再看那个刘文彩,那是我的五爹,文不文,武不武,可是他就能够当主管宜宾和宜宾之外数十个县的官,还中将司令哩。我的幺爸口头唱高调比谁唱的都好听,什么革命大事,什么民众利益,让刘文彩在那里为所欲为,这是为革命吗?这是为民众利益吗?请大家警惕那个刘文彩,那个人操纵重庆的市场,不可掉以轻心。”

这个会一开,对部下稳定了不少。军官们在心里拿刘湘跟刘文辉一比,不能不从内心底服气。刘湘对带兵确实有一套经验,这是大家服他的原因之一,这番话值得大家都想一想。

武器全都卸下了船,飞机让人装起来了。刘湘打听着,看哪里能够找到训练开飞机的人。那日他到停飞机的草坪上看了一下,兴奋不已。有了这两个家伙,光那声音也足以吓退敌人的士气。

副官提醒他,原定去视察部下的日程安排应该马上启程,他说,不慌。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人家岂能就这么罢了?副官笑闯道:

“您估计那边会怎样活动?”

刘湘鄙笑了一下:“先是我的幺爸来访,然后是我的大爹出马,说不定我那位五爹也会来一下子。他们是配套的。”

果然才过一天,刘文辉亲自来了。尽管双方的气色都不好看,但见面照样笑嘻嘻的。刘湘不开口,吩咐看坐敬茶上烟,看幺爸怎么说。刘文辉是求人家,不得不先开口:

“听说你把我的东西扣了,我就赶来了。”

刘湘道:“幺爸买这么多先进武器,对付谁?”

“你怎么这么说呢?军队嘛,总是要装备的.你总不能把我买武器视为对付你的吧?”

“过去我不会认为你对付我,因为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幺爸的。但现在不了,我有理由相信你是冲我来的。”

刘文辉苦笑:“这是从何说起!”

“当你的部下被买飞机的对方收买时,你会怎么想?”

刘文辉神色陡变。“我不懂。”

刘湘哼了一声,放大了嗓门儿:“你好大方,一送就是几十万。你读的书比我多,见识比我广,我还没见过拆台的亲戚,挖墙脚的朋友。你在川南川西,拥兵十多万,川外有人打进来有我顶着,围着你的都是你的同学,对付谁用得着飞机?”

刘文辉被捅着痛处,只好以同样的话回敬:“如果这就是挖墙脚的话,我也是跟你这个老前辈学的。”

刘湘见幺爸没有,认错的态度,心里反倒踏实了。这样一来,撕破面皮倒是顺理成章了。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这事?要是为这事,我们就找几个中间人来当面摊开。”

刘文辉这时才知道失策,只好将口气软下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比如送钱的事情,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我是来请你把东西还我。”

“不行。”刘湘断然拒绝。

刘文辉一帆风顺,现在兵强马壮,自以为能够与刘湘对抗,便不软不硬地说:“亲戚间,什么话都好说,我劝你不要做得太绝情。”

“绝情的不是我,我也不怕谁威胁。”

刘文辉一冲而起:“告辞!”

“不送!”

刘文辉从刘湘的内房出去,他的部下见他们的长官脸色发灰,脚步踏得石板路“咔咔”发响,见了他們也不理,直往前冲。刘湘的部下见刘文辉走了,进去见他们的长官时,只见刘湘也气得捂着肚子,他一气就胃痛。等他缓和些了,几个关心着这事儿的军官问:

“事情结束了?”

“还没呢。”

接着又来了人,部下要回绝,刘湘不准。来的是邓锡侯和田颂尧的代表,他们最近长住重庆,是奉长官之命跟刘湘加强联系。他们也关心着这两架飞机,闻听刘文辉来了,便来探听情况。刘湘要他们放心,他不会为了幺爸出卖他们。

又过了两天,刘文渊到了。和以往迎接刘老大一样,刘湘照样满面笑容,热情洋溢。刘文渊笑容可掬,只要是为兄弟的事情,他就以第三者的面孔出现,仿佛只是个劝架人,以公正的面孔为自家人说话。但刘湘已经摸准了他的作风,早就作好了准备。果然,刘文渊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说刘文辉在家气冲冲的,只说跟刘湘吵架,问刘湘是怎么回事。刘湘也就只当他不知道,介绍了刘文辉挖墙脚的事情。

“唉,”刘文渊以长者口吻道,  “文辉虽说是个长辈,其实还是个小娃儿脾气。看我的面子,把东西还他吧,好不好?”

刘湘道:“大爹,您是个长者,我们都尊重您,这样的事情,您还是不管的好。无论我跟他闹到什么程度,您也还是我的大爹。他过去找张学良买的武器也是从我这儿过的,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他?但是这次不同了,他做的太过份,他买的武器对准的就是我,这次只好得罪大爹了。”

刘文渊见他态度坚决,怕弄得太过份失了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本,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支吾其辞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告辞了。

送走了刘文渊,刘湘舒了一口气。他考虑着如何对刘文辉下手。正在房里徘徊时,进去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参谋长钟

体乾。钟体乾问:

“澄公将如何处置与自乾公的关系?”

刘湘反问:“你说呢?”

钟体乾道:“最好不要兵刃相加。”

刘湘无好气地道:“他不仁,我不义!”

钟体乾不再说什么。等刘湘意识到可能得罪了这个人时,钟体乾已经走了。他不得不专程去找钟先生,但钟先生已经到了成都。直到后来取胜到了省城,刘湘才找到钟参谋长。向他说明并不想把幺爸逼进绝路。

二刘大战,已经冒起了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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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16.老五加佐料

要过年了,凌旦儿和梁胖忙进忙出支使佣人准备饭菜。他们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过年自然有人来送礼,是为客人预备的。每到这种时候,她们就知道该亲自动手,不然刘老五不高兴。刘文彩正看人打牌,忽然有人大呼小叫,客厅里一片忙乱。刘文彩跑出去一看,见是刘文辉,不觉喜出望外,忙把他往里面领。然后亲自去泡茶。他不会让那两个女人在老幺面前露面。然后,问老幺混褥如何,怎么到宜宾来了。wengewang.org

刘文辉叫一声五哥,脸上笑着,情绪却不大好。他是看望部下而来,混得怎么样,不是五哥能理解的。这一段时间,他跟保定同学邓锡侯闹翻,跟田颂尧产生摩擦,而邓、田二人过去一直和他死心塌地。当年反蒋,是三人联名通电;驻成都,三军头目共处;刘文辉当了军长,邓、田却没当上,他就迟迟不就职,硬是让他二人当上才就职二十四军军长。刘湘那边有人劝刘湘对刘文辉下手时,刘湘就曾长叹,他奈何不了团结的保定集团。然而好梦不长,同学问还是同室操戈了。这都不是刘文彩能懂的。他说一声还好,问五哥怎么样。五哥倒真是还好,从脸上的颜色都看得出来。刘文彩见幺弟不正面回答,就从侧面问:“刘湘对你还好吧?”

提起这个人,刘文辉就不能支吾其辞了。他恨了一声,眉间猛地充满杀气。“他自认为投靠蒋介石有了靠山,就想独霸全川。我的所有东西都进不采。最近找德国日本买的飞机和武器,都被他扣了。”

刘文彩首先想的是花了多少钱:“那是多少?”

“两百万!”

刘文彩倒抽一口冷气,脏话冲口而出:“#请文明用语#!”

有关刘湘背后倒鬼的事情还多,刘文辉在别人那里不好谈,就跟不懂战争的五哥谈。他列举了许多刘湘的可恶处,说那个人挖他的墙脚,在他的保定同学问挑动不和等等。

刘文彩只知小弟有理,不愿知道刘湘是否有理。他还惦记着那两百万的货。“找他要不回来吗?”

“我去找过他,大哥也去找过他,他不给。”

于是刘文彩脑袋里就嗡嗡作响。两百万,实在让人心疼。“#请文明用语#,老子们也来封江,请他到湖南买湘米吃!”

刘文辉并不表示反对,心不在焉坐了会儿,站起来要走了,刘文彩要留他吃饭,刘文辉说,来看下级的,应该和他们一起吃饭。其实他不愿留下还有原因,那就是不愿见两位野嫂子。刘文彩也不留,只好把他送走了。他不留的原因同样,是不好安置那两个女人。

送走了刘文辉,回来就大叫来人,刘绍武、杨孟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窝蜂都来了。刘文彩阴沉着脸道:

“你们去看看,看有些什么东西是重庆需要的,都给我停下来,不准运下去。快去!”

只要说下面,都知道是长江下面,对付刘湘的,便忙忙地跑走了。

刘文彩还不解恨,在房里愣着,想着那两百万,将茶杯砸在地下,发出好大的声音。这一声惊动了另一些人,跑来问他怎么了。他的气无处发泄,大骂刘湘不是东西。手下人来问他到底怎么了,有一个还说:

“哪个给五爷气受,我们就去宰了他!”

刘文彩道:“是刘湘,你们能宰吗?”

“那小子怎么了?”

刘文彩便把刘文辉说的事情重复一遍,一时便闹翻了天。

刘文彩组建的军队,骨干差不多都是大邑老乡。这些人物在来宜宾之前大多先去找过刘湘,但刘湘那里只请他们吃饭,却不收留。他们都想当个刘文辉第二,先投靠刘湘然后自己发展,却不料刘湘并不认这份情,于是他们肚子里就窝了火。现在一听,别人的仇加自己的恨,一起涌上了心头,马上跟着骂,骂刘湘,也骂刘湘的爹,骂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杨德寿是这些围着刘文彩鞍前马后跑的人物之一,马上就说:

“来不了明的我们不能来暗的?”

刘文彩一听,眼睛一亮。是的。明的来不了,未必暗地里就杀不了那个#请文明用语#。如果解决了那个人物,这比帮老幺赚多少都好。他忙止住了杨德寿的话,让他们出去打牌。

到了晚上,他将杨德寿叫到房里,问他有什么办法。其实杨德寿没什么好主意,不过随便一说,顺着刘文彩的毛摸而已。见刘文彩当真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充好汉,干暗杀勾当了。他说,刘湘的手枪大队长刘树成跟他熟悉,另外他还有几个弟兄也身手不凡,愿意去干。

“事成之后,要多少钱都成。”

经过一番密谋策划,刘文彩给杨德寿一笔钱,再给他们几支枪,便等着杨德寿的好消息。

过年了,无非你请我我请你,闹腾了许多天。这日又跟人打牌,有人来对他嘀咕几句,说是重庆有人来了,在客厅等他。刘文彩本来有些心虚,悄没声地出去,没有惊动打牌的人。

外面坐着一个军官,见了他就起身向他敬了一个礼。他憋出一点笑来,问他是从哪里来的。那军官笑道:

“刘军长派我送几个人回来。”

“哪个刘军长?”

“五爷的堂侄。”

“送什么人?”

那军官有些尴尬地说:“刘军长说,把五爷派去重庆的五个人送回来,没有伤他们皮毛,还让我给五爷请安。我告辞了。”

那军官敬了个礼就要走。刘文彩脑袋一晕,脸上一阵发烧。但他不忘面子,叫一声“等等”,马上让人取出一百块大洋,送给那军官说:“拿到路上花吧。”

军官走了,刘文彩跌坐在椅子上,禁不住脊背冒汗。刘元宣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挥挥手说,不关你们的事。刘元宣不好多问,走了出去。出门时碰见五个人一溜走过来了,见了他都尴尬地笑笑。刘元宣似乎有些明白,这大概是五爹派去干什么勾当被刘湘抓住了。

的确如此。刘文彩异想天开,以为用乡下的手段就可以除掉刘湘那种人物,没想到刘湘不是好杀的。其中一个躲在刘湘花园的树上,躲了三天都不知如何下手,又冻又饿,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爬下树来,一下来就被抓住了。一问,他什么都说了。刘湘闻言大怒,把刘树成找来,问他是不是有人串联。刘树成是刘湘的堂弟,人很老实,由当伙夫起始,然后班长排长慢慢升到手枪大队长,实属不易。他倒是接待过杨德寿,却没有谈到刺杀的问题上来。刘湘命令他把几个家伙抓起来。不很费事,杨德寿被抓住了。刘树成要杀他们几个,以证明自己并无二心。刘湘到底不愧老谋深算,他说:wengewang.org

“算了,都是老乡,何必呢。好好招待,派几个人送他们回去。”

就这样,几名刺客被礼貌地送回来了。

刘文彩讨了一场无趣,却并不好意思惩办杨德寿几个。杨德寿一见刘文彩就说自己无能:事情没有办好。刘文彩好言抚慰几句作罢。

晚上,电话铃响了。刘文彩一听,原来是大哥刘文渊。他在大哥面前不敢马虎,汇问太哥有什么事。刘文渊劈头就问:

“重庆是你派的刺客吗?”

“大哥,你说什么呀?”

刘文渊大怒,声音巍放大了:“刘湘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你还犟嘴。老幺本来日子不好过了,你还给他戳漏子。你给我老实点,少找麻烦。我再问你,你在那边怎么弄?”

刘文彩知道让大哥发怒的方面太多,不知现在大哥又将说哪一点,不好回答:“大哥,什么事?”

“你在那边干的名堂我都晓得。你可别给爹妈丢脸!”

没等刘文彩回答,那边扔了电话。刘文彩舒了一口气。

刘文渊的电话是在成都打的,那时他正在刘文辉公馆里。此时刘湘已经到了成都,刘文辉刚从刘湘那里回来。刘文渊见幺弟脸色不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刘文辉才说,恐怕刘湘要对他开战。

“刘湘怎么说?”

刘文辉有些说不出口。他去见刘湘,带着笑脸,刘湘见了他却哼了一声,不理他。刘文辉不知又有新情况,还以为是上次在重庆吵架的延续,问是哪些方面又得罪了他,刘湘冷笑一声道:“你还要我说吗?”

“我的确不懂。我是来向你讨武器的。”

刘湘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叫起来:“你有钱怎么不借点给我用?收买我的部下,这是你当叔叔的干的事吗?一船武器收了,没有个理由不给,早就说了。还派人来刺杀我,哪还有叔侄情份?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我?”

刘文辉指天发誓:  “天地良心,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干这种事。”

“你说的好话太多了!你去问一问你的保定同学们,你对他们是怎么说的怎么干的?若是我刘湘一个人道你的不是,算是我有个人恩怨。那么邓锡侯、田继尧呢?他们可是你的同学。你读的书比我多,道理应该懂得比我多,自己去想吧。送客!”

刘文辉又碰了一鼻子灰,好不丧气。现在大哥一再催问,不说也不好,便道:“恐怕五哥派人刺杀他是真的。”

“这个混蛋!”刘文渊气起来就给刘文彩打电话,电话打完了,他觉得他的一张老脸还管用,便说,“我去会会他。”

刘文辉摇头:“没用。再说,真的要打,他也不一定会占便宜。这仗迟早是要打的。”

这是一场决战,有你无我,不可能平安相处。既然如此,也不妨一拼。但刘文渊担心打不过刘湘,还是决定去找找那个侄子。从刘文辉公馆出来,他就直接去了刘湘那里。

刘湘的接待照样很热情,大爹喊得亲甜。刘文渊坐下问:

“你跟你幺叔又怎么了?”

刘湘笑意不减:  “我跟幺叔的事,大爹何必操心,没你的事。”

刘文渊叹口气道:“虽说他是你叔叔,其实没有你懂的多。你见多识广,从军又久,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还是请你大量一点才好。”

刘湘见刘文渊决意要为刘文辉求情,不把事情摊开也不行,这才说道:“不晓得大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哄着侄子玩。我的这位幺爸实在太过份了。他用几十万大洋收买我的部下,部下都对我说了。抓了几个刺杀的人,他们都有交代,也不是我一个人听见。那是几个大邑人,以后可以访的。还有,我拿些东西你看看吧。”

刘湘起身从大桌上取出一大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递给刘文渊。

“我若是心怀鬼胎,别人都会认为我是看见幺爸势力大了要吞并他,即使我想打他,也没人肯跟我走呢。你也晓得,他现在十几万人马,占地六十多个县,而且大多是富庶之地,战略要冲,要打他也不简单。但是他自己不珍重,干的出格的事太多了。我现在吃的米都是从湖南买来的,他不让粮食进重庆,恨我,也不该整老百姓吧?”

刘文渊来不及细细看那些东西,但匆匆扫了一眼,也足够他受的。其中有散发的传单,有别人的告状信,还有几个刺客的口供,还有骂他们刘氏一家的顺口溜,把他刘文渊也包括进去了。他沉重地叹口气,道:

“他们有我去教训,我作保,再以后都不会了。你看呢?”

看见大爹脸上变色语气变软,刘湘知道这一招堵住了他的嘴。听大爹还在为他们辩护,想想这位貌似忠厚的族长处处向着自己的兄弟,不觉也感到愤慨。他不软不硬地来了几句:

“大爹,你是我最尊重的人。记得幺爸才出学校时,你领着他去找我,我对他的照顾不说很多,却也起了些作用。我指望他能够成大业,办大事,谁知他却不从正道走。我能够把军长之职让给杨森,为什么不能让给亲叔叔?我也有兄弟,也有小舅子小侄子,但我不会让他们仗着我的势在外头胡作非为,也不会看着他们瞎搞包庇他们。你叙府那支军队嘛,有几个不是大邑的人?他们来找我,我都打发他们走了,为的不要冷了将士的心。坐在这里,我是你的侄子。出了门,我就管着三军,还有那么多兄弟部队。如果没有个公道,我也难以做人。”

这几句话简直就是骂他刘文渊几兄弟互相狼狈为奸。刘文渊尽管气愤,尽管受不了,但这一点理在人家,连反驳的话都搜不出一句了。刘文渊向来以卖面子树权威,今天算是颜面扫尽。他只好起身,无功而返,连刘文辉那里也不去了。回家他就病了好几天。

送走刘文渊,刘湘的贴身参谋们围了过来。刘湘道:

“已经拉开架子了,干吧。通电,把刘文辉兄弟的劣迹让全国晓得。六个兄弟,数不清的干儿子,有几个不是坏透了顶的人物?他们的银行遍布四川,他们的田产数也数不清。这是革的什么命?好好做篇文章。”

叔侄旗鼓相当,矛盾日益加深,本来各方都在找对方的岔子,刘文彩火上浇油,刺杀的这一招无疑点燃了导火索,开战势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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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枪炮惊了荣华梦

二刘开战了,战线遍布全川,一时这里在打,一时那里在打,一时刘文辉赢了,一时刘湘赢了,刘文彩也没有当回事。积十年之经验,他认为刘文辉是个打不败的人。传进他耳朵的消息一会儿好,一会儿差。鉴于上次杨森部队打过来时的教训,他想,也不过谁占了找他收捐罢了,他的生意全都隐藏起来了,收也收不了多少,因此生意照做,麻将照打,女人照玩。

然而这次不比那次了。

如果不是刘文辉树敌过多,刘湘打刘文辉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刘文辉经营十年,占地比谁都多,而且大多是富庶之地,人马也在全川第一;他与邓锡侯、田颂尧两个军长结成一党,保定系团结一致,任何人都不敢乱来;他对部下舍得花钱,部下愿效死力,战时英勇能打;他挖墙脚手段高明,谁都不知自己的手下是否受过刘文辉的恩惠。然而也正是他太过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倒给自己找了一条死胡同。

首先是刘、邓、田联盟的解体。他们三个住在成都,有过不短日子的蜜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不是真心团结,而只是利用他们。他的人马多了,邓锡侯和田颂尧在他心目中可有可无了,便明目张胆欺到了人家头上。他挖田颂尧的人马,拆田颂尧兵工厂的机器,弄得邓锡侯也兔死狐悲,不得不向刘湘靠拢。那个边防军司令李家钰,原本跟他刘文辉友好,见他只认利益不认人,也倒向了刘湘一边。他重用自己的侄子干儿子们,使部下冷心,虽说战争之初并无反叛,但这火种却已经埋下。许多因素加到一起,注定了刘文辉的最终失败。wengewang.org

刘湘呢?如果没有保定系的解体和那么多军头对刘文辉的反叛,刘湘也不敢冒这个危险;如果没有川外支持,刘湘未必占得了便宜。刘湘心里清楚这一点,便拉蒋介石作后盾。他原本就是投靠蒋介石的,刘文辉却一次又一次地跟蒋介石唱对台戏,刘湘要灭掉叔叔,就投靠蒋介石更紧。刘湘在用兵之初,就跟蒋介石派在四川的代表密谈,然后又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说,四川统一起来,共同对付共产党,可是刘文辉从中作梗。现在希望中央支持我对刘文辉用兵,四川安定了,共产党就不致蔓延。蒋介石本来就恨刘文辉,见信大喜,马上批复,支持刘湘打刘文辉。于是,刘文辉的劣迹被发掘出来,拉开了大干一场的架式。

首先是驻武胜的罗泽洲向驻南充的刘文辉部队展开了攻势,这是一九三二年十月一日,二刘大战打响了第一枪。枪声一起,刘湘的联军全线开打。刘文辉的战线过长,不得不放弃一些防地。从此数十个县内,千里长线上,数十万兵马,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刘文彩却对这一切懵然无知,仍以寻常眼光看待这场不寻常的战争。那是十月的一天,刘文彩刚回到家,刘元宣给他一个东西。他一看,顿时脸垮了下来。原来那是一份电文,四川几十名大小军阀共同拟就,声讨二十四军军长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文辉的电文。有人把电文抄了贴在墙上。他认不完全,让刘元宣念给他听。越听,他的脸越阴沉,因为其中几句与他有关:

……藉名国防,加倍搜刮。兄弟叔侄,遍据要津;家奴养子,横行廛市。川西南田连数县,成都市甲第成街;银行广设于蓉渝,商号满布于防区;石崇金谷不足比其豪,邓氏铜山无以拟其富……

尽管肚子里不自在,但他心里明白,电文上说的并非捏造。四哥刘文成帮着刘文辉造钱,将杨森的兵工厂改为造币厂,那钱造得比以前小得多,是尽人皆知的。二哥刘文运横行乡里,奸人妻女,大肆掠夺。还有他自己和刘文辉的手下门生和干儿子们,天晓得在外头都在怎么干。不过话说回来,这九十几个大小军阀都是好东西吗?比如刘湘。收税都收到三十年后。想了一会儿,刘文彩忽然怪笑起来。自己的奋斗就是要田连阡陌,就是要甲第成街,就是要富甲天下。他们打着申张正义的旗号,只能说明他们心里不舒服。他知道是刘湘那个狗小子捣鬼,是他要把他的小爹吞并。他一把扯了那张纸,扔在地下,进门去给刘文辉打电话。

刘文辉很难找了,越是找不到,刘文彩越是要找。不弄清那边的情况,他就难以安心玩牌玩女人。摇一会儿电话,歇一会儿,再摇一会儿电话。他就在电话机旁不停地摇。好不容易,到晚上时总算找到了刘文辉,因为刘文辉正打电话找他。刘文辉的回话很严峻:

“五哥,是我不好,得罪了一些人。”

刘文彩对小弟只有疼爱,没有埋怨,何况自己还给幺弟惹过祸,他都不打算自我批评呢。他大声说道:“文辉,别说那些话。我看是刘湘那个#请文明用语#眼红,见我们力量大了,他不舒服。跟着他跑的那些混蛋们也是各有各的鬼主意。我只问你,打不打得赢?”

刘文辉沉吟一下说:“五哥,我不能瞒你。要是他们一个两个来,我不会怕他们。现在他们一窝蜂搞我,还拉了蒋介石,恐怕有些吃力。但是我不能不打,也不能示弱。你说是不是?”

“对,男子汉,不能向哪个认输。”

“五哥,我要把你那边的人马调走一些,你也作些准备,怕到时候来不及。”

“我晓得。你尽管打,要是到时候没钱了没人了,好歹我要给你准备好的。你若是到了万一有个闪失的时候,把路给我留蓉。”

兄弟俩商量了半天,放下电话,刘文彩就去布置要调走的人马。那时刘文辉的三旅离宜宾不远。

随着部队的开走,刘文彩既是紧张,又有些愉快。紧张的是部队一走。他这里就危险了,显然刘文辉顾不上宜宾,这不是把他扔在狼窝吗?说愉快,是这么多兵走了,他的钱就可以节省不少。半夜才回家,心神不宁,既无心思打牌,也无心思跟凌旦儿或梁胖调情。眯糊了几个钟头,天就亮了,还没作出怎么办沟决定,坏消息马上就来了。

刘绍武口喊着“五爹”冲进来说,街上有人喊口号。

刘文彩无好气地喝问:“喊的啥子?’

“他们骂刘家军盘剥人民,有的还声泪俱下,控诉五爹的罪恶。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见刘绍武不想说,刘文彩大叫,“说!”

“他们说要把你千刀万剐……”

看来,城里也有那一边的人,形势十分不利了。他本想派兵去街上抓人,可是又一想,这里呆不久了,他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何去何从。如果刘湘打过来,绝不会如杨森的部队对他客气,他必须迅速作出决定。

“不理他们,看他们还搞些什么名堂。”

他想的是如何把宜宾现有的钱转走,把没到手的钱弄到手。他想起了火神庙,那里有他开的赌场;想起了雷东垣,那个东西还差十万大洋;想起了还有那么多租出去的“公房”,要把租金弄到手;更想起还有那么多钱要运走,用什么装;想起了……他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马上吩咐手下人,赶做箱子,装钱!另有那么多房产,他要安排人卖出去,能卖多少就卖多少。

想起钱,便连带想起了雷东垣。那个家伙手里还有十万大洋。见刘绍武要走,便叫住谊下命令:

“带几个人去找老雷,清他来商量一下。”

刘文彩的这一招不能不让人叫绝。想当初,刘文辉开走了,他面对覃筱楼的压迫,不能不壮大自己的势力,雷东垣的劣迹他帮忙掩藏,雷家公子的人命他像是不知道。现在,雷东垣的民团都到了他刘文彩的手下,马上就要逃跑了,雷东垣再也不起作用,那十万大洋他就不愿白白放弃。他并不怕雷东垣狗急跳墙。

但老雷也不是好盘的。刘绍武回来说,姓雷的#请文明用语#跑了!

刘文彩心头一沉,马上想起了另一个人:杨惠先。老雷与老杨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老雷跑了,那个杨惠先会怎么样?他预感到自己受了骗,即刻派刘绍武再去找杨惠先。

刘绍武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杨惠先也溜了。

刘文彩这才知道,杨惠先与雷东垣是一路货。那个表面清高的杨儒生,原来也是个爱钱的。这些都足以说明问题,那些人是希望他走的,而且也知道他呆不长。尽管气愤,尽管恨得要死,但经过这两个家伙的提醒,让他明白了更严重的事情。这就是现有的财产怎么办的问题。上千万大洋是马上就可收齐的,家里还有不少,必须马上解决已经到手的钱。

于是顾不得那十万了,他让人赶制木箱,人们只能从做木箱的数量中猜测他到底在宜宾括了多少钱。那箱子共做了四千五百只,每只能装两千大洋,这么一算,就不难知道他最后一次从宜宾运走的钱是多少。其实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断过往大邑运东西,天晓得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宜宾即将落入敌人之手,不能让他们拣一文钱的便宜,让他们来扑个空。他对搞了多少女人记不清了,但有多少钱,哪里多少哪里多少,不用翻帐本子都可以背得下来。  

刘湘的部队打来了会怎么样呢?想着热闹的街上,他恨不能全部搬走。都留给刘湘?太便宜他了。

前方传来消息,刘文辉的部队与刘湘的部队正在泸州激战。刘元宣时刻想打仗,问五爹怎么办。刘文彩其实没主意,问其他人怎么办。于是一帮子人说开了,如果水路来该如何,如果陆路来了该如何。水路陆路,都是该准备的,于是他说,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陆路加强在各要道口的阻击,水路就是沉石头拦住刘湘的来路。说动就动,马上调兵谴将,让他的几个团和众多的民团拉来人干了起来。刘文彩自己却去要钱。箱子还未做好,他怕来不及运走,先就让人装钱押回了大邑。

忽然传来消息,有飞机炸了他填河的船,死了好些人。这就是说,泸州之战刘文辉没讨到便宜。他的脑袋一晕,说了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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