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青年社区

 找回密码
 注册会员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诺基亚

驳人民网的文章——《天府长夜——还是刘文彩》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18.逃命先收打门捐

刘湘和刘文辉都亲自到泸州督战,那仗就打得激烈。刘文辉的部队被打散,最后都在泸州守着,原本有些势力,但刘湘初次用起了飞机和军舰,那气势足以吓倒许多人,因而士气大受影响。刘湘势必夺得泸州,便不惜代价,傻瓜都看得出来,刘文辉在泸州是无望取胜了。

刘文彩却还心存侥幸,指望幺弟能赢。刘元宣知道情况不好,要五爹早些离开。因为刘文彩的问题与战争胜负有关也无关。现在城里不少人想要刘文彩的命,如果五爹被抓住,是没有好讨的。但刘文彩虽说心慌,但钱的问题却一直放不下。仅仅这样走掉,毕竟心不甘。最后他想好主意,命令通知有关人员,到他的办公处开会。

这会说开就开,会场外,站着全副武装的官兵。到会的人见如临大敌,不知什么事,无不吓得战战兢兢。再看刘文彩,只见他黑着脸,开口说话时满是杀气:

“各位,前线战事吃紧,国防开支到了紧要关头。今天召集大家开个会,就是解决经费问题。在各项捐税之外,紧急征集二十万特别经费,两天之内要收齐。现在下特别征筹令,全市张贴:关门闭户者枪决;反对捐款者,处两倍以上罚款;故意拖延时刻者,处以枪决。我的话完了,各位讨论一下吧。”

在捞钱问题上,刘文彩堪称奇才。他的这番话把可能有的漏洞全部堵死,让我躲都没办法躲。你躲?枪决。你拖?枪决。你关门不理?枪决。更不用说谁敢反对了。

他说完就走,扔下了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员们。虽说这些官员大多是他的爪牙,但这么明日张胆地抢劫,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但不执行是不行的,不执行等于反对,等于拖延时刻。他们不能不去搜括抢夺了。

一时间,宜宾大街小巷闹翻了天,刘文彩的部下如狼似虎,即使心怀异意的也不敢懈怠,无不下蛮力搜括那二十万大洋。有人把这事捅到成都,登上了《四川日报》。

安排好了这一切,刘文彩还得安排那两个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凌旦儿。凌旦儿是本地人,又是风尘女子,到了这般时候她愿不愿同去呢?不愿去也不要紧,就此散伙也未必不是好事。凌旦儿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气候有什么不对,还是喜滋滋和人玩牌。他走过去说:

“别打了吧。”

“怎么了?我让你,玩凡盘嘛。”

“有话说。”

他拆散了打牌的班子,凌旦儿见他一脸的严肃,才想到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我跟你说,我要回到老家安仁去,你怎么办?”

凌旦儿想都没想,说:“我早不是说了吗,我这一辈子就是你的,你到哪儿我到哪儿,除非你不要我了。”说后她才想,刘文彩得罪的人多,而自己又是刘文彩的人,如果不跟着走,往后未必有好日子过。

刘文彩望着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心底希望她永远在自己身边。把她扔这儿,她将会投入谁的怀抱?可是家乡毕竟只是一个镇,哪能比得上宜宾人多热闹?她到那里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呢?因此他说:

“我要跟你说清楚,我们那里说不假只是个乡下,没有这里热闹,也没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怨你,难得你跟我一场,我不会黔不起你。你自己想好。”

凌旦儿不用多想:“你走哪儿我跟哪儿。”

刘文彩的态度严厉了:“那就说清楚了。你去,我当然高兴。不管别人怎么样看你,也不管我的家里的人们怎么对待你,好歹你是跟我,我对你好就行。只是话要说在前头,去了至少要住一年。”

凌旦儿想的是大邑离成都更近,而成都比宜宾更热闹,刘文彩在成都有银行,有公馆,凭刘文彩的实力,到成都再为她弄个把公馆,岂不是小事一桩?所以她同意了。

“好,你给你的爹商量去,赶紧把赌场的钱都弄到手。”

说好了这个,再说那一个。梁慧灵的家就在城里,说要走,就有些走神。刘文彩说:

“你就住下来吧,我们走了以后,这里还有些事也是要照应的。”

宜宾市尽管闹了那么一阵子,但街上依然热闹,没有多少人想过这里会打仗。只有刘文彩心里明白,人群中天晓得有多少人别着枪在找他,时间不多了。最后的时刻,他想的是尽可能地多捞钱。枪炮声未起,他各处捞,几天内大洋如洪水样流进了他的家。

这天回家时,见一直帮他家管帐的薛畴九有些心神不宁,便问他:

“薛副官有什么心思吗?”

薛副官一直在刘文彩家当管家效力,其实没穿过军装,只不过被封了这么个职位好拿钱而已。他说:“听人说好像这里要打起来了,不知总办有没有想过我?”

薛副官是本地人,刘文彩这几天其实没想他,他的全部好处就是容易让人忽视。现在一提,刘文彩就想他了。这个人对他就如狗一样忠诚,嘴巴很紧,办事认真,如果不带走他,自己作恶太多,焉知别人不会拿他出气?另外,即使回大邑去了,到哪里找这么个可靠的人?于是他说:

“薛副官,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赶紧收拾,说走就走。”

从来沉着的薛畴九,这时忙忙地准备去了。刘文彩从他的神态中也发现形势对他十二分不利,越发地紧张起来。

他指挥人马,别的什么事都不干,一是搜钱,二是运钱。他征集起几十只大船,沿路重兵护卫,浩浩荡荡将宜宾的财产往大邑老家运送,连宜宾公园里一对红砂石花坛也运走了。这对雕花的红砂石花坛足有吨把重,至今还摆在刘文彩公馆。

情报不断地传来,都是坏消息。差不多所有军阀都向刘文辉开战了,刘文辉放弃了许多地盘;过了一天,宜宾附近的自流井完了,接着又听说泸州经过数天激战,守城的两团人马也被刘湘改编;接着,宜宾响起了可怕的响声,那是飞机。飞机知道江上成排走的就是刘文彩的船,跟着轰炸…—

刘湘的部队长驱直入,正往宜宾开来。

刘文彩一日三遍跟刘文辉联系,但此时刘文辉正在成都跟他的老同学田颂尧、邓锡侯玩花枪,顾不上他了。田、邓二人与刘湘挂钩,刘文辉知道了,他想,到时候真正跟刘湘干起

来,如果这两个在后头捅一刀,就全完了。他想解决这两个人,正在苦动脑筋。宜宾城内,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刘文彩的集会和行走,一时间,标语传单如雪片乱飞,更有许多陌生面孔在大街小巷活动。非走不可了,但刘文彩不走。他命令部下保护凌旦儿等迅速离开宜宾,他自己却还有事情要干。那日要走了,凌君如眼泪巴巴,说,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我跟你一起留。刘文彩说:

“你们先走,我好歹还有兵,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就算给了我的面子了。”

无论枪炮多么可怕,想着那些钱就叫他十分心疼,尤其是雷东垣的十万大洋。其他的来不及收了,雷东垣的十万是个整数,他不能放弃。他带兵径直跑向雷东垣的家。可是雷东垣还没回来。有个人说,雷东垣前几天在家里卜了一卦,上面说刘文彩不几天就要走,方法是躲他几天。他跑出去了,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来的。再往杨惠先家里去。也许那天刘绍武来时老杨出门了,姓雷的躲在那里也说不定。没想到,杨惠先的确不在家,连守门的人都没有一个,显然早就躲起来了。他这才知道,那一文一武两个家伙真是哄着他玩的。刘文彩跺脚大骂:

“雷东垣,杨惠先,你们两个老#请文明用语#!有一天你还要碰到老子手里来的!”

刘文彩的部队开走了,没开定的也都隔在城外,混在街上的许多便衣换成了军装,他们要找的对象正是刘文彩。昕人说,刘湘对刘文彩派人搞刺杀耿耿于怀,若不除掉刘文彩,这个家伙说不定还会想出其他办法来的。

刘文彩还要回家,这时跑来一个人说,许多特务守在他的公馆和家门前,只要他一露面,只怕就要被子弹打成肉丝。刘文彩一看,这人是在赌场赌输却又让刘文彩帮他扳本的云南人。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忽然飞来一冷枪,这个想回家却被刘文彩留下来的人就一命见了阎王。刘文彩这才着忙,跟着一帮子人往城外冲。

慢了一步,出不了城了。不知哪里来的兵,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兵,荷枪实弹检查着出城的人们。刘文彩成了城内的第一块肥肉,慢说刘湘的部队想抓他,就是城内的居民们,也恨不得吃他刘文彩的肉。刘文彩急得团团转,有一个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无论大小军阀,对外国人不敢得罪,因为他们要得到外国人的支持,不光道义上,而且在武器上也要仰仗他们照应。手下人让他装成外国人。于是他找到一套西服,打上领带,坐上了藤轿,后面跟着一帮子装扮成跟班的人,仓皇往北门逃去。

到了北门,只见好多兵站在出城的道上,眼睛盯着出城的人。刘文彩如果这时碰到熟人,那他就完了。还好,那些认识的人都在他当政时跟他跑过,这时都躲得不见了影子。

一个当官的拦住轿子,问他是什么人。他的跟班上前说道:

“他是个外国人,要回重庆办事。”说着,塞给那个军官一把大洋,“耽误了时间我们都担不起的。外国人可惹不得。”

那个军官得了好处,也知道外国人不好惹,到时候上头只拿他们开刀。他的手一挥,轿子再抬起来,走了。

一出城,几个骑兵迎面而来。刘文彩吓得没了魂,一想:完了!没想那些人见了他就滚下马来向他请安,他才认出是李国卿,他的干儿子之一。李国卿曾是宜宾的四大诸侯,是个武人,刘文彩在任上时对他并不特别看重,雷东垣诸人也不把他

放在眼里。不想此人这时候倒显出了忠孝之心。他是专门保驾的,追了好远没看见人,又踅回来了。

才上路,后面又一队人马追来了。李国卿挡在后面,不料来的是曹灿如,曹荣光的儿子,他要护送刘文彩回大邑。有这么多人送他,刘文彩深受感动,洒下了几滴泪。这帮人能吃能喝会抽会赌还会嫖,真的有了事,倒也能效死力。

一路不敢停留,一直到了健为,李国卿才和干爹依依惜别。刘文彩一再说:“后会有期!”他要在适当的时候好好报答这位好干儿子。

不幸再也会不到了,一回宜宾,李国卿就被一个乡土豪给杀了。他给他的干爹垫了背。一群人急急如丧家之犬,不敢稍息,连夜疾走。那时天上有一轮月亮被云遮着,刘文彩胸中如压着一块石头,眼睛也有些发涩。想起当年来宜宾,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转眼闯已经十年。正当兵强马壮一切顺手之际,却又横遭不测,不得不仓惶逃命。十年来,他自知伤灭害理的事干得不少,可是他不认为是自己的品质有问题,而是老幺请他干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保刘家军夺取天下吗?要说,他个人在这七年里享受到了荣华富贵,还玩了不少女人,一生也值得了。可是,他觉得现在才开始尝到人生的真正滋味,宜宾鄹么多僚得搜括的东西才开始发现,还有那十万大洋没有捞到,想想还是觉得憋气。现在,刘文辉不知去向,也不知后来将怎样发展,还能不能起死回生。如果没了刘文辉,他的那些钱未必能够保住。他忽然想起了小时,文辉是那么可爱。弟兄间虽说不是有钱有名,但一家人和和美美,例也值得回味。现在,大家都成了大人物,各有各的天下,各有各的家室,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当初开烧酒作坊他感到很幸福,现在他的钱多得没法儿说,却觉着很伤心。

刘元宣来到他的身边,提醒他说:“五爹。你怎么了?”

他淌下了一滴泪:“也不知你幺爹怎么样了。”其实他是舍不得已有的生活,人在世上正好享受,竟有人这么狠心,不让他安稳享荣华。

“您不必为他操心。他是军人,知道保护自己的。”

“他培养你一场,要是他这次起死回生,你就跟他去吧。帮他重振军威。你们要向你幺爹学,男子汉,站着顶天立地,坐着稳如泰山。”

那青年点头:“您的话我记住了。您放心,我不会为我们刘家丢脸的。”

“这就好,这就好。你五爹为了给你幺爹筹钱,也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将来难保不留骂名。只要你们记得我就行了。”

一番话说得刘元宣鼻子一酸。他还太年轻,不完全知道五爹干了多少坏事。其实他只要问一句就叫刘文彩没有话说:“你玩女人,为女人杀人,也是为幺爹吗?”

“怎么了?”刘文彩发现刘元宣没有说话。

“没怎么。”

刘文彩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们在外头也听到了我的好些坏话,也跟着我背骂名。好些搞吧,家里有五爹,你们在外头不必操心。”

正迷迷糊糊,忽然前头几条黑影一闪。几个拿枪的人迅速去追,跑过去却又没见人。他们东瞄西望,另一边又传来喊声:“刘文彩,留下买路钱!”刘文彩一听,浑身都没了力。显然这是冲自己来的,而且早有准备,只怕一条老命就搁这儿了。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这是有准备的拦截,背枪的四面散开,要找到隐藏的人来。但黑咕隆冬,不知人在哪里。走又不敢走,躲又无处躲。

忽然前面燃起无数火把,火光中看出人们都提着枪。不知谁首先开枪,那边的人就如潮水涌了过来。拿枪的奋力抵抗,那些人都是乌合之众,没几下就往后撤。这边的人就追,因为那是往前去的大路。

刘文彩和几个保护他的人停在后面不敢动,呆呆地看着前面的火把乱晃。忽然听得身后一响,回过头来时,从林子里穿出好多黑影,手里的刀闪着冷光。有个人喝问:

“刘文彩,出来!”

刘文彩身边有个家伙聪明,朝前一指。几条黑影有的往前去,有的就把他们一个个拎起来看。大约这帮人不认得刘文彩,看了也认不出来。揪住刘文彩了,见他有些年纪,又像是个受保护的,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刘文彩仓惶中说:  “星廷。”那人没听清,劈脸就是一拳,要他说老实话。刘文彩不经打,一时天旋地转,眼泪直往下流。见他不说话,认定他不是刘文彩也差不多,几条黑影便把他往死里打。没有问钱,显然不是为抢劫而来,只怕是恨极了才有此一招。

前面见打火把的人都不见了,才想起可能后面出了问题。跑回来时,刘文彩已经半死,倒在草丛中。人们将他扶起来,只见他满脸是血,不住地哼哼。如果迟来一步,只怕就命丧黄泉了。

他们不敢多呆,不得不继续往前,大家一声不吭,一口气跑了七八里,看见自己的人马才歇了会儿。

一路上不断遇到人伏击,刘文彩拖带着人马,又气又急又有些伤心。气的是那些在宜宾时刻向他献忠心的人们,真到献忠心时溜了个干净;急的是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安仁镇;伤心的是这才知道打仗不是好玩的。一时跑一时躲,好容易回到了大邑。清点人马,还有不少,便径直开进了大邑县城。

县里驻扎着石肇武的手枪旅,就是那位覃旅长的把兄弟,他成了刘文辉的干儿子。刘文彩一到,石肇武就派人接着了。刘绍武早已回家,便将司令部安在县城文庙。刘文彩住了进去,喝口茶,便来人了。一见面,原来是刘文彩的老朋友,大邑县过去的总舵把子牟遂芳。此时,老牟是二十四独立团团长,打的是刘文辉的旗帜。

“五爷,你可回来了2”牟遂芳进门就抱拳,给他的老兄弟伙作揖。

刘文彩二十年前就跟牟遂芳要好,曾经得到过牟哥的不少关照,老熟人见面,无比亲热。“牟团长可好?”

“蒙刘军长提携,还好还好。五爷好些休息,地方上的事您动动嘴:自然有我们去跑路。”

刘文彩听见这话却交了味。莫不是要老子少插手?但对方现在也是刘文辉的人,总是一家亲,说过了也就罢了。看看里外都是自己带嘐来齲入,刘文彩得到不少安慰。他对刘元宣说,好好地整顿一下,谁知道刘湘会不会罢休。刘元宣建议五爹回老家休息去,这里的事情横直有我们呢。刘文彩其实正这么想,因为他早就打发凌旦儿回了安仁,多少天不见,怪想的。他让刘绍武安顿这些人,让他镇住大邑县,自己则匆匆回了安仁镇。

一行人回老家,老远看见一座好气派的庄园。刘文彩脑袋晕了一下。那豪华的屋宇,是自己的家吗?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19.一个好大哥

刘文彩回来了。宜宾走了一只虎,大邑来了一条狼。

如今的老家已不是过去的老房子,而是一座公馆。几年前刘文彩的钱多得装不下,地位也升到了他从没指望的高度,就开始了修这个家。带着宜宾人的眼光审视过去的老家,虽说也算不错,但比起他在外头看见的排场来就相差甚远。他的这一套还是几千年来所有当官发财人的老路,有钱有势了就在老家里张扬。他的骨子里依然是个小地主的心态,眼界也从没有离开安仁这个地方。不知为了弘扬他刘家祖宗的功德,还是为了显示他刘家的辉煌,他把新家建成了一座公馆。现在人们参观的老公馆即是。

其实这座公馆的主要部分原是刘义和、刘益山等人的房屋和宅基地,那块所谓的风水墩也在这块地的范围,为了那个看花了眼的白光,他不惜一切手段将那块地弄到自己手里。就在刘文辉成了军务帮办以后,刘文彩在宜宾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物,回来过几趟。看好了地方,想好了规划,命令刘绍武回家为他盖房时,专门点着要这块地。刘绍武会办事,跟刘益山商量过几次,但刘益山不同意卖屋卖田,最后就只好动武了。那晚刘绍武又一次去找刘益山,恰逢刘益山家来了三个亲戚,他们见刘绍武一脸霸道,说了几句公道话,刘绍武居然拔出枪来威胁。亲戚中有个人年轻气盛,大叫:  “你还敢开枪不成?有本事你就打!”刘绍武手下的一个果然就扣了扳机,另一个来夺枪,那家伙又杀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夺门而出,大叫刘绍武杀人。刘绍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人撵出去将那人也杀死了。刘益山的母亲见家里死了两个人,当场就滚倒在地。刘益山要跟刘绍武拼命,拖了一把斧头就往刘绍武家跑,但刘绍武躲起来了,派了他的兄弟们以扰乱治安罪把刘益山关了起来。刘益山哭天无路,不得不妥协,接受了刘绍武的条件,把地卖给了刘文彩。回去时,老母亲已经一命归西。

仅刘益山家的地盘远远不够,挨着那块地的还有其他一些人家的田或宅基地。为了把这些地弄到手,受刘文彩恩深发誓拼死效忠的那些人物,用上了一切手段。有一家的地种着庄稼不愿卖,商量几次就是不肯,某一天早晨起来,地主人发现他的六亩地里的熟土不翼而飞。那些家伙居然在一夜间将地里的土都运跑了。

这只是夺地的手法之一,刘文彩为了自己的公馆,先后霸占了二十三户人家的宅基地,其他的夺地手段想必更巧。

建造这座公馆时,刘绍武遵照刘文彩的旨意,把那块墩子圈起来并盖上了瓦,以后每到过年过节,刘文彩就上香朝拜一番。

这座公馆在宜宾在成都或许会隐藏起它的豪华奢侈,可是在一个小镇,那气派就不同于一般了。面对这座建筑,你不能不佩服刘文彩的见多识广,它的审美价值和文物价值都堪称一流。但这还远远不够。刘文彩还要继续为小弟筹集军饷,还要为小弟招兵买马,还要营造自己的乐土,地方小了或是安全没有保障都是不行的。因此,那座公馆尽管建造得富丽堂皇而又功能齐全,这在以后的日子里又进行了不断的加工。

现在屋主人回来了,公馆正式启用,从此成了一个独立王国,成了刘家集团在大邑的指挥中心。

凌君如早到几天,乡下没有电灯,没有让她熟悉的川南气息,叫她很不习惯。尽管跟她网到的人不少,其中各军官莫名其妙的太太们都不少,但男人们都是刘文彩的部下,谁都不敢跟她逗乐,而那些女人又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还是不舒服。刘文彩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天天盼着,田,他们回来,她跑出门去,迎接刘文彩的是几滴不值钱的泪。

刘文彩说:“不要紧不要紧。”

她不知他说些什么,抬起头来,才看见他的脸上破了皮,眼睛也是青的。他以为她的泪是冲那伤来的。他的身上还疼,那是她看不见的。没有要他的命,挨了一顿打算是大值得庆幸了。如何挨的他将永远不会吭声。他回家就躺上了床,不住地哼哼。这下对凌旦儿来说既有些不舒服,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杨仲华住在成都,梁胖没有跟来,三宫六院也只有集她一身了。

她如一个主妇张罗着,一时要参汤,一时要茶水,几个女佣人忙得团团转。夜晚,她用她的身子给了他最好的招待和医疗。

一时这个来了,一时那个来了,都是地方土的头面人物要见刘文彩的。人们并不认为他是狼狈逃蹿。他在外头声名远播,为安仁争了面子,即使失败,那又有什么?当年刘湘被熊克武搞败,不也是在刘文辉的陪伴下灰溜溜回来过吗?何况二刘是亲戚自打,刘文辉与刘湘势均力敌,刘家仍然强大。乡绅

们,头儿们,都要来拜见这位威振川南的王爷。但凌旦儿一概挡驾。老刘脸上见不得人。

公馆在一道围墙之内,分了两大块:一块是刘文彩及其家人活动的地盘,里面花园佛堂客房一应俱全,而其中又分了他与其他人隔断的个人活动范围;另一块就是手下人活动的区域,负责警卫的、管家的、接待的、佣人住房等等,都与他那个区域共一个天井。这个天井是他们的分界线,他从里头走出来就可以跟警卫和管家们见面。再后面,就是雇工和打杂的人们住的,他们不但不能接触刘文彩,甚至连管家都难以见着。

刘文彩带着伤,不出门时就在院子里头打转,刘绍武和薛管家就陪着他,告诉他这房子是怎么修的,听刘文彩指示哪里还要加工哪里还要改。刘文彩说,堆粮食的地方还缺,带回那么多东西,也没有个地方放,将来收租子也没有个专门地方等等。这一切刘绍武都记在心里,刘文彩还是总办,他的话就是圣旨,不用说第二遍,刘绍武就会办好的。

刘绍武在宜宾当过局长,当过枪械所长,当什么长都要贪污,却因为领会刘文彩的指示很有一套,让刘文彩离他不得。

不见外人,但自己的人不能不见,因为战事还要了解,跟刘文辉还要联系。那日薛副官传话进来,说有人带来了前方的消息,他便踱了出来。寒的人说,刘文辉虽说丢了一些地盘,但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观在只有一些小战斗,大范围停止冲突了。

原来在刘文彩养伤的这些天里,刘文辉第一次指挥大仗,他的部队在四川各地都有战斗,战线广有数十个县,长有一千多公里,面对的敌人都是他过去的亲朋好友。就在刘文彩逃离宜宾不久,刘文辉在成都城内跟他的老同学田颂尧打了一场巷战,双方死伤数千人,以田颂尧失败而告终。成都无山,有个地方是过去堆煤的地方,那地方就叫煤山,为了争夺那个高地,双方杀了个天昏地暗。战争结束,老百姓恨极,自发地将那座煤山铲平了。接着又在几处地方战斗,刘文辉虽说吃亏,但比起刘湘来也并不算是输了。

刘文彩长舒一口气,脸上堆满了笑意,从椅上站起来踱了几步。“我就晓得我们老幺不会败的。要是跟他联系上,就动员他再打,刘湘那小予以下犯上,杀他个落花流水!”

好消息可以治病,刘文彩高兴,那病就好得快。又养了几天,他起来,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喂,能不能见人了?”

凌旦儿嘻嘻地笑:“你还怕丑?”

他打个哈哈,拍了她的屁股一掌,这才打理一番,出门了。

“你去哪儿?我陪着你去。”

“别处你可以去,这个地方你去不得。”

“什么地方,这么金贵?”

“大哥的家。”

果然凌旦儿神色大变,不吭声了。她知道那个老举人如杀父之仇一样恨着她。回到安仁时,她不知刘家的讲究,大咧咧从大门进出,已经让刘老大很不舒服了,这是她从几个打杂的女人那里知道的。

刘文彩也惧着老大,在刘文渊眼里,他就是一个头上长疮脚板流脓坏穿了的家伙。也只有想起大哥时,他才看出自己是多么地坏。好在他对刘元宣照顾很好,去见大哥时心才不那么虚。

刘文渊此时已经快六十岁,平时不大回家,他在老家有一

座公馆,在县城有一座公馆,现在打仗,尤其天上的飞机让他不自在,所以他也回来了。他的老家就在旁边,几步就到了。刘文渊为了教育兄弟们,“大哥”的身份逼迫他成了一个道学先生,道学先生的优越又使他乐意当大哥。他在省里当过议员,当过高等审判厅长,那也是翻条文规范别人言行的职务,职业的特点使他老是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老幺的成就让他欣慰,老五的混帐叫他恼火。在去宜宾之前,他还不晓得老五是这么个东西,后来传闻越来越多,简直就叫他无地自容了。此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任何人见了他,都不会想到天下不太平,这个老官僚的从容不迫是出了名的。见了老五,他扔了书,劈头就问:

“听说你娶了一个妓女,甚至把她弄回家了?”

刘文彩狡辩:“不是娶,她也苦,又没处可去,跟着我了。”

“你就不想想祖宗地下会怎么样?”

“祖宗也不会反对收留一个苦命人的。”刘文彩咕哝。

“哼,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天下苦人多得很,怎么尽拣漂亮的收?”

刘文彩知道在大哥面前怎么说都不管用,干脆就闭了口。

刘文渊这些年来对老五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知道他在外头花天酒地。可是老五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怎么做人再不用人家教,即使教也是朽木一块。何况,他最疼爱的是幺弟,而这么多年来支持小弟四处拚杀,也难为了这家伙筹集粮草。“望你各自珍重,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见他坐着不走,他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刘文彩知道老大有一大特点,那就是要顺着毛摸,把他当

回事,便说:  “现在回来了,兵还有两个团,加上牟遂芳的一个独立团,也有一万多人马。也不晓得这仗要打成什么模样,老幺能够打赢自然就没有什么话说,要是有个闪失,也要早作准备。大邑的情况我不大明白,大哥还得多操操心。横直人马都是为老幺准备的。”

果然刘文渊心里舒服了,搁下书,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带兵的,我看你也不是个带兵的料。这个大邑可不简单,不是你在叙府,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刘成勋,陈洪范都在大邑,他们说话可都是能让地下震动的人物。”

“那不要紧,牟遂芳管着呢。”

刘老大哼了一声:  “这个牟二蝗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他跟刘成勋的关系好得很,还蒙在鼓里呢。”

刘文彩一下子呆了。想起过去,牟遂芳对他可是无微不至,听说成了自己人,他还为他高兴呢,怎么就会是这样呢?再联想那个人前几天说的,“地方上的事你就动动嘴行了”,这是什么意思?但,莫非大哥猜测有错?于是他说:“牟遂芳到底跟我们情谊深些,现在刘成勋也翻不起大浪了,不会吧?”

刘文渊再哼一声,笑了一下:“我是个不管事的,但是也不是看不见听不见。过去他只是个袍哥老大,现在可不得了,是个什么抗捐联合会约会长。抗捐,抗什么捐?抗谁的捐?大邑不就是老幺管的地盘吗?那个石肇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部下在这一带简直无恶不作,抢劫强奸什么都干。这倒好,老牟就有了理由,让他的兄弟伙在城里武装巡逻,就是对付石肇武的驻军的。既然你带回了兵,就该多在县里呆着,兵败如山倒,你以为刘湘就这么算了?”

刘湘不给面子,刘文渊也很恼火,巴不得刘文辉灭了那个狗东西。他也担心后院起火。说完了,刘文渊就拿起了书,表示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这么一说,刘文彩坐不住了。是的,虽说暂时停火,要是忽然再开打,岂不是什么都完了?但家里也不能不管,虽说驻了军队,却是管不了地方上的事的。从老大房里出来时,他就想好了方案,让刘绍武当乡长。他的家还要继续修建,东西太多,没地方装是不行的。

站起来要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想过年搞得热闹些。”

刘文渊是不管这些俗事的,向他挥挥手:“还早呢,你搞吧。”

一回家,凌旦儿就凑拢来问:“他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凌旦儿睁着两只好看的眼睛瞪着他。他这才想起来,她问的是老大对她的看法。“安心住下吧。我还要去县里一趟。”

凌旦儿撅起了嘴:“又要走?”

“县里有事。”

“这么大的房子,夜里都怕。”

“我又不是说走就走的。”他无心跟她逗乐,在院子里愣了一下,又往外走,叫薛管家,“把刘绍武找来。”

刘绍武、杨孟高、薛管家等人都来了,他们都是在宜宾跟刘文彩结下的深厚情义,对刘文彩死心塌地。刘文彩交代,要刘绍武当安仁乡乡长,要他严密注视安仁的情况;要杨孟高当外管家,外面有什么事都由他解决;薛管家一心坐镇公馆。刘文彩说,现在不比在叙府,大邑县不一定还是他们的地盘,要处处小心事事小心,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然后命令薛管家,

好好筹备一下过年的事。如果搞得冷冷清清,跟他同来的手下人以及那些太太小姐们就会冷心,这样不利于二十四军。他也要有凝聚力。

刘文彩干事从来果断有力,并且将若干事抓在手里立体交叉式地进行。他白天在屋场周围规划他的房子,晚上把刘绍武等人弄来开会,要他们在没控制县里之前,必须把家庭的环境控制好。这一点不用吩咐,那个刘绍武已经让家乡人恨之入骨了,刘文彩不怕他不依附自己。然后,趁过年之前,他上县城里一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20.两个老朋友

尽管日子过得艰难,但年关到了,在世一天,总得往好的方面想,穷家小户忙年货,把个县城塞得满满的。刘文彩坐着滑竿儿进县城,只见县城好不热闹,不由想起了宜宾的日子。如果自己掌握着这一切该多好!正走神,忽然出现一个挎枪戴袖章的人,再一看,别枪戴袖章的人还不少,都混在人群中,眼睛搜索着什么目标。蠢人买东西吵闹:那些戴袖章的人凑拢去干涉了。原来他们以武力维护着一方的安宁。维持秩序明明是好事,但刘文彩不高兴了。他不再打量两旁,闭上了眼睛。

但走不多远,滑竿停下了,一阵吵闹声又让他睁开了眼睛。原来几个戴袖章的正把两个人往人圈子外拖,他一看,被拖的是他从宜宾带回来的“叙南军”。显然,两个叙南军没守规矩。他的眼睛一瞪,吼道:

“给我把那两个混帐东西押起来!”

跟着他的警卫兵如狼似虎,冲过去就把那两个兵拖走了。戴袖章的见是刘文彩,也没有个敬畏的表示,冷冷地望了这边一眼,往别处走了。街上滑竿多,并无谁把挡了滑竿的道当回事,猛地一见是刘文彩,人们迅速闪开,那滑竿儿居然一路无阻。可见,刘文彩的名声在家乡颇有威势。

回到文庙“叙南军”司令部,便有部下来向他诉苦。这些叙南军其实大多是大邑老乡,他们在宜宾拿东西不给钱搞惯了,以为有刘文彩的牌子就可以跟在宜宾一样,能够乱来的。没想到,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有人管着他们了,弄得大家都不舒服。来诉苦的是抓的两个兵的上司,说两个兵冤枉。刘文彩其实根本就没打算惩办他的兵,也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听这么一说,便命令把两个兵放了。wengewang.org

“你们都注意些,现在不是在叙南了,我们寄在人家屋檐下。”

牟遂芳在这里当家,刘文彩左右都不舒服,再加又被刘老大上了一铳药,见老牟的手下没有把他当回事,就尤其不舒服。他才不管你当官是否对地方上有什么贡献,能够让他在地方上耀武扬威他才得意。看见别人比他更威风,老牟过去对他的一切好处都在这短短时间里化为泡影。

一住几天,除了县长来跟他客套几句之外,再也没有人向他问安;他的部下远没有在宜宾时活跃,如一群见不得世面的灰老鼠,死气沉沉,而大街小巷都是牟二蝗的人马在呈威风。他每天躲在文庙抽大烟,跟部下玩玩牌,其实脑子里一刻也不曾宁静。忽然有一天,他想,老牟不是跟刘成勋打得火热吗?没人来访他,他倒想去会会那个刘成勋,看那个落魄的老军阀在怎么弄。说走就走,他出门了。

刘成勋失败下野之后,在牟二蝗家住过一阵子,前年才自己盖了公馆。牟二蝗是刘文辉的部下,刘文辉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监督刘成勋,不让这个老军阀死灰复燃。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不像是敌对的样子。刘文彩有意在去会刘成勋时也去瞄瞄老牟的家庭情况,从那里过时,只见老牟家门口歇了好多轿子滑

竿儿,门口还有不少背枪的警戒着,便越是有些无好气。他不让人知道他到这里来过,赶紧走了过去。

没想到,刘成勋不见客,只见到一个张成孝。刘成勋早在军中盘剥老百姓时,就好佛道,一边带兵烧杀抢掠一边修心养性,这下凤凰落毛,倒也参悟出了一些禅机。他没有了架子,把他的老上司、原四川都督尹昌衡,原下级师长张成孝都弄来跟他住在一起,每日喝酒聊天下棋,倒也过得不寂寞。传闻他那儿的甲长向他诉苦甲长不好当,说派捐要税的太多,有钱的不愿交,愿交的又没得钱时,当过省长的刘成勋居然自己当起了甲长。吓退了一些派捐要税的。附近老百姓见此人是个阿弥陀佛样子,跟他关系也不错。他跟几个县城的人在绿云观的山地里搞果园,引进好品种,搞得劲头十足。有人去见他,他不愿见的就以绿云观搪塞。这次又是一样。

“刘先生绿云观去了。”张成孝说。

“去那里干什么?”

“他和几个人在那里搞了几块果园。”

刘文彩“啊”了一声。张成孝对他热情招待,谈了半天闲话,刘文彩只好告辞打道回府。腊月天搞个什么果园?这个张成孝也让他疑神疑鬼,他不免更有些紧张。那个人对他的表现也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天晓得他们是否暗中干些什么。再一想,牟二蝗跟他們相好,焉知不是一党的?

回到文庙司令部,恰好老牟来了。老牟笑嘻嘻地说:  “听说五爷进城了,我来看看,又听说你出城了。”

刘文彩吩咐泡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五爷去哪儿玩了玩?”

刘五爷干脆直说:“我本想去拜见一下禹公,没想到人家不见我,说是绿云观种果树去了。”

牟遂芳道:“可能不假,他们搞了上百亩的果园,劲头大得很。要是他在家,不见也得见,不然他往哪里躲?”

“他过得还好吧?”

老牟直话直说:“可能吃亏太大,现在一副看穿世事的样子,县城都不进,天天跟张成孝尹昌衡喝酒聊天。”

刘文彩见老牟并没有隐瞒什么,又怀疑大哥和自己是否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他问:“我从街上过时,怎么见那么多背枪戴袖箍的人?”他不说亲眼看见过的景象。

老牟长叹一声:“唉,我来拜见五爷,就是一件事不好办。”

刘文彩笑道:“二哥是个能干人,还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你的?”

“就是昨天的事,你说我怎么办?”

“昨天什么事?”

“你还不晓得?”

“我才从安仁来呢。”

牟遂芳点点头:“难怪。”接着便说原委,“这里驻的是石团长的部下,有些事情真是伤透了脑筋。他们不守纪律,常常在大街上瞎搞,拿东西不给钱,当众调戏妇女。我是个管地方上的事的,不管吧,说不过去,任他们胡闹对刘军长的影响也不好。管吧,他们也都是刘军长的人,根本不听。没办法,只好多派人在街上巡逻,才好了一些。其实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看快过年了,街上差不多每天都有闹事的。昨天他们又抓了二十几个民夫,其实里头有好多人是学生,还有几个商人,县城都闹翻了天。请了许多人去说好话,县长也去了,他们就是不放。没办法,只好请你大驾出马,不然这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老牟说这番话时,是个推心置腹的模样。

刘文彩心知是驻军的不对,尤其那个石肇武,在宜宾时就是跟着覃筱楼专门和他唱反调的,他从内心底对那个人没有好感。但这样的事情也不好顺着老牟,况且老牟也同样不欢迎他的队伍。他便来了一手:

“牟爷,这事儿我也不好弄呢。他们是驻军,你是地方上的团长,我算什么呢?横插一杠子只怕不好,你说呢?”

见老刘如此这般,牟遂芳大失所望,只好点点头,眼睛有些走神。坐了一会儿,他便告辞了。最近,街上抓的闹事的人中,好多都是刘总办带回来的,他们自以为见过大世面,不把牟司令和牟司令的手下放在眼里。牟遂芳心想恐怕什么时候还得求刘文彩,吩咐对刘文彩的人马网开一面,谁知刘五爷不给面子。

刘文彩将他送到门口,一再请他没事时到这里玩玩。见老牟的笑容里不大自然,他就知道过去的感情已经再难续上了。抓了几十个人?太好了,他要看看这个牟二蝗怎么收场。

没想到,牟二蝗的处理办法令他大吃一惊。

牟遂芳,名秉年,一八八二年生,在大邑是个老资格。他身材高大,练有一手好枪法,早年就曾干过抢劫买卖,又是袍哥屏篱社的二把手,人们当面叫他二哥,背后就叫他牟二蝗,一直叫到如今。一九一一年大邑同志会暴动,他是成员之一,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其勇敢精神获得了高分。后来当过警备队长,明里管治安,暗地里也干干打劫生意。十年前曾任刘成勋手下张孝成师的勋字营长,以后又升为炮兵团长,驻防大邑,他的胆大令土匪都害怕,因而倒还让县境内安宁过不少日

子。刘成勋垮台前后,又投靠刘文辉的二十四军当了特科团长,还是驻防大邑,兼大邑周边六县的清乡司令,又兼大邑县征收局长,大邑便成了他的天下。他以县为家,不准任何人在他的地盘里瞎搞。他负责监督刘成勋,却被刘成勋同化,对世事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修图书馆,修公路,办小学,颇做了些好事,渐渐地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因为刘成勋的潜移默化,他越来越看不惯刘家的作派,现在本县那么多人被抓了,他的家里不断客,都是要求他打抱不平的各界人物。他这个老大实在不好当,不管,在家乡人面前没面子,管,势必得罪刘家兄弟。他来求刘文彩,是经过许多人商量过的,没想却是这么个下场,便更无好气了。

回了家,一帮子人就来问消息。他闷闷地不吭声,关在房里不见人。到了晚上,他红着眼睛出来了。半天没听到响声,以为没人,开门一看,居然有上百双眼睛望着他。这些人体谅他的处境,让他感动得鼻子发酸,因而一副侠义心肠被迅速诱发出来,有了为父老乡亲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气。手下人见他是个要动武的样子,个个摩拳擦掌,要跟他去干。因为他们在大邑县城很有些权威,但刘文彩的人马让他们深不得浅不得,最近有些掉价。面对上百双期待的眼睛,他以烈士上断头台前的演说腔调说道:

“弟兄们,抓的是我们的父老乡亲,要是不救出来,我们再也没得脸在街上走路了。求刘文彩,刘文彩拿我们不当人,不理这件事。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不行的。都拿家伙,跟我去抢人。舍此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怕得罪刘家人的,家里没有兄弟的就不去了,凡事我一个人担着。”

如此说话,谁也不想做没良心的胆小鬼,一致同意去抢。

“那好,就在我家吃饭,等夜深入静就动手。”

于是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调兵遣将。等夜慢慢地深了,他们集合了几百人,枪上膛,刀出鞘,冲进了县政府。那时县政府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兵把持着每个过道和门房。但他们不管,倒像是巴不得他们杀人的样子。驻军的兵见他们提着家伙,气势汹汹,不敢胡来,眼睁睁望着他们砸开了铁锁,将抓来的几十个人放走了。

刘文彩第二天才听到消息,不觉心头一沉。看来这个老牟是恨着他了,说不定连刘文辉都一起恨了。他找来刘元宣,对他说了一番话,让他通知幺爹,提防这个牟二蝗。

要过年了,刘文彩只好打道回府。因为心里有事,原定过个痛快热闹年的,因了这个牟遂芳,他的心情并没有达到预定的愉快。到他家里吃饭的人很多,除了家族亲属,还有下级保护他的部队军官,还有家乡的大小官员,更有后院住着的女人们。每一桌他都去敬酒,所有客人他都作揖,但人们发现,他的笑有些勉强。

正月,他与刘文辉见了一面。地点在县城,因为回家将会闹得人人皆知,还要回避刘湘的神经紧张。兄弟俩夜晚长谈,谈的什么外人无法知道,但有一条人们知道,过年后不久,牟遂芳手下就被抽走了两个营。接着,刘文彩让人调查,看这个牟遂芳到底干些什么。其实他的手下都是各处钻的,因为主动恨老牟,并不需要谁命令,都在到处发掘老牟的劣迹。老牟向来大大咧咧,干的事情都瞒不过众人的眼,一问就知道了。他并不很费事地得到了以下情报:

春上成立了一个什么“大邑抗捐联合会”,老牟任会长,而会员们好多都有共产党嫌疑。老牟以包打天下者自居,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子,只要说声“牟爷不管就没人管了”,他就大包大揽;另外,老牟跟邓锡侯的人也有来往,而邓锡侯跟刘文辉目前形同杀父仇敌,部队就在隔壁的崇庆县;更有甚者,老牟开了个钱庄,二十四军许多级别不低的军官跟他打得火热……各种有关老牟的事情汇拢来,刘文彩听在耳朵里就如一包炸药即将引爆。

老牟一个年也没有过好。他的救人一招获得了本县人民的拥护,过年期间,许多人敲锣打鼓来给他拜年,送给他许多高帽子。他在本县的威望成直线上升。同时,大邑人对刘文彩的愤恨越来越深。给牟遂芳拜年,就是对刘文彩的否定,每桌席上都有骂刘文彩的语言。

一日,牟遂芳家里来了一个人,是他的儿女亲家,邓锡侯手下的黄泽甫。大邑隔壁的崇庆县被老邓的军队占着,来往方便。两亲家相见,杯酒言欢是少不了的。军阀斗法,各自都瞅着对方的窝,相互串盘,看有没有便宜可捞,有没有空子可钻,有没有墙脚可挖。这是四川那时的时代特征。刘文彩回大邑,后的情况,不愁没人报告给各军头,于是老邓也来挖刘文辉的墙脚了。刘文辉翻脸打邓锡侯,邓锡侯时刻都记着这笔账,见老牟跟刘文彩阅翻了,邓将军大喜,这岂不是大好时机?因而黄泽甫是有意而来。老牟也知道这个客人不同一般,因而不要人作陪,两人一桌。

酒到一定时候,老黄便问牟亲家混得怎么样。老牟便叹气、游在刘文辉手下受气,讲刘成勋可怜,讲刘氏兄弟的可恶,越说越愤恨。老黄见到了火候,便道:

“你是否有意另谋高就呢?”

“要说,刘军长对我也不错,可是我就看不惯他的家天下作风。”

老黄这才说明意图。他对军中的争执很熟悉,便从头讲了这个刘文辉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耍花枪的。先是如何拉拢保定同学,关键时刻出卖同学;如何重用家族势力,排挤部下;如何挖别人的墙脚,收买别人的军队;目前各军看清了此人的丑恶嘴脸,将来他的下场如何地不好……现在,邓军长势力正在扩大,刘文辉必败无疑。

“如果亲家有意去邓军长那边,邓军长说了,保举你当旅长。”

牟遂芳一想,也只有这条路了。在县里呆不下去,辞职不干也难逃刘文彩的打击,去外面带兵也好。便点头同意了。黄亲家便再嘱咐:

“把东西都准备好,听我的消息,等刘文辉的兵一抽走,你就拖起全部人马起事。”

老黄完成了任务,第二天就走了。但他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嘱咐一句,别让老牟太大意。偏偏牟遂芳就是个大意人,亲家一走,他便积极准备起来。他暗地里通知他的铁杆儿弟兄,讲刘文彩的可恶和再在二十四军呆着的危险;另请了裁缝在家,暗地里做起了旗子。他向来以做人光明磊落自居,顾前不顾后,殊不知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暗中监视着。

一日,来了一个人,说是刘总办派来的。牟遂芳将那人请到房里坐下,问刘总办有什么事。那人笑道:

“刘总办听说阁下对刘军长的部队有些意见,其实他也不好办。刘总办说,过去都是朋友,不用往心里去。想请您过去谈谈。”

牟遂芳晓得刘文彩的为人,那个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便说他还有事,等有空了就去拜访刘总办,搪塞过去。

刘文彩得到情报,越来越着急。刘文辉告诉他了,仗还得打,后方很重要,而大邑老家尤其重要。邓军长已经在他身后让他怀着隐忧,稳定大邑,老牟更是一大障碍,他必须果断地除掉这个人。他跟手下人想对策,有个人便出了个点子。牟遂芳还兼着另几个县的清乡任务,必须常常去几个县看一看,打听他要到哪个县去,便布置人马暗中伏击。这办法好,刘文彩当即便布置人去守着几条要道口,只等老牟一出现就开枪。但那些人马守了个把月,老牟倒是出去了,却没有从那几条老路上走。老牟的手下人也知道刘文彩是个什么东西,走惯了的路偏偏不走,就叫刘文彩无可奈何。又一日,牟家又来了一个人。那人开门见山:“你年纪也大了,不是过去年轻,继续当着这个团长,其实也很不好办,想请你把军权交出来,刘总办说会照顾你好好地养家的。”wengewang.org

牟遂芳一听,这不是明火执仗要剥夺他的权吗?他双眼一竖,想想却又笑了。“替我谢谢刘总办,感谢他的好意。不过要我交出枪和人,我同意,我的手下也不同意呢。再说我这个团长是刘军长委任的,要交要任都是刘军长,刘总办怎么也管起来了呢?”

见说不拢,那人只好回去了。

一来一往,转眼又到了夏,刘湘跟刘文辉又打起来了。牟遂芳在家做旗子的事情被人捅给了刘文彩。刘文彩一听着忙,不得不加紧想办法。如果大邑一动,他的地位就完了。听了消息,他对手下人说:

“请他来商量一下吧,都是朋友,什么事不好说?”这时候如果老牟愿意和解,刘文彩倒是能够宽容的。

即刻,刘文彩派人去请牟遂芳。二刘开战的事情老牟也晓得了,怕刘文彩狗急跳墙,老牟加强了防范。在牟遂芳的大本营,戒备森严,请客的人去到老牟的办公处,牟遂芳看了看贴子,说:

“告诉刘总办,我不得闲。”

请客的人回到刘文彩那里,说牟二蝗不来。刘文彩不由得全身神经都紧张起来。除掉老牟成了当务之急,他命令所有人都不干别的了。一门心思要杀掉牟遂芳。他马上布置人马,凡是老牟经过的地方都埋伏着人,另加一些便衣在老牟的家周围活动,并授命他们随时可以歼捻。

然而好几天过去,埋伏的人总悬碰不着牟遂芳,拖走的路线根本无法掌握。刘文彩的跟猜瞪了好半天,到底想出一个主意来。

他安排人去接大哥来一越,自己如一头困兽坐立不安。大半天过后,接太哥的人空手而回。说刘厅长不来,请刘总办若有急事就回去谈。刘文彩知道大哥肯定有想法,只好赶回家,没进自家的门就直往意方家跑。一进门,就见刘文渊表情严峻,开口便问:

“是不是牟二蝗不好办?”

“大哥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那个人起了反心了。要除掉他,找不到机会,请他他也不到,只好请大哥想个办法。

刘文渊点了点头,说:“你让我去县里,人家岂不认为是我出的点子?我给你写封信,以我的名义请他,他肯定就会去的。怎么弄我都不管。”

刘文彩连连点头:“这办法好,这办法好。”

当即刘文渊捱墨,用他自己的专用信笺写了一封信,提笔问道:“让他到哪里?”

“到文庙吧。”

刘文渊点点头,便写上了请团长到文庙议事。

刘文彩家也顾不得回,马上就赶回了县。一边让人去请牟遂芳,一边就做好了埋伏的准备。

刘文渊的一招果然见效。牟遂芳不相信刘文彩,却对刘文渊这个正人君子不提防。那信写得从容不迫,字迹四平八稳,写这信的人是断断不会有杀机的。于是他带着几个人,大胆地去了。

一进文庙,刘文彩手下的人就高喊:“牟团长到!”

刘文彩老远就迎了出来,满面带笑,拉起牟遂芳的手说:“二哥,你我兄弟之间,磕磕绊绊是免不了的,自家人怎么都好商量。请,请。”二人手拉着手进去,刘文彩一进门就高喊:“给牟爷打水!”

跟着老牟的人被礼貌地请进了另一房里喝茶,进里间是谈重要事的,手下人自然不能跟从。里间是布置优雅的会客室,有烟榻,有坐椅,墙上贴的画都是那么情义绵绵,跟刘文彩的笑意十分配套。一盆子水端来了,刘文彩继续说着请。牟遂芳走得热了,脸上正淌汗,便走过去,挽起袖子,浇了水往脸上抹。

刘文彩飞快地闪身,一声枪响,牟遂芳便倒下了,带翻了一盆子水。那枪是从墙洞射来的,水和血和在一起,流了半间房。

刘文彩的笑相没有了,脸垮着,眼射凶光,喊道:“给我把他的钱庄,把他的老窝全都掏了!他手下的军官一律抓起来再说。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叙南军早就等着大发威风,刘文彩一声令下,兵士如临大敌,分成若干路跑步向牟遂芳的大本营和钱庄扑去。另有一队兵受刘文彩吩咐,冲到了牟遂芳的老家,将里面抄了个底朝天。忽然听见哭声,抄家的兵士跑出来一看,才知道是老牟的老婆跳到井里淹死了。他们不管死人,要的是钱,老牟的钱庄和家里的钱被刘文彩抢了个精光。

满街都是刘文彩的部队,吓得人们东躲西藏。人们从门缝里看见,一队队牟团长的下级军官被押着进了监狱。接着,街上贴了早就准备好的布告,宣布牟遂芳的罪状,说他阴谋造反,说他盘剥百姓,说他扰乱治安……凡是政治阴谋家能玩的把戏刘文彩都会玩。总之,杀牟遂芳是为了人民大众,“不杀不平民愤”,绝不是为了他刘家自己的利益。

牟二蝗的尸体一直放在文庙,牟家人跑来求情,带来一千大洋,才让他们收回去了。天气太热,再搁着就要发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21.姨太耍花枪

铲除了牟遂芳,县城大变,满街横行的再不是戴袖章的牟氏兵,而是叙南军了。为了表示叙南军悬被人民拥护的,也有那么三天没抢没偷。刘文彩放眼一望,大邑再没有什么人敢于和他对抗,便回家遥控指挥,陪着凌旦儿到新家过安逸日子去了。

一九二五年,刘湘曾帮助修了一条街,安仁老家的人们对刘湘的印象也就比刘文彩兄弟好。对这一点,刘文彩很不服气,他也要给家乡带来繁荣,不然被人瞧不起。一日招来刘绍武,问他:“你看我们怎么整?”

刘绍武不知他要整什么,把这位叔叔望着。

刘文彩道:“安仁修了一条街,你的刘湘哥大概给了几个臭钱,这些人们就说刘湘修了一条街,其实他才出了几个钱?见了谁都说刘湘的好话,我们哪还有脸面。”

刘绍武这才知道这位叔叔动的什么心思。他说:“我们也修呗。”

“你去看看地方,,划算一下怎么修,要多少钱。”

刘绍武建议:“五爹你带头,大家就会跟着上了。这些年大家跟着五爹也都讨了些好处,谁盖房子谁开店,一条街修起来也就容易些。总不成要五爹一个人掏钱。”

刘文彩笑道:“有些长进嘛。”

刘绍武不是“有些长进”,而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进颇大。他不但把刘文彩的流氓霸道学得纯熟,而且在揣摸刘文彩的心思执行刘文彩的指示上也颇见功底。不但要修一条街,还要把房子进一步整好。什么信仰,什么领袖,刘文彩是不信的,他只图在世的快乐和排场,对于这一点,刘绍武比刘文彩自己更了解。

前方不断传来消息,刘文辉的部队处境不妙,到处吃败仗,防地接连被别人占领。弄到后来,刘文辉就没了消息,只听得传言,他可能完蛋了。

几十条船的金银财宝弄回了家,几辈子也花不完,都用箱子钉得死死的,谁都不知道那些箱子装的什么。清楚的人只有刘文彩自己。那整箱的银元,那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都是钱。他常常一个人在装着那么多钱的房间门口发呆。这么多钱,都是刮的宜宾人的。原本是要为刘文辉筹集军饷,这下刘文辉没有了下落,既叫他心里难受,又有一股莫名的愉快。他每天在外面跑,看那条“刘湘修的”一条街,规划着自己的发展;回家也不进门,围着屋前屋后打转,看怎样更加完善更加气派。但慢慢发现,尽管房子的外表堪称一流,但进了那个大门以后就受不了。

那个凌旦儿是个爱热闹的,在宜宾时没有哪一天没玩花样,现在,男人不敢进里层,她又不能无故跑出来找人逗乐,便躲在后院跟那些女客们玩麻将。她管不了一个家,对管家务也不热爱,刘文彩每次回去,老远都听见后面嘻嘻哈哈,前院空旷的天井里回应着麻将声。事情没人管,那些女佣们都无所

适从,他一回去便都张大眼睛把他望着。好好的家里整得乱七八糟,刘文彩越来越不高兴。一日,刘文彩见凌旦儿蓬松着头发从后面房里出来,说了她几句,她忽然如此回答:

“你让我走吧。”

刘文彩喉头一梗:“怎么,嫌弃我了?”

凌旦儿受的是新式开放教育,刘文彩的家庭却是家族封闭式管理,凌旦儿在城里才有活力,刘文彩实行封建统治才觉舒服,因而他们捏不拢了。凌旦儿撅着嘴道:  “这是个乡下,有什么意思嘛。”

“你去哪儿?回叙府去?”

“你在成都给我买套房子吧。”

“不是说好了在乡下住的吗?”他皱着眉头问。

“你一天到晚在外头,就是回来,也不愁女人陪你睡。我算什么?既没什么做,又没什么玩,有什么意思嘛?”

说起这点,刘文彩就有些气短。在宜宾时世界大,刘文彩跟别的女人睡觉,凌旦儿也有办法自己寻开心,这里却不行。刘文彩要求自己的老婆是遵守妇德的模范,他自己却可以跟别的女人任意行乐而不受管束。客房住的都是女人,刘文彩只要看得上的就要弄到手,也不管她们的丈夫是不是自己的部下或朋友。那些女人也都是活见鬼,只顾玩得快活吃得舒服,从来就没打算守个什么贞节,因而凌旦儿的气量就比在宜宾时小多了。

“你走了家里谁管?”刘文彩说这话时气势不再那么凌厉。

刘文彩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大权就在她的手里,下人干什么都向她请示。可是她不会管事,也耐不得这个烦,对佣人的请示常常是这么答复的:“该哪么办就哪么办。”她想得通,人是要跟人交道的,管这么多事干什么?她立志要走,就向刘文彩提建议:

“把我那个表妹接来,让她管,我一走,也免得你们偷偷摸摸。”

刘文彩不再吭声,阴沉着脸。但她这么一说,刘文彩不觉想起了梁胖的好处。那女子不多言少语,举止言谈不像凌旦儿一阵风,而是不紧不慢,颇有些大家气。杨仲华住在成都,拒绝跟妓女出身的凌旦儿和平共处。也只能走这一步棋了。

正热的时候,这天上午,一顶小轿来到了庄园,一到门口,一个兵就跑出来点燃一挂鞭,噼噼叭叭炸了一阵子。鞭炮声中,从大门里走出了刘文彩和凌旦儿,他们来迎接轿里的人。弁兵掀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儿。她上穿着紧腰宽袖口的绸褂,下套黑纱裙,脚下登一双高跟皮凉鞋,因天热,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她是梁慧灵。她笑容满面地打量一下周围,望着刘文彩眯了一下眼睛。刘文彩也笑,说一声:  “来了?”走上前去拉起了她的胖手,并不在乎凌君如就在身边。wengewang.org

他们一直走进门去,直到中堂,然后梁慧灵跪下来,向祖宗牌位磕了一个头。

凌旦儿将她扶起来,笑道:“这下你来了,他也就放心了。”

梁胖哼了一声,眼望别处:“究竟是他放心了还是你放心了?”

“好了好了,”刘文彩打断她们的胡扯,眼向梁胖时就充满了柔和。“进去吧,歇一会儿了吃饭。”

他们走进了为梁胖准备的房间,凌旦儿要套近乎,梁胖却不想理她。原来凌旦儿初来时答应得好好的,说是至少要住上

一年。可是才几个月,她耐不住寂寞了。无论安仁的庄园多么气派,说不假还是乡下,点的都是煤油灯煤汽灯,夜晚蚊虫乱飞;一出门,望见的不是灯红酒绿,除了山野,就是在田间劳动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们;刘文彩这里忙那里忙,尽管吃饭穿衣有人侍候,却跟修行差不多。还没到苦的时候,何必要在这里受这份罪呢?于是她决意要到成都去。成都有刘文彩的公馆,人多也好玩。

刘文彩要忙他的生意,忙他的扩大势力。他的修街计划正在开始实施,要在镇上开起许多店铺;他要广置田产,铺天盖地地买田;还要从大门前修一条公路,与成雅公路相接,要接上那条路有二十公里。牟遂芳死了,好汉们要找个有势力的后台老板,必须笼络刘总办,于是小时的袍哥们以及新生的袍哥们,一个个正投到他的门下。他把对付宜宾雷东垣的办法再次用上,编织着他新的王国。要干得有声有色,全靠家庭稳定。他在外头要的是权威,回家来也要像皇帝那样一言九鼎;不,这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一个能揣摸他的心思,不用开口都能摄到痒处的美人儿。然而,凌君如徒有其表。

这下梁慧灵接来了,刘文彩只想跟这位久别的人儿套近乎,不想理凌旦儿,梁慧灵进了给她安排的房间,他也跟了去。从决定接梁胖时起,他就没跟凌旦儿同床,他把一腔热情留给了那一位。随凌旦儿却巴着表妹不放,也跟进去要跟她说说心里话。见凌旦儿一屁股挨梁胖坐下了,那样子不是一时半刻会滚的,他只好出去。

凌君如喜笑颜开,跟梁胖说起话来。她心情很好,因为她可以走了。“无论你信也不信,我接你来,只替你着想。你看见了吧,这么大的公馆,大门以内,都归你管了。要是别人,哪个愿意把男人让给别人?”

梁慧灵不买账,翻着眼说:  “什么让?我可是跟他磕过头的。”

凌君如一听,笑容顿时没有了。表妹说的不错,自己尽管深得刘文彩的欢心,却至今没有说个明白。她忽然发现这一步棋走错了。表妹再不是以前要人照顾的可怜姑娘,再不是需要她的引荐才可以跟刘文彩上床的丫头,一进这个门,她的地位马上就比自己高比自己正了。她不想走了,可是话已出口,刘文彩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好缠的。她只好悻悻离开表妹,跑到自己的房愣了好一阵子。直到佣人叫她吃饭她才出来。

刘文彩在外头吃饭都是一大桌子人,在里头吃饭只能有女人作陪,现在只有三个人,是特意为梁胖接风的。桌上,刘文彩仿佛要故意气凌旦,儿,斟了一杯酒递给梁胖:

“来,这杯酒是为你接风的。”

梁胖也不客气,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刘文彩说话了:“她要走,要到成都去,那里热闹,比这里好玩。接你来是她的主意,是要你来帮我管家,她好抽身。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勉强,任她走。以后这个家里就仰仗你了。”接着他掉过头来问凌旦儿,“你什么时候动身?”

凌旦儿嗓音发跳:“你看呢?”

“主意都是你自己拿的。”说了这一句,他不再理她。

吃了饭,梁胖还兴奋着,出去玩去了。刘文彩要进房去眯糊一会儿,剛躺下,凌君如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刘文彩知道她来了,既不睁眼也不说话,听凭她用扇子送去悠悠凉风和身上的香气。过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动静,才忍不住问:

“你有什么事?”

凌君如到底聪明,直接问:“看你的样子,好像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

“你自己要走,又不是我赶你。”他睁了一下眼。

“想不想听我说说呢?”

“说吧。”刘文彩又闭上了眼。

凌君如说道:“我是答应过,回来至少住一年。我也晓得你是为我好。我这人爱玩,爱热闹,你晓得,我也不说假话。若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不正好在家作威作福吗?可是我不爱权,不爱对下人指手划脚。我也不是吃不了苦,本来就是苦出身嘛。要是你穷了,要是你被人瞧不起了,那没说的,我讨米要饭也会养活你,你要我走我还怕人骂呢。不说别的,只说在宜宾吧,我说不跟任何男人来往,就说到做到。要讲男欢女爱,天下也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了;要讲花钱,也不是没有人供我花那几个钱。可我说到做到,不光是对你,也要对得起自个儿呢。可是现在不同,你树大根深,我不过耐不住这份儿冷清,想到成都去住,也还是仰仗你的钱你的威。那样的话,你到成都办事,或是在乡下烦了到成都歇歇脚,也还有个窝呢。谁愿意把自己的男人让给别人?有谁愿意把到手的当家大权送给别人?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喜欢凑热闹罢了……”

说得伤心,她眼圈儿一红,打住了。

这些话很有道理,刘文彩一想,也是的呢。当今婆娘们哪个不为钱不为权争得如母老虎?即使她有些小毛病,也不过是爱热闹,还有什么呢?他抬起身子,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揩着她的泪,安慰说:

“好了好了,说去说来,我是见你要走,家里没人管心烦。去吧去吧。”

“要是你不同意,我就不走了。”

“去吧,到成都也有好处。我会给你拨钱,除了我那个老婆住了一座公馆,还有两座,就给你一座吧。”

只要她跟他一接触,他就准打败仗,不是一次两次,差不多每次都是。她是那么通情达理,她是那么娇小可爱,任什么女人跟她站在一起,也难以将她比下去。她一笑明眸皓齿,她一哭娇弱不堪,她一说,人情人理,若是情动,那就让人愿拿命来换了。老刘曾跟她爱得不顾死活,这时才想起来,舍不得她走,原来并非全是为了没人当家。经她这么一说,他觉得她说的处处在理,句句在理,更在理的是她在自己的怀里。

明明当晚要跟梁胖住到一起的,没想接来的倒好像是凌旦儿,他将她扯到了床上,讲了半天话,夜里竟然又是一夜缠绵。wengewang.org

梁慧灵高高兴兴玩了太半天,夜晚,以为刘文彩会睡到自己身边,早早地就洗好了准备伺寝。房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等了大半夜,也没见他来。她想,也许他的事情太多,扯住了吧。打开门来,却见人睡灯熄;也不知刘文彩在哪一方,因为他并不按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就寝。老刘的这一特点她是太熟悉了。她挨着窗子望,找到了凌旦儿的房间,那里也熄了灯。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里面好像有说话声和别的什么声音。她忍不住好奇,走拢一步,听见的是刘文彩的声音。只听到了他说的一句话:

“我的儿,你还投看出来吗?这几个我最疼的不就只有你吗……”

梁慧灵鼻子一酸,不由自主滚下了两行泪。

第二天凌君如就走了。

梁慧灵一觉睡到大天亮,醒了也不想起来。忆起昨夜的情景,真让人不好想。女佣人喊她用饭,她懒洋洋爬起来,磨蹭了半天才出去。走到吃饭的房里,她吓了一跳:刘文彩坐在那里,满脸不高兴。她坐下了,刘文彩拿起筷子,说:

“这个家交给你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我都跟他们讲了,都听你安排,你就大胆地说,要干什么吩咐他们就是了。总而言之,这个家要搞好。你看现在,东西乱七八糟,摆没有个摆法,人也不知做什么,账也没人查看一下,一切都要我来管,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哪有那么多精力?”

也就是说,这个大院里的一切,都可以由她来管了。于是她把昨夜的不快抛向一边,情绪马上就好了。反正老刘乱搞女人也不是才晓得的,即使杨贵妃成了他的老婆,也不能让他不搞别的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吃饭穿衣才是大事,只要自己把一切安排好,在这个家就立住了脚,凌旦儿也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她呢?”她问的是凌旦儿。

“她走了,嫌我们这里不热闹。”

如果没有听见昨夜的对话,她会相信刘文彩对那个人恼火了,不幸她听见了那一句,心里明白他还是恋着那个女人。但她忽然学乖了,也就不戳穿他的假话。

吃罢饭,刘文彩便坐上滑竿儿,前呼后拥走了。他要去看新建的街,那里即将成为一个大镇。他让他的有钱的手下都参与进修街的行列中来,每个人都盖房,各自占门面,不愁那街修不好。新街大多是他的铺子。他还要在街上修歇脚抽烟看戏的地方,那样既便于管理天下,又可以不经姨太太们的眼另找野趣。即使这些都不成理由,在外头人多也好玩。他是个爱热闹的。

他的指示随时产生随时生效,反正跟在后头的一大排。坐在滑竿上,他还要喝茶,那滑竿儿一闪一闪,如何能喝?能。他有一套理论:

“你们抬过水吗?步子一致,水就要荡出来。两个人的脚步错开,走碎步子,那水就只起小浪花,洒不出来了。试试!”

抬滑竿儿的不敢不试试,便踩着碎步让刘总办在上面喝茶。

梁慧灵等老刘一走,就把管家薛畴久叫进来,让他陪着,挨着房间查看起来。她昨日只看了外头的景色,没有看里头,这一看,直叫她惊奇万分。这简直就是一座宫殿,这里那里,七弯八拐,如果没有薛副官陪着,她还不容易找出去。刘文彩说的正确,的确是要个人管着这一切。堆粮的房里,老鼠乱跑;厨房旁边堆食物的房里,那么好的东西都长了霉;还有的空房没人收捡,布满了灰尘。她问老薛:

“薛副官,五爷让我管着这个家,你看这个家我怎么管?”

薛畴久原本就如一条狗,到了刘文彩的家,就更把看家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至,对百姓凶狠与对主人温顺,这两点都在他身上体现得完美无缺。刘家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薛副官哪点儿不足。他不卑不亢,会看个小病,不问到名下来的话绝对不说,不该自己听的绝对不听,这样的人哪里找?但佃户们前看后看,也看不出他一丝儿的善良。收租时他夹着账本子跟着,他的算盘声让人胆寒,他的目光让人发怵。农民说那谷子很干了,狗腿子们说那谷子还是湿的,这时候你休想他说一句公道话,面对哭声他能够毫不动心。谁当女管家他是不多嘴多舌
的,现在梁慧灵是主人了,他就听她的。女主人问到他了,他便说:

“这个家说好管也好管,说不好管也就不好管。不去管,它就不好管,只要管,就好管。外面有我们,里面都是私人的,就是家里的事,再多也不过是家务事。一是要把五哥侍候好,他在外面忙一天,回来时喝的吃的都得弄好;一年四季,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要送礼了,送什么东西;家里这么多物资,该哪样处理,都得弄好。这也不难,看着哪里该弄,就叫他们办就是。再就是孩子们,要花点零用钱,要换什么衣服,你都先替他们想到。这就是了。”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如何在这个家里树立起自己的形象,牢固自己的位置。薛畴久一走,她就先着手整顿厨房。她走到厨房里,叫烧火的人自己看那么多变质的东西。对他们说:

“五爷叫我管好这个家,你们都帮着些。看看这些东西吧,吃不完的就腌着,也不能让它们长霉。一个人,两个人,一顿吃不了那么多,做时就先问问有多少人。吃不完就一倒,不可惜吗?”

接着她一个人四处转,看见地下没打扫,就叫人来问,该哪个干。然后再跟刘文彩的小孩们套近乎,问他们要什么。晚上刘文彩一回来,她就端了茶过去,不要他吩咐。然后问他吃了没有?想不想弄点儿什么吃?刘文彩回家就像是在外卖苦力,显得很疲倦的样子,反正不能也不会让她跟去看。如果说,还没吃呢,吃点儿素菜就行了。她马上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四碟小菜就端上了桌。刘文彩看着那菜,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不错嘛,就这样干。你的那个表姐不会干这些事,也没有心思干这些事。”

梁胖眯着眼睛笑。

“要钱就说,该花的就花。”刘文彩补充。

梁胖由不自觉变为自觉,渐渐地在当家中产生了乐趣,让刘文彩好长一阵子舒心。她本来是很聪明的,只要让她自由发挥,就能看出她的才能来。不幸过去凌旦儿掺和其中,让她不得尽兴。这下凌旦儿不在了,她跟上下都搞好了关系,在这个家受到了尊重,人也长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春梦再一次被枪炮打破。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22.贤侄追穷寇

忽然有一天,天空传来令人恐怖的声音。刘文彩那时正在跟监工整房子的人说话,听见响声就往房里跑。他知道那是飞机。忙忙地跑进去站在天井一望,果然见一架飞机从天井之上一掠而过,好不怕人。再过一会儿,那飞机又飞回来了,比头一次更低。不用说,这是刘湘的部队,连这飞机刘文彩都认识,他早在宜宾就领略过它的威风。而这架该死的飞机则可能就是刘文辉花钱买的。梁慧灵叫一声“爹爹快跑”,一溜烟跑走了。平时二门以内是不准男人随便进去的,这时当兵的也顾不得了,冲进来拖了刘文彩就跑。

一家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连老大刘元龙平时死皮烂肉,这时也跑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房里的鸦片烟枪还冒着烟。刘文彩此时不坐滑竿儿也能跑了,在几个人的保护下如飞地奔进了一片树林。望见飞机还在头上过去过来,气得跳脚大骂:“刘湘,你个#请文明用语#!”

飞机走了,树林里就格外地静,静了好半天,刘文彩才醒过来。跟着他的人没听见他说话,回头看时,只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正坐在地下哭,哭得好伤心。这飞机给他提示,刘文辉八成完蛋了。他要回去,保护他的人劝他不忙走,在野地里过一夜总是比在家担惊受怕要好。也只好这样了。有人跑出林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些吃的,便在树林里就餐了。

刘文辉和刘湘尽管于去年底谈判休战,并签定了停战书,但两个人都没打算就此罢休。刘文辉首先要报复的是邓锡侯。他与邓锡侯、田颂尧是老同学,当年南方政府委任他为军长时,为了同学都能够得到好处,他曾经许久没有就职,直到帮那两个把军长争到手;同住成都,三人共管,还成立了三部统率办事处,后来易帜变为三军联合办事处;再后来反蒋,也是三人联名发出通电……他不认为联合他们两个是为了自己的需要,以为自己真心待同学;田、刘二位跟刘湘眉来眼去,他不认为是自己待人不诚而逼走了人家,反而觉得那两个不够意思。跟刘湘开战,两位同学处在他的身边或背后,不解决他们俩,老窝就随时有被端掉的危险,因而这仗就非打不可。先是去年跟田颂尧打了一仗,以田颂尧失败而告终,这次战斗邓锡侯成了关键,于是刘文辉五月就先发制人,对邓锡侯动手了。

刘文辉自以为兵强马壮,邓锡侯不是他的对手,但两方在毗河相持了个把月,刘文辉却并没有捞到便宜。邓锡侯将都江堰上内江分水码砍断,引外江水人内江,想提毗河水位以阻刘文辉;刘文辉则用炸药炸毁了飞沙堰,致使水泄外江毗河水位下降。这么一弄,内江涝而外江旱,让多少庄稼人连地都种不成了。他们两个却互相指责对方,说对方破坏水利坑老百姓。

刘湘过去不敢跟幺爸动手,就是害怕刘文辉保定同学的团结,现在见刘文辉把邓锡侯田颂尧都得罪了,那两个不得不向他靠拢,喜不自禁,便瞅准机会与邓开了个会,名字叫做安川会议,组织起联军向刘文辉开战。wengewang.org

这次不比半年前的上一次,上次刘文辉虽说得罪了一些

人,但他的部下还是勇猛的,联军中有些人还不好撕破面皮跟他干。但这次不同了,经不起各军头挖墙脚,经不起一帮谋土对他的部下摇唇鼓舌揭他的短,他不但得罪了同学,许多部下也对他有了成见,因而他的凝聚力大减。刘湘的部队势如破竹,刘文辉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但刘文彩还在做他的好梦,以为刘文辉是常胜不衰的。突然飞机到来,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心一沉到底,一片冰凉。

第二天他又要出去,忽然出动打探的人跑来说,刘湘回来了。

刘文彩不相信:“不可能吧,打仗这么紧,他回来干什么?”

“是真的,”那人赌咒发誓,“不是他砍我的脑壳!刘湘格龟儿子烧成灰老子都认得。再说那么多兵保护着,不是他,还有哪个这么大威风?树林外头都是他的人马。”

朝树林外的远处一望,果然见全副武装的兵散了一大片,刘文彩吓得差点闭了气。刘湘要是抓住他,他策划暗杀刘湘的那一招就足够他喝一壶的。好在荷枪实弹的兵并不进树林,只在远处来回走动。显然他们知道他躲在这一带。刘湘如一只鹰。他刘文彩如一只小鸡暴露在那个人的眼睛里,想叼他随时都行。

那果然就是刘湘。刘湘的部队以赶尽杀绝之势全线推进,不知是路过,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他居然出现在家乡。他派了强勁部队来大邑,打击的就是刘文辉在家乡的力量。本来到镇上就罢了,听家人说刘文彩修了一座豪华房子,整得多少人恨入骨髓,便骑马来见识见识。刘文彩就在附近,他早就得到了情报,依他的心情,抓住刘老五一枪嘣了才解恨,但他毕竟是个玩政治的,不敢因了这个地痞流氓污了自己的声望。

卫兵将庄园围得水泄不通,并且进去搜了好几遍,确信没有了危险,才敢让他进去看看。刘湘提着马鞭,走进了那座气派的庄园,这里看看,那里站站。在空旷的大天井里,一挪步,那长筒皮靴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应。十年前刘文彩磕头的地方,现在被围进了房舍。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个墩子,它上头盖上了瓦,被保护起来了。他一直在那里站着,猜不透那个乡巴佬为何要给一堆土磕头,更猜不透为何要将它围起来。猜不透,便罢了。从里头出来时,听见他的参谋们军官们惊叹房子的奢华,他冷笑一声。

“这是享福的地方,玩花样的地方。军人切不可以这样。”

有人建议:“给他一把火,反正他括的钱多。”

刘湘其实在没进这道门之前就这么想,但他不能如此做:“那人家岂不骂我们是泄私愤?算了吧,自然有人跟他唱对台戏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时有人来报告,说那个石肇武在邛蛛被李家钰的部队抓住了。刘湘脸上流露出了少见的高兴笑容:“好,这是个坏透了顶的家伙,砍头示众,为老百姓出一口气!”接着他的眉头聚拢了,“接着打!”

于是他们走了,很少人知道他悄悄进过那座房子。

刘湘的部队跟邓锡侯、田颂尧等人的部队联合,以横扫千军之势对二十四军穷追猛打,刘文辉的部队如大厦倾覆,纷纷土崩瓦解。驻在大邑的川南来的部队也遭了厄运,连抵抗一阵子的力量都没有,被天上的飞机和地面的军队撵得四处躲藏。

刘文彩先是担心命没有了,听说刘湘进了自己的新家,接

着又担心房子没有了,不觉可惜他带回来的那么多钱财。等到晚上,听说刘湘走了,又听说刘湘没有动家里的东西,很是奇怪。若是他,不抢光才不会罢休呢。他永远不理解刘湘到底为什么不抢。战战兢兢地回家,一看,果然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失,就更弄不明白那个侄子的心思了。

还没坐稳,一帮子打散的南军跑来了,要他快走。他不想走,这是自己的新家。但部下说,刘湘放了一马,天晓得他的部下卖不卖面子,而大部队正向这边推进。这么一说,刘文彩才慌了。他爱财,却更怕死,急急地跑了出去,连家里的人也顾不得了。

此时,刘文辉已经退到了雅安,但联军环城拼命攻打,他不得不再退,退到了汉源。看看自己靠在军阀之间耍小聪明弄来的十几万人马只剩一个零头,他恨不能哭一场。跟他一起的爱将,他也养不起了,只好请他们走路。好些把人生希望寄托于他的将官,到此时才明白春梦一场,含恨解甲而去。刘文辉有如一只狡兔被堵了洞窟,惶惶然不知所终。前途如何?他不知道,只能寄希望于侄子刘湘的怜悯了。原来有势时仿佛一条硬汉,没势了也能够摇尾乞怜的。

无论世界发生怎样天崩地裂的大事,老大刘文渊可以安坐不动,真有处事不惊的定力。但只要一听说老幺出了什么纰漏,他就坐不住了。现在刘文辉的部队土崩瓦解,他的君子风范也就顾不得了,坐卧不安,天天打听老幺的消息。打听不到,听说刘湘到了成都,就要去见那个人。为叔侄闹矛盾,为刘湘扣了刘文辉的武器,为刘文彩派人搞刺杀,每一次他都出马了。但自己的兄弟是否对不起别人,他是从来不管也不愿管的,人家问到他的名下来了他可以说不知道,或是以不管事搪塞。其实他明白小弟做事太过,刘湘在灭小叔之前,是不会听任何人劝的。现在那小子打赢了,应该是能放败将一马的了。所以他要去代幺弟赔罪,求他网开一面。

他急急地赶到成都,见有许多人往一个地方跑,一问,原来刘湘杀了石肇武,将那家伙的脑袋悬到了成都,成都老百姓正在庆贺,天天看石肇武人头的不断。大街上到处贴了标语,拥护杀石肇武。本来对刘湘满肚子气,但一见人们的情绪,不得不承认幺弟用非其人。

本来想直接去找刘湘的,为稳妥起见,他转而去找朋友求刘神仙。那个朋友还没动身,她等不及了,亲自往刘神仙的住处跑。刘神仙跟各路好汉都有一腿,跟他刘文渊自然也有勾连。此时,刘神仙正在成都的老巢静候馆里。刘神仙虽然铁心帮着刘湘,但向来反对把谁一棒子打死,因为那样一来,他混饭吃的家门就少了一个。打刘文辉他也亲自指挥过“神兵”部队,现在刘文渊来求他?他便满口答应。

得到了刘神仙的冗诺、刘文渊再往刘湘那里跑。

刘湘大获全胜,眼墨放光,脚下矫健,胃病也好多了,脸上居然有了红润。那时他正躲在一个花园的房里,跟人轻言慢语地说着什么。大事在他嘴里就像是闲聊。一个人通报说,刘文辉大哥来了,他便打发走了谈话的人,说一声请。刘文渊进来了,刘湘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尽管心头厌恶,但表面却装得热情。请坐、泡茶一套搞完,刘文渊恨了一声,才问:

“你小叔在哪里?”

“听说到雅安去了。”其实又撵出了雅安。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刘湘不阴不阳地笑道:“我这个幺爸呀,把大爹你们也操

够了心。我对他可说是仁至义尽,可是他不听,还要跟我你死我活。”

刘文渊若要痛斥这家伙的劣迹,可以不打草稿洋洋万言。可是小弟败在人家手里了,现在是求人家,不得不由着人家说是说非。他失了往常的道貌岸然,脸上的严肃如风吹走,憋着笑说:“叔侄俩打打闹闹也是有的。千错万错,他现在已经输了呀。你在军中是前辈,还望手下留情才好。大爹求你了,好吗?”

刘湘心情愉快,也就卖面子,笑了一下道:“那好吧。无论怎么说。也是一个祠堂的刘家人。”说着,他就抓起电话跟接电话的人说了一声,“给他们讲,不许进驻雅安,给二十四军留着……什么,已经进驻了?那就退出来!”其实蒋介石有电给他,不让他赶尽杀绝。原来蒋介石对他刘湘也不是很放心。

刘文渊虽恨刘湘恨得牙痒,但刘湘的这一手却叫他暗暗叫绝。打杀在这家伙手里竟如处理家务一样随便轻巧。刘文渊想起小弟,不觉有些怆侧,他竭力忍着,对刘湘笑道:“大爹谢谢你了。”

刘湘也笑了一下:“没事。大爹放心,我不会把幺爸置之死地的。他会搞政治,我会搞军事,还要合作的。他在那边,我会给他几个县的防地,他的兵器也不够了,我会派人送去的。不过,”他的话锋一转,眼睛放光,“我需要他的态度,若还是那么狂妄,我饶得了他,我的部下也不会答应。我死了几万兄弟。若是我做人情,死伤的那么多弟兄也不好交代。”

“行,行,”见有希望,刘文渊好不高兴,只差给侄子磕头了。“我让他给你认个错,这事由我负责。”

刘文渊为小弟接受人家的怜悯,心里很不好受。但总算有了结果,也不虚此行,便站起来告辞。刘湘将他送到门口,说:

“我还有些事,那就不留大爹了。您是不是回去?”刘文渊说是,他让刘文渊等等,转身拿起电话,让外面派个车。

刘文渊向来有主见,在这个侄子面前,却没了自己的主动权,一出门,忽然一股凉风,让他一阵透心凉。接着望见几片落叶晃晃悠悠飘荡下来,不觉悲从中来,扯出手绢揩揩眼睛。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领着满脸稚气的幺弟见刘湘的情景。身边出现一个军官,说一声“请”,他才看清一辆漂亮的小车无声地滑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好坐了上去。

刘湘回转身,马上电话问部下,刘文辉到了哪里。前方传来消息,刘文辉已经退出雅安,在汉源喘息。

“给我穷追猛打,直到他求饶再说。”

按他的计划,是要将刘文辉留在雅安,但此时他相信那边兵力还有不少,先把刘文辉彻底打垮,让幺爸再无死灰复燃的希望了再给他一条路。他怕刘文渊的信到得太快,刘文辉从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就不能打了,趁还没有来认错电之前赶紧加大打击的力度才行。

又是几天的战斗,战报一个跟一个传来,得知刘文辉部下几员大将已经脱离了军队,刘湘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日,刘文辉通电了,在电文中承认错误。刘湘只当没看见,继续打。终于有一天,电话打到他的面前来了,也不知刘文辉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

“是幺爸吗?”刘湘问。

刘文辉失去了往常目空一切的声调,说:“我的通电你看见了吗?”

“还没呢。”刘湘其实看见了。

“我是向你认错的。”

“幺爸可别委屈了自己。”

刘文辉对这种明显的揶揄也无可奈何。就在打电话的头一天,他还接到李家钰挖苦他的口信。李家钰是四川边防军司令,在拉山头搞宗派的四川属于军官系的领头羊,跟刘文辉原本不错。那次联军打刘文辉时,他是指挥者,正因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没有使劲打。才使刘文辉得以存货并嚣张起来。而刘文辉却并不领情,他自视甚高,以为没被打垮是自己有本事。后来乱挖墙脚,因而让李冢钰也恨上了他。李家钰捎口信说:

“你四处挖墙脚,没想到墙会倒下来吧?”

这个评语实在再恰当不过,让刘文辉脊背冒了一阵汗。此时他叹了口气说:“到此地步,也不能不反省过去,对不起了。”

刘湘对幺爸一肚子火,时刻想当面教训幺爸一顿。现在电话打来了,打了许多天的腹稿派上了用场,他冷笑一声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没有我这个侄子,幺爸会有后来的威风吗?你当初毕业找我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后来我是怎么做的?你不会都忘了吧?可是你既不像长辈,也没有一点亲戚情谊,只要利益不认人。早晓得认错的话,也不至于以武力相见……好了,尽管如此,我也从没有想把幺爸怎么样。这样吧,你就去雅安吧,我会给你送东西的。”

刘文辉得到出乎意外的宽大,不觉感激涕零,冲口说道:“谢谢。”那声音怪凄惨的。刘湘放下电话,想想有些话在激动中忘了说,就这么饶了幺爸还是有些不解气,便叫了个人进来,说:“命令他们撤出雅安,给我的幺爸驻防。等我的幺爸住下了,叫他们给我瞄准住处开他一炮,他不是要暗杀我吗?记住,只开一炮。”

刘文辉得到侄子的宽大,果然心里停当,等到对方送信过来,说雅安已经腾空了,就命令残部返回雅安。他自己又等了一天,确信不再有危险,才安心进去,住进了一座公馆。

突然平空飞去一炮,穿透屋顶正打在他的烟榻上,几个弁兵血肉横飞,他却没事。因为碰巧他没有回家。那一炮打得很有水平,显然是经过了严密测量的。从此他不敢让人知道他睡在哪里,东躲西藏了好久。好在只放了那一炮。刘湘知道,一炮打不着,第二炮第三炮也就不能奏效了。

为这一炮,刘文辉手下人拍马屁,说他信神,这是神仙在保佑他。原来他也是刘神仙的弟子,法名玉献。

大邑的官员们士绅们,对刘文辉和刘文彩厌恶透顶,闻听刘湘在成都,便派代表去成都,要求刘湘回家一趟,帮忙整顿县境。刘湘当即答应,派了一个师去大邑,专门剿灭土匪。他自己不能拂家乡人的美意,也只好回来一趟。欢迎的仪式在家乡安仁举行,刘湘一到,便鞭炮齐鸣,从县城弄来的学生穿着一色的迎宾服装,敲着铜鼓吹着洋号,另有领头的拿着颂扬的文字,做了一篇文章。

刘湘坐镇老家,一边办公一边注视着剿匪的动向。一个师的兵力专门打土匪,自然不在话下,隔三差五杀人,杀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匪徒。袍以为,只要这样一千就可以灭了土匪的老根。

他曾帮忙修过一条街,现在,他还要帮忙,又掏钱给学校。一直整了好久才开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23.当家难做主

刘文彩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了,梁慧灵这才知道他是去了雅安。这段日子,梁慧灵保护着刘文彩的几个孩子东奔西藏,忽然见刘文彩回来,仿佛劫后余生见亲人,迎面洒下一串泪。

但刘文彩的反应却不那么热烈。他的脸上印着刘文辉的影子。

刘文辉没有了往日的风光,躲躲闪闪在雅安住下了。这雅安地处川康边境,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要人无人,要钱无钱,再想翻起浪来等于妄想。刘湘够情义,给他送去了钱和武器,让刘文辉在那里老实呆着。wengewang.org

刘文彩亲眼看见了那些武器和钱,知道刘湘再不会对他下毒手,便也灰溜溜回来了。他爱钱,但雅安太穷;他爱女人,但跟老幺在那么个小圈子里十分不方便,所以他要回来。

这一阵子,因为刘文彩不在家,便没有别的女人来打搅,梁慧灵在家主持着一切,干得挺欢。刘文彩见自己不在时家里弄得颇像模样,对梁慧灵很是满意。虽说脸上还是一片灰,但那不是因为梁胖,而是为老幺的事业,为一去不复返的辉煌而痛惜。梁慧灵也以为与他遭了一次劫难,她的地位就稳固了。

然而她错了。刘文彩如果想老实,是不会从雅安回来的,因为刘文辉才进驻雅安,许多事情比初驻宜宾更需要五哥帮助。但雅安不是宜宾,曾经沧海难为水,刘文彩的兴趣也就大打折扣,回来了。夫妻相见,新婚不如远别,当天晚上自然先是烟榻上一阵烟,然后是一夜的恩爱。

但第二天刘文彩出去了一阵子,晚上回来时,身后就跟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个男人拎着箱子。梁慧灵在院子里看见了,两个女人都向她瞟来一眼。刘文彩故作正经地介绍,说这个是某某,那个是某某。但梁慧灵没有听清,只觉得那两个女人的表情尴尬。刘文彩把那女人领到后面去了。过了一会儿,梁慧灵故意走到后房,老远听见刘文彩的谄笑和女人故意嗔怒的声音。不用多说了,他们正在唱调情的戏。什么朋友的妻,什么下级的妾,在刘文彩根本就没有约束。梁慧灵的情绪一落千丈,退了回去。

接着,他听见刘文彩喊叫女佣把麻将提去,吩咐等会儿把饭端到住女客的房里去吃。梁慧灵的热情顷刻化为乌有,再也没有操持家务的闲心,独自睡到床上生闷气。女佣人知道她为什么不管事了,体谅她的日子难过,也把饭端进了她的房。

又过了一天,院子里响起了女人的哈哈,梁慧灵真连哭都没地方哭了。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凌旦儿想走。现在,她也想走。

刘文彩却浑然不觉,径自跟那些女宾们玩得开心。夜晚也不到梁胖房里去,也就不知道梁慧灵有什么不正常。现在是刘湘的天下,县城里也没有了他刘文彩的地位,他精心组织起来的军队原来勇敢精神只够抢老百姓,真的打仗就成了纸糊篾扎的。修街的计划施行到半路,这下也没有了情绪。现在守着个梁慧灵,后房专门有一些军官们的太太,那些军官有些死了,有些失踪了,而这些太太们呢,正经夫妻没几个,大多是不敢带回家面对祖宗牌位的野太太,因而刘文彩跟她们玩得心安理得。反正他有的是钱,而这些女人没一个不爱钱。没事时打打牌,跟她们逗乐行奸,能够在外干的也不过就是买些田而已。

刘湘的部队又开来了,全县铺开追杀土匪,抓住土匪头儿就押进县城当众杀头。那些女人们都知道刘文彩是刘湘的仇人,怕杀到自己头上来了,溜了个精光。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刘文彩才知道家里原来还有个梁胖。梁慧灵是不能跟刘文彩硬碰的,刘文彩来了,她让出半边床来给他,刘文彩不来,她也只有独自在被子里自悲自叹。

有一天杨孟高跑回来告诉刘文彩,刘湘回来了。刘文彩吓得一蹦而起,问:“在哪里?”杨孟高说,在外头散步呢。杨孟高成了刘文彩的外管家,成天在外头跑,有事就回来通报。刘文彩悄悄地去看了一下,果然就是刘湘那小子。

刘湘穿着长布衫,在田野里悠闲踱步,跟他一起的是几个不认识的人。刘文彩命令闩好四门,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还好,刘湘没有跟他们过不去。据后来的消息才知道,刘湘广泛接触各种势力,常常把不好谈的事和不好让别人见的人领回大邑安仁镇,在一片清静平和中规划着未来。

等刘湘一走,过几天没见刘湘的兵了,刘文彩家里便又出现了女客,究竟是些什么人物,来来往往有多少,梁慧灵从来都没有弄清楚过。

刘文辉在雅安正式住下了,又带信来请五哥去雅安。原来刘文辉的野心并没有死,组建军队,那会让刘湘警惕,就这么仰人鼻息,不是他的风格,但那个地方仅仅有几个兵是不够的,他要效仿所有军阀和蒋介石,抓住民间势力,这就是青红帮或袍哥组织。但雅安那里没有,就请五哥再去帮他一把,整一个出来。刘文彩十分不情愿,但老幺说的话他不好有违,打发走了女客们,跟梁慧灵说一声,便走了。

他去了一段日子,组织了一个组织,没什么搞头,又溜回来了。他对组织什么袍哥远没有捞钱搞女人有兴趣。

这一段时间,梁慧灵跟刘文彩倒真有些夫妻的意思。

不幸她终究不是能掌管一切的人,她的地位终是低人一等。

一天,她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好像有许多人进到了那边房里。佣人们也忙得屁滚尿流,只听得大家屏声静气,气氛很有些紧张。她不知谁来了,大摇大摆走过去看,一进门,顿时叫她下不来台。当中坐着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满脸威严,周围或站着或坐着刘文彩的儿女们,下人们都规规距距地站着,连薛畴久都脸带着巴结的笑站在一旁。不用说,这是正太太杨仲华了。她的身子不自觉地矮了下来,声音颤抖地叫一声:

“太太回来了?”

杨仲华脸色有些苍白,似笑非笑地问:“听说是你在当这个家?”

梁慧灵回答不了,如一个下人一样,连个座位都不敢去坐,只好低着头。

“他呐?”

她低声下气地说;“不知道。”

“好了。你去吧。”

她不得不走。退出来,顿时羞得身上起了汗。这简直就是驱逐,连个下人都不如。她没有可以吐苦水的地方。跑回自己的房,气得眼泪簌簌下落。

可是不出来还不行。一个佣人来问:“太太回来了,做什么东西吃?”

她不得不揩干脸上的泪,出来问:“太太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

“你去问一下薛副官,就按他说的做吧。做好一点。”

中午吃饭,那边一家欢声笑语,她一个人闷坐在房,没有人来请她去一起吃。佣人来问她吃饭怎么办,她说,给我端进来。

晚上,刘文彩回来了,根本没有进她的房。一家人除她而外,都跑去跑来,孩子们也跟过年一样高兴得什么似的。她终于发现,这个大公馆里,就只有她是个外人,她其实就跟住在后头女客房里的临时夫妻差不多。自己终究难得加入刘氏家族。她心烦意乱,第一次,她点燃了鸦片烟。

早晨,她还没起来,刘文彩进来了,皱着眉头。他是没看见她才来的。“你在烧鸦片?”

她翻个身,没理。

“是不是病了?”

“没有。”她忍不住一阵抽泣。

刘文彩马上就明白了是为什么。他以为她仅仅因为杨仲华回来的缘故,便坐上床沿,抚着她说:“好了好了,她说不假是我的正妻,现在她回来了,不理也不行。好在她过几天就要走的。你管你的事,不理她就行了。”他说完了这几句,出去了。

凡事自己做不了主,只有自解自宽,想想杨仲华,虽说地位是有,但夫妻恩爱也等于零,也不见得比她好多少。没办法,她只好起来,跟以往一样招呼着各个方面。她惊异地发现,杨仲华语言很少,却威风不小,住女客的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杨仲华不知回来干什么事的,梁慧灵也不好过问。只知杨仲华天天烧鸦片,那个人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心情也不好,唯有借鸦片麻醉心灵。想着做女人的一切难处,她在心里原谅了那个人。秋之一日,几片黄叶飘落,梁慧灵从自己房里去厨房,急匆匆一拐过那个门:忽然见杨仲华站在院子里发愣。退回去来不及了,她只好走过去,叫一声太太。杨仲华脸色苍白,见了梁慧灵笑了一下。这是个友好的表示,梁慧灵发现太太其实很美。

“太太要不要什么?”她问。

杨仲华摇摇头,望着另一片正往下落的叶子,问:“他对你还好吧?”

这话是不好回答的。说好也行,因为刘文彩在她的面前并不吝惜钱财。说不好也是真约,她清楚地听见了刘文彩与凌旦儿的对话。说有深仇太恨恨也无不可,因为刘文彩杀了她的丈夫。后来她总算想出一句恰如其当的话:

“做女人的,好坏也由不了自己呢。”

杨仲华脸色阴沉,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头。“你去忙吧。”

“要什么太太就吩咐一声。”说完就走了。

杨仲华住了几天就走了,梁慧灵的心情慢慢又好了起来。她跟各方面的佣人们都关系不错了,说的话也有人听。

可惜没过多久,那个凌君如又回来了。

那日她正在向下人吩咐事情,回过头来,只见凌旦儿身靠着柱子,望着她似笑非笑。等下人一走,凌旦儿走了过来,悻悻地说:

“哟,还像那么回事了嘛。”

梁慧灵一个人住在安仁,没有个家乡音,表姐来了,也还是高兴。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回来不得了?”

梁慧灵见这个家伙一副捉弄人的架式,也不客气了:“你不跑,也不会把我这么远接来。你回来得了,我走。你走了我就打替,你回来我就滚蛋。反正我也不会装巧卖乖,他也不会对我说只喜欢我一个人。”

她站起来要走,凌旦儿到底乖巧,连忙把她拉住。凌旦儿从她的语气里知道刘文彩并没有对她说过同样的话,精神为之—振,笑道:“哟哟,好大的气呀!说不假我们是姐妹吧?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这么大的气呀?”

梁慧灵好哄,这么一说,也就不生气了。“你到底回来有什么事?我也是关心你呢。”

“没什么事。只是想你,回来看看你嘛。”

“哼!”梁慧灵冷笑一声,“想我?我都不好说得。”

“你说嘛,我保证不像你那么大的气。”

梁慧灵果真就说了:  “你在那个花花世界,心里不踏实,怕他把你一脚蹬了。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凌旦儿说不生气,却变了神色。表妹说的对,她在那里看电影看戏,开了一个人力车行,刘文彩给她拨了专门的资金,可是心里却不踏实。刘文彩起初到成都,还在她那里过了夜。可是与她来往的人很杂,天晓得被刘文彩看见没有。最近刘文彩到了成都,竟然没有去她那里。是听到什么了不去的,还是走到门口看见那么多闲人转了身?她的命运被刘文彩捏着,只要他把她的经济来源一掐断,她就什么都完了。所以她要回来看一看。刘文彩不在家,她只能跟表妹套亲热。

“你听到他说我什么没有?”她小声问。

梁慧灵见这个家伙的心思被自己猜中,心里高兴,面上却不露:“他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知心话?”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想也可怜,接着说,“我说你呀,也不年轻了,还跟以前一样,跟一些人鬼混。替他想想,也算他能忍。男人最怕的是老婆跟人鬼混,你这么一副德性,他还是什么事都依着你,也就不容易了。”

凌旦儿叹了一口气:“谁叫我们是女人的!”

这话挑起了梁慧灵的心思。是呀,表姐可怜,难道自己不可怜?她回来就像是进别人的家,那么杨仲华回来呢,自己呢,不也像是在别人的家吗?共同的命运让她俩和好了,梁慧灵特意吩咐厨房,弄了些好吃的。

晚上刘文彩回来,一觅凌旦儿就高兴得不得了,让梁慧灵好不气恼。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在这个家里当佣人!

第二天早晨,刘文彩没见梁慧灵,气冲冲跑进她的房,只见床前吐了一大滩:梁慧灵脸色惨白,床边扔着烟枪。他有气发不出来,恨了一声。他认为自己有钱就可以跟随便什么女人乱来,却绝对不容许老婆姨太太们干涉他的生活,更不能容忍她们有什么招来风声的行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24.借风做文章

好长一阵子没见刘湘和他的兵在大邑活动了,后来才知道,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全国各阶层都开展起了抗日救国的运动,声势也震撼着夔门内的四川。刘湘也被激起了抗日的热情,顾不得大邑的争权夺利了。刘文彩很高兴有人或什么对头牵走了刘湘的注意力,日子倒过得快活。

一日,刘绍武气冲冲地来找刘文彩,进门就喊,请五爹说话。刘文彩还没出来,他就在门外如上了发条走来走去。好半天,接客的那间房门开了,刘文彩将刘绍武迎进去,问,什么事?

事情本来不小,刘绍武的神色更把严重的事情夸大了几倍。“万成堰的水被他们截断了!”

刘文彩一冲而起:“哪个?”

“姓雷的,他把水引回去灌他们的水碾。”

刘文彩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无力地坐下。

这万成堰其实是一条五里长渠,引自西河,注入桤木河,灌的是安仁、唐场刘家管区的土地。虽说受益的不止大邑这两个乡,但起因却是刘氏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修的。这一招的发起人是刘文渊,他听了乡人的拨弄,也认为是件积德的好事而向刘文辉建议促成的。修一条渠过来,灌的是自己家的地,落的是为家乡做好事的名,何乐而不为?那时刘文辉是省主席又是二十四军军长,有他出马谁敢不从?果然一声号令,沿渠受惠者人人出力,一天就干成了。所谓“万成”堰,就是这个意思。

拦河引水,有人受惠就必有人遭殃,有人高兴就必有人不高兴,何况引水的地方是另一个县崇庆,没有大人物主持就连想也不敢想的。刘文辉明知道这件事并非全是恩德,怕有人闹事,修渠时还派兵把守。沿渠受惠者大肆歌功颂德,把这么一件事都挂在刘家兄弟头上,无聊的文人无处混饭吃,还为刘氏兄弟刻了好几座碑,极尽吹捧;而另一边却有许多田从此缺水,也暗把仇记在刘氏兄弟账上。现在人家又把水拦了回去,这不是明着跟刘家对着干吗?刘文彩碰到这样的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今非昔比,刘文辉倒了,所以他说话就没有了以前那么威风。

“五爹,你说怎么办?”

刘文彩忽然想起一个好主意:“打锣去,人多势众,看哪个#请文明用语#敢拦。来硬的就跟他干到底!”

刘湘不是在为抗日操心吗?相信那个家伙顾不上管这里。

刘绍武在刘文彩的熏陶下也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东西,巴不得有点事,果然就去策划。第二天一早,就邀集了渠道沿路几千人,往上游方向雷家碾方向去了。

修渠的动议是地方上的把头,护水的方面也是地方上的豪强,打的旗号是水,内中的文章却是比势力。无论有水无水,豪强们是不会没租子收的。刘文彩不知自己在地方上几两重,让别人去争,自己却在家里观动静。

下午,几个人跑回来了,大叫道:“不得了,打死人了!”

原来对方拦截了水,知道刘文彩不好对付,派了兵在那里守着。双方较量,对方甩手榴弹炸死了一个人,是刘文彩这边的一个老百姓。从来都没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着想过的刘文彩,这时倒把这个不认识的死人顶在头上,闻听后大叫:

“他一个种田打杂的,有什么罪!就这么冤死了?现在怎么在弄?”

刘绍武说:“他们把尸体抬到崇庆县政府去了。”

刘文彩没有比这更高明的办法,只好点点头:  “让他们去闹,我跟你大爹商量一下再说。”

还没来得及去找老大,又有人回来了,传话说,尸体抬进了县政府,崇庆县长却跑了。他们不知现在如何办。

“雷韶华哪?”雷韶华是对方的地主,水碾就是他家的。

“也跑的没影子了。”

刘文彩的神经被拨通,蓦地眼睛一亮。雷韶华也是地主兼一霸,背后也有枪杆子,为死个把人这么件小事就躲跑了?刘文彩从中看出了那个人其实没多大能耐,倒从反面给了他启示。多日的消沉如风卷云散,他忽然眼底有神,脸上放光,仿佛看见了别样诱人的风景:

“别让人马散了,抓紧操练,这不又是一支军队吗?”

刘绍武也是难忘宜宾的排场,听此一言,顿时来了精神:“五爹想的真远,我正为我们这么灰溜溜的难受呢。对.就这么办!”

“胡说!”

背后有人一声喝,大家扭头一望,原来是老大刘文渊,不觉一起站了起来。刘文渊在家仿佛没管事,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知打死了人,又没见老五去找他商量,到底忍不住,亲自来了。果然一来就听见了他们的计谋。老大是最高权威,谁都不敢开口,静听他老人家发话。

刘文渊抖起长布衫坐下,侃侃而谈:“护水为养庄稼,道理上站得住脚。他们打死了人,抬尸进县政府请县长作主,也还说得过去。但是你们私自操练,甚至组建军队,这不是自己招打吗?”

到底是生姜老的辣,大家不住点头。刘老五道:

“到底怎么办你就直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

于是刘文渊就直说了:“刘湘虽说跟老幺过不去,毕竟是安仁地方的人,他现在是四川主席,不能撇了他。搞不好,他来个大义灭亲,就够你们受的。绍武,你去组织人联名上书,请他省主席作主,先封了他的口。再说他现在正为打日本的事情忙得很,无论他有没有心思理这事儿,顺序还得这样来。由我来写信。再说你操练的话也别说了,刘湘怕的就是谁有武装,你这不是讨打吗?”

刘文彩的脑子灵,马上就从老大话里悟出了弦外之音。

刘文渊还有思考:“操练可以,不过给雷家看看,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狠,只要他能够认错也就罢了。人死毕竟不能复生嘛,好好安葬就是。”

各人按刘老大的办法各自去办了,刘文彩对这么桩小事也没有了兴趣。死不死人与他屁相干。但刘老大的主意和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启示,倒让他产生了另一种欲望。老雷跑了?这说明,自己的威风还在,枪杆子是任何时候也丢不得的。来不了明的就来暗的,刘文辉把他请到雅安,唱的就是这出戏。在雅安组织袍哥他没精神:但在家乡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为争水组

织起一支队伍,这支队伍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兴奋了,激动了。

抽个时间,他跑去找老大刘文渊,再找老三刘文昭,分头策划一番,准备掌舵了。袍哥比公开的武装要好,明着看不碍军头的眼,暗地里却如地下洪流。刘文彩深知其中奥妙。这几年不过是没心情,现在这么一闹,几兄弟一合计,他便有重掌川西的野心。

那信交上去了,刘湘没看。刘湘正忙于四处呼号,动员全川,要出兵跟日本鬼子斗争,刘老大的这封信实在无聊而又恶心。其实刘老大城府很深,并不需要刘湘去看,不看才好。

怎样组织的具体步骤还没想好,一日夜晚来了一个人。当刘文彩被人请出来时,门外十几条枪正对着那个人。这人正是拦水修水碾的祟庆大户雷韶华,如今一点气焰也没有了,见了刘总办尴尬地笑笑:

“五爷,雷韶华专程赔罪来了。”

刘文彩心头畅快,表面斥责了几句,便把他请进了会客室,以礼相待。姓雷的夸赞刘总办大人大量,姓刘的夸赞雷爷知锗能改,死个把种田的庄稼汉,其实无损于大家的友情。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两人一商量,决定由姓雷的出些钱,给点田,安葬死人篡了。

一篇为民请命的文章,就这么收了尾。

但它引出的另一篇大文章却不能不做。转眼到了一九三八年。这天薛副官不知从哪里弄回一张报纸,兴冲冲地给了刘文彩。刘文彩接过来一看,便高兴得笑起来了。

原来刘湘为抗日出川,却被蒋介石收去了他的部队,气得病情加重,只好从南京到汉口,住在万国医院医治。那个范少增因为刘湘收去了他的兵权对刘湘怀恨在心,便被蒋介石戴笠收买,假装关心刘湘,却暗中监视着刘湘的一举一动。据范少增解放后回忆,本来刘湘的胃病经过治疗已经好转,准备回四川,并让派飞机接他。范少增却把这个情况报告了戴笠,戴笠暗中捣鬼,致使飞机半路爆炸。刘湘与韩复榘通电报,得知韩将派兵到襄樊,便命令四川派两个师到宜昌,准备跟韩的部队汇合。这些情况也被范少增报告给蒋介石,蒋便把韩召至开封开会,韩一到就被扣留,随即押到武汉杀了。何应钦故意跑去对刘湘说,韩复榘被杀了,刘湘当即大吐血,接着昏迷不醒,三天后便含恨在汉口去世。  wengewang.org
刘湘为了维护在四川的势力,跟军阀们角逐若干年,但为了中华民族,他毅然舍弃了内部的争斗,将军队开出了川,并且战斗得十分勇猛。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亡,消息传出,举国痛伤,此时成都正在加紧准备,给这位顶天立地的统帅举行国葬。冯玉祥亲笔痛写挽联:倭寇未灭,心伤良将;抗战必胜,足慰英灵。四川各大报纸上都刊登着刘湘的大幅照片和整版文章。

什么民族感情,什么国家利益,刘文彩是没有的。值得庆贺的是刘湘死了,再无人压得住他,这就是他的是非观。好在也就在那几天,他的大女儿死了,才没有大肆庆贺。

“薛副官,办一桌酒席,把这几年对我们好的请来喝一顿。”

刘湘出川为抗日,刘文彩却为刘湘的死而弹冠相庆,昂首挺胸走出了大门。接着,刘文辉回来了。四川军阀在蒋介石的不断渗透下已经解体,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共产党了。刘文辉现在再无实力与谁斗狠,正在活动成立西康省要当主席。他是来成都纪念刘湘之死的,借此唱唱抗日的高调。兄弟俩都高兴,各有各的心事。

刘湘的葬礼标准为国葬,在成都举行。蒋介石高兴,因为此人不死,他的势力永远不能进川;刘文辉高兴,这个侄子死了,他也就少了一个对头;刘文彩更高兴,这下他可以在家乡为所欲为了。但所有高兴的人都以最沉痛的方式表现出来。蒋介石给刘湘戴了许多高帽子,刘文辉则在大会上发言,声泪俱下。那天刘文辉把刘文彩也邀去了,在那里,刘文彩收获颇多:最大的启示是这么多人假戏真唱,学了些搞政治的人的虚伪和厚脸皮;直接的收益则是他跑到财政厅活动,弄了几百张盖着大印的田契;长远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大干特干了。

回家后他就突然活跃起来,穿梭于几个袍哥组织之中,四处帮人家调解纠纷,商量着成立一个谁也不敢欺却可以任意欺负别人的组织,后来这组织的名字定为“公益协进社”。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25.再娶一个太太

刘湘的死给了刘文彩以转机。刘文辉仍可以插手四川的事情,在家乡更有说话的权威:多少原准备跟刘家唱对台戏的势力,此时也不能无视这个现实,在刘文彩面前退却了。并不要许多时间,刘文彩在家乡稳住了脚跟。他有的是钱,用那些钱收买土地已经有了八千多亩,触角所及有十一个县;他还要做生意,又积极地修起了街,店铸塞满-『安仁镇。镇上的原住户不愿卖房产,刘文彩交刘绍武等人摆平,摆平的方法多种多样,有枪有势什么事情都好办:他跟省政府里的某些人物搭上了线,合伙做起了毒品生意;又兼任着什么缉毒、什么清乡的职衔。

烦人的是家里不好办。他对梁胖也失望了。认真说,他要的是个具有姨太太名义的内管家,而不是真正的老婆。在刘湘死之前的初夏,刘文彩又娶了个姨太太,借的名义就是没人管家。

他在外头八面威风,回家也要热闹排场,他要跟各种女人周旋,而又要妻妾不吃醋。但这种人物是难找的。杨仲华也好,凌旦儿也好,还有这个梁慧灵,犯的都是一样的毛病,希望他只爱她们一个,这怎么可以!即使梁慧灵期望他不再增加奸情的数量,这也不可以。如果身边没有女人更换,他是不能容忍的。于是梁慧灵也不再那么用心,成天酸溜溜的,对家里的事情懒得操心。于是他回到他的庄园,看到了凌乱,有时透出来的又是一副死气。

一日早晨,梁胖露一面,连头发都没梳,脸上肿着,呵欠连天。看见刘文彩如没有见到,径自擦肩而过。过了一会儿,再露面时,却又收得整整齐齐,是个往外头走的架式。

“你去哪儿?”

“跟你一样,镇上耍去。”

“屋里没个女人管事怎么行?”

梁慧灵睁着大眼直瞪瞪望着他:“这屋里缺女人吗?”

刘文彩的脸垮下来了:“我的事你少管。”

“是呀,管也管不了,所以我就出去。”

她走了,刘文彩发现她出门时揩了一下眼睛。他哼了一声,认为她小题大作。

后房的女客没断过,有朋友的老婆,有失了夫的寡妇,只要被他看上的就不会放过。其中一个女人是他朋友的妻子,被他关在家里奸够了才让她回去,但丈夫不要她了,无处可去,又回来了,此时正睡在他的后房。他正为如何打发这女人走路而恼火,现在梁慧灵这么一弄,更让他心底一片灰。唉,女人怎么要这样呢?他巴不得女人都是蠢东西,都不知道吃醋就好了。但不懂吃醋的女人又管不好一个家。男人管得了家,却又不能让他们接触他的女人。还是皇帝好,让男人都成太监。但世界毕竟不再是过去,何况也不一定心狠手辣都可以当皇帝的。

各房里转了转,差不多每间房里都杂乱无章。吃什么,东西往哪里收,下人们无所适从,因而鸡鸭鱼肉到处扔着,干菜都长了虫。要换件衣服,竟然不知放在哪里。

恨声不绝踱出大门,薛管家见他脸上一片灰,这种事是不好装糊涂的,便问他怎么了。

刘文彩笑一下:“你看我这个家。”

这次该闭口了。薛畴久这时便不答话。五爷有三个老婆,自己说哪一个不对呢?不想刘文彩对谁都不责备,倒说出了另一个主意:

“薛副官,你帮我打听一下。我要找一个当家的。”

薛畴久吓了一跳。再找一个?主子并不缺少女人,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他常常在大天井的另一边工作,眼睛正对着刘文彩出入的门,多少女人进去没出来,他心里有底。再找一个?前头有了三个,还嫌不够乱吗?但他跟着刘文彩这么多年,对主子死心塌地,并不认为主子的想法不正确。他点头了。但他并非大邑人,老刘要他打听,其实是要他以他的名义跟某些人通气,这种事毕竟不是自己在外人面前开得了口的。

老薛会配合,再把这事向杨孟高等人吹风;杨孟高直把刘文彩当爹娘,也就不管姑姑杨仲华是死是活,积极地为刘文彩筹划。他以自己的口吻向刘文彩的把兄弟及地方官们一吹风,即刻便行动起来了。

消息一传出去,媒人们纷至沓来,既要给刘文彩找一个好女子笼络这个大人物,又能借此弄点钱花,因而都很积极。刘文彩看见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被人领来,忽然地眼花缭乱,乐不可支。找一个老婆的念头竟然让他的面前如此绚丽多彩。于是他干出了世界上最缺德的一招:留下试试。

他看中了一个小姐,住了几天,媒人来问怎么样,他悻悻地回答:

“我老了,不经整了!”

给一笔钱让媒婆领走了姑娘。又一个媒婆,找来一个读过不少书的姑娘,又过了几夜,当媒婆来问他的感觉时,他说:

“不错。可是我要一个当家的,她胆子太小了。”

又给了一些钱,让她走了。

.他就如此这般地挑选着,找一个姑娘过那么两天,然后给媒人几个钱,打发姑娘走路。这种挑选法简直就是以嫖妓的手段对付良家闺女,与选个“当家的”的宗旨毫不相干。

那位朋友的妻子被他冷在后房,再也爱不了他的白眼,只好回了娘家。夫家娘家都恨刘文彩,却奈何不了这个恶霸,只有让女人受委屈。夫家认为她败坏家风不要她,娘家嫌她有辱门庭不收她,她到底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了。刘文彩却很快地把那个女人忘得一千二净。

那日来了一个人,却叫他躲不开。此人是他的大哥刘文渊,在外面叫一声“老五”。刘文彩就一蹦而起,一路小跑到外面迎接。

“大哥,你过来了?”接着他高喊,“上茶!”

刘文渊一屁股在客厅坐下,脸马着问刘老五:“最近听说你门里进出的姑娘不少。你在干什么?”

刘文彩在大哥面前不敢有半点儿马虎,低着头说:“你看看,我这个家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没个人管着怎么行?”

这一点刘文渊看出来了。别看刘文彩公馆气派,进门之后,就看出一片杂乱无章。他原以为老五旧病复发,现在看来,尽管老五的话不能尽相信,要找个当家的似乎不完全是假的。但这也不行。老五在外头瞎搞,早已尽人皆知,即使真的  要找一个当家的,别人也要认为是乱七八糟,何况他干的正经  事确实不多。如果不关乎刘家门庭,他才懒得管哩。

其实如果真是要把家里搞好,解决的办法是现成的,那就  是减少一个。越多越添乱,越减越好办。但这样的解决方法刘  文彩是不予考虑的,刘文渊也就懒得说出来。于是他叹一口  气道:

“老五,做事呀,可得注意些邻里乡亲们怎么说。过去嘛,  你在外头,人也还年轻,有些不检点也还情有可原。可是现在  呢,你的几个老婆闹的什么样子,你的家里关了多少女人,你  反正听不见别人怎么说。依我说,你还是收了那份儿心,我们  的祖宗就在身边呀!家里乱一些,是事实。可是吃不愁穿不  愁,比起那些揭不开锅的人们来,你也该知足了。”

老大的这些话刘文彩不敢反对,但肚子里却不以为然。他  才不管你乡亲们怎么说哩。他低着头不回答,也不反驳。老大  看出这家伙是不听劝的了,恨了…声站起来:

“我的话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刘文彩也站起来:“大哥,不吃饭了?”

大哥不理他,一路出去了。刘文彩送大哥出大门,刚出  来,不幸又有一个媒婆领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外头站着。刘文渊瞪了那个媒婆一眼,哼了一声。刘文彩被忤得身上一阵发  燥,望见大哥走不见了,回头也哼了一声,理都没理那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进去了。

梁慧灵那时正从镇上回来,他们没有看见她,见两个女人  没人理,她走过去,笑着问媒婆:

“怎么,又给他送妃子来了?”

那姑娘脸一阵红,媒婆尴尬地笑着。

梁胖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给了那个媒婆:“回去吧,何苦要让人家好好的姑娘来这里断送一辈子呢?”

那个媒人只好领着姑娘走了。

刘文彩尽管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老大既然说了这番话,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天天让人领姑娘来。可是家里又让他心烦,因为他挑选老婆的事情让人们注意到了刘家公馆,跟他逗乐的女人们不好意思公然出现,后房一时间空了。他耐不住寂寞,只好到外头打发时光。只要他一出院子,他就成了一呼百应的人物,远比在家要威风得多。

在外头耍,脑子里装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女人。他再请他的“兄弟”们帮忙找一个,要求如下:

“找一个好人家女儿,相貌过得去就行,也不要太好的,只要勤快,要认得几个字,能帮我管好那个家就行。”

这是真心话。太好了无心管家,太聪明还要管他,认字多了会看出他的劣迹,太蠢了又管不好一个家。说穿了,能管好一个家而又不干涉他胡来,这样的女人才是好的。手下的一帮子人人动脑筋,只要哄得刘总办舒服,人家女子遭什么罪他们是不管的。

过了几天,有一个鬼鬼祟祟到了刘公馆,拿出一张帖子说,已经找好了一户人家,那人姓王,她爹在蔡场吊过挂面的,她叫王玉清。那姑娘三姐妹再加三个弟弟,她担负着家庭里的重担,因而练就了一身干农活儿的好本领,也让她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出嫁。刘文彩收了写有女方生庚八字的帖子,让薛管家看看跟自己对不对得上,然后说他还要抽个时间看看人。

他打听着那个家庭的一切,会见了姑娘的爹,那个人跟他一般大小,很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威震一方的霸王。因为穷人家的女儿首先要的是生存,而不是郎才女貌。刘文彩却不忙,四处走访,听知道那一家底细的人们有何反映。直到腊月,看看要过年了,家里却一片杂乱,他更加觉得少不得这个人了。于是他到了保长那里,让他把那个姑娘找来他看一看。

那姑娘来了,两个人坐在桌子两头,他问了几句话,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中意吗?认真说,不中意。那姑娘一口土腔土打扮,说不上风姿,谈不上容貌,德言工容,女子的四大标准大概仅占得上一条:德。因为女子无才无容就是天生的德。他从动念头要找这么个人时,就没打算跟这么个看不上眼的姑娘同床共枕。

女方对他中意吗?更不。那人五十二岁,是她的爹的年龄。

这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成为那个大庄园里的主人。早在她幼小时,她爹王子云也曾在小镇上开过糖食铺,也做过挂面生意。后来王子云的老妻为他生下了六个儿女,生活不断下降,靠那点儿收入再难养活这么一大家人,只好回到乡下跟土地为伴。他们没有土地,租种的人家的田,每年交租都很积极,跟所有佃户一样,是一个生死都无关他人痛痒的人物。王玉清已经二十五岁了,两个弟弟都已娶了媳妇,她却还没有嫁出去。尽管也有人给她说过亲,并且不止一家两家,她的生庚八字也出去了好几张,然而她的家庭是那么贫寒,家里的人口那么多,使人家望而却步。她不知道,她的爹妈为她其实担着一份心。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当听爹说要她嫁给刘文彩时,她只说:

“他是有老婆的人呀!”

老爹王子云考虑的不光是那个人有了老婆,而且还有那个人的年龄。但王子云却不这样说,说出的话是另一个意思:

“你的身体不好,嫁给一个种田的,你要吃苦,爹就同意了人家。”

亲事一定,刘文彩给了一百块大洋,请媒人转给王家。然而转到王玉清手里时,就只剩下七十多块。给媒人的赏钱归女方出了。

过年时,王子云想着女儿在家做活儿辛苦,风里来,雨里去,几个小的都成了亲,她却还在为家里拼命。现在又把她嫁给了一个老头子,他们两口子觉得对不起女儿,因此就尽可能地多陪嫁一些。到了第二年五月,正是初夏时候,一顶花轿抬她进了刘家大院。

没有锣鼓,没有彩旗,一顶花轿也没有从大门进去,只从旁门进。里面也没有请客,只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喜庆日子倒透着一股寒意。显然刘文彩并没有拿她当回事。好在她是农家姑娘,从来都是低着头脸看地生活,倒也不在意别人对她态度怎么样。

她穿着新衣进刘家,成了亲就要脱掉那些衣服。可是没有干活儿的衣服,都是凌罗绸缎,让她很不习惯。急急忙忙起来;却又没有事做。这里站站,那里站站,弄得她无所适从。她是个做惯了农活儿的,在一个没有事干的家里,她竟如关在笼里那么难受。她定出去,看见场子里有人正在挽草把,那是挽了当作柴烧的,她袖子一卷,就要去挽.可是那里的女人不让她动手。

“太太你去耍吧,弄得一身汗,还得要我们去给你烧水。”

她失望了。原来从此她的身份改变了,不再是下等种田人,成了受人侍候的上人了。她只好进去,在这里转转,那里看看。见厨房里那么多东西都长虫了,好不心疼,跑去一件件提起来,该晒的晒,该扔的扔,好的就清点到一旁。正干得来劲,一声咳嗽,她扭头一看,原来是刘文彩来了。她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跟平时在家时一样,无大无小地说:

“你看看,这么好的东西坏了,这是要遭雷打的呢。”

刘文彩含笑点点头,说道:“你干吧,看哪里不顺眼,就叫他们来干。”他说完就走了,心里漾起一股甜蜜。看来,这个人没有选错。

她如一股清新的风,刮进了死气沉沉的庄园,使大院内一片生机。她爱干,不让干田里的农活儿,就干院内的事情,收收捡捡,洗洗涮涮,一边高声大嗓地说话,高兴时还喊那么几句歌。看见人家笑,她也笑。刘文彩的衣服不知数,他自己也不知哪件放在哪里,问梁胖,梁胖懒得理。王玉清就一件件地叠好放好,刘文彩一阅,她就连忙给他拿出来。刘文彩常盯着她看,脸上挂满了笑意。

王玉清得知梁胖是太太之一,是好久之后的事。一日她走到一间房门口,正要进去时,跟着她的谢大妈悄悄说:“她是三太太。”她走进去,看见梁慧灵坐在那里发愣,房里好大一股烟气。梁慧灵对这位女子倒还不生气,笑一笑,作出个友好的表示,说:

“坐坐吧。”

她坐下了,梁胖盯着她望,脸上是一种说不清味道的笑容。她有些不大自在。只说刘文彩有了老婆,却没想不只一个老婆。成亲时没有请外人吃酒,那时这个女人也在桌上,却不知她就是刘文彩的太太之一。见对方又没有什么话说,便说:“三太太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去吧。”

她出来了,不知刘家到底几个太太。既然是三太太,那么二太太是哪个呢?正这么七猜八想,三太太出来了,像是一个出门的样子。她赶上去问:

“三太太去哪儿?”

“街上耍去。你去不去?”

“我,我还有事。”

那个女人走了,一边走一边哼着歌。王玉清只觉得三太太穿的洋气,那衣服很好看。

晚上吃饭时,她问刘文彩:“怎么三太太不跟我们一起吃?”

“别管她。”

梁慧灵晚上才回来,喊人把饭菜端到她的房里去。王玉清这时才明白,原来富人家也有难处,不愁衣食的日子也还有烦恼。她隐隐感到,这个家里远不是穷家小户那样简单。

过了几天,那位二太太回来了。那时她正拖着一把扫帚在扫庭院。她看见的是一位打扮人时举止高雅的漂亮女人,出现在深宅大院,就如月亮钻出了乌云,投下了一片光明。那女人盯着她看,眼里是一种痛惜;她也盯着那个女人看,眼里是一种羡慕。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问她:

“你是新来的太太?”

“是的。您是?……”

“她是二太太,凌君如。”梁胖突然出现,靠着廊柱,手里拿一支纸烟替凌君如介绍。

王玉清仿佛自己的穷家里来了上等贵客,忙丢下扫帚,吩咐准备茶水,然后请她进去坐。那两个女人跟她进了客厅坐下,她却跑进跑出,给她们弄来喝的茶吃的点心。凌旦儿对这位新太太也不反感,只是说:

“这么年轻,怎么要跟着他呢?”

她很想说,家里穷,跟谁呢?她还想说,爹妈为了儿女以后少吃苦,跟谁能保证将来不饿肚子呢?可是她没有说。她只在看对方那种打扮。不管怎么说,凌旦儿见多识广,那身打扮将一个人物刻画得恰到好处,也是一种本事。她觉得人家都比她高贵,自己应该学学跟前这个人儿。

晚上那个美人儿住下了,她想,刘文彩肯定要跟那个人住到一起去。不怨刘文彩回来,还是进到了她的房,进门就脱衣服。她从床上坐起来说:

“二太太回来了,在那边。”她不知吃醋,说话挺自然。

“啊!”刘文彩的回答汉这一声。

这声“啊”让她明良了许多,刘文彩不爱那两个,才娶了自己。从来只操心农活儿的她,在这种环境中,也学会了动脑筋。这是有钱人的天下,这个世界里的斗争是一种特殊的斗争。那两个女人是战败潘,也许就在于她们太聪明了。

果然过了两天,那个凌君如走了,走时说,让她到成都去耍,到她那里去住。

剩下一个梁慧灵,王玉清看出刘文彩也不喜欢那个人,她也就更觉得心情愉快了。她一如既往,干这干那,如一个农家主妇那样操持着一切。只是,她见她们都穿好的衣服,花的衣服.她也要穿。

“你说,我穿花的好看不好看?”一天她问刘文彩。

刘文彩对她越来越满意。她没有城府,说憨不憨,说刁不刁,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任凭刘文彩跟谁睡,任凭刘文彩跟

那些女客们逗乐玩耍,有了吃的穿的,用钱不再发愁,这在她就是一步登天。花几个钱在刘文彩算什么?所以刘文彩待她如父亲对孩子那样宽容,说:

“你就买了穿,穿了试试嘛。”

于是她上街去,看看哪种布好。买完了她要买的,还给刘文彩带点儿什么东西。她在家时没有独自花过钱,即使要买什么东西,也必须人人有份。她以为只顾自己是很不好的。也不管她买的东西是什么,刘文彩一样地高兴。她没有把他当作什么总办,只把他当作丈夫,这一点让刘文彩很受感动。再上街时,他说:

“走,我陪你去。”

有他陪着,她才看出他在外面竟是那样地威风。他一到,所有碰见的熟人都是那么巴结。他进到了自己在街上的房,对她说:

“你跟我在街上转不好的,你自己去吧。今日就在街上吃。”

她以为要上馆子,不料刘文彩却把自家的厨子喊去了,做的还是几样平时菜。只是吃饭的人很多,那都是跟刘文彩在一起说话的人,到了吃饭的时候,就都留下一起用餐。吃了饭要打牌,刘文彩教她打。她学会了,正打得上劲,刘文彩却要走。她要跟他一起走,刘文彩说:

“你就在这儿耍吧,晚上回去。”

她一玩就玩到深夜,回到家,以为他已经睡了。他却没睡,等着她。见了她也没有不高兴,如同父亲一样问她;

“输了还是赢了?”

“输了。”

“输了就输了吧,输够了就会赢的。”

她发现刘文彩说话跟她的爹一样,老态中带着慈祥。她打上了瘾,无论她多晚回去,他还是等着她,不曾责怪过她一句半句。刘文彩拿她当老婆吗?是老婆,可是在他的心里,更多的却是一个聪明的上人对愚蠢的下人的同情,是一个嫖客对不知吃醋妻子的感激。

她的爹口里说的是为了女儿不吃苦,其实肚子里还有另一种欲望,那就是巴望着用女儿换来一份儿富贵。这一点他达到目的了,刘文彩给了他家几十亩地,为他们盖上了好房子。对此,父女俩对刘文彩的感激达到了共识。至于女儿的青春和情爱之梦,只有用生存大于爱情来解释了。

然而穷人的命皇天不佑,在王玉清当上姨太太住进那座公馆不几天,爹和两个弟弟就相继死了,留下的是一门三个寡妇。这才几个月呀!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么难以悟透的定数?

刘文彩自己是见好女人就要弄到手的,偏偏在要求人家时,道德观比谁都强,闻听王玉清的弟媳和什么人相好,他居然管起人家的道德来了,加以严格限制不算,还借故追杀那个假想的男人。

刘文彩可怜着这个姑娘,也许她的身上有过去吕氏的影子,有杨仲华年轻时候的影子,这影子让他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岁月?这些,外人是永远都不可能明白的了。平常的日子,她爱怎么穿就怎么穿,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在她的面前,他不再是要人家服从他的意志的权威,反而倒过来,他处处迁就着她。她穷了二十多年,任怎么抛撒,也难以赎回她女儿家应受的教育和花儿一样的容颜,何况她的奢侈在刘文彩看来,竟是那么可笑。难怪在几十年以后,在万人一片痛恨刘文彩的时候,王玉清却说出了这一番话:

“除了我的爹妈,疼我的就只有刘文彩了,除此再没有第四个人。”

她不知吃醋,永远不知道在她打牌时刘文彩在干些什么,永远不知道刘文彩每次说出外干正经事时干的到底是什么正事。几十年后人们问她刘文彩那些花花事的时候,她依然维护着所谓丈夫的脸面,断然加以否定;对于那么多女人的控诉和揭发,她竟毫不犹豫地痛斥她们“演说”,她璃她的理由,真有那种事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没看见?但在某些推理方面,她却是个明白人,甚至比我们一些读书人更明白。当人们问刘文彩到底坏不坏时她说:

“坏,那是肯定的,不坏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最后她认得的是正太太杨仲华。

杨仲华没有凌旦儿漂亮,没有梁胖丰满,却自有一股威严。她一到,谢大娘就去侍候她。王玉清先打发谢大妈去侍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再跟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谁叫你送来的?”

“是太太。”

“什么太太?”

谢大妈自知走嘴,说:“都这么叫,我也就……”

王玉清一听,也就不进去了。晚上刘文彩回来,她告诉了他今天发生的事情,以为他会跟处理那两个一样说“不理她”,谁知他却说:

“成都日本人在丢炸弹,住一阵子会走的。你得忍着些,她也造孽。”说着,他拿起了烟具,不好意思地问她,  “我过去了?”

她自我调节的功能很好,说:“你去吧,我又不是不习惯。”

那一阵子刘文彩天天陪着杨仲华,天天在那间房里烧烟。一天他来到了王玉清的房,莫名其妙地问:“她怎么还不走?”

王玉清忽然感到,那个女人其实也可怜。无言对答,只是长叹了一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26.走了几位夫人

杨仲华走了,没有到成都,而是到了大邑隔壁的崇庆县。那里也有刘文彩的公馆。杨仲华已人到中年,人老色衰,她只恨爹妈当初没有将她许配给穷家小户,以致二十多岁就遭人遗弃。无以排遣胸中的郁闷,她养成了吸鸦片的习惯,人也变得有些乖戾。回到家,这个家已不是当初她收收拣拣的穷家了。这是一座宫殿,同样也不是她的。全院人都叫王玉清为太太,她成了多余的人。她难得怨王玉清。那还是个小姑娘,她自己也曾是农家的孩子,若不是害怕将来衣食难保,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往一个老头子怀里送?她看得出来,王玉清虽说身在豪门,却仍然保持着干活儿的习惯。这个女孩子胸无城府,也不会跟人使什么心计,开口一口土腔,跟这样一个女孩子赌气斗狠没有必要。可是,下人们开口闭口叫那个女孩子太太,刘文彩虽说面子上依着自己,心里却巴不得她马上滚蛋。至于那个梁慧灵,成天沉默寡言,那女人心里装的只怕也是一肚子酸水。她住在这里每天都难得舒心。成都还在丢炸弹,她只好离开这个家,到崇庆去住。

杨仲华走了没几天,凌君如又回来了。她好像有眼盯着杨仲华,那个一走,她就回来。刘文彩刚刚松了一口气,见这个又回来了,开朗了的脸色又沉重起来。这三个如夫人到了一起,也就没有必要维护哪一个人的面子,吃饭都在一起。那真是个绝妙的场景。四个人吃饭,一男三女,谁都不说话,谁都不大声咀嚼。只有王玉清心里装不了多少弯儿,一如既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完了她就走,也不怕他们在一起偷偷摸摸。

刘文彩经过好几天的沉默,一日早上,他吃完了饭,对三个夫人说:“你们吃了到我房里来一下。”

三个夫人不知什么事,不能不去。凌旦儿和梁慧灵原本是表姐妹,两个人手一拉,是一个团结的架式,只有王玉清出身低微,跟在后头如一个佣人。好在她不在乎,这样的心计在她那里不起作用。wengewang.org

到了刘文彩的房,刘文彩盯着她们好半天,才说:“从今天起,我每月给你们二个块钱打零用:反正吃穿家里都有。不够的自己带佣人养猪养鸡挣去。再那样大把花钱不可能了。一有钱就到处乱跑,给我惹是生非。”

这对那两个花钱好手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二十块钱,虽说是大洋,这在穷家小户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对她们,有时一顿饭钱也不只这个数。梁胖“哼”了一声,抓起一个钱盘子里两块银元,起身就走了出去。凌旦儿脑袋嗡嗡发响,却又不好大闹。她首先感到这是一种侮辱。可是,一甥都得依赖别人,命运掌握在人家手里,自己又能如何?她离开了,不言不语。只有王玉清傻乎乎地不清楚这样的事情何以让人这么难受。如果叫她养猪养鸡,她并不在乎。偏偏刘文彩不会让她去干那些,对她花钱也不会计较。因为即使敞开金库让她花,她也花不出什么名堂。

梁胖回到自己的房里,热泪双流,无言以对。谁叫自己是个女人?谁叫自己长得好看?凌旦儿进去了,也好半天沉默不语。她现在才明白,对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并无什么情义可言。呆了半天,凌旦儿才说了一句:

“你不走,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说完,她走了出去。

梁慧灵其实也在这么想。自己箱子里还有些东西,那是她多年的积攒,指望刘文彩再对她疼爱已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不走,到头来说不定连自己的私房钱也会搞光。她躲在房里不出去,叫她吃饭也不理。闷闷地过了几天,瞅着王玉清不在家,她走进了刘文彩的房。

“怎么了?”

“没怎么。”

刘文彩哼了一声:“是不是要离婚?”

“是。”

刘文彩说:“你要离,我不拦你。可是你得自己写一张离婚书,免得外人骂我没情义。”

“我写不了。”

“你我薛副官,让他帮你写。”

刘文彩说完就走了。他能够逼你离婚,却又不是他提出来的。

这个大院里再无温情可言,她曾作过努力,想以自己的热情争得刘文彩约认可,但这个人只有个人的欲望,从来不肯领谁的情或者感激滴水之恩。忽然明白这一点,一切都忽然变得陌生。事已至此,不走也得走了。梁胖当真就去找薛畴久,请他帮忙写一份离婚的字据。

薛畴久尽管一切都服从于刘文彩,见朝夕相处的人这么走,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好言劝道:

“其实他是个爱热闹的人,一时生气也是有的,你不能不走吗?”

梁慧灵忍住满腔怨愤,说:“薛副官,我不怨他,什么人也不怨。只怨我自己。您还是帮帮忙吧。”

薛副官知道覆水难收了,只好就她的意思,写了一份交给她。因为这也是刘文彩的意思。她当即拿到了刘文彩房里,刘文彩看了看,说:

“这不行。”

“还有什么不行?”

“你照着他写的再写一份。”

梁胖粗识文墨,写字却不会。这一点刘文彩知道。她想,他要自己写,也许是要自己留下来吧?但思前想后,留下来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耻辱。她吃力地照着薛副官的字再写了一遍。小字变成了大字,半张纸变成了整张纸。刘文彩看了看说:

“你把你的东西全拿走,我不要你的。收好了,我派人送你。”

刘文彩说话时脸朝一边,待回头时,梁胖已经不在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踱出了门外。薛副官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苦巴巴地问:

“三太太,真的就这么走了?”

刘文彩也有些不好受。他不是为梁胖,而是为自己。年华逝去,又没了在宜宾时的风光,尽管依然是个威震一方的人物,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己却失去了那股磁性般的引力。“她自己要走,不是我养不活她,也不是我无情无义。给她准

备车子轿子去吧。”

梁胖早就准备走,收拣不要多一会儿。薛副官进来说,给她准备好了轿子和独轮车。一箱箱东西搬出去,她最后望了一眼她住了几年的房子,出门了。门外,等着凌君如。她连她这位表姐也恨,不理她。

大门外,没有见刘文彩,只有一些下人们,和刘文彩的孩子,带着同情的目光望着她。因为刘湘丢炸弹的时候,是她领着他们东躲西藏的。

刘文彩松了一口气。她自己要走?刘文彩绝对不是人家自己想怎么干他就放任别人怎么干的人物。自己想走的女人并非梁慧灵一个,比如唱戏的,比如后房的马太太,人家自己要走,他却不让人家走,因为,他还没有玩够。王玉清到亲戚家去了,等她一回来,他就把梁胖的那份离婚书交给她:

“梁胖跟我闹,走了。你把这给我收好。”

在王玉清的心目中,“我们文彩”是够情义的,也认为是那个人自己要走。刘文彩清静了两天,凌君如又找来了。刘文彩一见她,心里动了一下。认真说,他是爱她的。凌旦儿摸准了这个家伙的脾气。你老老实实,他就不把你当回事,玩厌了就作践你。你若是遮上一道面纱,他反而要贴着你,尽管他表面怒气冲冲。所以她一直让他猜不透。

“怎么,你也要走?”

她笑了一下:“我要走,但不是和你离婚。我妈病了,一个人在叙府,我要去看看她。”

“莫不是我给钱少了,对我有了气?”

“哪里。钱是你的,给多是情,给少也是情。受人家的东西,又嫌少了,哪有这个理?”她笑着,睁着好看的大眼睛。

刘文彩在某些方面堪称天才,对这样的话却掂不出分量。“去看一下就回来吧。好不好?”

“哎!”

答应得很好,但心里没想看一眼就回来。过了一天,她也走了。

都走了,刘文彩感到了舒心,居然站在天井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有王玉清照顾着家里,有那些太太干女儿们陪他逗乐,安仁镇上也形成了他自己的王国。他从外面回来,王玉清给他准备好了吃的喝的;他出门去,家里有她管着,住的女客王玉清也照顾褥很好,无论他在里在外怎么玩,她也从不管他。她的第一大好处是不聪明;第二大好处是人勤快。有这两条,足以安慰他的那颗罪恶累累而只伤得不轻的心。

然而过了不久,他叉感到了冷清,他在外头威风,但毕竟不是在宜宾,既有赌场又有妓院,便有日夜的欢娱。这是安仁,是农村一个镇,尽镑并不缺少女人伺寝,不缺少人奉承,毕竟连电灯都没有的。王玉涛有活力,但她只是一个农家女子的能耐,难得唤起那份兄甜蜜和缠绵的温情。那日他忽然忍耐不住了,大叫薛副官。薛畴久来了,他说:

“派人给我把凌君如接回来!”他得知凌旦儿又回到了成都。

薛副官知道主子又想那位可人儿了,马上就派人去了。刘文彩想女人如办事一样,想到了谁就巴不得马上到手。他想着她,脑子里便赶走了一切,只想她的好处,想她的妙趣,想那不要命的爱欲。他如困兽一样在院子里乱转,时时跑到外面望远处的大路。过了几天,接的人回来了。却说,二太太不回来。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忽然瘪了下去。

他病了,王玉清问他什么病,他又说没病。只是说,你没去过成都,去玩玩吧。王玉清果然去了成都,耍了一趟,给他买回了燕窝。他看了看说:

“买这些干什么?我不吃。”这些玩意儿只有穷家小户才觉得好。

在王玉清的眼里,刘文彩实在谈不上坏,他对她的宽容和照顾足以让她以死相报。她回来见他还睡在床上,还以为他一直是这副模样呢,便以她的体贴关心着爱护着。

他下床了,不要人跟着,到处走走,看看。其实他在选地方,要再修一座公馆,借的老幺的名义。现在刘湘死了,刘文辉远在雅安,为刘文辉修一座公馆,也不致让家乡人忘了他的幺弟。再说他到这个份儿上,全赖文辉的势力,所以他要如此这般。

晚上回去,王玉清发现他的眼睛肿着,像是流过泪的样子,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王玉清说,你病了,人也不年轻了,怎么要跑那么远?那里风大。他没人说说心里话了,只好对这个女子说:

“我想呀,我们几弟兄现在有吃的有住的,这都是老幺的好处。现在我们都有房住,要是他有一天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想给他修一座公馆,你说行不行?”

王玉清连个顿都不打说:“你想修那就修呗。”

不过,这只是后人的说法。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27.十万兄弟任驱使
刘文彩的老公馆占地二万一千平方米,房间一百多间,大门七道,二十七个天井,三个花园,小门无数。大门两边还暗藏着枪眼儿。除刘文彩的公馆之外,老大刘文渊,老三刘文昭,老四刘文成等人的公馆都挤在一堆。只有老二刘文运的公馆在唐场。而刘文彩在成都,在宜宾,在崇庆,在雅安,到处都有他的公馆。然而刘文彩意犹未尽,还要在安仁修一座公馆,这就是后来所称的新公馆。
是真的有感于发财靠的老幺而要存心报答,还是没在雅安帮忙自觉对不起人而要想法弥补?外人无法知道。说修就修,刘文彩一边筹备着新的袍哥组织,一边就拉开了修新公馆的序幕。三年的修砌过程用不着多费笔墨,只知在新公馆修起之后,接着他调动大批人马,又修一条二十公里的公路,与成雅公路相接。
新公馆更比老公馆大一倍,房间多少不必说它,仅两个网球场和两座花园,就足以能给常人想象的空间。里面还暗藏一座金库。它是真正的金库,装金子的。谁出的钱?为什么要修?何以一样的格局要搞两套并列一起?那金库到底是谁的?……据说这些都是谜,还真的有人肯花脑筋去做“艰苦细致的考察”。考察的结果,是那座新公馆属于刘文辉,金库更是刘文辉的,不能算在刘文彩头上。那第一手材料来源于尚在世的王玉清等人。
这真是休管自己肚子饿,却操心人家没肉吃。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蛇鼠一窟,难分你我。这就是刘氏家族的集团统治。这种统治并无明确的分工或条文,但跟着感觉走,他们的感觉总是那效和谐一致。刘文辉当权,请五哥管宜宾,请四哥管造币厂;刘文彩举起袍哥大旗,请跛子三哥当总舵把子;后来刘文辉兵败到雅安,再请五哥到雅安帮他筹备地下王国;老六倒了,但老四刘文成却是省禁烟的头儿,再请刘文彩当管大邑一方的禁烟头儿;而老大刘文渊貌似忠厚,以他的伪装欺骗世人,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刘氏家族中人涉及其中,没有哪一件事不是偏袒兄弟。如果他们九泉有知,得知后人在那里考证这公馆让刘文彩受了冤枉,一定会大笑不止的。
这个集团铁板一块,在共同的利益上不分你我。如果这个集团内部有人反叛,他们的共同感觉会让他们采取一致的行动,就会不认亲疏了。侄子刘湘这个例子还不说了,就说另一个人。
杨炳元,刘文辉三位太太之一杨蕴光的远房侄子。以贴身警卫的名义跟随刘文辉多年。此人一无所长,属于痞子之流,打仗时候怕死,和平时期作恶。如果有那么一点专长,刘文辉就不会不给他一个官儿当。依仗刘文辉的权势,他连成都三军稽查长都敢杀。有人说是刘文辉授意,是真是假,且不说他。后来他到处讹诈抢占,理该早杀,因了刘文辉,一次又一次逃脱了惩罚。离开了军队,他就自谋生路,招摇撞骗,贩毒贩军火,打的还是刘文辉的旗子。无论他抢谁的霸占谁的,杀张三打李四,刘家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只当不知道。不幸他得意忘形,触到刘家利益了,便让他死路一条。
唐场离安仁才两里多路,也是刘老二刘文运的家,杨炳元居然跑回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成立袍哥组织,开山立堂,挂牌请客,在一群上不得台盘的混混的簇拥下当起了舵把子。而那时候,初级的公益协进社已经开张,舵把子是刘文彩,唐场也正是刘文彩的地盘。
有人把这一消息报告了刘文彩,刘文彩笑了一下。这么个瘪三,也想跟他刘文彩分庭抗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别人,刘文彩的部下早就给他端了窝。但这人原本是刘氏家族的,没有刘文彩发话,谁也不敢乱动。刘文彩想去看看那小子在怎么舞,如果可以争取,弄到自己名下来也未尝不可。于是带了些礼品,一声令下,便上了滑竿儿,往唐场方向去了。
那是下午:杨炳元接待四方宾客,一顿午饭整了几个时辰还没结束。刘文彩本来没把这么个翻不起大浪的人物放在心上,但在那里,却见到了让他神经紧张的人。客人中有牟遂芳的原部下,有另一个后来与他争得你死我活的人物陈少夔的代表,还有许多跟他唱反调的地头蛇们。刘文彩远远地下了滑竽儿,悄悄地走了过去。有人见刘文彩来了,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也来不及通知杨炳元。而那时,杨炳元已经喝得认不清东南西北了,正对一群拍马屁的和恨着刘文彩的人大吹特吹。有人低声告诉他,刘五爷来了。回避来不及,他也没打算回避,站起来茫然四顾:
“刘文彩?在哪儿?”
“在这儿。”刘文彩到了他的面前,在一张刚腾出来的板凳上坐下。
人们吓傻了眼,大气不敢出,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注视着他们。杨炳元酒醉心明,当着这么多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不想投身在刘文彩的门下,如果那样,前来祝贺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他知道,自己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就是因为他敢于和刘文彩对抗。从来不敢挺身而出的他,这时候不能不昂然挺立了。他晃晃悠悠地向刘文彩一抱拳,问:
“五爷是来给侄子捧场,还是来给对头拆台?”
刘文彩的回答也很妙:“杨老板肯赏脸,礼金我带着。不肯给面子,台也是要拆的。”
只要杨炳元一收,他的人马便全归了刘文彩。所以他摇头了:“多谢五爷看得起,但是我不要你的贺礼。”见刘文彩变了脸,他越来越有了精神。“都说五爷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王,我至今没有相信。我倒要看看五爷如何拆台。”
刘文彩猛地一拍桌子,要发怒了。杨炳元也扔了手里的酒杯:
“你莫在这里耍威风。别个怕你,我杨炳元不怕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说文认不了三个字,说武拿不起一把枪,要不是我姑爹的枪杆子给你撑腰,你能发迹吗?想打就打,说杀就杀,看见好女子就奸,看见好田就占,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心一横就思想解放,思想一解放就口齿伶俐,那一通骂痛快之极。左右的人扳住他连摇直摇,他睁开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睛,没看见刘文彩的影子了,还以为刚才喝多走了眼。接着,他两腿一软,歪倒在地上。
等他醒来已经是半夜了,身边有人陪着他。喝了几杯水,头脑才清醒了些。见身边的人都一副惊慌样子,他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告诉他,昨天喝多了骂了刘文彩,问他打算怎么办。
“我骂了刘文彩?”
“还是当他面骂的。”
“他来过?”
“被你骂跑了,走时脸成了紫酱色。”
杨炳元一听,猛地胸口一阵作呕,哇啦啦大吐不止。等吐好了些,那些人便请他快逃,再迟了就来不及了。围着他的人都有小算盘,杨炳元一跑,刘文彩抓不住首恶,自己也就有了生路,倘若抓住杨炳元,接着就要整他们这些帮腔的,所以他们才如此贤慧。杨炳元浑身紧张,来不及洗脸嗽口,马上翻箱倒柜,带了些东西就开溜。往哪里逃?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雅安,只有刘文辉的羽翼才保得住他。开山大典的烛光未灭,就成了丧家之犬。
刘文彩不光要拆台,还要杀人,即使杨蕴光的侄子也不行。他一声令下,沿去雅安途中的刘家军闻风而动,并无一人提出异议。刘文运的二儿子刘元瑭是二十四军一三七师师长,即刻派了一个执法大队拦截追杀。但他们动身时,杨炳元已经过了他们的防地,一队人便穷追不舍,一直追到雅安,在刘文辉管辖的大街上,于光天化日之下给了杨炳元一排枪子。
这个集团严密得水泼不进,风吹不透。
有了这个认识,才能理解那座新公馆属于谁,也就不难推测是否属于刘文彩心血来潮。那金库没人知道,有人便以此推算是刘文辉的而刘文彩也不知道。然而另有人的推测更合理:
刘文彩家人花钱都是刘文彩给,外面要花钱是薛管家给,但包括刘文彩的子女在内,谁都不知道从宜宾带回的钱藏在哪里。薛副官所能操作的,也只是很少一部分。问王玉清刘文彩花钱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她也是一脸茫然。
修那座公馆究竟是刘文彩一厢情愿,还是与刘文辉共同策划,既不可考,也实在无考究的必要。我们所知道的,是刘文彩一手操办。马上就划地,买料,盖了起来。他要花一大笔钱,这座豪华大公馆一盖就是两年多,同样格局的两套,中间一道院墙相隔,盖得比老公馆气派得多。其中过程,不必繁叙。
庄园盖好了,刘文辉回来了,拖儿带女,带着一溜军人,车马喧嚣,好不威风。有人说刘文辉这次回家专门为接收公馆,有的又说他是会见了周恩来顺路回来一趟。但这些猜测似乎都难以说明问题。按前说,房子在他的心目中比重似乎太大,因为事实上他住了几天就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住过;按后说,房子的比重又太轻,因为他的确为接收房子闹得声势不小。这些只要把当时公益协进社的情况加进来,才能明白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或者修这座公馆的真正目的。
这些也算猜瀏罢『。倒是这一行程让刘文辉碰见了一桩小事,颇值得玩味。
刘文辉又成了国民党要员,任西康省主席。这一行壮了才挂脾的忿益协进社的门面,大小喽罗无不跑得积极。第二天开了个接收仪式大会,许多人来祝贺,连成都省会的许多要员们都来了。刘文辉其实跟刘文彩呆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每日有数不清的人来请安,来讨教,更让刘文彩脸上有光。
刘文辉在家呆了几天,还要去县里一趟。因为县长请过他。他也要为家人在大邑县铺好路,垫好底,也就不能不屈尊去县里跟县长们客套客套。几个人在县里人的陪同下坐着滑竿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边欣赏着沿途景色,说说笑笑,很是惬意。没了刘湘,天下就安宁和平了。
快到县城过一座桥时,有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那人在一群孩子的哄笑声中也哈哈笑着,见了挎枪的兵和坐滑竿儿的官,孩子们不闹了,这人却视而不见,径自在桥中间寻找着什么。当兵的过去连推带搡,那人脾气还不小,跟当兵的推拉起来。刘文辉见那人有些面熟,止住了打那人的兵,下了滑竿儿,走了过去。那人不理他,又在地下寻着。刘文辉一看,身上不由起一层鸡皮疙瘩。此人不是别个,而是他的老上级,原第八师师长陈洪范!
陈洪范已不是当年荚伟模样,头发胡子老深。身上穿的虽说没补丁,却糊着泥土,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陈师长!”见不答应,再来一声,  “陈福公!”陈洪范字富五。
陈洪范继续寻找着,嘴巴咕咕浓哝:“见他妈的鬼哟,还陈师长,还陈福公!”他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在地下寻找。找不着,他站起来冲几个远远站着的孩子喊叫,“你们哪个藏起来了?”
刘文辉见一个军人成了这等模样,顿时感到冥冥之中一股莫名力量的可怕,他声音发颤地问:“您找什么?”
“我的一元钱。”
刘文辉向后伸出手来,手下人飞快地递去一把银元。他拉起陈洪范的脏手,将银元搁进了陈洪范的手心。陈洪范这才正眼望了一下刘文辉,呆板的脸上有了笑意:
“给我的?”
“是呀,给你的。你认出我来了吗?”
陈洪范并没有答话,将钱一个一个地抛向水中,对孩子们喊道:“快下去捞!”
几个孩子跃跃欲试,却又怕冷,有一个解了裤子,露出了光屁股,见人家笑,又不好意思地掖起了,便一起笑。陈洪范打了个哈哈:
“千里当官只为权,万里经商只为钱。当官就要不怕丑,要钱就得不要命。怕冷怕丑,一辈子没出息……”
他手里还捏了几个,跌跌地走近孩子,几个孩子一拥而上要去抢,他就跑开了。孩子们穷追不舍,顺着田埂一溜跑向了远处。
刘文辉再上滑竿儿,兴致大减,一路没有说话。
老幺虽说没住几天,给刘文彩壮威也足够了。借此东风,刘文彩把他所操纵的公益协进社变为了总社,在这面大旗之下,迅速聚集起十万之众。无论什么地方原有了什么组织,只要有人要加入协进社,刘文彩一概支持,要人给人,要枪给枪,因而川西各地展开了势力大竞争。但无一例外,都是协进社胜了。有那些不服气的也作过一些挣扎,最终还是和杨炳元的下场一样,在较量中失败了。文彩中学的第三任校长夜里被打死在床上,就是这种竞争的牺牲品。此是后话。
也就是在刘文彩新公馆即将落成的前不久,刘文彩的公益协进社总社挂牌成立了。接着就是刘文辉回来接收房子,他的大肆张扬使公益协进社的势力猛增,这其间分明暗合着某些玄机。
总社在锁住安仁镇街的进口处的同庆茶楼,它如一个恶霸漫不经心地叉开着一条腿,让进出的人们从它的胯下经过。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每层三间大房,每一间开着两扇窗,底下靠头上的一间房成了一个过道口,望着就如人斜叉开着腿。名字叫做茶楼,其实是个指挥部。五个袍哥组织合成了这一个。“公益协进”,听名字像是为公的,但这公益只是内部相对的公益。
所谓“内部”,就是为本组织内的人谋公益,而并非为大众。在外人面前,一致对外,比如有人做错了事被外头的人抓住了,这时大家就应该不问是非,只认自己的人不准外人欺负。有什么问题自己按帮规始理。所谓“相对的”,就是能管着下面的帮规条文永远管不了上头的。比如有一条,兄弟的妻子不可调戏,但那个刘文彩就是个勾引下级老婆的专家。他们的等级是“牌”,若干牌中,五牌以上的就是管理人员,五牌以下就叫“兄弟伙”。安仁处于县南,有刘文彩出头,迅速就集起了很大的势力,甚至跨越县境,连成都附近的人都笼络了。人们叫他们南派。
有南派就应该有北派,北派在另一个人手里。刘文彩既以南派顶出来,想的就是有一日只有他一派,再无别的什么派。  ,但刘文彩自己不出马。他让当裁缝的三哥刘文昭当了一把手,在里领一份儿薪水发一份财,自己却在后头呼风唤雨。有了这样的组织,他什么也不怕了。对他的最大好处就是八面威风,上有刘文辉的牌子,下有无处不在的兄弟伙出马,人和地的兼并变得简单而迅速。谁胆敢阻碍他的道路,他就能够踏平那个地方。
他有一沓盖着省里章子的空白官田契,随时可以填。那是刘文辉帮他弄的。收租院里的有关这方面的解说词一点儿也没有冤枉他。
分家后不好分的田;死了人暂时无主的田;发生纠纷的田等等,都是他获取的对象。他大片大片地买,田产迅速增多。在他一大片的土地中间,也有不肯卖的小块地,那是农民的祖产,再多的钱也不卖。、那么好,他就能够断你的水,让你在耕时没水插秧,最后不得不归他所有。而这时,他可能就会给你较好的价钱。
他并不自己出马,哪里有田,自有那些狗腿子通风报信,为他献策。他也不小块小块地买,要买就是一大片。他保存下来的地契上写的几十亩,这个几十亩就是原地主某一片的数量。
刘文彩治农民很有办法,那办法不是刁人想不出来。
佃农租地,先交押金,收成不好,押金不退。上等田收租谷一石一斗;中等收一石;下等收八斗。要收租了,刘文彩下的是催租令。正如收租院里所揭发的,管家带着账本,跑腿的一大串,去现场验收。那风斗可真叫绝,他居然在摇把那里安上了飞轮链条,拿着把手一摇,那风比一般的风大若干倍,你以为是好谷子,在他那里只能是谷壳。另有一个办法是抓一把谷子往水里丢,沉下的是好谷子,没沉的就是瘪壳。
如果有人没交租,有办法,将有负责那一片的人汇报后将田夺过来,办法是在那块田里插一块牌子,上写“此田租谷不清,另行发租”。
他家的斗比别人大,至今还摆了一摞在展览馆。他家的秤也有问题,为盖新公馆,烧石灰的人卖了那么多石灰,却少算了,这个人经过认真打量,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刘文彩先后修了二十七座仓库,说他盘剥,绝不过分。他奴役下的农民充满了血泪,也绝没有冤枉他。他的剥削和霸道贯穿于每日的生活里,贯穿于每一个跟农民打交道的狗腿子和每一个环节。
公益协进社帮助他迅速扩大家产,十万兄弟伙缴的钱可供他任意支配,而暴增的家产又可用来收买恶徒;更令他方便的,是威风为他玩女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在他的一生中,不知有没有一日不想女人的时候。这个公益协进社对他真是百益而无一害。
刘文彩最最热心的,还是组织剧团,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叫协进社“剧部”。玩厌了一般的太太小姐,就想玩玩经过训练的女演员。女演员们都是从省城来的,她们都是演技高超能歌善舞的,比起一般女子来自然风韵不同。然而她们人太年轻,不得不先在江湖上闯荡。刘文彩有的是钱和势力,聘请她们不在话下。她们都知道这些富豪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往在来之前就申明一条:只献艺不卖身,只演戏不陪酒。刘文彩什么都答应,到了他的手掌,一切合同都管教你变成一纸空文。
刘文彩保护着这些女演员,除了他自己的侵犯之外,外人谁都不能欺侮。一位女演员在外县某个地方演出受到了当地有势的恶棍侮辱,刘文彩竟连夜调动数千人马,荷枪实弹去要踏平那个地方,吓得侮辱者不得不登门认罪。认罪还不行,还得请客撒钱才罢。光那数千人吃都可以把家产吃塌。
然而刘文彩自己,想玩就玩,谁都拦他不住。在家玩女人尽管谁都禁他不得,毕竟太露骨,这下好了,有了协进社这块地方,谁都不招眼了。为此他专门修了一个戏院,名叫“星廷戏院”。戏院和其他建筑一样,有专为他准备的专门房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一日来了一个女演员,剧部头儿告诉刘文彩,说她还没出师呢。她眉眼儿清秀,身材高挑,刘文彩以买牲口的眼光,一见面就将她浑身上下睃了个来回。叫她唱几句试试,一唱一做,便叫刘文彩云里雾里了。班头兑说悬专找她来搭班的,老刘连连点头说好。待没人了,那女子马上坐到了刘文彩身边,提出了一个要求。原来师傅带她一场,徒弟要出师,必须交一笔钱,她如果有钱就不会去学艺,所以现在就为难了。刘文彩正在想用什么办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这一要求正中下怀,便问:
“要好多钱嘛?”
“二千五。”
“行,就住我家吧,这事我给你办。”
为了保护女演员,剧部家在远处的女子们就由刘文彩带回了他的家,这位也不例外。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还以为遇到了好人,高高兴兴地随刘文彩去了,路上还跟刘文彩有说有笑。晚上去,第二天到剧部时还由刘文彩作陪。刘文彩和蔼可亲,让她感到安全,真心以为刘文彩具有尊重艺术尊重妇女的好品质。没过两天,她出师的手续就有人帮她全部办好了。高兴使她的容貌越来越娇艳。为了答谢,刘文彩躺着的时候,她也主动给他捶捶腿,点点烟,以后辈人的心肠照顾着一位慈详的老人。
然而没过多久,刘文彩就不准她唱戏了,要唱就化妆为他一个人唱。成天没事,除了见刘文彩再无别人可以交往,有一天中午,就在这个同庆茶楼刘文彩的房里,她被刘文彩按上了专置的大花床。她难以突然变脸,或许想到迟早总会落人某个恶霸的手,更有那二千五出师费是花的这个人的,总之她没有办法自保,就这样被刘文彩奸污。
没地方去,还得回刘文彩那个家,因为离了这个地方不知到哪里吃饭,被奸的事也只好隐忍不发。这样在刘家一住三年,学了一场戏,三年来再没有达搭班上过舞台。在那里,她发现了与她同命运的另外几个女人。
一个被刘家人称为林奶子的,一边服侍着刘家人,一边充当着刘文彩泄欲的工具;一位马太太,另几个女人称她为马二姐,本是刘文彩在叙府勾搭成奸的姘头,丈夫气死了,她不得不依附着刘文彩,在这里坐冷板凳。当她们提出要走时,刘文彩便露出了流氓嘴脸,竟然笑道:
“走什么?横直是赚钱,等你们过了四十五岁,我给你们一人买一座公馆,再加二百亩田。”
刘文彩以为他可以千秋万岁,以为钱可以买来一切,即使按他的算盘,等这位姑娘四十五岁时已经年老色衰,而他也才七十多岁,可以再玩更年轻的女人。他可以操纵安仁人间的一切,却操纵不了大自然,毕竟老天爷不受他指挥,他并没有活到他理想的年岁。
这位女演员在色彩沉重的刘家庄园,如一朵灿烂的花儿光彩照人,引起了刘氏少爷的爱慕,甚至连守门的哑巴也投去了爱慕的目光,因此也在庄园激起了波澜。刘文彩的对别人的侵扰和自身的防范都很有一套,怕自己家里的事被传出去,竟然让一个哑巴守门。啞巴对主子忠心耿耿是不用说了,然而面对美丽,也仍有常人之爱心,时不时地暗暗关照一二。
他的孩子们在他的羽翼下成长,却也生活在他的阴影中。老大刘元龙年纪不大就染上了鸦片瘾,这与老子的熏染和统治不无关系,为偷鸦片差点儿引起了大火。二儿子刘元华读书上进,十几岁就考入了黄埔军校成都分校,毕业后在二十四军供职。只有小少爷命苦,小时得过脑膜炎,耳朵不大灵便,母亲住在成都,他虽说不缺钱花,却是在缺少疼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此时,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对这位女子也产生了爱慕。爱到了如何程度,外人无法知道,只知道父子两个都闹得拔出了枪。刘文彩迁怒于这位演员,命令哑巴将这个姑娘关了起来,哑巴便将她关进了客房。也许防范不严,也许哑巴网开一面,她最终逃脱了。
不久,另两个女人也离开了刘家庄园。怎么离开的,那并不难猜想。
另有一位女演员成了刘文彩的干女儿,遭到的是同样命运。
除了这几个解放后还能够找到的女人之外,还有刘文彩跟各种所谓干女儿们干的鬼名堂,那就更是一笔糊涂账。
协进社分为八部,管水利、文教、田庄等等,跟腐败政府一样的布局。这都是刘文彩的主意。他在宜宾当过政府官员,又长在袍哥组织里混,将袍哥组织按政府规模安排,这是刘文彩的创造发明。经这一控制,政府要收税或是军队要收什么捐,没有刘文彩的发话就会成为一纸空文,因而大邑和好几个县的县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望刘文彩。他们在刘文彩面前,不及一个协进社的中层干部,任刘文彩嘲笑揶揄,也不敢不陪笑脸。刘文彩公然嘲笑那些官员,说他们是蒋介石的豆瓣。
有了剧团,接着的事就是要修一所学校了。因为他有一个部是专门管教育的。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28.为虎作伥终被弃

说不假到底是老了,老了就要行善。善,有时候是绝望的表现。这话是卡夫卡说的。这句至理名言解释了一个现象,那就是那么多恶人为什么会有一两笔善事留在活着的人心中。老了就要回忆年轻时候的风光,而这风光总要伴随着一些人物出现。几年来刘文彩思念着凌旦儿,因为他在宜宾时与她朝夕相处,屈忆那时候的日子时总也少不了她。他爱她,有时爱得彻夜难眠。可是去接她,她就是不回来。他甚至后悔那时候减了她们的钱,不该赌一时之气,伤了人家的心。他实在忍不住,便亲自去成都。

凌旦儿住的公馆里,进出的人不断,门口总停着各种车,仿佛那是个公共场所。刘文彩走了进去,老远就听见凌旦儿的哈哈声,还没见那个人儿,倒看见了她在叙府时的妓院老鸨。那老鸨见刘文彩来了,一脸巴结的笑,高声喊叫凌旦儿。刘文彩走进凌旦儿的客房,只见她正坐在麻将桌子上,跟她同坐的几个不是鬼头鬼脑,就是油头粉面的家伙。桌子底下看不见,守没守规矩,那只有天晓得。那些家伙们显然都是冲她的美貌和钱来的。

凌旦儿扔了牌站起来,笑吟吟地将他往另一间房里拉,问他怎么来了。他忍住气说,他是来接她的,可是她指东扯西,不肯回去。刘文彩讨了个无趣,只好自己一人往外走。

不回来还罢了,不想她闹出了更大的乱子。凌君如想着刘家的万贯家财,异想天开也要生个儿子出来。生不了,就假装怀孕,抱了人家的孩子充数。如果一个两个,还可以瞒过众人的眼,这个不曾作母亲的女人,竟然一下子抱了三个。三胞胎世上固然不是没有,可对于一个做假的人来说,那层纸就经不起一戳。于是,报上登出了照片,附上了让世人捧腹的文章。

还听说,她跟一个唱戏的打得火热。

刘文彩看见了那张报纸,听人说了凌旦儿的丑闻,不觉血冲脑顶,差点儿没有被一口气憋死过去。男女之爱,都化为灰飞烟灭。他又气又伤心,大病一场。他对容纳男女之间丑事的能力远不及他的几位太太。

凌旦儿大概闹得太不像话,也许怕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回来了,带着两个孩子。三个孩子死了一个。她一个假怀孕,弄得声名狼藉,两个孩子也摆不脱了。她走投无路,只好回头投靠刘氏家族。当她满面羞惭走进那座大门时,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真是欲哭无泪。那时刘文彩正要外出,见了她,再也没有调情的欲念,只有受骗的感觉。你有了钱,就去找别人,你没了钱,别人再去找别的人,这是多么现实的报应和讽刺啊!她的狼狈正好印证了他正考虑着的问题,那就是夫妻兄弟都没有真情义。凌旦儿见到了刘文彩,还没有找到什么话开口,刘文彩就哼了一声,手一甩,走了。她只好去找王玉清。

王玉清见她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心善,招待她吃喝,给那两个孩子糖吃。那两个小子显然没受到什么教育和关照,这里翻那里钻,全然没有一点儿惧怕。手脚麻利的王玉清,也感到跟这母子三个够累的。

夜晚刘文彩才回来,脸都晒黑了。王玉清侍候他洗,他问:

“她呐?”

“住在那边。她既然回来了,就让她住下吧。”

“不行!”刘文彩的口气没有半点儿回旋余地。

王玉清半天接不上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刘文彩怕伤了这一个的心,接着说:

“对她,你也看见了,我让人去接,自己也跑去接,做到仁至义尽了吧?我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不管她多么让人恼火,说不假跟我这么多年。可是她呢?死都不回来,一时说妈病了,一时说孩子病了,尽扯谎。那是什么妈?是婊子行的老鸨!那是什么儿?一对野种!她就跟那个王国仁混,花的都是我的钱!这下坐吃山空,王国仁不要她了,她就找我来了。她把我当什么?是她先对不起我,不能怪我。”

这些话在王玉清听来,百分之百地有理。王玉清说不出多少道理,也考虑不到那个女人留下或是离去对她会有什么好的坏的影响。她只知道人家可怜。“那,孩儿留下,行不行呢?”她生孩子的可能性不大了,也想到两个小孩的可怜。

刘文彩恨了一声。她又说:

“你不留她,给些钱她,行不行呢?让她做个小生意,后半生也有个着落。”

刘文彩想起那个人对他曾有过的好处,也要想到别冷了身边这个人的心,就说:“你给吧。我不想跟她再说什么。”

王玉清当晚就清钱,清出了六百块大洋。她给凌旦儿送去时,凌旦儿正在房里流泪。王玉清说:

“他硬是不留你,我也没得办法。这儿有六百块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孩子没处读书也不行,就留下来,你看好不好?”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凌旦儿没有了傲气,不得不接着这份儿施舍。过了一天她走了,走得凄凄凉凉。直到后来的五十年代,还有人看见过她,那时她正捡破烂。

两个孩子让王玉清喜欢,她想好好抚养。可是那两个小子简直就是两个小捣蛋,在家到处钻,不能进的房他们要进,不能翻的东西他们要翻,床里钻,柜子里钻,成天糊得只剩一双眼睛。刘文彩大伤脑筋,声言要送给人家。王玉清却舍不得,她把他俩排成了老五老六,成了刘家的孩子。见刘文彩不高兴,而那两个又实在不可挽救,就征求刘文彩的意见,要把他们送到她的妈那里去。可刘文彩不同意,他的理由很堂皇,不知是真是假:

“妈那么大的年纪了,这两个家伙去了,不是要整死人吗?”

王玉清后来作了主,把他们送到了光相寺读书,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她常常去,给他们带去好吃的,还一再嘱咐,好好读书,不读书人家就瞧不起。不幸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兄弟俩回来,王玉清担心刘文彩想了什么办法,问又不敢问。又到了该回家的时候,等到天黑也没见他们俩回来。刘文彩见她闷闷地,就问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声音发跳地问:“老五老六呢?”

刘文彩阴沉着脸回答:“送人了。”见她伤心的模样,他转而安慰她,“你别想七想八的。若是他们两个听话,那也好说;若是我刘家的骨血,我也不会这么办。你看他们那个样子,若是在我们家不愁吃不愁喝的,长大了害人不说,他们自己也不好做人。你若担心你的以后,那倒不必。我现在没别的亲人了,除了孩子,也就是你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以上这些叙述,可见刘文彩还颇有人情味,处理问题也能让人理解。然而这只是王玉清所看见的理解的,还有她没看见的一面,更有她不愿倒出来的一面。

刘文彩并非没有跟凌旦儿谈,只不道他与凌君如的矛盾不是农家村姑能够掺和进来的,才将王玉清排在一边。抽个王玉清不在场的时候,刘文彩进到了凌旦儿的房里,想当众羞辱她一顿,以泄胸中的恶气。那时他黑着脸,挺着胸,以胜利者的姿态到了她的房里,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还有脸回来?”

凌君如并不像王玉清到的那么无奈可怜,她从刘文彩的表情中看出,靠乞求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便冷笑道:  “我把一切罪过都担在身上。你还不够吗?”

“你的意思是替我担坏名声?你假怀孕弄几个野种也是我逼的?”

“这可不是野种,你可以滴血验亲。”

刘文彩眨巴着眼睛,不懂媳说些什么。

凌旦儿见他云里雾里,心头好不畅快,笑吟吟道:“你干了多少女人倒是忘得快,过细看看吧,看他们像谁?”

仿佛当头一棒,刘文彩马上悟出他从没想过的一些问题,开口不得。看几个孩子,都似曾相识,却又不知究竟是谁。但他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母亲都是被他强行奸污而后怀孕的。他望着凌旦儿,这是要她说出具体的人。但凌旦儿转了身,并不主动告诉他,他只有在脑子里搜索。

首先搜出来的是他与凌旦儿在宜宾的协议,那是凌旦儿提出来的:女人由我供,生的孩子算我的。原来她那时并非一句催情的话,而是真地在不声不响中实施。他们到底像谁?

一个姓陈的地主,找刘文彩借钱做生意,生意没有做成,几百大洋却一时还不了。他只好向刘文彩靠拢,隔三差五去套套近乎。他的未成年的女儿缠着要跟他去玩,去玩了几次,凌君如的热情让她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先是跟着父亲去,后来父亲不去她也去;先是玩到天晚必回家,后来就跟着凌太太睡。终于有一天,刘文彩对她下手了。当她的肚子慢慢挺起来后,家里的大门向她关闭了。她无处可去,只好进了刘文彩的家门,由凌旦儿护着她。等她生下孩子,凌旦儿想办法将她赶走了。她还未成年,没有谋生的手段,家又回不去,沉重的大门外等着她的只有一条死路。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怎么样了?那孩子在几十年后,提起自己的生母就要伤心一番。

刘文彩看上了一个寡妇,那女人死了丈夫,却不甘于寂寞,闲逛时被刘文彩碰着,便邀她去家里玩儿。她不敢不跟着去,心甘情愿地去也说不定,反正她去了。奸宿几天,才放那女人走。过不几天,他们又很。偶然”地在镇上相遇了,便再到“家里玩”几天。终于玩出事来了。一日那女人来找他,因为肚子里有了孽种,要刘文彩想办法。刘文彩找了个不敢多嘴多舌的土郎中打胎,一剂药吃下去没两个时辰,便流血不止。刘文彩去看时,那女人已经虚弱不堪,加上害怕死了,拼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住刘文彩的手,泪如雨下,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守在她的身边。眼见这人要死了,刘文彩首先想到的,

是,死在自己家里可不得了,竟然毫不客气掰开了那可怜女子的手,走了出去。

他找来了刘绍武,如此这般交代一声,刘绍武飞快地找来一副担架,也不管那女子如何,放上担架就抬了出去。

回到女人的家,那家紧锁着,刘绍武有办法,将这女人抬到了祠堂,然后跑去找族长,说,你们家的女人病了,你们应该照顾一下。说完便扬长而去。族长本来一肚子气,怎么可能去给刘文彩擦屁股?事情涉及到刘文彩,谁都不敢向那个将死之人靠拢。漫漫黑夜,那女人不能动,也没有个人在身边,就那样在担架上死了。死了还不行,刘文彩谴责那个家族族长不关心可怜的女子,责令他们请和尚念十天经。不敢得罪刘文彩,只好乖乖照办。等葬了女人,便封了祠堂门。但,那个女人的孩子没有生下来。

一个为凌旦儿包车司机的妻子,也同样是这种命运。

还有多少女人都是怎样的下场,刘文彩从来过后就丢,想都想不起来了。凌旦儿眼见打败了刘文彩,笑容满面地再补一句:

“还有你的干女儿,肚子闹大了,也在我那里躲藏着呢!”

又是当头一棒,刘文彩如气球做的被放了气,一下子瘪了。这就是说,三个孩子都不是凌君如生的,但三个孩子却都不是野种,死了一个,还有两个。只要她愿意,还可以假生凡个,天晓得是真是假,也不晓得还可以找出多少来。以凶狠恶歹毒著称的刘文彩,面对这个歹毒起来足以跟他比高低的妇人,竟也愣住了。她的假怀孕闹得让他脸面丢尽,然而,她却没有向外界透出真相。说恩情便是大恩情,说恶毒也不是小恶毒。是该感谢,还是该仇恨?

他愣了半天,终于笑了,笑得让人发怵。他想清楚了。这个恶毒的妇人更留她不得了!这女人可以欺骗别人,可以要挟别人,但要控制他刘文彩却不行。他一生都不愿受别人的牵制,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留。他们经过一-阵子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她必须离开,孩子可以留下。

自以为聪明的凌旦儿,终究斗不过刘文彩,不得不反转来哀求,甚至向并不聪明的王玉清低声下气。然而她的一切努力都未能挽回刘文彩的心意。这个面目姣好却并不善良的女人,最终也没有得到好下场。到五六十年代时她尚在世,以捡垃圾度日。

刘文彩跟这么多女人都有了后代,何以跟王玉清夫妻一场却没有效应?再想想他对王玉清的包容和体贴,内中文章其实并不难猜想。

打发了这个,刘文彩如卸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日,有人转给他一封信。信是拆开的。他打开一看,是梁慧灵写给杨仲华的。那女子走了以后,生活无着,不得已要求回来,知道刘文彩不会原谅,便走太太的门路。杨仲华跟她并无多少过节。但他一看就扔了,什么话也不说。王玉清问清原委,对他说:

“她也造孽,就让她回来吧?”

他恨了一声:“不是我养不活她,也不是我无情无义,是她自己要走的。算了吧。”

世上从没有一个人靠哀求获得过刘文彩的同情,梁慧灵也一样。她们对他来说,再也不值得费心思了。比她们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多的是,她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身价,过高地估计了刘文彩的感情。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29.星公挽秃澜

公益协进社里,工、农、兵、学、商无所不包,俨然是个地下政府。有了剧团,修一座学校是顺理成章的事。放眼一望,各种头面人物无不以办学为荣,因为一个像模像样的人要在一方具有德高望重的资本,不办学校是不行的。翻开政府的各种条文,总是把公益事业摆在前头,而办学是第一等的公益事业。那些往政府里头钻的,都把自己的善事摆得明白,而办学是最重要的一笔。再看现实中的人物,蒋介石的嫡系大多是他的学生,他们不称蒋总司令或蒋委员长而称蒋校长,办学校使他占尽了便宜。在四川,刘湘、刘文辉都是办学校的,连坑刘文彩的刘玉山靠贩毒起家,也在家乡摆出个办教育的架式。堂堂刘文彩岂能放过这一招?当有人提起本地不能没有一所能跟别处一比高低的学校时,刘文彩财大气粗,说:

“要就不办,要办就办个大的,全川第一流的中学。”

在安仁,没有刘文彩开口,什么事都办不成,没有刘文彩开口,任何人也不敢倡议办什么事。同样的道理,只要他开了口,也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所有官员都等于他的家丁,他们的任务楚听他安排。

“钱我出吧,拼着两千亩地不算。无非每个儿子少留五百亩。”

好大口气!一个儿子少留五百亩,原准备留多少亩?这句话被手下人传出去,当作刘总办的美德四处歌颂。财大气粗,就说话简单,而且一言定音。乡长是他的侄子,大小官员多是刘家的人马,不是姓刘也是公益协进社的成员,有他拿钱,大家的积极性就很高。当即就定了学校的名字,叫“文彩中学”。

文彩!刘文彩大老粗一个,他的名字变成学校的名字时,却是那么浪漫那么富有诗意,还有一股鼓动学生向上的力量。

凡办学校的就是好人?笑话。在中国广大乡村,到处都有军阀政客地主恶霸办的学校,因为一个本分的种田人办不起学校,也用不着靠办学校树立形象。国家无力办学,就是因为能够私人办学的人太多。这些人办学校的直接作用是树立形象,图的还是在世的名声。还有其他,以为办所学校可以消孽,以为可以收买人心,以为可以死后留名。因而他们可以在卖儿卖女者面前毫不动心,却有极大的兴趣办学校。世上的许多恶棍,无不是穷凶极恶地赚钱,然后又充善人办学校。wengewang.org

刘文彩好大喜功,要干就干个大的,他要在与别人比较时占尽上风。所以一经决定,他就使出了蛮劲。要地,他发出意见,两亩地换一亩。那段时间除了学校,再无其他的东西能唤起他的热情,所以他恨不得马上就把学校矗立起来。修了新公馆后还剩了许多材料,都挪过来充当修学校之用。那还只是一块空场子,他就常在那里发呆,也不管头上是多么大的太阳,还是迎面多么大的北风。好几次都是别人把他拉回去的。

有段日子,刘文彩天天到工地,有好几天,天黑人家收工了,他还站在大路口凝望着远方。好几次王玉清请薛副官去找,只见他站在风口,一动不动。王玉清没别的亲人了,将这个人看得如一口气,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将他找回来问他,你天天望,望什么呢?刘文彩只对她说个中原委:

“我怕钱不够,找老幺做一回鸦片生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原来他在盼鸦片。他曾是个毒品大王,回家后不久就当了县禁烟委员会主任,却不断跟国民党的要员做鸦片生意。但他最近说过,再不做这种生意了,怕人家说他口心不一,才没敢跟任何人说。其实他在跟王玉清说这番话时,仍然有一半是假的,鸦片生意并非只有这一注,更不是最后一注。

“老幺对你那么好,不会误事的。”王玉清劝他说。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那厚重的大门被人敲响。那时刘文彩已经准备睡了,守门的人来说,来了一连军人,他们是刘文辉的部队。刘文彩一听就忙忙地往外走,一进客厅他就发现了不妙:他们空着手,而且还有人受伤。他着急地问:

“东西呢?”

“被人抢了!”连长身上带着伤。

刘文彩大怒:  “在哪儿?”他是禁烟委员会的第一副主任委员。

“唐场。”

刘文彩眼睛发直,嘴唇发跳,脸色发灰,浑身抖动着。当兵的见不好,正要去扶时,只见他大叫一声:“报应!”便如一截木头滚倒了。

唐场的恶霸头子是他二哥刘文运的儿子!

学校建得好大,材料是第一流的,设计者也是国家级的专家。仅一个学校礼堂。占地就有六百多平方米,房顶竟没有一根横梁。据那座歌功颂德的纪念碑上说,整三年,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差不多每天都去看上一眼。除了操心学校建设之外,工地人多热闹也是原因之一。他是个爱往热闹处凑的人。善良的人们对他那么多的罪恶都在这时忘记了,只记得一个老人为了学校奉献着他的心血。那时候,世上的一切都吸引不了他,惟有学校是他生命中的一切。回到家来,也是找的人不断,都是为了学校的事情。他说,老师要找最好的,给他们双倍的工资。

修了学校,还有照明问题,于是他请来专家,修发电厂。当第一批学生到校时,各地祝贺的电报如雪片飞来,送匾额的人不断线,安仁一下子成了明珠,让他喜不自禁。据说,杨仲华几年前就要一辆好车,他答应过的,因为在成都,刘家的人都有车。可是为了学校,他不但没有兑现,反而砍去了她名下田租房租的一半。工程到了后期,明显地感到财力不够,人们问他是不是改图纸时,他摇头了。他不惜再染指鸦片;钱还是不够,又干起了贩粮的生意。

粮从哪里来?来自他的万亩土地上,来自他的佃户们。不过他用不着亲自去收,也用不着运那么远交到他的家里去。他有那么多的帮手,还有那么多的店铺,只有那些没有其他门路的小富农。才亲自去过问那一筐筐的粮食是否缺斤少两。他买了一辆车,福特牌。但那不是送给家人的,而是送给学校,接送老师们。学校电灯亮了,他的庄园里还是油灯。据说就连王玉清,也跑到学校去看电灯照着的新学校是个什么样儿。

学校的修成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那一段时间,他的名声远播,薛副官不离他的左右,告诉他说,外面打来了好多电报,都是一些名人。

“有哪些?说给我听听。”

的确,那都是一些名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名人:行政院长孙科;监察院长于右任;省党部头儿黄季陆;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私立文彩中学”几个大字,出自中国最后的探花商衍鎏之手;四川教育厅长郭有守也来了。

谁说金钱买不到尊重?如此多的名流,无不是信誓旦旦要为民众,自称为人民的公仆,可是有个人靠抢劫靠剥削百姓修了一所学校。便拿他当圣贤了。卖儿卖女的不断,佃家们吃了上顿无下顿的大有人在,他们的劳动果实去了哪里无人管,这所学校却让他们把一个恶棍捧上了天。况且,能够到这个学校读书的,绝不可能是佃农的儿女。

那么多人来了,刘文彩再次领略到了被吹捧的风光。他把客人接到自己的庄园里,向大家敬酒,接受人们送来的种种赞词。在外人眼里,他如不堪其老,笑眯眯的脸上充满了慈祥,让许多人后来回忆时,怎么都难以相信此人是个恶棍。大员们的奉承使他更加相信钱的威力,只要你有了钱,办善事不但可以出人头地,还可以让人忽略了你的罪恶。如果没有钱,这群家伙会笑脸向你?他脸上笑着,肚子里也在笑,不过脸上笑的和肚子里笑的不是一码事。

席上,商衍鎏和郭厅长都说,要他在明天的开学典礼上说几句,他以谦虚的姿态摇头了。他忘不了在宜宾闹的笑话,不讲比讲要好。在建造的时候,那是跟土地打交道,所以他天天去。现在建成了,它就成了一座殿堂,他在学者面前甚至在学生面前,都是那么自卑。他说不好话的。他的威信已经到了顶峰,一开口,势必要将这形象削弱。

开学典礼很是排场。校外站着兵,校内挂着彩绸,往主席台上走的时候,刘文彩被大官员陪着,如领袖检阅般边往前走边举手致意。上台说话的是一个个大员或名人,他坐在主席台上,脑子里塞满了成功的满足。来的客人都有馈赠,甚至还有三百多所谓名流许诺给他修一座碑。这座碑后来修成了,至今藏在进校门不远的碑塔内。台下有几百个男女娃娃,那些学生都是免费的,经过了严格的考试。

刘文彩的好名声在几天之内远播,远比他在宜宾干坏事传得迅速。那时候的刘文彩是个坏透了顶的家伙,这几天的刘文彩是个好上了天的圣人。大员们吃了他家的饭喝了他家的酒,有的甚至把他与当年办义学的武训相比。刘文彩玩的这一手可真叫绝。教育部给他发来奖状,国民政府也发了奖励令;另有数百名人物捐资给他修了一座碑亭;即使几十年后的今天,他也被有人称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教育”的大好人而称颂不已。

私立学校必须有一千亩的校产,到了这般时候,他舍不得了,倒拿出了空头的地契。

他自己是个玩女人的好手,以为少男少女们跟他一样,成天想着肉欲的,便对学校男女问题严加防范。男女同学  年,谁都不认识谁,当中隔着高墙。对老师也有具体规定,必须是四十五岁以上才行,这个思维很简单,就是上了年纪少了情欲。

他再不去学校了,也不让别人去学校打搅。为了让大家把学校当回事,他让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有钱人动员起来,在学校前面大盖铺面和公馆或办事处,将学校围在中间。一个电厂不够,那就再修一座吧。他一杆子插到底,前后共修了四座发电站。

一天,来了校长高树元。高说,一个女学生在路上遭到了怀远乡乡长的手下人调戏。刘文彩眼睛一瞪,

“派人去,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惩办!”

高树元怕他动手杀人,吓得不得了,说:

今后类似事件发生,星公还得想个办法。”

对薛副官说:

“我是说,为防

刘文彩有时想问题倒也细心,当真就想了好一会儿,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学生娃们都戴个什么,让路上的人不敢乱来。”

“校徽?那好那好。”

“听说二十,四军有车,我去要一辆来,接学生送学生,你看好不好?”

高树元感动了,嗓音发跳地叫了一声:“星公……”

刘文彩还有话,说道:“我已经老了,再也干不成什么事了。我不认得字,也不想去学校罗嗦。学校的事情,就仰仗各位了。我还想,老师们也得好些干,我不知道学问,也还晓得为人师表这一句。老师们有什么为难的,就尽管说。成都我还有座公馆,老师们放假了回家,假期满了回校,都要从成都过,也就不必到别处去了。就到那里吃住,我让他们帮着买车票,帮着老师们做些事情。”

在这之前,刘文彩在高树元的心目中是一个极坏的形象,可是来了这么久,他看见这位人物对文人是如此看重,竟弄不清是过去的传言有误,还是眼前有假。刘文彩的安排胜过了天底下任何一所学校的头儿,在这里任教,竟比在那些知识分子手下干事还要愉快。

“星公,你也该常去学校走走,看见什么不对的,也当面说几句。”

刘文彩摇头:“我在你们有学问的人面前,简直都伸不起

腰。我不会说话,怕娃娃们看笑话,也怕把娃娃们教坏了。”

高树元想起一个问题,有些吞吞吐吐。刘文彩看出他还有话说,就问:

“校长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你我都是知心,什么话这么为难呢?”

高树元只好说了:“星公呀,你办了这所学校,后世都不会忘记你。外面对你的赞颂你听见了一些,大多你都没有听见。我也不多说了。你说,这个学校从此不是你的家产了。可是,说不假是你出的钱呀!我只担心,你百年之后,这校园的产业……”

“我明白了。其实我也在想这个事情。我让人刻碑警世人,刘家子孙,只能监督学校办好,没有产权。这样可好?”

“星公,我这话实在有些不该说。”

“应该的,应该的。多少人,前人努力,后人拆台。我还得感谢你提醒我呢。老师们还安心?”

“都安心,都安心。”

的确,老师们的薪金都比原来的高出两倍,所有老师都住独院,院内都有花草鱼池,还会有什么不满意呢?就连大学的老师也抽空到这里兼职捞外快,可见它的吸引力。

“要星期天了吧?”

“后天。”

“请老师们星期天都来我家吃饭。再请你安排一下,每个星期天,我都请老师们吃一顿。”

高树元觉得不能再跟他说什么了。别看这个人是个大老粗,一旦宽和到如此程度,就叫人不忍心提什么要求了。他出门时,刘文彩把他像贵宾一样送到了大门外。走了好远,高树元摆了摆头。那种感觉就如同敬香时听见泥菩萨开了口一样让人惊惧。

那个调戏了女学生的家伙,果然就被打了个半死。

刘文彩说到做到,到了星期天,请客的人到了学校,并且把这一天的请客当成了规距。老师们一方面觉得高兴,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在讲台上战战兢兢。教不好学生,或没有什么建树,那是要遭人唾骂的。须知这所学校既让多少老师们羡慕,也有若干双眼睛盯着呢。

那电厂不是那么好修的,修一次又一次,投进财产无数,失败一次又一次。但刘文彩一股子蛮劲儿,拼命干到底。直到第四座电站修起,学校用电用不完了,他才跟安仁镇一起点上电灯。

一九四七年发大水,眼看学校被淹了,他一声令下,将镇上的一条主街向下挖了尺把深。那条街也是他出钱修的,而且街上还有他的许多店铺。

这个目不识丁的刘文彩,办学校竟跟他聚财一样水平高超。

这所学校给了刘文彩预期之外的收获。在他生日那天,学校师生举行了行走,学生们穿着整齐的衣服,洋鼓洋号,从学校到刘家庄园,接受刘文彩的赏赐和勉励,然后再又游回来。行走时还专门为他编了歌,“仗星公挽秃澜,学府宏开春风普馨”,俨然是个救世主。刘文彩死了之后,尸体停在学校,凡是去悼念上一把纸的人都可以吃一餐饭,学生们更是人人戴孝。

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在他死了几十年后,凡是校友同聚或是谈及学校时,都将扯出他来歌颂一番,这一待遇连清华北大的创始人都难以匹敌。现在它改名为安仁中学,但有人四处奔走呼号,要恢复文彩中学,连有些官员也于有意无意之间,称它为“文彩”中学,只是前面“私立”两个字没敢太急着加上。

以上这些描述如果是真的,刘文彩倒真的值得一夸。然而,以上围绕办学校的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和流言,掩盖不住刘文彩的恶行,通过一些材料的宇里行间,仍可捕捉到与修学校同时他的所作所为。

修学校的动议据说是别人议论让他知道了,他才决定全部由自己一个人出钱的。这个说法似乎修学校是当地政府的动议,与他并无关系,而他去插一杠子,正是考虑到政府财经困难,孩子们的前途要紧,才伸出了援助之手。如果这样,仅这一个开头,就足以让人敬慕,即使他过去有什么不好的行为,这一招也可改变人们对他的看法。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在安仁这块地方,政府是他,他也是政府,协进社包揽了社会上的各种行当,地下地上的权力都一把挽在他的手里。在他修了新公馆之后,所剩材料还很多,而他的公益协进社里有文教这一项,不修学校怎么管文教?再看为修新公馆一个人的证明吧。这人是唐场的袍哥陈辉廷,唐场离安仁仅两公里,相互来往方便。陈辉廷为盖新公馆烧石灰,共烧了十几万斤,结账时却少了三万多斤,亏了本还不起,只好躲起来了。他说,每担四百斤运去。过称时却只有两百多斤,他证明说,为这事他认真对那秤研究一番,才明白刘家的秤不一样,大的二十六两一斤,小的十四两一斤,而过去的秤应该是十六两一斤。大小两种秤如何使用,谁都明白。修学校将会如何对待?那秤绝不会闲置不用的。

应交国家的粮食,凡在他的地盘里的,都在他的粮仓装着,报上去的仅一个空账。他打着为国收粮的牌子收取农民的,但他可以任意支配。如果上面催得急了,他就再让人敲起锣四处去收。那些佃户们平时都不敢不听刘文彩的话,现在他在于善事,谁敢马虎?出工出力的许多都是白干。还有其他那些中小地主和袍哥们,有刘文彩带头,谁都不敢不拿出些东西来。工匠们要吃饭,还要将粮化为现金,反正仓库里有的是,但那都是已经属于上交了的国家财产。

参加公益协进社其实是要收钱的,你要受到保护,那么就请加入公益协进社;要加入公益协进社,就得先交码头钱。十万之众的袍哥码头基金,由他一把捏着,他可以往学校里头扔,谁都不敢也不愿反对。

修学校时钱不够了?所谓砍掉杨仲华名下的田租,所谓不惜再染指鸦片,所谓不得已做粮食生意等等,所谓“宁亏自己不亏学校”之说,那只能骗骗不懂事的孩子。这只要看看修学校之后他还有多少财产就明白了。

在校长高树元给刘文彩打的收条和教育部给刘文彩的表彰中,学校的价值是三亿五千零二十八万二千元。刘文彩一辈子在钱上打滚,他的口头禅是“有钱要会用”,把一文钱变为两文钱或者更多,这就叫会用。傻乎乎拿出三亿五千万,那他就绝对不是刘文彩了。

三亿五千万,如此多的资金原放在哪座仓库里?即使只有三分之一吧,那也需要相当的空间。或许有人会说,他散在各地的公司很多,钱庄银号很多,并不需要放在家里。这倒说明了另一个总问题,那就是他搜括抢劫宜宾人民的巨大钱财并没有掺水。

据说那时候有规定,私立中学必须有一千亩作为办学基金,县教育科长张绪英跑去找刘文彩落实,刘文彩却玩了一手。他拿出四百万元和一张空白田契,填上了一千亩,亲手交给张绪英,要他往司法处跑一趟。这个张绪英只好去找司法处长陈昌明,送上巨款,那个陈处长红着脸收下了。第二天,陈处长盖上了公证大印,张绪英再拿着那张经过公证了的田契往省里跑。这件事情由张绪英证明,想必假不了。

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就在开学典礼的那一天,“尊重人才尊重教育”的刘文彩,干了一桩任何人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30.网罗真人才

上面说过,去参加学校庆典有各级有头有脸的大员,大邑县长也不能例外。那时的县长叫吴国义。典礼很隆重,吃的也不差,大家喝得正酣时,刘文彩笑眯眯地请县长“借一步说话”。吴县长不知刘总办有什么特殊照顾,忙不迭地放下酒杯跟着走。到了一个房间,只见里头有一个年轻人,他不知是谁,只是明白了刘文彩将要向他介绍这个人,大概有事相托也说不定。

刘文彩果然介绍了:“这是我的干儿子,叫郭保之。”

吴县长如挨了当头一棒,顿时傻了眼。原来此人是正在通缉的大土匪头子郭保之!

郭保之,县志上有名。他是大邑县双河乡人,一九一六年生,祖辈都是种地的庄稼人。二十岁时即开始了抢劫生涯。本村有个姓刘的农民有一片山林,他凭着他的霸道抢占过来,将这片地的主人气死了。刘家为老人安葬,他怕老人的儿孙日后为老头报复,居然追到坟地,一气杀了人家一家。他的爹结伙抢劫崇庆县一户姓黄的人家,将姓黄的打死,黄氏家族要报仇,跑到郭家把郭保之的叔叔杀死了。过了不多久,他竟然跑去将黄家满门都杀了。

乡政府不能不过问,郭保之就投靠了另一个姓孔的土匪头子。等姓孔的让他带起了兵时,他又将姓孔的杀了,自己当起了头儿。这事震动数县,甚至连省门成都都知道了。县政府不得不四处张贴通缉的布告,正在捉拿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郭保之给县长作个揖,弄得吴县长不知如何对付。

刘文彩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免不得干些糊涂事,还望县长体谅,相信他会知恩报德的。”

吴县长直话直说:“这事闹得太大,我也为难呀。”

刘文彩当即给县长出点子,是否给了些甜头,就难说了。郭保之这个人必须过关,这是肯定的,后来县长给上面的报告是,此人逃出了县境。为了让这个谎言能够不露破绽,县长对郭保之嘱咐几句,叫他不要在短期内在本县惹祸,这样的过程也是不可避免的。总之,县长再出来喝酒时,没有了离开桌子之前那么从容。

刘文彩之所以要保郭保之,就在于此人能够杀人不眨眼,就在于她是被通缉的。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投到他的名下,他就能够为你铺一条坦荡大道,何况还是这么“优秀”的一条好汉?郭保之在走投无路时被刘文彩保下了,没有不尽死力的。

说是短期内不惹祸,但没过几个月,郭保之就抢了李姓家的女儿,赶走了李姓一家。李家邻居有个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心狠手辣的郭保之将这人按进水里淹死了。

消息传到县里,县里只好上报,不知由哪里开去一队兵去搜捕郭保之。郭保之跑不多远,见那支队伍不怎么样,反转来袭击了他们,将连长都打死了,还夺了许多武器。这支队伍狼狈逃蹿,郭保之还不解恨,不但将给这队兵带路的人杀了,还烧了村庄,索性大干起来。他们抢劫财物,杀人越货,跟军队开战,夺取鸦片,闹得国民党中央都发出了通缉令。

然而这么个家伙却得到了刘文彩的赏识。因为郭保之将抢的东西给了刘文彩,财物一次就是几百担,鸦片也是一百多担之巨。刘文彩对这个干儿子十分满意,公然保举他当了好几个县的山防大队长。防什么并不重要,问题在于郭保之成了公派的,因而他更是肆意妄为,奸淫烧杀无恶不作。

这么对比一看,才能看出刘文彩修学校是否为了孩子们茁壮成长,是否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的是什么人才。

刘文彩与郭保之倒实实在在互相尊重着。郭保之有了刘文彩撑腰,就有了很硬的靠山;刘文彩有了郭保之壮胆,更有了威慑力量,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他们互补短长,各有所得。

八年抗战,艰苦卓绝,抗日胜利,与刘文彩不相干,他也就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他的喜悦是自己占便宜。一日传来消息,中央有了新名堂,各地要成立参议会。有会就该有长,选出参议长副参议长才能成个会。县里选完了还要选往省里去的参议,大邑有一个名额。还没琢磨透参议是个什么东西,马上来拜门的人不断线,都是来请他撑腰的,他这才知道这个参议值得一争。这个参议比照着前清的标准:要有政绩,所以活动这职位的都是当过军政官员的;要有公益事业的纪录,如刘文渊修水渠、刘成勋办果园;要有多少人推荐等等。刘文彩自己不想争那个没用的名额,但却要插一杠子,因为这样才可以显示实力。经过一阵子争斗忙碌,老官僚刘老大刘文渊当上了县参议长。接着选省参议,刘文彩的劲头才真正来了。因为跟他比缠劲的是号称北派与他抗争的陈少夔。

选省参议是在县参议员中投票,共二十七票。刘文彩坐镇安仁,派他的天龙八部及数万大邑籍兵将四处活动,他自己每日听汇报。那日有人向他报账:陈少夔拉了十三票,另一个魏廷鹤有两票,他名下可供操纵的只有十二票。这个陈少夔多了一票,刘文彩不由紧张起来。

陈少夔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的家在县城,老祖父曾是清末武生,当地的舵把子,后人对此人的评价很不错。陈少夔的老爹很早就死了,两个叔叔一个曾任四川陆军第十混成旅旅长,一个在二十军任过副旅长。他本人长相很有些风度,小时读书也上进,很得家族人的喜欢,二十来岁时就当过团长,后来又当过县长,这在一般人眼里就十分了不起了。不幸稍长,无人管束的他管不了自己,养成一身恶习,吃鸦片、嫖妓无一不会。后来他又当过二十四军后方留守司令,当过二十八军团长,还当过川康绥靖公署上将参军。能够跟刘文彩对抗,没有大背景是不敢有此念头的。陈少夔敢在老虎嘴上捋须,就在于他是见过世面的。刘文彩对付对头的办法是自己压,自己压不住的就搬刘文辉这块牌子。刘文辉的空公馆起的是弹压作用。陈少夔却不管这些,发誓不买刘家集团的账。

想起这个人,刘文彩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

早在几年前,公益协进社全面开花,触角所及,并不比刘文辉的防地少多少。县里更不在话下,竟然连半疯半傻了的原第八师师长陈洪范的儿子陈树德都发动起来了,由陈树德出头,要在县城成立分社。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之时,一日陈树德跌跌地跑来说,陈少夔送给他一包礼物,是两颗手榴弹。

“慌什么,”刘文彩笑道。“他敢动手,我们就踏平大邑县!”

有刘文彩安排,陈树德果然就不慌了。成立的那一天,县城人山人海,只有局内人知道,刘文彩的人马都开进了县城,人人怀里都别着家伙。虽说陈少夔没有扔手榴弹,但县侦缉队到场了,那个侦缉队是陈少夔操纵的。侦缉队的人戴着袖章,他们不闹事,只检查执枪证,合理又合法。刘文彩的兄弟伙提着枪公然卖弄,便被逮住了,执枪证自然是没有的,于是侦缉队没收了枪,还抓了几个人。这次较量,刘文彩虽没有丢脸,却也没讨到便宜。

这只是两虎相争的其中一个小浪花,其他还多,用不着一一列举出来。这次选省参议员,无论如何是不能输给陈少夔的。他一边潮牙一边走来走去她思索,到底有了主意:

“给我把李鹏举叫来!”

这个李鹏举也是个捻犯出身。他的爹曾在清末当过家乡上安乡团总,在争权夺利中被人杀了。李鹏举长大中学毕业,投靠刘文彩当上了上安乡大队长,说要报父仇,竟把一个无辜的农民捆到老爹的灵牌前,在头上挖出三个洞活祭了。一九三六年国民党在四川剿共,他拍脚答应给专员交上二十颗人头,最后差一个,他竟把一个跟他认识的农民杀了凑数。其他劣迹还多,坏不到如此火候刘文彩就看不中他。他是刘文彩招募在手下的另一个干儿子。

李鹏举来了,刘文彩面授机宜说:“你给我带上五百担谷子到王四乡找杨履初,告诉他我们只差他一张票。”

李鹏举马上就去了,一手是五百担谷,一手是枪。杨履初是投票的代表之一,本来答应了陈少夔,这下不得不答应顺从刘文彩,反叛了陈少夔。

“五爷选谁呢?”

“张成孝。”

这个张成孝就是跟刘成勋住在一起的前师长,杀了牟二蝗,他们跟刘文彩的关系好了。而陈少夔推荐的是另一个人:杨翰丹。推荐谁并不重要,你推荐张三,我就偏推荐李四,被推荐对象只不过是件道具。问题在于推荐者谁赢。这么一弄,刘文彩的票比陈少夔多了一票,肯定稳操胜券了。

他得意地去县里参加会,没等唱票唱完就退了场。原来只拥有两票的魏廷鹤忽然拥有了那么多票,而陈少夔一票都没有。傻瓜都明白,陈少夔在知道自己无望取胜的情况下也不让刘文彩占便宜,将票送给了魏廷鹤。不用说,魏廷鹤有十四票,而刘文彩支持的张成孝以一票之差落选了。这个结果事实上等于陈少夔胜了,因为魏廷鹤感激陈少夔而不会感谢刘文彩。刘文彩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叫一声“回去”,便坐着滑竿儿灰溜溜走了。

刘文彩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也不出门见人。

坏消息不断地传来,陈少夔成立了青年党,干儿子李鹏举另攀高枝,成了青年党党员。没几天,陈少夔又捞到了“在乡军官会”的头儿。  “军官会”是四川省政府号召各县成立的,大邑有“在乡军官”六百多人,陈少夔没等刘文彩反映过来就抢先抓起了这把牌。刘文彩吞不下这口气,跑去找老大刘文渊,说这个章子应该参议长管着。刘文渊以公平自居,却处处向着自己的兄弟,那枚章子不好公然给自家老五,便从陈少夔处收回章子,给了王安懋。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王安懋是地下党,才是他们真正的对头。

磨擦一直不断,谁也占不了上风,谁也不肯服输。

凡是来投靠刘文彩的,他一律接收,绝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因为自己不收,就可能被陈少夔接收。手下人在外头闹事,他也一律支持,因为闹赢了能够壮大他的声威。

别人不敢说的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做,就连他手下人都比县长威风。县里警察来抓赌,赌徒们竟然就敢下了警察的枪。一个姓陈的协进社小头目,因为跟另一派某个太太看戏争坐位争吵,就要以武力相见。刘文彩便纵容他打。

“打输了我给你两百条机枪,一千支步枪。”

这么大数目的武器在他就如同儿戏,其目的还是要以势力实现他独霸天下的野心。他以为在大邑境内,不该再有人跟他唱反调。

但天下并非他刘文彩一个人想当霸主,跟他较劲的人依然不少。

一九四八年元月放寒假的头一天夜晚,文彩中学的第三任校长蔡洞庭,被人开枪打死在宿舍里。刘文彩听说后大怒,吼道:

“你们都睡死了,开枪你们都听不见?”尊重人才的刘文彩,就是这样对老师们说话的。

是谁干的?刘文彩的脑子挨着搜寻。对头其实并不难找,敢在他的地盘下手,必定是对他恨入骨髓敢于和他对抗的人物。这人不会是别人,正是一直跟他较劲的陈少夔。这简直就是在他头上拉屎,这口气若是不出,那么他刘文彩就没有了号召力。他将这事通知了刘文辉,刘文辉也发出指令:不惜代价,查出真凶!兄弟俩配合得十分协调。

费好大劲才把那三个人抓住,一审,原来还是陈少夔与刘文彩斗输赢的结果。某一个县里选举,那个县里也有两派,又是他们刘陈两个的势力较量,蔡洞庭帮助某一方策划,让那人当选了。失败的那一方发誓报仇,许陈少夔一大笔钱,让他杀掉帮对方出点子的蔡洞庭。三个人供出了陈少夔,不想陈少夔却死了,刘文彩这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更大的威胁又展现在他的面前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3 1.身边暗藏对头

安仁镇上曾有位姓李的女子,有人称为李二姐,被刘文彩骗进他的庄园奸污了,那女子忍无可忍,竟然用了把剪刀要杀死刘文彩。刺杀没有成功,李二姐被刘文彩限制在他的家里,最终病死了。这是一位川剧女演员于解放后接受调查时透露出来的。

一位弱女子都被逼得动刀,可见对刘文彩痛恨的程度。而刘文彩却自以为应该受到所有人的敬畏,不应该有人恨他。不幸天下毕竟不是他刘家的,世界也不以刘文彩的意志为转移,不恨是不可能的。

这是初春的一天,刘文彩正要外出,走到门边,忽然听见门外几个拿枪的弟兄们的谈话。有个人拿着一支枪对另一人说:“我晓得,这是从街上刘树成那儿出来的东西。”他不出去了,退了回去,脸色阴沉得厉害。

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刘文彩命令刘绍武,抢劫了安仁街上刘树成公馆里的一批武器。刘树成是个老实人,是刘湘的堂弟,也是刘湘的部下。先是当了五年的伙夫,然后参加打仗,一步步升起来,曾任刘湘手枪大队长、十七师师长。刘湘死了,刘树成备受排挤,虽说在家乡建了一座公馆,却难以受到保护。此时,他正在远处服役,只有一个侄子带了兵守家。刘文彩得知刘树成家有武器,垂涎已久,终于动手了。守家的几个人怎敌得住刘文彩的武装,果然就被刘文彩抢了个干净。然而这事是极秘密的,这个人怎会知道?是参加者无意的透露,还是别有隐情?于是他叫人把刘绍武叫来。

刘绍武来了,他如此这般讲了一遍,叫刘绍武去问清是谁讲出来的,他就在家等着。刘绍武出去了不一会儿,进来时脸色也不好看。

“弄清楚了,是李荣远说的。”

“李荣远瞎说!”

刘绍武愁眉苦脸道,李荣远不是瞎说,而是暗地里揭发刘文彩的劣迹,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李荣远也是抢枪者之一,抢了之后隐瞒了几支,塞给了刘绍武两支。刘绍武信任李荣远,但涉及共产党,他不敢隐瞒,说道:“仅是瞎说就好了。李荣远向几个人宣传,不光说了抢枪的事情,还偷了枪。”

刘文彩眼里射出了凶光。在抢了那批枪之后他也得到情报,说共产党也准备抢那批枪,因为他行动在先,共产党没有得到。李荣远一句平常话,透露出了大问题。

“共产党果然就到我们身边了,这就是你弄的得力的人!”

刘绍武很受委屈:“我啷个晓得他是这么个人嘛。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共产党,还有多少人。我去查一查。”

“查不清楚的。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刘文彩阴沉着来了这么一句,“绑架的事姓叶的告到县里去了,就说是他李荣远干的,杀了算了。”

就在前不久的正月,另一个乡有个在部队当过大官姓叶的人回乡,带着大批钱财。刘文彩见那人没有到他家拜见,便让人去绑架。姓叶的被绑,家里人出了一大把赎金才罢。绑架这人也有李荣远一个。此时,既要铲除李荣远,又要拉个人顶罪,一举两得。

刘文彩的感觉没错,李荣远果真就是共产党地下武装中人。他们借助刘文彩的袍哥组织,利用刘绍武的特殊地位,进行着革命活动。李荣远的疏忽给地下武装带来了麻烦,也使他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当天晚上,李荣远被刘绍武叫去,还没弄清是什么事就挨了几枪。第二天安仁镇就传言,李荣远是绑架的首犯,被枪毙了。

刘文彩绝不因一个李荣远死了就善罢甘休。为了证明自己的感觉没错,他到乡公所去问武器。因为他有好几支武装,专门打击不服他的势力,他们都可以接触乡公所的武器。既然李荣远是共产党的人,其他还有没有?他跑去让乡公所的人马上清查。这一查不要紧,果然就查出有人拿走了两挺外国机枪和十几支步枪,还有子弹若干箱。

“是谁?”

“曾松盛。”

刘文彩不再吭声,他在心里默算着与李荣远、曾松盛相连的都是哪些人。曾松盛和李荣远都是刘绍武的铁杆儿打手,组建着一支队伍,曾松盛正带着人马在地处山区的双河乡活动。这支队伍不用说,正是共产党的武装。刘文彩马上连刘绍武也不相信了,星急火燎地让人叫来了土匪出身的郭保之,如此这般嘱咐一番。过了几天,郭保之来向他报告,杀了十二人,曾松盛在其中。

“干得好!”那时刘绍武也在刘文彩家,刘文彩瞥了他一眼,怒斥道:“你的乡长干出头了!”

刘绍武知道,他从此不可能再得到刘文彩的信任了。刘文彩招募了无恶不作的郭保之,信任有加,刘绍武正是怕郭保之得宠,才信任了李荣远、曾松盛几个,谁知他的宝押错了。

赶走了刘绍武,刘文彩留郭保之在安仁玩乐,却派人命令他的秘书周鼎文率郭保之的土匪队伍,去打另一支武装。这之前,他怕郭保之反复无常,便让周鼎文打进了郭保之的队伍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周鼎文倒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早在一九四六年,共产党地下组织就已经开展活动,刘文彩成立公益协进社,正是隐蔽的好地方,而刘绍武害怕郭保之获得刘文彩的信任而冷落了自己,便把亲信肖汝霖往刘文彩身边领。肖汝霖等人为了打到刘文彩身边去,串联了刘绍武的家庭教师,让他假说有肺病,便将周鼎文安排到了刘文彩附近。过了不久,刘文彩发现这个周鼎文不错,就弄到家里当起了自己的秘书。自以为精明过人的刘文彩,送给武工队一支武装。

刘文彩梦想做一方霸主,到处攻打不买他账的土匪队伍。经过观察,他发现郭保之对他死心踏地,便让郭保之带兵在外面活动。到了腊月,郭保之忽然仓皇跑来了,报告他一个消息,刘文彩最信任的肖汝霖消灭了他的队伍,而肖汝霖正是真正的共产党员i

刘文彩跌坐在椅子上,接着便是一阵揪心的咳嗽,直咳出一口血来。

“肖汝霖,老子哪点对不起你?!”他吼叫了一声。

李荣远和曾松盛是共产党,并没有让刘文彩如此气恼,而一个肖汝霖却叫他气得吐血。原来那人是他最看重的。

刘文彩想创造一个垄断全面的王国,仅袍哥组织远远不够,他还要将学校毕业的人,将从部队下来的人们全抓在手里,便又成立了同学会,军人会之类的玩意儿。所谓“青年学友会”就是这样产生的。原名“大邑青年学友会”,刘文彩不满足只在大邑称霸,建议取消“大邑”二字,将这个组织拉到自己名下,总部设在安仁,会长是肖汝霖,他的大少爷刘元龙是副会长。刘文彩对这个组织尤其钟爱,对肖汝霖也信任有加,有人甚至说肖汝霖是他的干儿子。肖汝霖精明强干;人也长得不差,既不像郭保之之徒一脸的匪气,也不像那些会说不会干的书生。他有文化,善于谋划,在刘文彩面前不卑不亢,但刘文彩交给他的事情却办得很好,办好了事也不到处张扬。这样的人真是百里挑一,因而得到了刘文彩的格外看重。别人的反叛刘文彩还可以接受,闻听肖汝霖并不是跟他一条心,便气得血冲脑顶。

刘文彩做梦都没有想到,肖汝霖正是利用了他的这把伞开展活动的。他这时候才明白,共产党不同于其他势力,不是他说一句话就可以压倒的。

第一次吐血,心情焦急,但他更焦急的还是共产党的活动。他一边给武器和人让郭保之去追打肖汝霖,一边急急地赶到县里,向县长通报,又跟省里联系,要他们派部队消灭这支武装。各县都有“自卫总队”,县长兼总队长,具体领兵的是副总队长。县长闻风而动,命令马上清剿。殊不知,带兵的副总队长却是倾向于共产党的王安懋,因而那清剿总是失败。一日得到一个叛徒告密,说肖汝霖将在唐场家里开会。刘文彩得到情报大喜,以为消灭肖汝霖就在此一举,派遣了一大批人连夜将肖汝霖家包围。但,肖汝霖和他的战友们还是在经过一阵战斗之后突围了。这是第一次公开正面较量,因而成都的各大报纸报道说,共产党员肖汝霖搞暴动了。

刘文彩从此不再安宁,肖汝霖如一个幽灵,日夜缠绕着他。他再无心思纵欲,一心只想灭了肖汝霖。他命令四处张榜通缉肖汝霖,解散“青年学友会”,挨着搜捕地下共产党员,只要是肖汝霖的人就杀。他想以他的刀杀尽共产党员。得知那天肖汝霖脱逃是保长牟福廷通风报信,他就把牟保长给抓起来了。另一个刘志成帮助过肖汝霖,他也不管真假,让人将刘志成杀了。风声鹤戾,草木皆兵,刘文彩的阵脚开始打乱了。

肖汝霖公开与刘文彩对抗,唤起了老百姓的希望和热情,他们的队伍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老百姓欢迎。尽管四处围剿,他们的队伍竟然不断壮大。一时间,肖汝霖名声大震。

八月,郭保之到了刘文彩家,告诉刘文彩说,肖汝霖被抓来了。那时候刘文彩瘦得厉害,正躺在床上哼哼。医生说他害的是肺病。闻听抓住了肖汝霖,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忙忙地爬了起来。

“在哪里?”

“关在茶楼。”

刘文彩急急地穿衣趿鞋,瞪着红眼出门了。大门外随时准备着滑竿,他走出去朝上面一坐,倒把在一旁歇着的抬夫们吓了一跳。好在刘文彩并没有发脾气,只是说:“茶楼。”

肖汝霖正是被关在同庆茶楼楼上。刘文彩以前所未有的步伐急急而上,一进门就高喊把肖汝霖拉出来。他一边走时,一些人就跟着他颠颠地跑,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大帮人。

肖汝霖被押来了,他的胳膊被死死地反绑着,胡子头发老长,眼窝深陷,与往常英俊的小伙子判若两人。但他眼里有光,神采不减。他深知刘文彩的为人,你臣服于他,他就对你好,犯再大的罪都有可能起死回生,你若是坚持走自己的路,他才不管你什么主义什么党派呢。臣服刘文彩就必须背叛信仰,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现在面前断无生路了,杀头也不能在这个家伙面前有所畏惧。

根据后来的消息,才知地下武工队被围在象鼻子山,肖汝霖带了另一位大学毕业的同志一起出山找党组织,结果被抓住了。据传言,刘文彩很有些舍不得这个爱将,面对这位看起来身体并不十分强健的人到了这般模样还刚气不减,也不得不暗暗佩服。他厉声问:

“我哪点对你不起,你要跟我唱对台戏?”

肖汝霖道:“说了你也不懂。”

刘文彩见他到了这艘地步还公然不把他放在限里,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楼下,那反绑着的胳膊秽摔断了。他们有一场怎样较量已无从知晓,但有一点人们还是知道,那就是刘文彩在会过肖汝霖过后病了好几天,并且大口吐血。有人说,他挨了肖汝霖一顿骂。肖汝霖名声太大,连省里都把他列为重点人物,就这么杀掉怕不好交代,刘文彩道:

“把他们押县里去!”

郭保之下得手,用尖刀戳穿两个人的手心,然后用铁丝穿过去将他们绑上了滑竿,由乡公所团丁押送,往县里抬走了。其实刘文彩根本就没有打算让肖汝霖活着到县里。走了没有多远,滑竿落下,便一阵乱枪将他们两人杀害。肖汝霖才二十八岁。死了还不罢休,尸体还拖到县里示众。

接着,全县进行了对共产党员的大屠杀。

到了这般时候,刘文彩等人再也占不了上风。郭保之受刘文彩之命,派了十二个人到象鼻子山,假装要革命,投靠武工

队,指望里应外合消灭这支武装。这一套是土匪问玩的把戏,他们以为共产党也是一盘散沙,很好糊弄的。不幸装革命终归是装不像的,这十二个人到了不一天就露出了马脚。周鼎文得知肖汝霖被杀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将这十二个家伙全部消灭。

刘文彩的一统天下还没建立起来,阵脚就被打乱;各种优秀人才再也不靠他而有了新出路;老百姓们也有了新希望而不再惟他是从。面对天下的突然变化,刘文彩自知大势已去,虽然仍然努力着,但他早就从刘文辉嘴里和以往的经验里知道共产党的厉害,不是刘家军能够与之对抗的了。

他吸毒成瘾,高峰时一年烟的消耗折合成大米,够三百人吃一年。他家的烟枪多得够装备一个连,每支从材料到做工都十分讲究,而且每支不同。晚年虽尽力克制着,但那积习难除,而且,大烟的毒素早已侵入了他的肺部。肖汝霖的反叛使他的病情急剧恶化,他不得不去成都治病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32.家族分道扬镳

刘文彩在成都他的发妻的公馆住着,请了一个老中医为他治病。尽管有外国医生说要开刀才行,但刘文彩跟一切保守的人一样,无论得什么病,绝不相信西医而相信喝中药。凌君如、梁慧灵在成都都有公馆,现在快死了,那几个都远离他而去,他不得不跟杨仲华住到一起了。

杨仲华恨刘文彩误了她的一生,但人之将死,前愆尽可释去,仍然和小女悉心照料,什么话也不多说了。然而刘文彩的小老婆王玉清也跑去了,故意在杨仲华面前跟刘文彩装成一副恩爱样子,便叫杨仲华不好做人。王玉清愚蠢,却也学会了些勾心斗角,在跟杨仲华争执时竟然会来这么一句:

“我男人爱我,怎么样?”

好一个“我男人”!是的,刘文彩处处护着她,其程度令人无法想象。但那不是爱,她至死都不会明白了。刘文彩早在若干年前就准备棺材,特意地为王玉清准备了一口,上面写上了她的大名。这是爱的表现,还是死后依然要她侍候?其中文章她是不会去琢磨的。

这么搡那个可怜的女人还不够,她还让刘文彩给她写一份遗嘱。杨仲华既不能跟这个愚蠢而年轻的女人吵闹,又不能跟将死之人评理,只好躲着不见面,让女儿尽一尽晚辈的孝心。

除她们外,还有一帮一直在刘文彩鞍前马后跑的人物。那个老婆被刘文彩霸占的小地主游首丰,奈何不了刘文彩,倒能够拿老婆出气,将老婆赶走,继续跟刘交彩打成一片。想必刘文彩给了他许多别人看不见的好处,这时候也长守在刘文彩的身边。

刘文彩难以安心养病,因为烦心的事情太多太多。

尽管杀死了肖汝霖,但共产党的势力越杀越大。国民党政府命令减租减息,共产党地下组织便,借此发动群众抗租,他的家乡便掀起了抗租的风潮,农民再也不是那么驯良。他们争的是自己当家做主,再不企盼谁当大善人施舍。一个肖汝霖死了,起来领导农民抗租的带头人并不比肖汝霖更差。

再接着,传来北京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要了他的命。

肺病没有治好,药物的作用又让背上长疮。刘文彩终于知道天命不可违,自己已经不行了,不得不常常以泪洗面。原来他也怕死。睡梦中,那个被他杀死的肖汝霖不让他的心灵安宁,常常让他惊醒。清醒时,儿子带着孙子来看爷爷,刘文彩居然问他们是不是来分财产的。这个极端自私的人,总是把利益摆在首位,不相信世上还有亲情。有时候他又自悲自叹,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一辈子不值得,拼死拼活,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天下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让恶人不作恶,惟有生死才是最公平,只有到了这般田地,他才明白世界不是他姓刘的。

解放军的炮声和即将解放的传言并没有使他有丝毫醒悟,他以为他的财产可以千秋万代,竟然病中写遗嘱,给这个什么,给那个什么。分配的不公,又让太太们互相扯皮。

忽然有一天,他的心头怦然一动,爬起来就要回去。按他们当地的风俗,人死在外头灵魂再也进不了自己的家门,因而尸体也是不能抬进门的。这让他感到恐怖。即使死了,他也要掌握那个建立起来的王国,要掌管那个令他不舍的庄园。眼见得他在世时日无多,家人只好同意。他坐上了小车,头枕在二女儿腿上,往大邑开去。

然而走不多远,他已经魂飞魄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家人只好命令掉头,再把他往成都拖。往回走了不远,这个令人愤恨的人物就带着他一生的罪恶死了。这天是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七日,新中国已经诞生,解放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川压来。

那时刘文辉还在成都,刘氏家族的各种人物多是身居要职,有感于这个人物对刘氏家族的崛起功不可没,无不表示沉痛。无论时局多么紧张,仍请和尚念了一个月的经,超度他的亡魂。然后又运回大邑,停在学校里让师生披麻戴孝,让各界人物去向他告别。他的学校没有自修,死人抬进学校时,那份儿庄严堪与总统逝世相比,不懂事的学生们竟然哭声一片。那几天来的各种人物不少。送给这个恶棍的赞词也不少。

假如革命迟几十年发生,人们只见得到为刘文彩和为他们刘氏兄弟唱赞歌的石碑,那么留在历史上的刘文彩就是一个值得万人景仰的闪光形象。由此看来,历史上那么多被后人歌颂的大好人,其实真值得打问号。

坟地是刘文彩早在几年前就亲自选定的,据说那地方有许多神奇之处,比如种什么产什么,不用管理,产量比别处高得多。总之风水先生也要钱,互相糊弄而已。

别看刘文彩是个文盲,肚子里的帝王思想与生俱来,装得不少,他效仿那些孤王的排场,不但用钢筋水泥将坟修得如地宫,还在坟旁修起几间房子,找三个无家可归的老头,让他们在那里住,给他守坟,为他作伴,效仿的是秦始皇的故事。下葬那天,从安仁镇到坟地沿途站满了人,学生都参加了送葬。恶魔之死,竟也有“万人空巷,天地同悲”的气氛。由此可见,只要有权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制造出来的。而与刘氏有瓜葛的人还说,因为时局不好,不然还将搞得更热闹些。

可笑人算不如天算,一九五八年,刘文彩的坟给挖开了,最后一个守坟的老头在惊惧中死去,没有什么安葬,没地方安葬,便将刘文彩请出来,让这个老头睡了进去。那副棺材用的是名贵的建昌花板,上面金龙飞舞,是专门特制的。而刘文彩的尸体见风腐烂,最后几根白骨抛进了水沟。

这大概也是那块地的非凡之处。

刘文彩前脚刚死十几天,新上任的县长徐元勋给自卫总队训话,队伍中飞出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打进了他的脑袋。

省长王陵基闻言大惊,亲自下令严厉惩处“凶手”,隆重安葬死者。开枪者被残酷地整死了,徐元勋也得到了隆重安葬,但人们从中看出了旧时代的焦躁不安,看见了地下有洪流涌动。

哭声未了,儿女们孝服未除,枪炮打进了刘文彩的庄园,士兵们抢了剩余的财物。那是王陵基的部队。

王陵基,原是刘湘学校的教官,后来是刘湘手下的干将。蒋介石分化瓦解了川军,他也成了蒋介石的干将,当了一段时间的四川省主席。解放军势如破竹,蒋介石指望将老巢移到云南和四川,王陵基奉蒋介石之命,策动刘文辉抵抗中国人民解放军,颇动过不少的心思。

这是新旧时代的转折,也是刘氏家族分道扬镳的分界线,且将刘文辉自述的情形和一些起义将领回忆的部分组合起来,以飨读者。

刘文彩刚死,刘文辉由西康来到了成都。早在一九四二年,刘文辉就已经跟共产党来往,在他的总部,还设了共产党的电台。此时,西北的西宁、银川、广州等地都相继解放。刘文辉接到周恩来的电报,要他作好准备,不必过早行动,免得招致不必要的牺牲。这是提醒他,保护自己,迎接解放。但刘文辉以大无畏的精神来到了成都。有朋友担心他的安全,但他更担心自己的行动不能让蒋介石怀疑,毅然进了虎穴。

跟他一起向往革命的,有过去的生死冤家邓锡侯,有原刘湘的手下干将潘文华等。人。他们过去为了个人的利益勾心斗角,但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正筹划着重大行动。

刘文辉前脚刚到,他的住宅前就出现了一队宪兵,四面还有大量的便衣特务,甚至特务以佣人的身份进了他的家。刘文辉也调了两个连,并将附件几条街的民众也武装起来以备不测。

到十一月三十日。重庆解放,蒋介石由重庆逃到了成都,刘文辉等人跟蒋展开了可说是惊心动魄的暗斗。

蒋介石亲自召集刘文辉和一些人开会不算,还让张群一次又一次试探。软的不成,又来硬逼,一是要他及邓锡侯跟胡宗南合署办公,二是要他们的家属先去台湾。合署办公是夺取军权,家属到台湾是扣作人质。刘文辉与他们虚与委蛇,就是不答应,为此张群还大发脾气,并差点儿将刘文辉扣押。为了让他们放心,刘文辉便当着他们的面说了一番话:

“我又是大军阀,又是大官僚,又是大地主,又是大资本家,样样占齐了,共产党搞的是无产阶级革命,哪里会要我。”

这番话果然稳住了蒋介石及党徒,同时,这番话也证明刘文辉是清醒的。明知道自己是这种身份还要走到共产党一边,可见其革命的决心。十二月七日,张群稳住刘文辉,说是去云南两天就回。人们都知道蒋介石惯于用一个人拉另一个打,明知蒋介石可能下手,刘文辉等人才不得不离开成都。离开成都以后,沿路又有几场惊险,这都不必叙述了。

到达彭县,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人便发出了起义的通电。

接着,起义的二十四军配合解放军打了许多大仗。至此,刘氏家族再不可能铁板一块了,跟随刘文辉的儿子和刘文辉的几个侄子也都走上了革命之路。那个早年跟随刘湘的刘树成此时被任命为几个县的守备司令,也在犍为起义了。蒋介石恼羞成怒,命令王陵基和胡宗南打击刘文辉及其刘氏家族。他们抄了刘家庄园,抢去了成都刘文辉家藏的黄金,并安上炸药,打算搏死刘文辉。后来刘文辉愤怒地控诉:

“浅们过去在四川进行军阀混战时,彼此为了争权夺利,尽管在战场上拼命搏斗,寸土不让,但是双方的家属都住在成都,还是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而今天蒋介石反动集团则必欲置我家大小于死地而后甘心,前后完全是两种情况……由于我的起义已经变成不可调合的阶级矛盾,所以他们对我怀着刻骨的仇恨,不共戴天。”

十月三十日,解放军与大邑武工队会合,大邑解放。虽说后来瑰发生了叛乱,但那不过是局部的回光返照而已。

就在这种回光返照中,刘氏家族的另一部分人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刘文彩的武装仍由郭保之掌握着,郭保之纠集数百人反扑失败,开枪杀了自己的妻儿,然后自杀身亡;刘文彩的大儿子刘元龙成了“反共救国军”的头儿之一,攻打起义了的二十四军下属部队,解放后死在监狱;刘绍武是“反共救国军”的干将,解放后被枪毙。刘元瑭投靠蒋介石,解放后又抗交公粮,拒退农民押金,被判死缓。后死在监狱。

杨仲华、王玉清和刘文彩的家人们逃向了成都或娘家,开始了他们新的然而却也让他们难耐的生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补 记


故事写至这里,应该清楚刘文彩何许人也了。我用的都是已有并被公认的材料,不过花了些工夫进行研究,按时间顺序将这些材料串了起来,为的阅读时更好理解。对于刘文彩的恶行,只有减少,没有增加,更不敢乱编。那些控诉刘文彩的农民们的材料我都没用,怕的是有人说某些材料不实。但仅这些并非全部正面的材料中,也足可看出刘文彩是何等样人。窃贼偷盗而不抢,劫匪抢夺却无权贪,贪官污吏做手脚但不能直接剥削老百姓,小地主剥削却难以公然抢掠;流氓成性者乱搞女人,却未必没有个界限,更未必就要杀人家的丈夫……刘文彩呢?无恶不作几个字安到他的身上绝不过分。

然而这种断语有人不同意,有不少人说刘文彩是个好人,比如他免过谁的租,给过谁人钱,救济过什么人等等;有些在政治运动中的材料失实更给了这些论调以口实。甚至还有人说,刘文辉跟刘文彩商量过什么跟共产党走的问题。对此类问题,我倒想谈谈看法,或者叫作“之我见”吧。

一、所谓不实之词。

据一些读物披露,不实之词有如下内容:刘文彩庄园里根本没有水牢;某些展品是赝品;刘文彩不是最富的;某些事情不是他干的……甚至还用上了“栽赃”二字。这些“不实”部分都可能找出具体的例子来。不过,这些“不实”都只涉及了具体事物,并没有人敢于出头说刘文彩的总体恶行是不实。

有一点须弄清楚,那就是,对此人的“不实”部分是与事实有出入,还是罗织罪名栽赃陷害?弄清了这一基本的东西才好说话。若是前者,定性就没错,要求更准确一些即可,用不着大做文章;若是后者,就应该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光做文章还不行。看来,那案是不好翻的,为刘文彩说好话的人其实自己都没想清楚要干什么。也就是说,对刘文彩的批判与广大干部和知识分子受迫害,对刘文彩揭发批判的某些失实与罗织罪名害良善,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

再说具体的“失实”,是“失”的什么“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杀人嫌疑犯是否杀了人,这是定罪的前提,至于把受害者张三误认为是李四,把捅了一刀误认为是两刀,这种失实并不能成为减轻杀人犯罪行的依据。

经调查没有水牢,是否能证明刘文彩没有杀其他人?刘文彩的土地没有达到第一位的数字,是否就不该批判?至于某些展品不是原物,更是个常识问题。收租院里的泥塑皆是创作,谁又指责过那不是真的张三李四?如果照此推论历史,不能不说是抓住一点而不及其余了。况且,加在刘文彩身上的所谓“不实之辞”与此人没发掘出来的劣迹相比,孰重孰轻?哪多哪少?结论并不难下。如果让被刘文彩迫害致死的那些人补材料,情况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解放初刘文彩家里的东西大量流失,为了办个教育展览,比照他过去生活的原貌收集一些东西当展品,使之更具形象性,其用心无可指责,更不能说这些是栽赃。况且有据可考的大量箱柜、烟枪、铜床、珠宝等等东西早已流失不知下落,这些也应该是“失实”内容。仅说某东西不是原物就是失实是不够的。

议论得厉害的是水牢。冷月英坐过水牢,但不是刘文彩家里的水牢,而是刘文彩侄子、老四刘文成的儿子刘伯华家的水牢。大邑县党政领导以实事求是的态度,经过细致调查,纠正了这一失误。这是很难得的。遗憾的是这一纠正反倒给了某些人以口实,据此认定是“强加”给刘文彩了。假如非借此做文章不可,我们也可以从另一面来想想:冷月英生孩子才几天,就被刘文彩侄子丢进了水牢。“私立文彩中学”的纪念碑不是说刘文彩“有燕赵豪侠风”吗?那时刘文彩维护着一方的治安,他杀了那么多人,无不是以残害百姓、勾结土匪之类的罪名杀的,可是这桩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是谁给了那条恶棍如此无法无天的权力?如何容许其侄子私设刑罚?即使按今天的法律条款打官司,刘文彩也难逃罪责。刘泽高说了一句话,他说刘文彩抓人“要就杀了,要就放了”。与“要就杀了”相比,设水牢至少还有生的希望,反倒温情得多。也就是说,水牢之误并没有加重刘文彩的污点。

话又说回来,刘文彩公馆的地窖里的确灌满了脏水,脏水里的确有人的尸骨,那死者是谁?大邑县领导并没有乱加推测,还是依了王玉清等人的说法,认为那地窖是藏鸦片的地方而不是水牢。理由是,刘文彩不会在卧榻之侧干这种恶心的事。如果硬要钻牛角尖儿的话,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解释仍然难以自圆其说。既然是藏鸦片的,何以要放在有水的地下室里?莫非鸦片必须要脏水泡着?刘文彩直到病中还在贩鸦片,却又为什么让那个鸦片窖装满脏水,并且有人在里面烂成了骨头而没察觉呢?据亲自进了里面的人证明,院墙破了一个洞,他们进去便发现了脏水,继而发现了死人骨。为刘文彩解脱的唯一解释,就是有人在外头先将人打死,而后将院墙挖个洞把死人塞进去。但这样问题又来了。死人变成骨头没有半年的腐烂是不行的,刘文彩家戒备森严,何以半年之久就没有人发现墙有个洞?站在那个阴森恐怖的地窖门口,我产生了这些疑问。不敢乱说刘文彩杀人,但这里的确是个掩藏罪恶的好地方。那个永远无从知道身份的死者,冤屈永远难伸了。此人的命运与冷月英坐水牢相比,是好是坏并不需要解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刘文彩财产的真伪。

刘文彩到底有多少财产?展览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座新公馆到底是刘文辉的还是刘文彩的?那金库里的金子是老幺的还是老五的?认真说,这些所谓的“之谜”并不具备考证价值。因为,抢劫犯的可恶并不在于他抢得的财物多少,这是起码的常识。但既然有人提出来并为刘文彩愤愤不平,就此说说也无不可。

二十八座公馆,八千多亩土地,有人愤愤说没有那么多,比如成都就只有三座公馆而不是四座。是真是假?就且说都是假的吧。不说大的说小的。仅在解放后,印着“星廷监制”的景德镇瓷碗,安仁乡每人可以分得一个这个事实,刘文彩就毫无冤情可说。特别烧制,艰难运输,而且数量庞大,就不是一般所谓的大地主能够胜任的。在资料中看到一鳞半爪的纪录中,除了以上所说之外,就有如下东西:刘文彩戴的绿宝石戒指价值一万大洋;建昌花板贴金棺材八具,仅上油漆就搞了八年;凌君如的衣服要装几十口大箱;刘文彩每次吃饭都是几桌,仅仅因为他爱热闹;刘文彩自己所说:“拼了两千亩地不算,给四个儿子少留五百亩……”他自夸他家的各种烟枪可以装备一个连;刘文彩的一小儿子回忆说,他的母亲杨仲华后来信佛,“每年冬天都要捐给善堂大米数千斤。”数千斤,还少么?而且这还是刘文彩“宁亏自己不亏学校”砍掉了杨仲华租谷一半后的情况。她还有一部车,因为成都的刘氏家族人都有小汽车……如果将那些具体的东西开列出一张表,将会占去巨大篇幅。至于什么象牙球象牙塔是买的是偷的或抢的,什么刘文彩的土地“只有”八千多亩,“只占第x位”,更是要饭的叫花子操心富人的消化,有点不知好歹了。

刘成勋家的象牙塔和象牙球失窃,为此当时政府大力搜捕,费好大劲才抓到了真凶。但解放后象牙塔和象牙球却在刘文彩公馆被发现,人们猜测,不是刘文彩唆使抢劫就是刘文彩收赃。刘文彩能抢同族刘树成家的武器,能够灭了牟遂芳再抢人家的钱,偷抢刘成勋的东西又有什么奇怪?但刘家后人却不同意,说象牙球是杨仲华亲自买的。即使如刘家后人所说,那个象牙球是杨仲华花五百大洋买的,那又如何?五百大洋,足可买几十个没饭吃的孩子!洗清刘文彩这种所谓的冤枉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受惠于革命的平民百姓和他们的子孙站在刘文彩的立场上打抱不平,认为他比起某些人来并不算最富、某些人比起他来更坏而认为他受了冤枉,倒是我们自己冤枉了自己,也是我们先辈的悲哀。

新公馆里一座金库,为刘文彩不平的人说,那是刘文辉的,而不是刘文彩的,因为新公馆是为刘文辉建的而刘文辉又堂而皇之地接收了。此说成立吗?怕未必。刘文辉在成都的公馆有座金库,为了守卫那么多钱,特别派有重兵把守。但怪得很,新公馆里的金库也装着大量金子,却为什么只让一个遭冷遇的女人住在那里呢?刘氏后人说,新公馆交给刘文辉后,刘文辉的夫人又派了些工人在某些地方进行了改造,以此证明那改的就是金库。但只要进去看看那座金库是用什么材料造的,是怎样造的,就明白那不是几个工人所干得了的。刘文彩花钱如流水,尤其买武器毫不吝啬金钱,但他的钱到底藏在什么地方?除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过。造一座金库,其实在他并非什么大问题。金库是他的增加不了他的罪恶,不是他的也减轻不了他的罪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刘家后人朋友如是说。

知道刘文彩过去的人大多已经作古,即使有些人还在世上,当我们去走访时,总是与刘家有关系的人成了首选,或刘文彩的身边人,或刘文彩的后人。在他们的印象里,刘文彩肯定与老百姓眼里的刘文彩不同。这也难怪,手足之情,骨肉之爱,并不因为刘文彩是个坏人就不存在了。相反,他在残酷剥削和疯狂掠夺的潜意识里,也包含着对兄弟子侄的负责情结。如刘文辉,早在40年代初就接触了共产党,但刘文彩死了,他仍表现得尤其伤心,因为刘文彩对他,实在是一个好五哥。我们没有理由责怪这种感情。再如跟着刘文彩跑的刘泽高,父亲去世买不起棺木,刘文彩就伸出了援助之手。刘泽高至今不忘这件事,而且并不隐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是他们的私人感情,外人无可指责。但如果用他们对刘文彩的感情来概括广大佃户和老百姓的感情,那就大错特错了。顺者昌,逆者亡,顺者与逆者的待遇不同,所产生的感情也是不同的。某些作品指的所谓“安仁的老人们”,大多是这种类型的老人。刘泽高长期演说,颇悟出一些辩证法,他说:“贴心的不一定贴身,贴身的不一定贴心,我跟刘文彩是个贴身的,他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拿我当知心。”他都承认自己不是刘文彩的知心,跟刘文彩八竿子打不着的现代人却比他们更爱刘文彩,这世界倒真的变得不认识了。

他们对刘文彩如何评价呢?

王玉清说,刘文彩待人很好。如何好法?她说,除了她的爹妈,再没有第四个人对她好了。是的,她原本是佃农的女儿,因为嫁给了刘文彩,娘家得到了几十亩地,还有一幢房子;更大的收获就是有刘文彩在背后,娘家再不必怕谁了;作为她个人,刘文彩对她的宽容和体贴当不会有假。她用自己的青春换取的这一点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在吃了上顿无下顿的那年代,实属不易,因而她对刘文彩心生感激也可以理解。但由此概括刘文彩“待人很好”,不是私情便是糊涂。在她对刘文彩的叙述和介绍中,分明夹杂着个人情绪和个人见解,辩解和遮掩成分显而易见。

此外,刘文彩的儿子认为父亲正派得有些古板,侄子侄女认为刘文彩是个好人。我完全相信,刘文彩对晚辈并不缺少慈爱和宽厚,对兄弟刘文辉更是充满了仁爱和友好。他们感谢刘文彩是他们的家事,但同样的道理,不能以他们的感情来取代老百姓的感情。刘文彩派兵收打门捐,何曾逼着自己儿女“两天之内非交不可”?刘文彩奸污妇女,怎会让子女看见?干谷子被判为湿谷,饱满的粮食被判为谷壳,这其中的血泪他们又何曾体验?wengewang.org

刘氏后人通过口头或书面材料,向有关人员和部门指出某些展品不是刘家原物,房子的某些地方不是原样,现在改的比过去好了,甚至还揭发说,某些展品是有关人在商店买的,以此说明是栽赃。且不说这种态度有什么不妥,只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解释,就大值得打问号。这些材料都只证明哪些夸张了,却无一言半语说明某些方面不够。其实,过分的部分与不够的部分相比,只要不带偏见,都是明摆着的。显然,这些后人提供这些材料时,骨肉的感情压倒了理智的思考。

更有那座据说是三百多位人士自发刻的、颂扬刘文彩修学校的纪念碑,里面的用辞实在不敢恭维。碑文劈头就说刘文彩“能急人急,有燕赵豪侠风”。果真如此的话,刘文彩的八千多亩租田就收不成租了,因为交租时没有哪个佃户不急。但他的确是收了。还有:“乡居喜排纷难,倘有构衅,经年法庭不能判决者,得公片语立释,地方讼事赖以消化殆尽……”这是说,刘文彩喜欢当裁判,连法庭经年不能够判决的事情,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久而久之,地方上竟然没什么官司可打了。

这个“立释”令人费解,是立即释放之立释呢,还是疑云得到澄清之立释呢?是大家亲如一家无官司可打了呢,还是因为打也不起作用才不打了呢?无论属于哪种情况,都不是个正常现象。暂且不说刘文彩是否依仗权势威镇法庭和老百姓,纵然他真的英明到尧舜的程度,那也正是我们民族的悲哀。而刘文彩好的就是具有金口玉言的权威。高高在上,和颜悦色,找老人坐谈,抱孩子亲吻,救济孤寡老人,判你谁是谁非,大家感激涕零……这是一切政治骗子所梦想的境界。著文者不以为悲和耻反而极力赞颂,不能不说是件遗憾事。这座碑其实并非三百多人的意见,只不过是三百多人出了钱。谁的意见?文中自有交代:“余与公夙好,故知之稔。”也就是说,这篇文章是刘文彩的朋友写的。此人叫安相霖,什么来头不清楚。这个文人看不见萧索的大地惨状,看不见天下不公的现实,只见到“星公”的优秀品质,或者认为“星公”的一切皆优秀。倘若找这位“老人”调查刘文彩,只怕应该翻案的东西更多。

说到这里,还有对那些“善事”的认识问题。

刘文彩办没办过善事?办过,而且有人一件件都数得出来,那都不是假的。比如前面说过,刘泽高爹死无棺木,刘文彩就曾慷慨捐赠一副棺材;刘泽高还说,有两户农民无牛耕不了地,刘文彩就买头牛让人送去了。修学校更是善事之一。其他方面细数起来,证明刘文彩“慷慨好义”的材料还可以发掘不少。但这些善事是否能够证明一个人品质的优劣呢?回答是不能。须知,做善事与心善良是两码事。无统治欲和不损害他人利益,这是善良;先满足我再由我赏赐你,这是善事。刘文彩当属哪一种?对他而言,不掠夺是最大的善事,然而他做不到。他必须掠夺他人满足了自己精神和物质的需求之后才来做善事,这时的善事其实就是居高临下的赏赐。通观刘文彩的一生,没有跟谁平等过,凡跟他势均力敌的,无不是拼得你死我活。以他占上风为最终结局。正因为大多数人的生存必须仰仗少数人的善事,这个世界才混账,才应该推翻!如果今天我们还不懂民主自由之可贵,喋喋不休地计算刘文彩做了哪些善事,即使谭嗣同活过来,也不能不摇头叹息。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刘文彩靠拢共产党?

据一篇未发表的文章说,刘文辉一九四二年回家接收公馆时候,向刘文彩通报了与共产党接触的情况。他不但向刘文彩介绍了共产党许多好处,还把周恩来宣传的共产党的政策都向刘文彩说了,而公益协进社正是在这次谈话后搞起来的。这意思是说,刘文彩听了这些话后态度积极,那公益协进社是进步之后组织起来的进步力量。

果真如此吗?那么我们看看自那以后,刘文彩是如何对付共产党的。一九四二年以前的劣迹算他是没觉悟之前发生的,既往不咎了。一九四七年三月,杀跟共产党走的积极分子李荣远于安仁;同年四月,令郭保之伏击地下武工队,杀武工队员十二人;一九四八年七月,刘文彩调集县警卫队包围共产党员肖汝霖的家,因为他获得情报那里要开会,想全歼共产党武工队。武工队突围,几名队员牺牲;此后不几天,杀了据说帮助过武工队的一个人;同年九月,杀共产党员肖汝霖和武工队员徐达仁,并命令将尸体拖进县城示众……肖汝霖等共产党人被刘文彩杀害,地下武工队被围剿,都在临近解放的前夜,而执行者都是刘文彩的公益协进社的兄弟伙。解放后,刘元龙、郭保之、刘绍武、李鹏举等人公然武装叛乱。有这样靠拢共产党的吗?肖汝霖如九泉有知,也不会答应这种荒唐推测。

慢说刘文彩没到也到不了那个份上,就连刘文辉,也未必接触了共产党就接受了共产党的观念。这是有材料证明的。刘文彩死在新中国诞生之后;而刘文辉竟然还欲让二十四军代军长、侄子刘元宣去挂个名把“公益协进社”领导起来,因为刘元宣的父亲刘文渊的反对才没有成为事实。而刘文渊反对也不是因为懂得了共产主义的理论,而是认为堂堂军长去当袍哥老大有失体面。刘文辉真的懂得了共产党革命的宗旨的话,他就绝不会糊涂到如此地步。还是刘文辉自己坦荡,他在那篇《走到人民阵营的历史道路》中说:“我的反蒋,不是为了革命,而是基于个人的野心。同样,我的亲共,也不是为了革命,而是基于个人政治上的利害。”若不是新旧社会让他感受深刻,一个大军阀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刘文辉的可敬之处,也正在于襟怀坦白。但那篇未出笼的文章一把粉抹的却不是地方。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4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如何看待那所学校?
平心而论,那座学校至今仍不减昔日的气派,学校里培养出许多人才,并将继续培养安仁地方的青少年。但如果据此就认定刘文彩真心办教育,那就有些荒谬了。
说到学校不能不首先说到钱。在数说刘文彩花了多少钱之前,得先问一问那钱是怎么来的,是谁的钱才是。一座学校花了三亿多法币,翻一翻有关四川的文史资料就可发现,与他修学校前后,  日本的飞机正在头上盘旋,五元左右可以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这样的生活水准之下,大量老百姓的子女是没有读书的命的。其次,办学校是为了教育兴国?还是有感于中国人文明程度不高而培养下一代?这种高境界叫刘文彩自己讲,恐怕他也羞于出口。政治运动不断的那时期,称这所中学“是地主资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固然是出于政治斗争需要,但学校禁止传播民主思想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还不说它在涉及政治方面到底要求学生读了哪些书。
怎样看才是历史的真实?只要回眸一下当时的政治气候和民间风气就明白了。早在刘氏老大刘文渊被选举为咨议局议员的清末,考察一个人优劣的首要条件就是有无公益事业纪录。后来的参议员们或是民间其他出头露脸的人物们,无论真假,也都必须有办过实在的公益事业的纪录,才能取得“德高望重”的资格。而在所有善事中,总把办学校摆在第一位。在这所学校出现之前,大邑县有个穷秀才李吉人,办了一所学校,在民间的威信很高,并得到了官方的大力表彰。其后他继续为办学劳累,获得了很高声誉。也就是说,办学是士绅们的政治资本,也是在一方能否立威立信的必不可少的前提。扳着指头算,全国除了“国立”学校之外的私立学校,大多是当地霸主出头修的,如李吉人这样的穷秀才建学是少而又少。把学校办成“地主资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刘文彩耐不住那么长的时间,他的特点是短效应。但反过来说,修学校的意图是“让孩子们有些指望”?同样不是他的思维方式和水平。“让孩子们有些指望”,这句话足以惊世骇俗,非得大道者不能言。如果这句话能够与刘文彩的思维和为人协调起来,只能有一个范围,即站在刘氏统治集团的利益立场上说的,至少所指的“孩子们”是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的孩子们。那庆祝刘文彩生日的行走,那专为刘文彩歌功颂德的所谓校歌,不说没有世界大同的影子,即使连民主、民生、民权三民主义的东西都没有半点!
修学校与办教育,同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拿得出钱修一座学校就等于是办教育,那么教育家岂不是尽让有钱的老板当着?好在世界上的事情并非如此。但看今天,某些人一边偷漏国家税收,一边捐资办“善事”;一边坑蒙拐骗捞黑钱,一边捐资办学校。但,修学校也难以抵消罪恶,一些学校尚存,捐资者却锒铛入狱了,并不因为你修了一所学校就将恶行一笔抹杀。如FLG组织的一些人物,他们不也曾为抗灾捐过钱吗?总之,刘文彩的修学校与李吉人办学不是一码事,与陶行知办教育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如何看待这所中学培养出来的人才?那些人才如何看待自己与学校的关系?这些,也被有些人跟刘文彩联系起来了。凡学校总会培养出人才的,区别无非是影响面的大小。人在回首自己的足印时,尤其难以忘怀青少年时代,走进校园,一草一木都反射着自己往昔的影子,恋恋不忘,人同此心。但如果把对学校的恋情与刘文彩挂起钩来,或者把培养出了多少人才与刘文彩的功罪扯到一起,就有些牵强附会了。大清朝为了振兴国运,派出了大批留学生,但这些留学生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清廷派去的就不革命了,反而因为出国接受了民主思想,看清了清朝的腐朽无可挽救,成了推翻封建统治的各路先锋。蒋介石在黄埔军校当过校长,那么多黄埔毕业的革命者也并不因为蒋介石当过校长就不反对他了,也不认为自己在黄埔成了人物就认为蒋介石不反动。更有许多革命者出身豪门,革的竟是自己祖宗的命,按照没有他哪有我的逻辑,岂不连祖宗祠堂都得恢复?若要拉扯例证,将会扯出很多来,那很费事也无必要。对于这些,掌握着现代科学文化知识的那些校友们,理应是分得清楚是非的。wengewang.org
私立文彩中学于解放后更名,叫安仁中学。文彩是私人之名,配上“私立”两个字才贴切;而安仁是地名。安仁中学是安仁地方的中学,并无不妥之处。两相比较,安仁更实在一些。但在校庆五十周年之际,不但把那座书写着刘文彩“其生平善绩,更仆难数”的纪念碑翻出来印成册发给大家,还于有意无意之间或口称或书写成“文彩中学”。其实校名叫什么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有人拿校名做文章,情况就不可等闲视之了。事实上,公开呼吁恢复原名的人还不少。如果恢复,那“私立”二字将如何处置?对于恢复原校名,有人高兴,也有人担忧。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免责声明|四月网论坛 ( AC四月青年社区 京ICP备08009205号 备案号110108000634 )

GMT+8, 2024-9-22 04:05 , Processed in 0.062243 second(s), 11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