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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铁剑再磨,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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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2 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51 编辑




记得去年秋天,我在四月网第一次发帖,讨论小说创作。其时心态浮躁,诸多抱怨。后来,很多网友,不仅仅在四月网,给我提供了大量的批评。
经历几个月的困惑,年初,我决定把三十万字的稿子重写,去掉古风和文艺腔调,用最朴素的语言,最自由的文字和最平和的心态,重新打造那个世界——五洲龙源。
修改过程充满艰辛,仅第一章几千字就反复写了不下百遍。一次次推倒,一次次竖起,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如今,除了主体框架,一切已经面目全非。我想,也许以后还会修改,再一次翻江倒海。也许,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磨砺后更增锋锐的自己。
现在,我把前两章贴出,希望大家给以批评,作为下一次修改的参考。直到你们认为它还算得上一个可读的故事,一个能引动思绪和情感的由头,一篇并非浪费纸张的文字。
尚飨。
QQ图片20140314153930.jpg

评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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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45 编辑

第一章 昏暗中

“楚荆天,又抓了几个?”酒客醉眼眄睨,拉住经过的男孩问。
“不知道!”男孩声音清脆,使劲挣开,一双黑色大眼睛向里屋张望。屋子里坐满了浪人,各式各样的兵器放在随手位置,隔间有帮派的人在聚会,吆五喝六的喧声和不耐烦的要酒声混成一片,咀嚼的饭菜味让人作呕。
“那你知道啥?”酒客歪过身子,酒气喷在男孩脸上。
“我爹只抓坏人,不抓好人!”
男孩名叫楚鱼儿,武士楚荆天的独子。七、八岁样子,身子瘦小,裹一件大人穿的粗厚长袍,显得空空荡荡,稚气的小脸苍白细嫩,在野性气氛的酒馆里,也极不适衬。
酒客斟满酒,你个小子,分得出好坏人?楚荆天又能分清谁好谁坏?指甲沾了一滴酒,弹在孩子脸上,一脸坏笑地问:“你爹欺负你娘,你帮谁?”
旁人也凑趣地笑起来。
楚鱼儿擦擦脸,突然一推酒碗,洒了酒客满身,飞跑出酒馆,留下骂声和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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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09 编辑

他跑到街头,后悔走错了地方。贴着墙边快走,街头一片黑暗。肉铺前几盏长明灯,懒洋洋地发着昏黄的光。一个伙计在灯下宰杀兔子,血腥味弥散在雾气里,格外刺鼻。三五成群的浪人们手举火把,吵闹着经过。深巷里有人厮斗,喘气声和哀求声。楚鱼儿告诫自己只看前方,那些浪人可不介意多杀一个。
在鱼铺招牌底下,他顺着栈道转上一根岩塔。十几米高处,一排老屋正中,有间白漆斑驳的茶社。茶社很有些年头,青绿色的苔藓顺岩石一直盖上屋顶,又从屋顶垂挂下来。
茶社里头,懒洋洋地坐着几个人。说书人老李右手掐着响板,已经开讲了。楚鱼儿最喜欢听的,新世界的故事。
讲人类在石穴里诞生,昏暗中度过无数个年头。讲始祖们建造石中城市,起名棺城。又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古人挖开岩石间隙,发现好大一片天地,人们叫它中州。无数城市随即出现,河流山川,到处哺育着文明。
奇异的事物,超乎想象。车子飞在天上,一直飞进月亮。果实永远吃不完,摘下星星缝到衣服上。生活富足美满,笑声和歌声,歌颂新时代,也鼓励着新的冒险。
说书人唱道:满载好奇,满载雄心啊,……继续挖天壁啊,更广阔的空间就在外面啊,……探索未知啊。
唱到这里,调子变得悲伤。等唱到龙神降下龙火,惩罚狂妄的人类时,说书人泪流满面。楚鱼儿的眼睛也模糊了,好像灾难正在眼前。
白光,劈开重云,扫荡大地,到处一片火海。空气鼓起热浪,热浪升起大风,大风催动火势,人们绝望中挣扎嚎叫。接连七个昼夜,几百座城市烧个精光……。
有人叹息,说,老李,四百年了,祖宗阔气的日子,也就你还记着。
楚鱼儿哭得厉害。
说书人敲了一下响板,走过来安慰他。别怕,棺城被石头围着,听听这名字,棺城,棺材一样密不透风。放心,咱们安全着呢。
“后来呢?”楚鱼儿眨动泪眼。
“后来?和原来一样。”
怎么会一样,想不通。
“什么也没损失嘛。人类回到开始,本来就不该出去。”说书人轻松地笑着说。
“为什么不该?”
“因为龙神……”
“为什么龙神要放火?”
“因为,……这个,谁知道呢!”说书人不耐烦了,这孩子太讨厌,平时不说话,开口一串为什么。
“那,外面什么样?”隔了一会,楚鱼儿忍不住又问。
“剧毒,空气剧毒。吸到肚子里,皮肤溃烂,一层层往下掉。”说书人拿起馒头,撕下一块,塞进嘴里。
“龙神不怕毒吗?”
“当然不怕。龙神追捕人类,吸走灵魂。它长着四只蹄子,两只犄角,血盆大口,一身红毛。”说书人张牙舞爪,配合解说。
“可你上次说,它像鱼,全身鳞片,……,你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孩子往后退了几步。
“红毛下面是鳞片。”
“嗤!”
有人笑了,老李,你连孩子都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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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0 编辑

楚鱼儿跑出茶社,顺栈道转圈往上爬。岩塔三十米粗细,木屋背靠岩石,突出在栈道上方,像一个个鸟笼。几乎在栈道尽头,他找到一座飞桥,铁制的锁链,木板铺底,在黑暗中摇摇晃晃,伸向远处另一根岩塔。
岩塔,挖凿洞穴时留下的,最坚固的岩芯,用来支撑天空。上千根,散布在百余平方公里的城区里,像稀疏的松林。楚鱼儿麻利地走上飞桥,很快在夜空中化成一个孤零的黑点。这些人们不常经行的通路,他比谁都熟悉。城市在遥远下方,被昼夜不息的灯火割成棋盘格子。灯火中的人群,豆子一样滚来滚去。分不清哪一个是他的父亲。
四岁时,楚鱼儿认识到只能自己玩。早晨到黄昏,孤独地锁在屋子里,跟寂寞作伴。一天他从窗户爬出去,院子和街头,全是陌生的大人,面孔冰冷,孩子们都去了武馆。楚鱼儿一点点探索世界,父亲下班前,他总能回到屋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一年后,十几里外的工厂里,他被发现了,几十个奴隶围着。回家一顿暴打,父亲抱着他说,都怪你娘死的早。
父亲属于这座城市,维持治安,抓捕罪犯。人们惧怕他,因为他把浪人送到城外去。浪人被龙神吃掉了吗?楚鱼儿问父亲。父亲说,没有,只是不回来了,流放了。罪犯,比龙神还危险。
比龙神还危险?怪不得龙神生气哩,也许害怕了。但是想到龙火烧死的古人,他又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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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0 编辑

一百七十六号岩塔,靠近城市中心,内城护城河边上。栈道修到三百米高处,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从茶社赶到这里,楚鱼儿花了两个小时,水汽打湿前胸,头发上结满水珠。他走向栈道边缘,小心避开腐烂的木头。苔藓湿滑,罡风吹得眼睛生疼,头上的十几根辫子打着横,在脑后烈烈飞舞。
从这里望出去,悬挂在岩塔外侧的,破败蜂巢一样的鸟笼木屋,纵横交错的飞桥,全抛在脚下,融化成一团墨黑底色。同样墨黑的岩塔,展露着鬼怪一样的身姿。木屋中灯火闪闪熠熠,穿越薄雾,像微光满溢的海洋,随着他的身躯摇晃而荡漾着。隐约在城市边缘,岩石壁立,竖起一道黑黝黝的帷幕,被返照的灯火熏染成暗黄色。
他在栈道尽头仰面躺下,青苔上凝结的水滴,冰冷地落在脸上。洗去眼底浮光,视觉变得敏锐。跨越在城市上空的巨大穹顶,张开一个弧形锅底,从黑暗中向他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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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1 编辑

他感觉飘向了虚空,穿过天穹,来到城外。四周水雾迷蒙,煮开的锅子一样,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焦急困惑。这时,龙神出现了,隐身在雾气里,暗色填成一个高大轮廓。声音沉闷,好像很生气。
“凡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它一定害怕。要不,怎么躲在雾气里?
“你别怕,我不是来敲天壁的。至少还没决定。”
龙神咆哮着,身形拉成面条,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别想骗我,蠢材!无知,无畏,无耻!我认识你,逃亡者的后代,你的灵魂属于我,等你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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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1 编辑

提起中州,人们怕得要死。城市把犯罪赶出去,从侧面印证着猜测,城外是块烂地方,不适合人类居留。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肯定都死了。怎么死的,想象起来颇有嚼头。
唯一出口,古人挖开的那条隧道,在城南岩壁上,周围大片厂房。附近的几根岩塔,离隧道口大概两公里,楚鱼儿都去过。岩塔下面布置着守卫。市民自动绕行,从来不靠近,说不上哪条古老禁令,也许只有习惯。
关于中州,印象破碎,话题枯死,也没什么可谈。灾难过去四百年,好像火还烧着,烟还飘着。灰烬上的废墟,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但是,这么大一个城市,几百万人,吃的、穿的、用的,可都是城外来的。就像有一个变戏法的人,在隧道那头,撑开了巨大布口袋。

大车六个轮子,轮子包着铁皮,直径两米多,辗在砖石硬地上轰隆隆作响,几十个奴隶才能拉动。数不清的大车在隧道进出,络绎不绝。粮食和布匹,木柴和油料,运到货仓里,再送往各个供给站,按名头发给市民,棺城实行供给制。矿砂和木炭,运到工厂去,做成生活用品,也按人头发放。
奴隶,出入城市的,只有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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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2 编辑

童年时,楚鱼儿闯进工厂,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和奴隶对峙了很久。他忘不了那些黑色的,缺少眼白的眼睛,你永远不知道在注视什么。一张张黑碳一样的脸,没有表情。还有奇怪的鼻梁,通直挺拔,平齐地接到额头上。
奴隶是另外一种造物,俑人。
据说,自打远古,俑人就和人类在一起。也有人说,俑人在龙火烧灭中州之后才出现,距今不过四百年。他们外貌和人类相似,除了鼻梁上那点特征。俑人体质和人类不同,因此不怕毒素,由沙土制成的,“俑”字说明了这一点。
西市人流旺盛,俑人很少出没,避免和人类遭遇。每当夜晚,城市沉沉睡去,俑人们悄悄出现,清理街道垃圾,检查栈道和房屋。
细心、专注,在人类算美德,在俑人只是本性。他们习惯小心翼翼,习惯犹犹豫豫。习惯这个词,用在俑人身上并不恰当。他们好像从不依赖习惯,每一件事都像新的,每一个动作都值得推敲。
飞桥被大风吹动,能荡出百米。俑人动作迟缓,却保证不会坠落,飞桥几乎为俑人专有。楚鱼儿从小模仿,学着在几百米高空,摇晃的铁索和滑溜溜的木板上行走。到后来,他游刃有余的程度,俑人也会赞叹。但是,奴隶们视而不见,也不发一言。
他们用眼神交流,这是楚鱼儿的看法。
大部分俑人集中在工厂和货仓里。勤恳的劳工,精巧的匠人,穿着蓝色土布制服,从高处看,就像一群蓝色的蚂蚁。
“俑人没灵魂,适合在城外。你知道,龙神对灵魂,总是感兴趣。”说书人这样解释。
“为什么没灵魂?”
“看眼睛,他们眼里没光。所以,……,畜生都不如,畜生还有灵魂。”
说书人喜欢胡说,没有真才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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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2 编辑

清晨,大风不停地吹,不知阳光的世界里,空气湿冷,好像能拧出水来。天顶上通风口还关着,城市笼罩在淡淡的炊火烟气里。楚鱼儿爬上东方岩壁,大图书馆浮在烟云上方,百米高的地方,一间大屋子。老史官从门缝露出一个头,奴隶阿升的脑袋在上面。油灯在晨风里飘摇,烛火中两人面目狰狞,像一个双头的怪物。
老史官胡须垂在胸前,满头白发,他是棺城最有学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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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2 编辑

屋子中间一盆炭火,干爽多了,暖和多了。老史官说,楚荆天的孩子?楚谦的孙子?那个没毛的小狸猫?他举高了灯,左看右看。孩子模样俊俏,安安静静,眼睛又大又黑,神态专注,像要把看到的东西都记在心里似的。
“我叫楚鱼儿,鱼,不是猫。”
温热透进长袍,楚鱼儿浑身发痒,体弱的人都有湿疹。老史官拉他到火盆旁,把冻僵的双手放在火上烤。
“自己买的碳,政府不供给我了,这些纸张天天长毛。”老史官说。
老屋有最粗大的柱子,最粗野的椽子。蛛网塔灰下,书架塞满三面墙,屋子正中横竖又有两排,很多格子空着。靠窗一条长板桌,上面堆满了草纸卷、笔墨和一些抄好的账本。屋子很大,油灯只有一盏,比火盆亮不了多少。
“灯油也是,图书馆恐怕要关了,要不是住这儿,屋子也会收走。发霉的书都扔了,没人看。”
“为什么没人看?”
“没用。”
楚鱼儿想问为什么,忍住了。
阿升在炭火上架起锅子,清水里扔进几把炒熟的麦粒,人们喝来驱寒的东西。
“去过外面么?”楚鱼儿隔着蒸腾的热气,问。
“马上快了。”
“死人都送外面去,每天几大车,半夜出城。”老史官紧跟解释。
“那,太阳是飞盘子?”
“我们没太阳,有火把,油灯。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你干嘛想着太阳?那东西我没见过。”老史官一边搬开笔墨纸砚,一边说。
阿升舀起热汤放到桌上,又拿来一把凳子,孩子坚持不坐。
阿升有一张严格的脸,左右完美对称,布局谨慎小心。鼻梁和额头平接处,棱角刚硬,让眼眶猛凹下去。眼睛里暗淡无光,显着呆傻。从人类面相得到的经验,用来理解一个异族,必然得出类似的结论。他皮肤微微黝黑,据说,俑人越黑越有力气。
楚鱼儿客气地道了谢。老史官胡子下面咕哝一声,对奴隶有礼,就是最大的失礼。
“为什么没有?逃回来时忘带了么?”楚鱼儿继续追问。
“太阳很大,月亮很大,星星也很大,离着远,就显得小了,其实都是太阳,城里放不下。”
楚鱼儿张大嘴,汤也忘了喝,老史官真是……太有学问了!
“你为啥关心这些?唉,苦孩子,你刚出生时,不到筷子长……,快喝汤吧。”
“我喜欢城外。”
老史官吓了一跳。
“笑话,你一点都不了解。”
“也许,城里没啥可爱吧。我四处转过,看腻了。”
“其实,我害怕。”楚鱼儿又说。
“小时候,什么都怕。后来发现,害怕就靠近它,了解了,就不怕了。”
老史官想了一下,孩子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我娘让我来的。”楚鱼儿双手捧住汤碗,小心喝了一口。
“你娘?啊,那个奴隶?她不是你娘。”
“我叫她娘。”
楚鱼儿的继母,是一个女性形象的俑人。五岁时,楚荆天为了照顾儿子,打算续娶,女方接受聘礼之后得一场怪病,死了。流言说,楚荆天有克相。
婚礼照常举行,楚荆天从东市赎回一个女俑,艺妓,和她拜堂成亲。这件事轰动一时,外人说,楚荆天疯了,熟人说,他用极端反抗世俗。
老史官知道这档子事,那场伤风败俗的婚礼他没参加。
“你可以叫她名字,阿升的名字我起的,他们原来有编号。”
“她有名字,叫瓷娘。……,我爹让我叫她娘,让我听她的。……,我不听话乱跑,爹爹就打她一顿,有时候一起挨打。”
老史官点点头,想不通楚荆天的用意。
“不管怎样,毕竟不是亲娘。”
“亲娘啥也没留下,她给我做一件衣服,那时我还没出生,做了一半。瓷娘把它做完了,可是,我早长大不能穿了。”
“瓷娘会说话?”
“她在学,但她没出过城。”
“好吧,这个瓷娘,又懂得什么?一个奴隶。”
“她说,你啥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没出过城。整天跟旧书作伴,看看,老喽。”老史官挪过靠背椅,在楚鱼儿身边坐下。
楚鱼儿却把汤碗一放,跑去书架上拿了本书来。
“我娘说,书是古人写的。他们真幸运,在外面自由自在。”
“都死了,没什么幸运。”
“别挖天壁就好了。龙神不害怕,就不会放火。”
“龙神害怕?你听谁说的?龙神怎么会害怕呢,你一个孩子。”老史官笑了,头一次有人替龙神抱不平。
“我九岁了。”
“九岁?看着像七岁。我知道,你不能练武,虽然你爹是最厉害的武士。”
楚鱼儿不能练武。
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很多武馆。刀枪剑戟,飞扬的武字,孩子们穿着武道服,满脸杀气,站在草席周围。教头表情严肃,从头捏到脚趾,手劲沉重。教头说,不行啊,楚兄,骨头还是软的。父亲抿着嘴唇,有时苦笑一下,说,是啊,先天吃了亏。
他体质虚弱,早产两个月,亲娘生他的时候死的。
他不能练武,但不觉得遗憾。
“出去的人都死了?”他问。
“不知道,没人回来,岩石把一切都隔绝了。也许死了,人总要死不是?还是多想想活着吧。”老史官说。
楚鱼儿翻开书,一字一字地读起来,读得很慢,因为第一次,因为很多字不认识。
“唉,跟她学的?”
“她教我认字,我教她说话。”
老史官沉默了。城里识字的人越来越少,也许最后只剩下奴隶。他不喜欢俑人,尤其能读会写,还会说话的。
他想起年轻时,想起了失败的教书生涯。二十年前,老史官有间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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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3 编辑

学馆里,学员们萎靡不振。下午要去道场,一些人干脆不客气,把功夫装穿在长袍底下。
古书里抄来的段落当教材,内容生动更吸引兴趣。
“老师,‘雷’是什么意思?”学员站起来问。
“雷,一种车子。在天上跑的时候,发出雷声。”
“为什么咔嚓嚓呢?”
老史官愣住,半晌没动。提问者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坐下。
“车轴断了!”同伴捅他一下。
学员们哄堂大笑。
老史官到图书馆求援。楚鱼儿的爷爷楚谦是图书馆的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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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3 编辑

楚谦坐在席子上,炭火生得旺盛。他一本本烘烤,驱除书里的潮气。
“楚兄!”老史官一拱手。
“‘雷’字,要怎么讲才好呢?”
楚谦继续忙着,没有抬头。
“一种自然现象。”
“什么是自然现象?”
“棺城里没有的。”
楚谦见老史官徘徊不去,知道他仍然困惑,于是直起身。
“‘雷’是伴生的,先有‘电’。”
“‘电’又是什么?”
“一种自然现象。”
老史官狠抓脑袋,觉得自己比学员聪明不了多少。
“喔,自然现象,棺城里没有的。”
楚谦笑了:“空气摩擦产生闪电,从天空劈到地面。”他做个手势,手掌分三折,斜斩下来。
“懂了?”
似懂非懂。
“‘电’是空气摩擦的视觉,‘雷’是摩擦的听觉。”
“咔嚓嚓么?”老史官急忙问。
“咔嚓嚓,是炸雷;轰隆隆,是闷雷;还有天崩地裂的,惊雷。”
老史官擦了擦汗,悻悻地说:“天崩地裂,古人真不容易啊。”
“一直在那个环境生活,习惯了不觉得什么。”楚谦坐了回去,继续烤他的书。
“楚兄真有学养。”老史官拱着手,心里头却想:古人习不习惯,你咋知道啊?
楚谦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神秘地俯身:“我是那个世界的人,不小心掉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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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4 编辑

第二天,老史官给学员讲雷,学员们不爱听。有人说:
“老师,讲点实在的吧。你讲这些,跟说书的有啥不同?他们也说咔嚓嚓,轰隆隆。”
学员做一个手势,手掌分三折劈下来,跟楚谦几乎一样。
“从书里看来的,真实的。”
但学员不买账:“你自己说了,自然现象我们没有。没有的东西,真假有啥差别?从天上下来,天有多高?咱们头顶石头,厚度没人知道。中州的天多厚,谁关心?而且,天外又是什么?”
老史官不停流汗。
下课了,学员们私下议论。有人说,官府开了官学,奴隶教课,只教认字,乱七八糟的都没有,省下不少时间练武。有学员抖出新武道服,说,你们看,看这纽襻,这缎带,这开气。
奴隶教课?老史官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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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4 编辑

他连续几天到图书馆查书,总算弄明白一些东西。回到学馆,学员不见了。
学员去了官学。
官学后来也办不下去。很简单的道理。学得再好,超不过老师,老师是奴隶啊。
老史官失业了。干脆扎到图书馆看书,在楚谦面前唉声叹气。那以后几年里,书馆接二连三关门,教书先生接二连三流放。老史官害怕。
一天,楚谦对他说:“你也算这里的常客了……(图书馆根本没人来,哪有稀客?)”
楚谦在阴影里,好像下着什么决心。果然半晌后,很坚决地说:“我跟城主举荐,让你当馆长。”
老史官愣住了,心里噗通一下。这等于把他从流放的边缘拉回来。
“那你呢?”
“我跟龙神有约会。正好借流放出去。”
“开玩笑吧!外面死地!”
楚谦呵呵笑了:“你忘了?我是中州人,出城算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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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5 编辑

“城外有巨人族吗?”楚鱼儿连问了两遍。
老史官一惊,从回忆中摆脱。
“巨人族?”
“夸父一族啊。”楚鱼儿还捧着那本书,里面有夸父追逐太阳,喝光了黄河和渭水,最后渴死的故事。
“书里说,他们很大一群。”
“夸父?管它做什么?没死也在城外,你一辈子见不到。死了,又何必谈?不相干,不相干啊。来,我教你写字。”
“我会写。”
“小孩子乱夸口,写字,好大的学问。你写几个看看。”
老史官扯过几张纸,在冻凝的砚台里倒上热汤,亲自磨墨。楚鱼儿一开始手发抖,毛笔很重。好不容易攒足力气,写了个“鱼”字。老史官笑了,他写字从中间开始,歪歪扭扭,四个方向画出去,不分笔顺。而且字体……。
“我这次写得最好,跟书上一样,你看你看……”楚鱼儿翻了半天书,找到一个,却是个“备”字。
“你不能学奴隶字体,那没用。”
“什么是奴隶字体,为啥没用?”
“古板的字体,楷书,隶书……,对,隶书,奴隶的书法……”老史官一指阿升,阿升正在用炭笔给书上模糊的地方补字,听到召唤,冲楚鱼儿咧了咧嘴,像是友善的笑,可是,太难看了。经常和人类一起生活的俑人会尝试着模仿,融入社会的努力充满了辛苦和失败。
“我娘这么教我的。”楚鱼儿有点委屈。
老史官抢下书丢在一边,说:“我教你有用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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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6 编辑

学字,从认读开始。老史官鼓励楚鱼儿空余时读点书。他没想过,楚鱼儿正是奔这个来的。稍后几个月里,他将沉溺其中,老史官也将为此懊悔。楚鱼儿原先认字几百个,遇到新字问老史官,后来找到一本字典。
接下来,他读得异常辛苦。
书籍破损厉害,残章断片,没一本完整。内容杂乱,故事,游记,……,描绘着形色人生,碌碌常常。一些虚构神话,臆想传说,和说书人一样夸张,分不清真假。有些书很靠谱,纯粹的工具书。讲盖房子,造车,农牧,采矿,竟然有一本教人怎么酿酒。
涉及的时间和空间,断裂跳跃。纪元历法各成体系,分不清年代的佚作,干脆没有标明。地名繁多,不知所指,感觉中州之外还有大片地方。
书籍是作者的倾谈,在读者阅历上形成共鸣。写书的人绝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在封闭岩石里出生,手握孤灯的年幼读者,从来没见过城外世界。
只道寻常的概念,楚鱼儿读来晦涩。随处可见的事物,楚鱼儿觉得抽象。文字本身就是抽象的符号,这时候全变成黑色蚂蚁,满纸页乱跑乱爬。他强逼着看进去,抽取哪怕一点点印象。理解不了的,想象来填补,想象不出的,暂时放下。他沿着一个个词语追寻,把纷舞的意象拼凑起来,一片片牢牢地钉在图版上。
一年过去,终于有了大体概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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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6 编辑

他发现,整个世界在巨大的球体上,叫地球。太阳更大,一个火球,从遥远空间深处发出白光,是生命力量的源头。
因太阳而成四季变化,因太阳而成昼夜交替。太阳烤热空气,形成大风和气旋,水汽蒸腾,聚起云团,电闪雷鸣之后,雨水降临。低洼处汇成河流,在高山之间曲折,在平原谷地咆哮,一直冲向海洋。
植物从泥土里吸收水分,向着阳光舞蹈。树木高大,花草低矮,生态万千,种类数不胜数,并不像内城皇家园林中,只有松柏和梅树。一些成了人类的食物,五谷、瓜果和菜蔬。
“一粒大米,要经历三十六道工序,从播种开始。”
“土豆埋在土下,和大豆不是亲戚,大豆有豆荚,豆粒住在里面。”
“蚕会吐丝,蚕丝织成绸缎,元老们穿的漂亮袍子,就是蚕丝做的。我们穿的是麻,一种植物的外皮。”
“……。”楚鱼儿把发现讲老史官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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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7 编辑

他发现,大地辽阔,天空高远。山川河流,湖泊沼泽,沙漠草原,地貌多样。不同地貌,生活着不同的动物。有的吃草,有的吃肉。光是被驯服,成为家畜的就有几十种,而棺城能见到的活物,只有骡马和猪羊、猫、狗、老鼠和兔子。鱼一开始也不是干鱼,它们在水下潜游。各种鸟类,羽毛缤纷艳丽,在天上任意翱翔,在林中欢快鸣唱。
人类,对,人类。人类幕天席地,清晨梦中醒来,夜晚伴着星光睡去,天空寥廓,原野坚实,人们自由呼吸,亲自生活。他们说,人类亲自生活,不靠俑人!耕种,缝衣,养殖,狩猎,捕鱼,撒播汗水,收获乐趣。
“我们是寄生吗?”楚鱼儿问老史官。
“怎么会……。”
“依赖俑人,不是寄生吗?古人靠自己。”
“不,不能那么看,俑人好比工具。人拿着一把刀,能说人寄生在刀上吗?”
“可是,离了俑人我们不能活了。”
书里没提俑人,没提龙神,甚至没提棺城。如果作者还活着,会怎么描写棺城呢?它脱离了自然。自然,是一切欣快的源泉。城外一点也不荒凉,反倒无比精彩。
土壤可以芬芳的,雨水可以甘甜的,野火烧过,草木在灰烬里萌生,很快郁郁葱葱。
“我猜,烟一定散了。龙火废墟上,俑人种出了粮食。”
“那又怎么样?植物耐毒性。”
“唉,古人把罪犯关牢房。我们自己关牢房,犯人放到外面自在。”
古人,古人,老史官不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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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7 编辑

求索充满艰辛,楚鱼儿兴奋不已。现在,他对中州的了解,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市民,这绝非轻而易举,全靠两年来执着努力。
但是,老史官说,没用。
你该立足现实。到了十六岁,领取独立的配给表,你爹也不能再帮你。安心,安心,安心学字!
几次争执,老史官见识了什么叫顽固,劝说毫不见效。将近第三个年头,楚鱼儿学完笔顺和提顿,写字上的心思越来越冷,几乎全部时间用来读书。
“我才不为元老服务,他们奴隶够多了。”
楚鱼儿想,我要到城外去,亲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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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2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下渔樵 于 2014-10-12 02:18 编辑

这一天上午,城市上空风暴骤起,图书馆在摇晃中呻吟,书架嘎吱、嘎吱作响,梁柱互相挤压,塔灰窸窣坠落。乱流奔涌,擦着窗子呼啸吹过,寻找每一条开裂的缝隙。
老史官停下毛笔,想起楚鱼儿三天没来了。
屋门突然被推开,楚鱼儿带进一身寒气。
“我要走了。”他戳在门口说。
“去哪里?”老史官大吃一惊。
“想办法出城去。”
“胡闹,小孩子,大人都不敢……。”
“所以嘛,大人!”
“不学字了?你什么都还没学会!”老史官想不出理由阻止。
“等回来再学。”
“胡闹,胡闹,胡闹啊!”老史官生气了,呼吸带着口水,从缺掉的门牙间篾出来。
“小孩子,看了几本书,到城外,书帮不了你!”
“我不想在城里呆一辈子。……,我见到白光了!”
“什么?”
“白色的光,和油灯、松明火那种黄色不一样。太阳!”
“你去内城了?!”老史官突然醒悟。
“嗯!”楚鱼儿激动地点着头。
“嘿!”老史官嘴唇动了半天,终于没有说。他扔掉毛笔,伤心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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